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礼思绪徜徉,甚至开始构思到时候在医院应该如何生活自理,胡思乱想不期然被打断,身后某处响铃似的闹了几下。

她回身找了找,才发现是传菜电梯发出的声音,楼底下有人做好什么,正在按铃让她取呢。

苏礼拉开透明窗格,从里面拿出一个保温桶,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放在身前后她就继续正襟危坐,思考着医院的伙食也不知道好不好。

反正苏见景这会儿是没法打死她的,当务之急还是处理这个从楼上走下来的男人。

程懿洗完澡,浴袍带子系得凌乱松散,单手扶着毛巾擦拭头发,脖颈上还挂着新鲜的水珠。

可能是水温比较热,他的嘴唇比平日里更红润一些。

苏礼心道这会儿该问候一下吗,说点什么好?

您好?吃了吗?口红色号是多少?

男人在她面前停下,眼神扫过保温桶:“送来了?”

“噢对。”预想的说辞派不上用场,她怔怔点头。

他像是笑了:“愣着干什么,打开啊。”

苏礼照做,揭开盖子后,一股炖燕窝的香气逸入鼻腔:“然后呢?”

“拿出来。”

她还是照做。

“哦,然后?”

“然后喝掉,怎么,是需要我喂你吗?”

“……”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给自己炖的,没有做好心里建设的苏礼差点烫到嘴巴。

机器人一般地喝完补品,坐在她旁边的程懿抖了抖报纸:“我跟阿姨说了情况,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没办法找我,可以去找她。”

苏礼颔首说好。

程懿侧头看了一眼她的碗,也不知道是出于别的什么心态,补充了句:“明天喝别的。”

不知道为什么,苏礼脑中忽然浮现了《新手养猪指南》六个大字。

她起身准备洗碗,还没迈进厨房又被男人捉了出来,程懿将她提到浴室门口,“碗不用你洗,把自己洗干净就行。”

一切都被程懿安排得井然有序,苏礼游离了一整天的灵魂,终于在热水倾泻下来的那刻回归到身体。

肚子也没那么痛了。

狗直男有时候还是挺好的。

她在里头洗澡,外面也没闲着,门口处传来对话声音,听起来如同训斥,好像在说“买错了东西”……

她抹沐浴露时关了花洒,自然就将男人那声无奈听得尤为清晰——

“你别管了,我去。”

好像很少听他那样棘手的语气,程懿离开家后苏礼还一直在揣测,直到一刻钟过去,浴室的玻璃门被人敲了两下。

她心脏疾速颤了颤,想起自己锁了门。

程懿:“东西挂门上了。”

她一头雾水:“我吗?”

“嗯。”

说完男人就迈着步子上了楼,苏礼擦干身子后才悄悄拉开一道门缝,迅速将门把手上的东西拽了进来。

……一个大袋子。

她隐约有所预感,直到拿出的第一个东西印证了猜想——

婴儿纸尿裤。

婴儿湿纸巾。

婴儿爽身粉。

哦,终于买对了,护舒宝。

她猜可能是这些东西都放在一个区域,他也不知道买什么,就看眼缘择了一些吧。

只是包装上那么大的“婴儿”他看不见吗?难道是太想结婚生孩子所以产生了一些映射反应?

男人好像也的确到了要成家立业的年纪,苏礼的内心表示理解,然后替他把这些东西塞进柜子里,留给他以后的崽崽们。

收拾妥当,一夜好眠。

为了感谢男人的收留和款待,她特意定了七点半的闹钟,打算早点起来做个早餐报答下。

结果当她打开门,程懿也打开了大门,看起来是刚晨跑完回来。

刚在外卖软件上买好了食材的苏礼:“……”

男人一回来就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新闻,苏礼在他旁边溜达了好几圈,外卖也来了。

“买的什么?”男人不期然站到她身后。

她略有些僵硬地回过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还是说出口:“吃早餐了吗?”

他半边眉尾抬了抬:“需要我吃了还是没吃?”

苏礼震惊于他出色的觉悟,稍作停顿,眨眼建议道:“那你不如……就当做没吃吧?”

