顾早知她出去是又去找沈娘子一干人商量去了,知道拦不住的,也就由了她去。到了晚间,酒楼里生意又是忙了起来,园子的门前车马来来往往,里面火杖通明,竹林水阁间丝竹之声绕耳不绝。顾早查看了一遍园子,见胡掌柜统着,迎宾跑堂点菜传菜的各司其职,并无异状,便到了大厨房教那几个厨子几道自己新出的菜色。正教着,突见厨间外一个传菜的小子在门口探头不停。知他碍了酒楼里非司厨的不得擅自进入厨间的规矩,所以没有进来。
那小子见顾早看到了自己,急忙朝她招了下手。顾早出去了,他才苦着脸道:“掌柜的,梅楼的雪醅阁里有位客人,那嘴竟是刁得不行,满桌的菜硬说没一样合他口味的。我辩解了两句,他就恼了起来,拍着桌子要你去见他说道下。掌柜的,我也知道进了这门的,那都是咱的财神,我哪敢不敬,实在是看他就是来寻衅的,气不过才……。”
顾早思忖了下,便让那小子接着去做事,自己洗了手,稍稍收拾了下,便往那雪醅阁里去。到了门口,恰见个传菜的手上端了盘荔枝鸡要进去,便接了过来。
顾早敲了两下门,见里面没应,便推门进去了,只是立时便愣在了那里。
那客人转回了原本对着阁子窗外几杆竹枝的脸,冲着顾早笑了下,不是那杨昊还是谁?
顾早站在那里不动,面上似是罩了层薄霜。杨昊却似是未曾注意,只笑着到了她跟前,接过她手上的那盘子荔枝鸡,随意放到了桌上,这才又过来,想要拉她的手入座,却被顾早闪了过去。
顾早立在那里,面上的寒霜渐消,最后成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抬眼望着杨昊,客气又冷淡地道:“杨二爷,方才我这里的一个小子没有伺候好你,惹你生气,我来给你赔礼了。”
杨昊只微微一怔,那手又已是朝顾早的牵了过来,这次却是瞧准了的,握住了便没放开,拉她到了张椅子前硬是按了下去,自己也勾了张过来坐到了她面前,这才笑嘻嘻道:“娘子息怒。为夫的不过是想见娘子一面,偏你又忙得很,只好出此下策才将你哄了过来的。”
顾早见他凑过来的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又想起他那个晚上时的强横模样,自觉这几日心中强压下的郁气一下子便是咕嘟咕嘟往上冒了,腾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便要往外走。那杨昊眼疾手快,她刚迈开了步子,便已是被他从后面紧紧拦腰抱住了。
顾早用手死命掰他揽在自己腰腹之前的手,却哪里掰得开,反被他抱得更紧。心里一酸,那原本的怒气也不知怎的竟成了酸楚,眼泪竟是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杨昊感觉到自己身前之人停了挣扎,正窃喜着,那手背之上却被溅了颗泪珠,这才知道她是在滴泪,慌忙松开了手,扶住了她肩膀转向了自己,一边擦着她脸上的泪,一边心慌意乱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就哭了起来?”
顾早拍开了他的手,自己低头用手抹了把脸,没有理他。
杨昊怒道:“是不是你开这酒楼有人欺负了你?是哪个不长眼的,我知道了必定不会轻饶!”
顾早抬头,怔怔看了他半晌,终是幽幽道:“没人欺负了我。只我自己心里不痛快。”
杨昊见她脸上泪痕半干,濡湿了眼睫毛的样子,心中又怜又爱,强忍住了才没有伸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只低头看着她道:“太后册封了你,我娘也遣人来提亲,你我不日就可成婚了,你有什么不痛快的?”
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倒又是勾起了顾早心中的郁闷之气,恨恨道:“我从前跟你讲过,便是嫁,也须得等到一两年后才能考虑的。二爷你手眼通天的,只是你可想过我心里作何想法?人人都羡我如今是高攀上了你家,只我自己竟是觉着被逼着强嫁了一般的。”
杨昊微微皱起了眉,不悦道:“你何时竟是会如此自轻?你在我眼里便是如珠如宝,你管旁人那么多做什么?”
