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叩,想念向城明朗的笑容,以及如同三春暖阳一般的待她...
第二叩,请向城宽恕她的罪孽...
第三拜...
九念抬起头来,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棺椁,心里默默的立下誓言:向城,你放心,我会代你照顾好阿芙。
她拜祭完毕,提着襦裙站起身来。
可她刚一转身,一只手掌便淬不及防的掴上了她的脸颊!
霎时间,左脸火辣辣的痛,仿佛有千万只蚂蚁慌张窜过。
九念捂着脸,瞠目望着去!只见阿芙站在她的面前,尽管她依旧看不到阿芙面纱下的表情,不过听她颤抖着的声音推测,阿芙定是恨极了她!
“曾九念,你还有脸来?你以为你做过的事,我们都不知道吗?”阿芙握着拳头,颤抖着哭泣着:“向城已经告诉我了!你这个凶手!”
九念放下手,低下头,对阿芙道:“阿芙,我并非故意,我答应了向城要好好照顾你...”
“啪——”话音未落,阿芙抬手又是一巴掌!
这一次,打得是她的右脸颊。
“谁稀罕你照顾!假惺惺!”
“你不许打我娘亲!”团儿从高案上爬下来,跑过来抱住阿芙的腿。
九念此刻的心,就像是被烙铁贴上了一般,焦灼疼痛。
原来,阿芙都听说了,那华言也一定知道。
阿芙情绪有些激动,用力掰开团儿的小手,吼道:“她不是你娘亲!她是个坏女人!”
“阿芙。”一个清冷的声音制止住阿芙声音,是姒华言。
阿芙停下了动作。
姒华言立在堂上,望着这出闹剧,看九念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从不认识的人。
吉云战也站了出来,对阿芙说道:“怎么能动手打人呢,九念姑娘是华言兄的旧相识,来者皆是客嘛...”
他说罢,饶有兴趣的看向九念。
九念转过身来,双颊虽还带着淡红,目光却是泰然自若,她三步两步走到吉云战近前去,站定,然后冰冷的攫住他的眼睛,镇定道:
“将军切勿乱说,我与洛国公总未见过,何谈旧识?我倒是与吉将军您熟络得狠呢,将军忘了,咱们可是同乡。”
吉云战的表情变了变,向后退了一步,僵笑道:“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九念的喉咙里发出一串低沉而诡异的笑声,她的眼神,竟让吉云战不寒而栗。
“吉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呢,看来往后我要多多拜访,好让您记得我这个老朋友。”
吉云战阴沉沉的望着她,别过头去。
呵,懦夫。
九念嘲讽的笑了笑,说罢,转身就要走。
阿发跟在她身后,也跟着往出走。
“站住。”是姒华言叫住了她。
九念没有回头,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化成了一座冰雕。
他听见姒华言的脚步声在靠近,每一步都走得好沉重。
他立在了她的身旁,九念甚至能够感受到背后他森冷的气场。
“你回去告诉来俊臣,向城一事,我姒华言绝不会善罢甘休。”
九念沉了沉,想哭,眼里却一滴泪都没有,眼角肿胀得发疼。
“好。”她沉着的应了一声,转回身,望着他。
她的目光在他的双眼处流连,仿若是即将要与赖以生存的清净之地生离,她抬手拔下了头上的木簪子。
她耳鬓的一朵白色丧花也随风落地,飘到了他的脚边...
她将那簪子递给他,喉咙间轻轻的发出一声细弱的低语,像是脱去了硬壳的蜗牛,柔软而小心。
“阿言,给。”
姒华言艰难的抬起手,喉结滚动一番,将那簪子接过,攥在手心,微微颤抖。
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啪”的一声,那木簪便断成了两段,那尖锐的一端扎进了他的手心,刮破了皮肉,渗出血来。
九念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断了,原来太痛的时候,会变得麻木,反而让她笑了,嘴唇不住的哆嗦着。
姒华言明眸冷对,薄唇轻启:“曾九念,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
他想起她对来俊臣讨好的笑着射下那一箭时的样子,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
“你会后悔的。”
...