“嗯,”他坐在餐桌前倒了杯水,“饿了。”

……那你入戏还挺快的。

确定了用餐人数,苏礼欣然开工。

高中在画室学画画准备艺考那阵子,每天都是凌晨睡六点钟起,不吃点什么丰盛的东西简直对不起一天的辛劳,于是她便也练就了做得一手好早餐的技能。

先揉好面团,开火细煎,没一会儿蓝莓薄饼和南瓜煎饼就出了炉,旁边挤上一些炼乳,再撒上草莓桑葚等新鲜水果摆盘。

挤牛奶的时候烤箱里的蛋挞也烘烤完毕,苏礼又拌了两份沙拉,一起带了出去。

走到半途,程懿替她接过了晃得颤颤巍巍的餐盘。

很奇怪,按理来说男人在有些事上并不会主动,程懿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对工作以外的事上心的男人,但她做的很多事,却都能得到他的互动跟回应。

她知道,他并不是无意识。

苏礼不禁陷入简短的思考,单手支着脑袋,手里的叉子漫无目的地乱戳,蓝莓像是拥有躲避术,半天都没中招。

程懿瞧她一眼,慢条斯理折起纸巾:

“又在心里骂我?”

……

苏礼吓得摇头,火速清扫了脑内小剧场。

经过昨晚的料理和恢复,她的肚子已经不痛了。

来T市的时间有限,苏礼今天便打算去这边著名的集市逛一逛。

可能是心虚,在男人提出要一同前去的时候,她也没有拒绝。

集市主要是小吃的聚集地,苏礼吃饱了,自然就四处逛逛买了些小东西,顺便给陶竹他们带一些礼物。

有一家的手账胶带很漂亮,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这玩意干什么,但还是无法抗拒地买了二十多卷。

购物使人身心愉快,如果要说唯一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她旁边跟着的这个男人毫无人情味,全程都在不断地接电话发消息,冰冷得像个工作机器,在这热闹温暖的街市中透着股格格不入的扫兴。

苏礼忍不住:“你要是真的忙,可以先走啊。”

程懿看了她几秒,像是在思考什么,旋即按掉了手表上的待办事项,麻木不仁地看向前方。

“我不忙。”

“……”

接下来她就更后悔了,因为男人好像错误地理解为她希望自己参与,在她试耳环时给予了很多没卵用的意见。

“这叫耳线?能从耳洞里穿过去么?”

“挂件这么多,走路摇起来的时候不会吵到耳朵?”

“不到一克拉也能叫钻?上周我在拍卖会看到一款克什米尔产的蓝宝石,切割好净度也不错,好像才千万出头,你要是喜欢我可以——”

苏礼大惊失色,及时捂住男人的嘴巴将他带了出去。

她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他长得帅,他们现在已经作为吹逼犯被当街殴打了。

苏礼苦口婆心、意味深长:“这是普普通通小街道,不是什么华尔街,低调一点好吗?”

即将离开商场,苏礼还不忘掰着手指细说什么融入啦,什么在这里不能用“才”修饰“千万”啦,经过某处时,却忽然被喊住。

“那边的一对小情侣!对对对,就是您和男朋友。”

“我看到您手上有我们商场的购物小票,凭小票再加五十可以参与抽奖哦,奖品有翡翠手镯、耳坠,或者200起的满减券。是百分百中奖,很划算的,要不要试试?”

苏礼正想澄清他们不是情侣,男人却忽而开口道:“好啊。”

她的重点瞬间被带偏,也顾不上解释了,匪夷所思地看向程懿:“你还信这个??”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写满了“低级骗术还想赚我的钱”。

但启唇却完全不是这个气场。

男人用那双充满了蔑视的眼注视着抽奖箱,坚定地对她说:“我信。”

“……”

苏礼无奈地点头,对上店员星星眼的目光,又想说我们不是情侣,“不”字还没来得及连上个“是”,程懿又开口了:“我出钱,你来抽。”

被打断两次,她已经没有说的兴致了,气呼呼想着骗光你这个狗直男的钱算了,一次要了十把,抽出一堆废品券。

为了证明这玩意除了骗钱毫无作用,她随便找了个那种十块钱抽礼物盒的柜机,买了十次,抽出两张价值188的游乐场门票。

她靠着柜机掸了掸手中的票根,眼见男人还是一副我乐意的模样,正欲开口,方才的店员可能是不好意思了,又遥遥呼号道:

“这个游乐场很好的!后天就会新开一个VR体验馆,凭这个票可以走VIP通道呢!”