顾早瞧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道:“二爷,旁人我是不理会的。只是你的母亲,她难道也是旁人吗?你使了法子让她现在开口叫我进门了,只是那心里的疙瘩又怎会就此化解?不过是愈发大些罢了。我从前说过个一两年的再谈婚论嫁,一则是想等家里都稳了,二来,实在也是有些为了这个考虑的。如今你这样仓促地便要我嫁了过去,我……实在是心中还未准备妥当,空悬着没底。”
杨昊伸出手,牵了顾早的,柔声道:“我知你心中顾虑我母亲。只是你想,她若是不愿,莫说两年,便是十年也是不会轻易松口的,难道我和你就这样一直拖下去吗?”
顾早觉着自己那手被他紧紧握着,触手一片温暖,心中也是微微有些热了起来。
杨昊眼见着她渐渐有些放松下来,心中暗喜,微微靠近了些又道:“我那晚上确是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只是当时见你避而不见,又说要离了我去,心中急了些才会那样。你若是还生我气,只管对我拳打脚踢,由你闹到手软脚软再也打不动为止……”
顾早忍不住笑了出来,轻轻呸了他一口道:“就你脸皮厚。当我三岁孩童吗?”
杨昊见她终是对着自己露出了笑脸,心中一松,那话便是冲口而出道:“二姐,这些日子我一想到你真的就快要成了我的人,从此朝暮相伴,竟是欢喜得夜夜里睡不着觉,总在不住想你,有时半夜都恨不得爬起来过来找你。等你嫁给了我,我定会护你周全,不叫你受一点委屈。你若是愿意,我便带了你去杭州广州,一年也只回来一两趟便可。你若是放心不下你家这新开的酒楼,我便和你一起搬了到我自己那园子去住,定不会拘着你日日在家的。”
顾早虽知男人情浓之时总是难免有些甜言蜜语,只是自己听了,心中竟也是有些触动,不禁轻轻摇了下头。
那杨昊见顾早似是终于接受了这婚事,虽然瞧着还是有些勉强,心中也已是大喜,从自己身上摸出个新打的精致金钗,插进了顾早的鬓发之中,笑吟吟道:“按了习俗,我这趟就是来相媳妇的。如今相中了,也是要插个金钗到你冠鬓的。你如今只安心在家,等我择日来迎娶你就是。”
第七十章
顾早见自己老娘闷了几日,从账上支了些钱,最后竟也是弄出了套回定礼,紫罗匹缎、文房四宝,箧帕鞋鞍,再用原来的两只空酒罐,放满清水,投入四条金鱼、罐子外挂了一双筷子两棵葱作“回鱼筷”。虽比不过杨府送来的那些,只是也已是十分齐全了,又听见她在自己面前不住念叨着要再去置备些珠翠须掠的,心中感动,劝住了她,那方氏虽是仍觉不够,只是自觉手头银钱有限,这才无奈罢了,拣了个好日子让那林官媒送了过去。
小定礼送了过后,那方氏便又开始愁烦起嫁妆来了,叫三姐赶着帮做那四时衣裳自是不用说了,日日里愁叹手头没有银钱,置办不出像样的嫁妆,又听那来得十分勤快的胡氏讲,京里一个小小的九品将仕郎将女儿嫁给个七品的知县,仅资装费钱就高达五万贯,随嫁两百亩田尚不算在内,惊得更是连嘴巴也合不上了。
顾早见全家为了自己这婚事弄得是焦头烂额,心中不忍,极力劝着方氏勿要与人攀高。那方氏叹了口道:“二姐,你是个乖巧的。只是我想着你嫁那人家,又不是头婚,若是再没些像样的嫁妆,只怕会愈发被轻看呢。”
顾早笑道:“娘,他家过大礼时还会送些彩礼,我家只需自己量着力稍微置备着,到时将那些一并归置了进去送还回去便是了。轻看不轻看的,我心中自是有数,好歹我也是个太后金册封过的县主,你还怕我真受什么大委屈吗?若你学了京里那些为了张面皮不惜借资操办的女家,到了最后带累了三姐和青武,我反倒是真的心里不安了。”
那方氏被顾早这样说了,才稍稍消停了些。只是没几日,顾早见她却是一反常态地喜笑颜开起来,连走路也似是脚底生了风,整日不住有城中各家的店铺往酒楼里送来各式物件,除了那些房奁器具、匹绿紫罗的,竟还有许多珠宝首饰连带些文房器具玩物,心中惊讶。问那些送货的,都说是这酒楼里的老夫人定下的。
顾早找了方氏追问,那方氏期期艾艾了半日,被逼得紧了,竟是躲闪了出去。顾早瞧着一边的柳枣目光闪动,似是知情的样子,便拉住了细问,那柳枣这才凑到了她耳朵边道:“前些天我瞧见了杨二爷身边的那小厮过来找了老夫人。老夫人就出去了,回来后便是这样乐呵了。”
