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盈慌忙站好,听见此言一怔,担心他又会作出什么惊人之举,连声答道。

“喜欢,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皇甫酃眉一挑,“真的么?”

若盈用力点了几下头,怕他不相信,附送一个大大的笑容。

“白爷,”掌柜急步上前,恭敬地唤道。

皇甫酃冷哼一声,掌柜连忙告罪,冷汗连连。

若盈瞥见掌柜的头越弯越低,就差跪在地上求饶了,只好明知故问转移话题。

“这是你的产业吗?”

“恩,”皇甫酃应了一声,睨了掌柜一眼。“把我隔壁的房间空出来。”

掌柜擦了擦额上的汗,朝若盈递了个感激的眼神。

若盈则暗暗庆幸刚才对客栈表示满意了,不然以他那性格,这掌柜是做不下去了。

听见皇甫酃的话,她轻轻溜到掌柜身旁,低声问了一句。

“这个,掌柜,投宿一日需多少个铜钱?”

掌柜偷偷瞄了皇甫酃一眼,吞吞口水,道。

“姑娘,永国不用铜钱,只用金…”

“什么!”若盈傻了,在幽国,两个铜钱能买一斗米。之前投宿的客栈,两间房也不过十个铜钱。一百个铜钱才为一金,说真的,她还从来没见过金,没想到永国竟然只用金来做交易!

若盈为难地抓抓头,又问道。

“那一间房最少要几金?”

掌柜又瞄瞄一边沉默的皇甫酃,犹犹豫豫地伸出两个手掌。见若盈吓得瞪大双眸,悄悄放下一只。

“没有最便宜的房间?”

一晚五金,她还怎么活!

掌柜颤巍巍地缩回两根手指,“三金,姑娘,不能再少了。”

若盈沮丧地盘算着是否要去睡柴房时,一只修长的手横在面前。疑惑地盯着眼前白皙优美的手,眨了眨眼。

“把那个黑牌子拿出来。”

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还是顺从地掏出黑色的牌子,放在他手中。

这牌子四四方方的,两指长,一面有些怪怪的图腾,另一面则刻着“章宁十六年”。是刚入城门时,守卫亲自交与她的。

说起来也怪,守城的侍卫截查马车,见到她问的第一句不是名字,进永国所为何事云云。而是劈头就来一句,“姑娘成亲了吗?”

若盈当时下意识地摇头,守卫立即眉开眼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翻,递给她一个黑色的木牌子,便放行了。

守卫本想让对面的白甫除去斗笠,后来那青衣人拿出一张薄薄的证明,他们立即点头哈腰地退开,还谄媚地不停叫着“白老爷”、“白公子”、“白大哥”的。

听闻商人在永国的地位很高,不想见到白甫,那些士兵立马换了一副嘴脸,态度恭敬。想必他也是众多官员巴结的对象了,难怪态度那么高高在上,一点都不在乎下人的死活。

掌柜一见木牌,顿时两眼发光,笑开了。

“原来姑娘有这木牌,一切好说。”

见若盈面露困惑,掌柜解释道。

“姑娘有所不知,这永国女子极少。为了鼓励其他国家的女子入城,国主下旨,将外来女子分为三等,分别授予木牌。三等的木牌各有不同,一等身份最高,三等最低。三等木牌是青木,二等是红木,而一等则是乌木所制。姑娘所持的就是一等身份的乌木牌子,衣食住宿全由国家所付,没有上限,直至嫁人为止。”

“三个等级是怎么划分的?”她好奇地问道。

“三等的都是较年长,相貌平庸,曾成亲生育的女子。费用有上限,生活只能有最低保障;二等则是相貌中上,成亲但未曾生育的女子,或者年纪较轻,十二岁以下的女孩。虽有所限定,但限制较少。”

若盈不可思议地瞅了瞅那黑不溜湫的牌子,她的运气还真好。

“…终于不用睡柴房了…”

皇甫酃轻笑一声,敢情小家伙苦恼半天是为了房钱,伸手拍拍她的头。

“即使没黑牌子,也不会让你住柴房的。”

她尴尬地侧过头,却发现刚才在大堂轻松谈笑的人,大多望向他们这一边,尤其是皇甫酃手上的黑木牌。

一位公子见若盈的视线飘向他们,儒雅一笑,起身上前,把一张烫金的帖子递给她。

“在下费立言,刚过弱冠之年,是费家老二,家中兄弟三人,父母健在,家有薄产。今日有幸认识姑娘,在下有礼了。”

说罢,朝她微微躬身。

若盈才回礼,又一锦衣公子走近。

“费兄谦虚了,谁不知除了第一首富白甫,费家的绸缎在永国数一数二。”转头看向若盈,笑道。“在下肖琢,家里经营茶叶,姑娘得空可以到肖家茶馆小坐。”