1旌铭:灵柩前书写死者姓名官衔的旗幡。
第41章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发现镜中的这张脸,竟然与来俊臣的脸庞越来越相似,如今就连这冷漠而深邃的眼深,也像是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阴暗的天牢里。
九念扬着鞭子,一遍一遍的抽打在卢龄的身上。
“啪——”
那刺耳的鞭声回荡在寂静的监狱里,被放大了无数遍。
九念从药王府参加完向城的葬礼回来,就同来俊臣申请了想见被关押在天牢里的卢龄,来俊臣知道这卢龄曾陷害过曾泓,便从了她的意愿任由她发泄。
“求你...别打了...”卢龄的老脸扭曲着,涕泗横流,嘴上不住的哀求。
九念一介女流,又是第一次用鞭子,实际上并没有多大力气,抽了半天,连卢龄的皮也没有抽破,然而那鞭子的尖抽在人身上,也是难耐的。
九念大汗淋漓的粗喘着气,放下鞭子,眼圈里布满了血丝,恨恨的望着他。
“卢龄...你可知道,我是谁?”九念咬牙切齿的问。
“老夫不知!”
“我便是冀州驿驿长曾泓之女曾九念!你记住我的名字!”
她说罢再次扬起鞭子,这一回,她见鞭子入不了他的皮肉,便往他脸上抽!几鞭下去,那卢龄的脸上便布满了红色的印子!
来俊臣站在不远处,背着手望着九念,他身后的阿发阿毛皆跟在左右,来俊臣侧头问阿发:“阿发,你有没有觉得我女儿,有些像我?”
阿发并没有从哪里看出九念想他来,老实的摇了摇头:“没看出来...”
阿毛的脑子灵活一些,当即踹了阿发一脚。
来俊臣沉吟一声,有点不高兴,对阿毛说:“你去,把娘子叫回来!再打下去胳膊酸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是,主公!”
阿毛跑过来的时候,九念已经是满头大汗,她疲惫的握着鞭子拄着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睛却依然盯着卢龄皮开肉绽的脸,余怒未消。
她今天太难过了,难过得恨不得死去。
向城冰冷的躺在棺材里,是被她害死的。
阿芙掌掴她的那两个巴掌,如今还在脸上火辣辣的。
团儿站在案上招魂时的痛哭,她多想去抱一抱。
还有阿言,他攥断那根木簪子时那决绝的眼神...已经将她杀了无数遍。
心里的痛楚像是快要爆裂了一般,她找不到人诉说,只能想办法发泄出来,于是便想到了卢龄,这个打破她平静生活的卑鄙小人...
阿毛蹲下去,将刀拄在地上,对九念道:“娘子,主公让我跟你说,鞭子用太久胳膊会酸,胳膊酸会睡不着觉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九念将呼吸沉稳片刻,闭了闭眼,一滴汗水地落在地上。她站起来,忽然轻松地一笑,目光冷冷的没有温度。
“好啊,反正我也累了...”九念站起来,竟对他破天荒地打量起来:“你叫什么来着?”
阿毛一愣,没想到她会注意自己,头低下去,恭敬地回答:“小的叫阿毛。”
九念用下巴指了指远处的阿发:“那他呢?”
“他是我弟弟阿发。”
九念走到来俊臣身边去,皱着鼻子看着阿发,道:“阿毛,阿发,这都是什么烂名字?”
阿毛低眉顺眼的看了一眼来俊臣,道:“回娘子,这是主公替我们取的。”
来俊臣哄着道:“好啦好啦,你气也出够了,该回去了吧?”
九念不理他,皮笑肉不笑的问阿毛:“你们姓什么?”
“姓秦。”
九念轻飘飘的掸了掸袖子,将手里的鞭子丢出去好远,指着阿毛道:“以后你就叫秦正,你弟弟就叫秦义。”
来俊臣眉头一皱,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不悦道:“你这丫头,是在羞辱你爹不成?”
给他身边的人取名叫“正义”,多可笑啊?
九念表情一变,换了一副任性撒娇的姿态,道:“我不管,我就是觉得秦正和秦义好听!你爱怎么叫怎么叫,我就这么叫!”