顾早心中已是隐隐知道了怎么回事,拉住了方氏再问。那方氏见实是瞒不下去了,这才道:“还不是你那姑爷,那日里找着了我出资叫给你照着京中第一流的妆奁置办的。怕你知道了不愿,这才叫我不要跟你说的。”说完又笑眯眯摇头叹道:“这样的男人家,我生平倒是第一回见到。小时有个游方卜卦的给你相面,说你是个有后福的。如今瞧来,可不真的是有后福吗?竟是摊上了这样一个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夫婿。”
顾早心中霎时五味杂陈。晚间躺在床上,眼前突地闪过自己与他第一次相逢之时的景象,那时的自己,又哪里会想得到几番轮转下来,到了如今,竟是要和他成那同枕共衾人了,心中又想着杨昊对自己的这一番苦心,忽而欢喜,忽而酸楚,竟是迟迟无法入睡。
那方氏手头有了钱财,做起事情自然就是顺当了,日日里和沈娘子一干人出去奔跑,不过半月便将那妆奁之物都一一备妥了,马行街的那房子放不下,索性便都搬到了方太楼里,那偌大的一个库房里竟也装不下方氏置办来的这些东西。床具橱柜子孙桶梳妆台桌椅这些内外房用的家伙自是不用说了,光是衣料,就有那织五彩缎袍料五匹、片金五匹、妆缎五匹、金寿字缎二匹,又有开合销金红两匹,开书利市彩两匹,画眉天孙锦两匹,装了满满十来个箱子;四季衣裳除了那些秋夏罗衣,又有缎貂皮袍二件、细羊皮袍一件,顾早自己便是穿个十年估计也是穿不完的;又有摆紫檀格子用的青汉玉笔筒、青玉执壶、汉玉璧磬,青玉瓶、汉玉笔架、水盛,都是紫檀座的;此外小到那些象牙黄杨木梳、篦子等物件的俱是齐全,竟没一件落下的。尤其是那装了珠翠头面的整整十对匣子,打开来更是闪花了人眼,计有金手镯四对,金荷连螃蟹簪一对,金莲花簪一对,金松灵祝寿簪一对,金镶珊瑚项圈一围,此外另有两匣大小真珠宝石,最招眼的就是一座二尺高、白玉琢成的狮子像了。
顾早见到这满满一库的豪华嫁妆,吓得呆愣了半晌,问起那些珠翠首饰宝石,方氏说是杨昊遣人送来的。心中不安,想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到了前次去过的那园子里,找了那看园的老仆,吩咐了几句,这才转了回去。
原来杨昊前次到那方太楼里和顾早依依惜别前,提了句说是叫她万一有事要寻他,便去那宜秋门的宅子里知会下那老仆便可,知她前次夜里也没记清楚路,特意还详细说了遍。
不过晌午时分,顾早远远便瞧见杨昊穿过酒楼园子里的甬道走了进来,两人对上了眼。因了大堂里有些客人在,顾早对他微微点了下头,自己便朝后走去,进了自己留出的那屋子。没一会,那门便被杨昊推开,他也是闪身进来了,又顺带上了门。
那杨昊刚一进来,立时就低声调笑道:“娘子是想我想得慌了,才叫了我过来的吗?”话说着,那手已是伸了过去,一把将她捞到了自己怀里搂住,低头便在她脸上亲个不停。顾早闪了下脸,他便又调皮着往她耳朵里吹气,吹得顾早一阵发痒,拿手去揉耳朵,又被他一口含住来回不停叼咬,实在忍不住便吃吃笑了起来。
杨昊见她发笑,那胆子便越发大了起来,抵了她在门边正要再纠缠,却听顾早道:“我那些妆奁,我娘说是你出钱贴的。”
杨昊只随口嗯了一声。顾早抓住了他在自己身上不甚老实的手,抬眼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笑道:“你对我的心意,我领了便是。只是我家没什么底子,这本就是摆着的。如今突然抬进去这样堪比贵家的妆奁,只怕你府上的人会多心,道你暗中兜裹。我这进门本就是勉强了,再为妆奁的事情起了嫌隙的话,那就失了你的美意了。”
杨昊一愣,随即笑道:“你急急地叫了我来,原来不过是为了这事体。我家中人虽不多,只是也少不了眼多嘴杂的。你自己虽是不在意,只是我却不愿你因为妆奁被人背后里说三道四。你如今是太后亲封的县主,自家又新开了个名满京城的酒楼,抬出这样的妆奁,又有谁敢说一句闲话?这些物件钱财,也非公中的,即便我母亲知道是我助了力,也是不会多说什么。她是个最好面子的,既是开了口让我娶了你,又哪里会愿意自家因为新妇少了妆奁被人说道?”