苏礼的行程在来之前就全部安排好了,她抽这个并不是为了去游乐场,况且也没人陪她一起去,所以她兴致缺缺,却没料到身侧的男人倏尔开口——

“我很喜欢VR。”

“是吗,”她狐疑地转头,“那你怎么没投资?”

“……”

他面不改色:“喜欢玩。”

男人都暗示到了这里,苏礼的智商不允许她装作没听懂,于是她从中抽出一张,递给了他。

程懿垂眸:“你去不去?”

一声“不去”绕在喉咙中千回百转,对着男人那双眼睛,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什么时候?”

“就后天。”

长街难得放晴,有松碎稀薄的日光洒在脚边。

她眨了眨眼。

“看情况吧。”

///

苏礼回去得早,没什么事儿干,画了几幅设计的线稿,忽然想把胶带物尽其用,便把买的一些格子和印花胶带当做材质,拼贴填充到了衣服里,再随意画上两笔,做了个胶带款成衣效果图。

她也就忙活了一个多小时,顺手加了个超话,然后就去睡觉了。

结果第二天起来,居然涨了好几百个粉。

她匪夷所思地打开评论区:

【还可以这样玩,学到了~】

【热带雨林小短裙!我可以!】

【配色好高级,这个星空银闪仙女裙贴得也太好看了叭,求同款胶带和同款手!】

【po主考虑出一个穿搭教程吗,觉得你好会搭配呀!】

回了些自己能回的私信和评论,她从床上弹起,开始新一天的旅游。

上午去了博物馆,下午坐在老字号甜品店打卡鲜奶麻薯的时候,她挑着奥利奥碎,鬼使神差地打开软件,搜索了那个游乐场。

微博上有很多关于它的攻略,说是有个过山车漂流很好玩,但是现场卖的雨衣质量不好,建议要去的小伙伴自带雨具。

她转头看向窗外,不远处就是市中心商品最齐全的购物广场,买两件好点的雨衣应该不在话下。

吃过晚餐已经到了八点,沿途都被她逛遍,也到了启程和决定明日行动的时候。

思索许久,她还是走进了商店。

而另一边,刚从商场出来的程懿坐进车内,打算回去。

他做足了万全准备,提前买好了雨伞、雨衣、水壶、遮阳帽、防晒霜等一系列会影响到出游心情的东西,打算给苏礼一个印象深刻的初次约会。

顺便试探一下她的感情。

总之,游乐场之行是至关重要的转折点,绝对不能出差错。

前些天他的关照已经让她卸下不少戒备,他必须趁热打铁,将二人的关系重新升个级。

刚离开停车场,他就在不远处看见熟悉的身影。

居然是苏礼。

发现她怀中抱着两件雨衣,男人无声勾起唇。

明天,稳了。

他正想按个喇叭接她上车,却发现她身后又跟出来一个人,仔细看了几秒,才认出就是她那个脑子有坑的前男友。

这人怎么如影随形死缠烂打的??

顿了顿,程懿又觉得这样讲似乎不太对。

因为他想到自己好像也是这样:)

……

站在广场的后门口,音乐喷泉旁穿梭过热闹的行人与宠物,苏礼有一瞬间的游离,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直到贺博简再次出声打断她的思路:“礼礼,你说我没有诚意,那恐高的我为你坐了几小时飞机到这里,是不是能证明我的认真?”

“我上次真的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可能我太紧张了没有、没有说清,我和单笛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存在放不放弃她。我是说如果你介意,我以后可以不和任何女生联络。”

说着,贺博简捧上自己的手机:“手机里所有的微信任你删。”

他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说起来比谁都厉害,但内心却是几乎纯白的柔软。其实小姑娘天真烂漫,有一块未被开垦过的乌托邦。

所以他更知道,也许尽管这个错误有些离谱,但只要他努力挽留,结果总不至于太差。

贺博简话音落下的那瞬,苏礼想,长久的相处也不是毫无作用,起码她透过他的眼睛,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想法。

静默地对峙良久,她忽然笑了笑:“你知道我心软,但有没有想过,我也是有底线的?”

“我之前到底为什么消失一个月,你真的想听吗?”