若盈不知所措地倒退一步,又有几人自报姓名、家业,同样递给她几张烫金的帖子。她伸手接过后,那几位年轻公子也不作纠缠,相继告辞离开了。

随手翻开一张烫金的帖子,龙飞凤舞的几排字——她大多不认识,永国的官话与幽国相同,文字却更为复杂繁琐。她只好无奈地抬头,向皇甫酃求助。

皇甫酃随手拎起一张,翻开,念道。

“肖琢,章宁一年二月二十八日亥时出生,从小喜爱书画。性情温和,待人热情,处事沉稳。母早逝,家中姐弟两人,世代经营茶叶,现有茶馆二十间,茶庄十间。姐夫为七品县令,为官三年…”

若盈抢回帖子,快速扫了一眼,看出最后还有府邸的所在以及落款。

“这个,难道是…”

“正如你所想的,”皇甫酃事不关己地斜了她一眼,“这是永国的习俗,让女子自由选择合适的夫君。”

“姑娘手执的是乌木,递帖的年轻公子就更多了。”掌柜笑得眼睛眯起一条缝,这黑木牌可是半年未曾出现了,尚未娶妻的富家子弟还不都抢着来客栈见人,这客栈的生意…仿佛看见黄灿灿的金堆成一座山,他不禁捂着嘴偷笑起来。

“小家伙,来登记姓名。”皇甫酃轻叩掌柜身前的木桌,忽然说道。

掌柜微一惊讶,连声应道。

“哎呀,看我这木头脑子,把这事给忘了。姑娘,客栈记下姓名,到时官府查问也方便,毕竟姑娘的投宿费用是官府全包的。”

摸摸鼻子,只是这记名的功夫可是官府才做的,但白爷吩咐,谁敢不从。

姓名?

她迟疑了一下,低声回了“若盈”二字。

“若然的若,充盈的盈。”

“贵姓呢?”掌柜尽责地问了一句。

“…没有姓,”在袁家族谱里,她若盈根本从未出现过。在袁家村,她犹如幽灵般存在,除了爹爹、斐然哥哥、兰姨和明叔,没人知晓。再说,出门在外,又何必冠上“袁”这个引人怀疑的姓氏,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姓,还是不愿透露?

皇甫酃唇角上扬,轻唤一声。“盈儿?”

若盈身子一颤,垂下眸,掩去眼底的哀伤。

“不要这样叫我…”

“为什么?”

“…这世上只有一人能如此唤我,”可惜他已经不在了,斐然哥哥…

思及上次的相遇,她曾提起的…

“你想他死而复生之人?”

“恩。”

“你最珍爱之人?”

“不,”若盈明眸闪过一丝温柔,“他是我最爱的人。”

斐然哥哥,两人从一出生便在一起。爹爹出战,鲜少在家,族人皆不知她的存在。只有他,一直陪伴着自己,根本无人能取代。因此,她喜爱斐然哥哥更甚于爹爹!

最爱的人么…

“那么,若儿,除了我,不要让其他人这样唤你。”

白玉般精致的手指滑过她的脸庞,皇甫酃扬起邪魅的笑容…

我也不会给他们有这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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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给大家拜年,祝各位新年快乐,日日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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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纵使相逢应不识 第十八章 真言

“查不到?”是夜,烛光中,一玄衣男子轻喃道。

“是,”青衣人单跪在地上,恭敬地答道。“在幽国所有官员的子女以及皇家直系、旁系,均没有‘若盈’此人。”

他迟疑了一下,问道。

“主子,这会不会是假名?”

“不会,”玄衣男子甚是笃定,“唤她的名字时,几乎下意识地反应过来了,一定是真名。”

何况,小家伙的眼神,掩不住一丝虚假。尤其是听见“盈儿”的时候…

“可是当时在军营,她是以‘林原’的名字混入。”青衣人低声提醒道。

墨眸淡淡地望向窗外的明月,光晕如水般飘渺。片刻,他回神。

“袁莲那边如何?”

“问不出关于‘若盈’的任何事,影子不敢下重手,只好拖着。”

“…用‘真言’罢,”修长的手指托起下巴,薄唇微翘。

“真言”!

青衣人诧异地抬起头,瞬间又垂下。主子为了这个名为“若盈”的女子,竟然用上“真言”。

可知,“真言”极难炼制,如今在临国,只有主子手上不足的十颗。服食“真言”之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对服食者的身体有所损害,然,它却是最有效地逼供方式,又不会至人于死地。

若然那人还有极大的用处,或者能力超群,他也无可厚非。可惜,这次“真言”要用在一个小小的侍奴身上,为的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主子,请三思!”青衣人的额头几乎贴在地上,沉声说道。“如果主子想要从袁莲身上套出若盈的事,影子有的是方法。如今用上‘真言’,实在是…”

“暴殄天物?”玄衣人轻轻打断道,“袁莲留下还有用,让影子给她吃点苦头,别把人弄死就好。”

“…是,主子。”青衣人见他主意已定,不再多言。

“炎,”皇甫酃起身立于窗前,唤道。

“主子?”