顾早被他说得半晌无语。杨昊见她仍是有些犹豫的样子,一把抱住她腰,托坐到了屋子里的一张圆桌之上,这才笑嘻嘻道:“你若自个心里这关难过,就想着是借你一用帮我做面子的,反正没几日就又都抬了还给我的。”
顾早被他说得忍不住笑了下,杨昊见她那笑脸,突地想起自己昨夜里做梦时与她缠绵的景象,身上一紧,低头轻笑了道:“娘子若是真的感激,那就快快以身相许,左右我俩没几日就要成亲了。”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将桌上原本放着的账册菜谱都给扫到了地上,强按顾早到了桌面上,自己也就势压了上去,亲住了唇,一只手也早悄悄探进了她裙底,沿着小腿一路慢慢摸索了上去。
顾早被他连压带亲,好容易才透出了口气,也有些意乱情迷,突觉得自己裙下他的手已是探进亵裤边角,猛地收紧了两腿,嗔道:“杨昊,你……”
杨昊那手被顾早紧紧夹住,不得前行,低低笑了声,见自己身下她含羞带怒的一张芙蓉面,更是血脉喷张,低头又是狠狠噙住她双唇,这才移到她耳边低声笑道:“娘子稍稍松开些,我方好移得出手……”
顾早被他提醒,又听他那话说的,仿佛倒是自己故意这样夹住他手,又羞又窘,急忙松了力气。不料那人眼里闪过丝笑意,那手不但没有挪出,反倒是趁了空直探进去,一下到了那娇嫩之处。
顾早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用力推开他手,他却是不依,反倒是压她更紧,两人都有些气息加重,正纠缠着,耳边突地听到那胡掌柜在外叩门问话道:“掌柜的在里面吗?”
顾早大惊,猛地弓起了腿,一下从桌上坐了起来,将那已被掀到大腿的裙延拢了下去。那杨昊猝不及防,手这才被带了出来,只是指尖已是沾了些莹润黏滑的细丝。两人眼睛都是盯着他那指尖,一个是笑得不怀好意,一个是羞得满面通红。
那胡掌柜又敲了下门,顾早正要下桌,那杨昊却得趣味,哪里肯放了她去,不由分说又压了下去耳语道:“不要睬他……”
顾早耳听到那胡掌柜又在门口叫了声,怕他有事,见杨昊还是纠缠不停,又羞又恼,偏又怕被门外的听见了,哪里还敢挣扎出声。
那胡掌柜等了会,见里面没有人应,自言自语道:“这可奇了,方才明明瞧见是往这里走的……”那声音渐行渐远,想是以为里面没人,自己走掉了。
顾早终是松了口气,急急忙忙拍开了杨昊的手,从桌上滑了下去,低头整理着自己方才被他扯乱的衣衫。杨昊瞧她样子是断不会再任自己纠缠了,叹了口气,靠在那桌边怏怏地瞅着她。
顾早理好了衣衫,又略略抿了下头发,自觉可以出去见人了,正要开门,冷不丁瞧见他靠在那里望着自己的眼神,又是气又是想笑,心中一软,也不知怎的,便过去了站到他跟前,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杨昊眼睛一亮,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早,见她含羞微微低头,这才相信方才并非是自己听岔了耳,一个激动便又要抱住,却被她按住了手,笑道:“你自己方才都说了,左右没几日就要成亲的,又何必这么急在一时?”