来俊臣眉眼一弯,见她对自己恣意撒娇的样子,笑了:“好好好,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阿毛阿发对视一眼,二人皆是满头的冷汗。
来俊臣背着手,享受着女儿走在自己身边的感觉,慵懒的道:“走吧!跟爹回家吃饭!”
九念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是血的卢龄,不屑的冷笑一声,随着来俊臣走出了天牢。
...
住在来府的日子冗长而乏味。秋去冬来,很快便到了腊月。
这日傍晚,巧姑去外头置办年货尚未归府,九念一个人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床下暖暖的火盆不时地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她昏昏沉沉的,正欲入梦,便忽然听见一个脚步声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她将眼睛微微的眯开一条缝隙,床下渐渐靠近的脚步并非巧姑,而是一个粗布衣裳的老妇,正小心翼翼的朝着她的床边走来。
九念闭上眼,闻到了一股馊味,再将眼睛打开一条缝隙,便发现正是那倒泔水的哑娘在头顶上看着自己。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这样偷看她。
这哑娘有时候会在清晨挑水的时候,站在窗户边看着她,有时候会在傍晚倒完泔水的时候,趴在门缝里望着她,举止行为十分古怪,九念心机深沉,不动声色。
可今天这哑娘却胆大了起来,竟走了进了她的屋子里!
九念猛地睁开眼!
那哑娘吓了一跳,刚要向后退,却被九念迅速的起身掐住了脖子!
这来府里她谁也不信任,就连对待巧姑她都是防范三分,而这哑娘形迹可疑,不能不叫她怀疑!
九念死死的扼住哑娘那干柴一般的脖子,狠狠地将她的头压到火盆上方,哑娘不停地向后躲,她不住的向下压,眼看哑娘的脸就要贴进那炽热的火焰里,哑娘的喉咙间不时地发出惊恐的“呜咽”声!
然而九念并未手软,她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目光阴狠的将她向下按着,冷冷地问:
“你到底是谁!为何每天都在监视我!你是来俊臣的人还是外头派进来的!说!”
“啊...啊...”哑娘颤抖着,因为焦急不停地发出凄厉的叫声。
九念又将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脖子上,加大了力道!
“你是不是一直在装聋作哑?说!是谁要派你来害我?”
“啊...啊...”哑娘不停地摇着头,那凄厉的叫声让九念有一瞬间的清醒。
她在做什么...
她何时变得这样多疑,这样暴力...
听着哑娘的哭泣,九念的手渐渐松了一些。
正在这时,屋子里的门猛地被推开!来者正是来俊臣。
来俊臣原本是打算来看女儿的,谁知刚走进门口就听见惨叫声,他头皮一麻赶紧推门进来,却发现惨叫声并不是来自九念,而是出自哑娘之口。
来俊臣一见九念掐着哑娘的脖子往炭火盆里按,吓得脸色煞白!立刻跑过来掰开九念的手腕,将她用力的推开!
“住手!”他大喝一声!
来俊臣毕竟是个中年男子,力气大得很,九念脚下一绊,便被摔到了床上!
哑娘握住自己的脖子大口的喘着粗气,口中“啊啊”的叫唤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九念坐在床上,惊讶的望着来俊臣仓皇而又失措的脸颊,也被他的愤怒震慑住了!
自打她进了来府,来俊臣就像是对待亲生女儿一般冲着她,记得她初次见面时撞柱自尽后,来俊臣竟命人将正堂前的那棵大柱子给锯了下去...
可是面前的这个一身馊味的哑娘,却让来俊臣如此紧张,甚至不惜动手推她!这令九念着实震惊!
九念诧异的望着黑着脸的来俊臣,讷讷的问道:“这个哑巴...是你派来监视我的吗?”
“不是。”来俊臣闷哼一声,冷冰冰的看着她。
“那她是谁!为何从早到晚的盯着我看!”九念愠怒道。
那哑娘闻听此言忽然闭上了嘴,她向后退了一步,竟在来俊臣的注视下夺门而出,跑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