她久违的认真,倒让贺博简踟蹰半晌,某些情感后知后觉地袭来,掩盖了他从C市追来的一时的头昏脑热。

“等……我不……”

苏礼看他转身要走,一把上前抓住,嘴角的弧度愈发嘲讽。

“不想听,害怕了吗?”

“可我今天非要说。”她声音渐寒,“我消失那一个月,不是因为心情不好关了手机所以接不到你的电话。”

“我的人生没有任何变故,是因为我根本不想见你。”

程懿手中两杯星巴克,正想借着送咖啡的名义将她带走,却忽然听见她裹在簌簌寒风中的质问:

“贺博简,你为什么接近我,你心里没数吗?”

程懿步伐蓦地一滞,手指不受控制地抬了抬,落在杯壁上。

水汽滑落。

很冰。

第18章 卖惨

天幕不知何时又开始落起小雨, 砸在水池中溅起涟漪。

空气凝结了许久许久,久到贺博简可以压下心中的慌乱和震惊,以及那一点点的预料之中。

苏礼在他身上简直能看到全部的人性:

高中在离学校有一阵的低廉饭馆做小时工, 恰逢那日是她转学第一天,苏见景很低调地走人最少的小路送她, 车停在校门外很远, 却偶然被丢垃圾的贺博简撞见。

很多东西是藏不住的, 譬如车牌上的连号、举手投足的修养、贴身衣物的剪裁、甚至微小到没有品牌名却买不到相同款式的书包。

自小在贫民区见过人生百态的贺博简,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飞上枝头变作凤凰的绝妙的机会, 甚至不用付出太多。

唯一要做的是和她打好关系,而刚到新环境的她,是他施以援手的最佳机会。

于是关注了一整天的他终于坐不住,旁敲侧击让朋友走她那边的走廊,上天也帮了他一把, 她的水被闹腾的男生们打翻, 有了他出场的机会。

再然后就全部按照他希望的剧情走了, 二人成为朋友,他变成她关系最好的异性, 就连告白都选在皓苏上市那天,如果不走岔的话,下一步就是结婚。

他会成为皓苏的女婿,连名字的拼音都像是镶了金。

苏礼没法忘记,那天她提前从家里回来,给他带了糕点,恰逢宿管睡得不省人事, 她没什么阻碍地进入了男生宿舍的楼中。

她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他的寝室,正要敲门, 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将人赤 裸 裸的劣根性全部铺给她看:

“兄弟跟你说,稳了,妥妥的。”

“女孩子能继承什么,就算到时候她哥分走了绝大多数,总不可能一口都不留给她吧?那既然留给她,就肯定大部分是归我啊!”

“况且我了解过了,全家都很宠她,我拿的只会多不会少。”

“真是绝了,当时还以为就是个有点钱的富家小姐,没想到居然是皓苏的千金!你能想到吗,苏氏瞒了这么久的、当成宝贝一样藏起来的女儿,居然是我贺博简的女朋友?之前那老李头说过什么?说我家一辈子就配给他打工?呸!”

“等我在皓苏拿到实权,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跪下管我叫爹!”

“取笑我家房子小?别说别墅了,到时候把整个小区包下来,让那群狗眼不识人的孙子三跪九叩地爬进来!”

……

不是亲耳听到他那么偏激的语气和歇斯底里的阴暗,她很难相信,平日里看起来温柔贴心的贺博简,竟然有这样的一面。

原来那些迁就和示好,都并非情感上的本能,而是仰赖她做自己与上流社会之间的跳板。

原来他始终披着虚伪的面具,在她所有全身心倾付信任的时刻,张牙舞爪地露出獠牙,贪婪地如同深渊般注视她,猜测从哪里吸食的血液更加甜美。

原来她所以为的真实的他,根本不是他。

现实总是比幻想让人难以接受千万倍,她手中的糕点盒砰通一声砸落在地,鸡皮疙瘩如同蚂蚁般爬遍全身,讲到激动处的贺博简却没有丝毫察觉。

一墙之隔,天堂与地狱,魔鬼和羔羊。

那一刻太过荒谬,以至于每个细节都深深镌刻进了她的脑海,身体提醒她:如此透彻的一场背叛,不能忘。

至今想起仍觉可怕又可笑,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她可是用自己的真心对待他的啊。

雨势转为连绵不断的小雨,贺博简像是终于有些急了,开始喊她的小名,反复几次后痛苦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不重要了。”

他的眼眶慢慢红了,苏礼终于相信,此刻的他应当是真实的。

但是太迟了,不是吗?