杨昊见她笑意盈盈的样子,又想起方才她附耳说过的那话,口干舌燥,眼睁睁地瞧着她转身开了门出去了,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从此京中自觉度日如年盼洞房夜的,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嫁妆,是参考了个清朝格格的嫁妆单……
第七十一章
那杨昊去后没几日便是重阳了,城里的各个酒楼都用菊花扎缚成门洞,客人从下进进出出,方太楼自也是不例外的,进了那大门口的菊花门廊,园子里更是处处绽放,万龄菊、桃花菊、木香菊、金铃菊、喜容菊,一片绚烂。
重阳后的初十日,按了那林官媒预先递来的消息,太尉府便是在今日要送聘礼来的。方氏紧张,早几日便叫那胡掌柜在园子门口出了告示,言明今日因了喜事暂停一日的营业。只是仍有不少乘兴而来想要赏菊饮酒的,到了门前瞧了告示败兴而去,也有些知道今日这喜事的男女双方是太尉府的二公子与前些日子刚被当朝太后亲封为安福县主的酒楼女掌柜,留下要瞧热闹,都聚在了门口,人越聚越多,那胡掌柜眼见着脸通道都给堵了,又不好赶人走,急得额头都出了汗,赶忙去找顾早。
顾早正坐在后面的屋子里,身边是三姐柳枣和秀娘几个围着正在梳妆打扮,听见胡掌柜这样说道,略想了下,便叫搬出些桌椅安放在园子里,桌上煮些茶水放些糕点糖饴,叫那些客人都进来坐着等。
那胡掌柜得了吩咐,笑道:“我本也是这样想的,今日是喜事,要叫旁人也连着乐呵下的。”说完便急忙出去安排了。
方氏今日头发梳得油光,身上也换了件新做的衣裳,瞧着还是颇为得体的。一早就与青武还有自己过来的胡氏到了门口等着了。那胡氏今日倒打扮得更像是主家,衣衫绚烂得叫人睁不开眼,头上更是插满珠钗,若非身子还算肥实,瞧着真让人担心那脖子要被坠歪掉。
到了吉时,果然便瞧见了几辆光鲜的马车一路朝着这方向过来,后面迤逦跟了一长串挑担抬箧的。方太楼门口的众人都是精神一振,翘首望了过去。那胡氏更是挤到了最前面。
方氏瞧了心头不喜,上前一个肘子将那胡氏擦到了自己身后,这才笑眯眯站在那里等着。
那马车停在了方太楼大门前的道上,车上先是下来了林官媒,再是四个妇人,俱都是插金戴银衣着光鲜。方氏只认得一个姜氏,急急忙忙上去迎接。
那姜氏站住了,先是看了一眼酒楼,这才对着早已经迎了上来的方氏笑吟吟道:“我早说了,你家那二姐是个能干的呢。开了这样的酒楼不说,如今竟是也要和我做妯娌了。往后只怕还要你家二姐多照应些我这个嫂子了。”
那方氏还没说话,后面的胡氏便已是挤了上来,抢着道:“我家二姐再伶俐,那也比不过大夫人你啊。”
姜氏和她身后的那几个本家瞧了眼胡氏,交换个眼神,这才捂住了嘴笑道:“这位是……”
“我是二姐她伯娘,家里开了五六个布庄,那上门的客和平日往来的都是像大夫人你这样气派的,在我那街一问我家,没人不知道的。”胡氏急忙笑道。她家的布庄其实不过只两间,只是那话一出口,眨眼就变成了五六个,翻了一番都不止。
姜氏看了她一眼,点头笑了几下,这才领着人往里面走去,胡氏一路跟在边上点头哈腰的,倒把个正经的主家方氏给晾在了一边。方氏心中暗自恼怒,等进了大堂,早有那胡掌柜和沈娘子的领了酒楼里的一干人收拾干净了平日列出的桌椅,又都备齐了一应物件,分位置坐了下来没聊几句,那姜氏叫林官媒递过了聘书和礼书,便说教方氏点收大礼。