“关于金瞳的传说,源头查出来了么?”

“…主子,属下只查到当年,先皇秘密召见一位卦术师,才得知金瞳的传说,将其写入国书中。但当时见过那名卦术师的殿内奴婢、小厮,甚至皇家暗卫,都在不久相继失踪或意外死亡。”

“你的意思是,最后只有老头子知道那人是谁,如今死无对证了?”

炎垂眸,道。

“先皇已逝,除非那卦术师主动出现,不然难以查出。”

斜倚着窗框,俊美的脸庞在月华下,犹如天人之貌,高傲而冷然。

“事情经过这么多年,你从何处发现曾有此人?”

“国书关于金瞳传说的墨迹,常人看不出不同之处。无论是字体、力度还是墨的深浅,都与之前几乎一样。然,属下偶尔发现,那处的墨,味道较前面有些微的不同。”

他从小嗅觉异于常人,能分辨出他人不能闻的气味。

“属下以此着手,派人打探仍在世上,当时的所有宫人。寻获一人,当年曾无意中瞥见穿着卦术师衣着之人走向主殿。不久,殿中所有的人突然失踪,他便记住了此事。”

他怕有人知晓,取其性命,便装疯卖傻。出宫后改名换姓,与家里断了联系,藏匿于深山小村落中。若不是他偷偷前去以往的府邸附近欲打探亲属的状况,他们也难以发现此人仍旧在世。

“国书只有在位的皇帝才能翻阅,若不是小家伙提醒,让你去翻了翻,朕怕是仍旧蒙在鼓里。老头子,死得倒是早…”他冷哼一声,眸内金光闪耀。

“既然线索都断了,没必要再查下去,该清楚的都清楚了。”

“难道就这样放过此人!”青衣人略微激动,声线不由拔高几分。脸一僵,发现自己的失仪,连忙告罪。

“无妨,”眸中点点金光闪烁,他轻抚发丝,漫不经心地问。

“今日那三人?”

“已查明,的确与妻儿从幽国逃出。”

见他神色有些迟疑,金眸默然扫向他。“怎么?”

“莫恬将军趁幽国军忽退数里,连占四座城池,正欲继续挥军深入。”

“愚蠢!”剑眉微皱,“让他立刻退回,免得人家封了后路。瓮中之鳖还沾沾自喜,真是活腻了!”

“幽国现在领军的是何人?”

“王蒙,原本只是袁家军中的一名参将。因为舍身救出袁斐然,破格提拔为将军。听闻幽国与慕国两军因为主帅之位争执,因此退兵数里。后慕国突然提出让王蒙领兵,先前幽国士兵人数骤减,如今慕国愿择幽国之将为元帅,幽国求之不得,立刻应承了。”

“哦?”颇有兴致地挑起眉,“此人如何?”

“安分守己,沉默寡言。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生父是慕国一位地位较高的贵族,一次出游与其母有一段露水姻缘。”

“默默无名,却一鸣惊人么…炎,继续派人盯着他。朕倒要看看,他们想怎么玩下去…”

门外几声轻叩响起,他立即断了话语,扬声问道。

“谁?”

“是我…”

若盈无力地趴在床上,困倦地眯起双眼。

一整天对付上门送拜帖的年轻公子,比平常练剑还要累上数倍。今日有几人硬是拖着她东拉西扯,谈天说地,一说就两三个时辰。不但一起用了午膳,还想留至晚膳。

若不是住在隔壁的白甫嫌他们吵,过来冷冷扫了一眼,他们不知何时才愿意告辞离开。

想起他们临走时还笑眯眯地说,明日再来拜访,她叹了口气。她对永国的风俗一窍不通,不敢胡乱应答,一日下来,苦不堪言。

翻身坐起,她抿着唇苦恼了片刻。还是找了解的人询问一下,她可不想迷迷糊糊就嫁人了…

站在门前,房内传来低低的谈话声。

有客人?

若盈一怔,还是抬手敲了几下门。

“谁?”

“是我…”

房内静默了一下,门开。

“找我?”

若盈点点头,瞥见青衣人垂首立在一旁,顿住脚步。

“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看了她一眼,明眸没有一丝闪躲,看来她并未听见什么…

“不碍事,你今晚寻我,所为何事?”

若盈霎时耷拉着脑袋,苦恼地问道。

“这个,有什么办法让那些送拜帖的公子别再上门来了?”

“怎么,都看不上眼?”

揶揄的语气,让她气得鼓起腮帮子。

“今日那些人,有几个一直缠着不愿离开。时不时摩挲我的掌心就算了,甚至有一个将手搭在我腰上,让人招架不住了。”

眯起双眸,手臂环上她的细腰,掌心包住她的小手,低沉的声线在若盈耳边响起。

“这样吗?”

若盈靠着他的胸前,愣住了,木然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