她觉得可悲。

“对不起……”贺博简抓住头发,用力地低下头,“有伤到你,真的对不起……”

不止是爱情,付出过真心的友情同样可贵,那一个月她独自旅游散心,去了很多景点,也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才让别人只能看到家世的吸引力,最后却慢慢释然。

左右而言不过一个渣男而已,早点看清也好,那不是她的错。

“之前为什么没说,是因为这六年来你对我好歹也算照顾,我不想把脸面撕破。”

“既然需要利用我,那应该很了解我吧,应该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苏礼抬眼:“那你一定也知道,我不可能原谅你的,对吗?”

雨幕隔绝杂音,闷热的静谧从地面蒸腾涌起。

她的语气比之前的每一次都平静,却比哪一次都更绝情。

贺博简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

雨越下越大,他下意识伸手过来想帮她遮,苏礼却也瞬间退后两步,同样是潜意识。

贺博简无措地舔了舔唇,最后说:“我刚刚看你身后有……”

苏礼回过头,匆匆躲雨的行人们聚向车站与地下通道,她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泼洒在地的咖啡,被雨水稀释过后流进排水系统,很快无踪无迹。

暴雨倾盆。

她最终独自乘坐地铁回了酒店,贺博简没有跟随。

幸好买了雨衣,从地铁口到酒店的那段路程她穿上挡雨,但还是有眩晕感一阵一阵地袭来。

凌晨睡得半梦半醒,她隐约摸到自己额头好像有些发烫,从医疗箱里翻出温度计,果然在低烧。

像是有千万斤重的铁块压着她下沉,她再度昏睡过去,脑中反复播放不知是回忆还是梦魇的画面——

回到她发现贺博简有企图的那一天,某些疑点终于后知后觉地拼凑起来,她靠着贺博简的备用手机号找到了他的微博小号。

许是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光彩,他其实很谨慎,细节都藏得很好,小号ID是一排乱码,如果不是苏礼坚持翻到了最底下,不会发现他藏在冷静表象下的汹涌。

他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本子不能时刻带在身边,所以微博上会有些即时的记录,譬如发现她爱吃脆骨、讨厌姜、发绳都是浅黄色,喜欢用0 38的针管笔。

这些东西帮了他很多,但也让苏礼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见到自己并瞬间起了邪念,每件事情发生后他的情感变化,以及谦谦君子的表象下,是想着如何将她骗上床。

【认识六年了,恋爱都一个星期了,手还没牵,什么时候才能开房。】

梦中浮现这条微博,她仍觉得反胃想吐,画面忽然一转,主角的脸变作了程懿。

她本以为贺博简不过是一步错导致的步步错,直到分手后三番两次的纠缠与躲闪,才让她明白他本质的懦弱与恶劣。

就连贺博简她尚且都不能完全看清,那比他危险一万倍的程懿呢?

她与程懿之间好像总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拉着走,节奏中充满了刻意为之的巧合。

贺博简的出现是否也在冥冥中提醒她,往后任何一段信任的交付都需慎之又慎?

这是对的时机吗?程懿他……真的值得吗?

中途因为流汗过多她又醒了一次,打开手机看了眼,除了陌生号码的道歉轰炸,什么消息都没有。

现在是14:00点整,似乎是游乐场下午开园的时间。

好像来得及,又像来不及了。

她混混沌沌地思考,再度被拉进梦里。

彻底醒来天色已经黑了,幸而低烧全退,但身体还是有点瘫软,她好一会儿才找回力气。

喝了些清粥养胃,苏礼这才打开灯坐到桌前,开始保持手感画设计图。

明天就要比赛了。

只是心里总没法安定似的,画几笔就忍不住看向手机,那边的人像是遥遥有感应,没过几分钟,程懿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你今天没来游乐场?】

她抿唇,竟然像是有些解脱般敲着键盘:【嗯。】

男人再没说话。

聪明的人,话只用听一半就能明白意思了。

尽管苏礼从未答应过他会出席,买雨衣也只是他无意中撞见,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明知道她不会出现,但他还是等到了十一点闭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