礼书上密密麻麻列了一长溜的聘礼名目,那方氏哪里认得,不过也只略略看下作个样罢了。那些抬了聘礼的依次进入,放在了地上,到了最后,偌大的大堂里竟是摆得连落脚的地都没了。除了那常备的三牲海味、鱼酒京果,茶饼果子,龙凤贴盒,礼金担子里竟叠了金砖十块,银锭一匣,彩缎六表里,匹帛四十匹。此外那些金器首饰、珠翠团冠、四时冠花竟也另装了一个担子。方氏在外面那些瞧热闹的客人的一片啧啧称叹声中,瞥了一眼坐在一边面有羡色的胡氏,这才觉得扬眉吐气起来。
姜氏咳了声道:“这聘礼送也送到了,点也点过了,烦请亲家娘叫你家二姐出来下,须得按了例请我家的全福三姑给她道些福,我今日这老夫人派下的活计才算全了。”
方氏闻言,朝边上那柳枣使了个眼色,柳枣立时便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顾早见柳枣来叫了,知道外面那些礼节都是过了,如今就只等自己出去了。从个春凳上站了起来,朝正望着自己笑的三姐和秀娘点了下头,朝着大堂去了。
顾早到了大堂,溜了一眼坐在那里的男家四位女眷,走到前去一一道了福,微笑着站在那里,姜氏这才到了顾早跟前,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她手笑道:“二姐,想从前你到我府上的时候,还真的是做梦都没想到咱俩会有成妯娌的一天。我这做嫂子的嘴拙人也笨,往后还要你多担当些呢。”
顾早急忙又朝她行了个礼,这才笑道:“我往后能叫你一声嫂子,那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哪里敢让夫人如此说话,担待不起的倒是我呢。”
姜氏上下打量了顾早一眼,摇头啧啧道:“这样标致的一个人,连我瞧了都心动,莫说是我家那个小叔了,无怪乎这么急着娶了回来不可,往后只怕要被拿捏得死死呢,你这福气倒真是叫人羡慕啊。”
那方氏听不出姜氏话里的话,还道她是真的称赞自家女儿,笑嘻嘻道:“大夫人这话说得确是没错,我家二姐那自小就是村里最出挑的,见过的没说不好。”
姜氏听了,抿了嘴略略笑下。
顾早站着岿然不动,只笑道:“夫人这话说的,真是叫我惭愧不已。前几日我娘去庙里给我请了个卦,说不过都是些前世的债,今世来了而已。我自忖也没那本事拿捏谁,不过只想着带个诚心过去,日后将婆母长辈的都伺候好了,那就是我最大的福气了。”
姜氏一怔,立在那里倒是说不出话来。她身后那全福三姑见状,急忙出来圆场道:“来来来,教我这三姑来给新娇娘道几个福。”一边说着,一边已是从身边一个丫头手上的端来的首饰盒里拿出个金手镯,套到了顾早手上,又拣了个金镶玉步摇钗插到了顾早头上,这才笑眯眯道:“有吉有庆,夫妇双全。无灾无难,永保百年。如鱼似水,胜蜜糖甜,子子孙孙,永乐无极。”
那三姑念完了祝词,后面两个太尉府的亲眷也一道上来拉住顾早说了些好话,姜氏也是笑吟吟地道了些,这才算是结束了仪式,自然再没顾早什么事了,她朝众人又行了礼,这才退了下去。
姜氏几个和林官媒,并那些送聘礼过来的仆从都各自被安排用了饭,这才一路给送了出去,那大婚之日也是敲定了下来,便是下个月初。
那人都走了许久,胡氏仍是围在那些聘礼面前看着久不离去。方氏方才听足了别人的称羡之声,起先被胡氏挤到后面的那气也早顺了,只笑眯眯坐在一旁,也不赶她走。
胡氏看够了那些东西,见顾早出来了,上前拉住了,低声道:“二姐,你是好命了,只我家秀娘可怜,被那胡清祸害了,如今竟是寻不到好的人家了。你往后进了那太尉府,平日里往来的自然都是些上等人家,若是知道些青年才俊,务要给我家秀娘留个意啊。”
顾早虽是不喜胡氏,只是见她虽则糊涂,那心总归是向着秀娘,便也正色道:“伯娘,秀娘是我妹妹,你便是不说,我也自当会替她留意的。门第才俊什么的有的话自是好的,只我总觉着人品才是第一位的。你往后替秀娘做亲,万万不可再像前次那样了。”
胡氏被说得哑口无言,心中虽是有些不以为然,只是想着往后少不了要靠着些面前这太尉府的二夫人,面上便是露出了笑,点头不已。顾早知她未必听得进去,只微微一笑便也过去了。
那婚期一日日近了,顾早自觉也是有些紧张起来,到了前几日,有时竟是生了落跑的心思,虽则不过一闪即过的念头,只是她那不安竟也被三姐和柳枣瞧了出来,时常拿来取笑。这日正又在说着,那相熟的黄门宦官竟又来了,只不过这次,是送来了太后亲赐的添妆,竟是宫纱十匹,玉杯八件,雕紫檀长方匣六对、红填漆菊花式捧盒二对,另一座紫檀画琉璃五扇屏风。
方氏大喜过望,千恩万谢送走了那宦官,自己朝着皇宫方向又拜了几拜,这才将这些物件都叫人小心翼翼地摆在了大堂中间,外面用个围栏围起来,原来是放着让来往客人瞻仰观赏用的。
到了迎亲的前三天,太尉府又送来了催妆花髻、销金盖头、花扇、花粉盘,方氏也按了沈娘子的提点,回送罗花幞头、绿袍、靴笏,接着便张罗起铺房了。
终是到了迎亲的日子。那方太楼自也是歇了一日的生意,里面却是张灯结彩异常喜庆,从前那些染院桥的旧日街坊们都过来送嫁了。顾早被人捉住在房中妆扮了起来,点朱唇,将眉画,耳边一对金环坠,黑鸦鸦青丝上戴了花冠,珠翠满头,霞帔边挂了宝石紧步,到了最后,自己在那铜镜中照出来的样子,竟也似是认不得了。都妆扮好了,又被叫着去那临时设起的家堂前拜了祖宗,敬了香,叫保佑过门平安,便被关在屋里坐等着迎亲队伍的到来了,身边陪了两个请来的喜娘,都是模样周正,能说会道的,又三姐几个在不停说笑。一直等到过了晌午的时候,耳朵边隐隐听到外面传来了吱吱呜呜的乐声。
“来了来了!”柳枣立时便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哧溜一下便钻出了屋子,没一会又颠颠地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姐姐,来了,杨二爷他骑了马来迎亲了,就在门前呢!”
顾早那心突地乱了一个拍子,也不知是否头上那些饰物过重,一时竟是有些站不起来了,还是身边的喜娘和三姐扶住了起来,这才稳住了心神。没一会,方氏和另些送嫁的便涌了过来,原来终是要出门上轿了。
顾早被簇拥着出了屋子,过了大堂,踩着地上铺着的红色毡子,一路到了那大门前,远远便瞧见杨昊正坐在他那大马上,也是穿了簇新的喜服,那新郎幞头上还插了花。两人目光远远接上了,那杨昊是双目放光,咧嘴笑个不停,顾早却是有些含羞地微微低了头,只心中却是定了不少。
“申时一刻,吉时到……”那门口的“克择官”报了时辰,茶酒司仪互念了诗词,便不停催促着新人出门登轿了。顾早俯身上了轿,那从人却是不肯起步,边上的沈娘子散了预先备好的求利钱,这才起了担。那箱奁器具便都由人抬了依次跟在后面出行。太后添妆的物件在前,余者在后,俱都是系上了红绸花球,连那雇来担抬的也都是新衣新帽,瞧着喜喜庆庆,整整齐齐。这一溜长长的队伍,真不啻是那戏文里演过的十里红妆。
却说这蜿蜒的迎亲队伍从东水门出发,过了云骑桥,进了南门,一路经过那最热闹的州桥、新门,最后才到了郑门的太尉府大门前。一路上几乎是吸引了半个城的眼球,那嫁女的看见了,自叹不如,那娶妇的瞧见了,称羡不已。
轿子终是停了下来,顾早下了轿,那喜娘便过来搀扶了,见太尉府的大门口也是披红挂彩,站满了人。正中间一个阴阳先生拿着盛五谷豆钱彩果的花斗,向门首撒去,引来大堆的孩童在那争着捡拾。撒了豆谷,压了青羊、乌鸡、青牛这三煞,顾早这才踏着地上的毡席,在那喜娘的左右搀扶下,跨了马鞍,草垫和秤,这才被引进了内院南屋里的新房,在那喜娘口中念着“坐富贵”的声中安坐在了床上。
顾早坐在那里,也不知等了多久,突听见外面起了响动,那喜娘赶忙笑道:“新郎来请新娘牵巾了。”
顾早那心又紧了起来。微微抬眼瞧去,果然见杨昊正被一大帮子的人簇拥了进来,头戴花胜,春风满面的样子。到了自己跟前站住了,从边上人的盘子里拿了块彩缎,顾早手上也早被喜娘塞了一块,两人在那喜娘的祝词中一道绾了个同心结,紧紧系住,相视一笑。
杨焕拿了这巾,挂在块笏板上,顾早听那喜娘的,把巾搭在手上,杨焕这才倒退着,顾早跟了他一道出了门去,这才在众人的陪同下一道去了家庙中参拜了先祖。完了后又被牵引回了新房,那杨昊也跟了过来,原来是要对拜了。
顾早和杨焕在那司仪的唱礼中各分先后对拜了,又被搀到了床上去,两人相对而坐,一干闹房的妇人孩童便用金钱彩果往床上抛撒,有几颗豆子竟是滚进了她衣领里,又不敢去拿,只得坐在那里不动。撒帐完毕,那喜娘又各自剪了他两人的一绺头发,用缎带扎到了一起,原来这便是合髻了。再拿了两个酒杯,用彩带连在了一起,注了酒,叫杨昊和顾早各自喝了下去。饮罢,那喜娘将酒杯扔到了床底,一个仰着一个扣着,众人瞧见了,齐声道喜,说是大吉。
如此闹哄哄地都过了一遍,顾早才在那司仪的礼成声中,被喜娘搀回了床上,又给放下了床帐,这才算是暂时得了停歇。
顾早独自坐在帐子里,见杨昊被随亲的人给拖拉出去时,那头还不住自己这边看,忍不住微微笑了下,知他是要出去同各位亲友饮宴见礼答谢了。
众人都出了新房,那喜娘也帮着掩上了门,自己也去了。偌大的新房里只剩了顾早一人。枯坐了一会,终是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瞧着帐圆桌上有些糕饼放着,便撩开了帐子出去,拣了些吃了下去,又觉口渴,桌上却是没茶水,只一壶酒摆在那里,只得喝了几口下去,这才回了帐子里又坐着。
顾早等了许久,眼见那龙凤烛滴泪不停,杨昊却是不见回来。自己之前喝下的那酒又有些发力起来,昏昏欲睡,想着靠在身后那被面上歇下,便和衣压了过去,不想没一会,竟是睡了过去。
却说那杨昊想着独自正在新房中等着自己的顾早,心中恨不得立时便飞了过去,偏偏那喜宴上宾客亲友众多,满朝文武连些皇亲国戚都来了,又轮番上来劝酒,虽是挡了些去,也仍是灌下了不少,亏得酒量好才没倒下。好容易熬到了酒宴散场,也已经是快三更了,怕顾早等得狠了,急匆匆地朝着自己屋子去了。
第72章
杨昊到了新房门前,叫退了那几个仍守在门外的丫鬟家人,这才强压住乱跳的心,深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却见里面静悄悄一片,并未见到顾早迎了过来,还以为她怕羞仍躲在那帐子里,轻笑了下,朝那红绡帐走去,一把掀开了,却是怔了下,见她正弓了身子侧卧在床铺中间那叠得整整齐齐的被面堆上,闭了眼睛在睡觉。
杨昊方才在外面应酬的时候,满心里想的都是她,只恨不得立时便溜了过来抱住自己的心爱人。此时见她就这样躺在自己面前,一颗心反倒是定了下来,怜她今日应是累了一天,想是困顿不堪,怕吵醒了,反倒是轻手轻脚地过去,将她脚上的一双红绣鞋连袜子脱了去,这才自己轻轻上了床,与顾早相对着侧躺下,借了那喜烛的光,仔细瞧着她的睡颜,越看越是爱怜,忍不住一只手便轻轻抚上了她的红唇,指尖立时感觉一片柔软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