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976章 番外：回忆
太后从重病到薨逝，时间不长，她一直都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难受的样子来。
四爷却很难过。
早些年，四爷还是贝勒的时候，大婚后出宫住。
那会子，他与额娘是真的有些隔阂的。
说隔阂也不准确，准确来说，就是没那么亲密。
他们彼此都知道是亲生的，可是也许是打小没有一处陪伴，也可能是因为四爷心里多少有点怨气，而太后心里又深藏愧疚吧。
所以他们一个尽力弥补，却又怕哪一句没说清楚就叫对过误会。
一个，又尽量表现出亲近来，反倒自己也不知道十分的刻意。
真正消除隔阂，是从四爷给雅利奇请封后开始的。
四爷本想着，额娘定会说他几句，或者是瞧着乌苏里氏不顺眼冷待几眼。
四爷都已经做好承受的准备了，这本不算什么。
可是额娘并没有，她甚至很理解的样子。
也正是那时候，四爷开始反思。宫中把孩子给高位嫔妃养基本上就是不成文的规定了。
那时候额娘纵然做了贵人，做了嫔主子，又如何呢？
她毕竟只是个娘家地位很低，又出身宫女的人。
终究是没什么底气的。
做人孩子的，总归是喜欢被家长疼爱。四爷那时候也不例外。
多看了几次额娘的好，甚至比起年幼的十四弟也不差之后，他那原本不算很深的怨气也就散了。
四爷的小时候，毕竟不苦。知道了自己跟着是养母之后，震惊有，难过有。
可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见皇阿玛的时间，都是很多的。
所以，他小时候的日子一直过的很好。
就算是去了阿哥所，有他们关照也是不差的。
再度进了宫，从皇子变成了皇上，四爷更是早就不记得小时候那些不平了。
太后顺理成章成了太后，尊贵了起来。
四爷给她的东西都是最好的，而太后这个人，也委实是个明白的人。
她从不主动插手后宫事物，也不管朝中的事，不去提携家里人。
就这么金尊玉贵的，享受了十年。
四爷跪在灵堂里的时候想，他陪伴额娘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只是额娘临终也不会叫他为难，直到此时此刻，他看着这一室的白，忽然想到了很多很多。
额娘这一生，鲜少给人找什么麻烦。
做妃子的时候，就是最省心的妃子。
哪怕接连没了几个孩子，她也是悄无声息的。也许皇阿玛就是看重她这份安静，才肯一次次给她子嗣。
做太后的时候，对太皇太后孝顺有加，对下面的嫔妃，也没有什么喜好厌恶。
或许有吧，四爷只是想不到。
可对旁人素来没有要求的人，对自己难免苛刻，太后这些年，真就没有什么不舒服么？
她是不想给四爷找麻烦啊。
四爷沉默的跪在那，想了很多很多。
他想，古人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是有道理的。
他以前还是很多事都不懂，纵然自己也已经有了子女，但是还是没有学会如何做人子女。
他是皇帝，高高在上，必定忽略了很多。
四爷想起小时候，他跟嬷嬷去御花园。他那时候六七岁，还是懵懂的孩子。
他的奶嬷嬷陪着他玩，他记得那是初秋，还有些热。
他跑累了，正被奶嬷嬷擦汗。
就见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丫头走来，她穿玉色的旗装，戴着鎏金的首饰，手腕上是一对翠玉镯子。
对于六七岁的四爷来说，只是看着这人走过来了。
可如今想来，额娘那时候，是满目欣喜，却又带着忐忑。
他瞧着妇人过来，先给他行礼，又小心翼翼的问：“怎么四阿哥一个人在这呢？”
小小的四爷只觉得莫名，奶娘都清楚，便解释了几句。
而后急忙带着四爷走了。
四爷还回了头，瞧见那人站在亭子处，就那么瞧着他。
看他回头了，还对他笑了笑。
而那时候的四爷，还不知道这是他的生母。
回了承乾宫，奶娘还悄悄劝他说不要提起今日的事来，不好。
那时候四爷不懂为什么不好，不过也听话的没提起。
现在想来他都明白了，无非是因为他是被送出去的孩子，叫承乾宫主位知道了，对他还好，对额娘不好。
四爷跪在慈宁宫，想起很多。
以及后来，他明白德嫔才是他的生母，还偷偷跑去了永和宫外头瞧。不许自己的小太监出声。
自己气鼓鼓的，不明白为什么德嫔要把他送给承乾宫。
他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的之后，与养母也亲近不起来，又与生母也接近不了……
好多年啊。
当夜，四爷就梦见了太后。
太后依旧穿着家常的袍子，笑盈盈的问他：“皇帝今儿来的早，外头冷吧，用膳了吧？”
四爷想说额娘您回来吧，儿子好好给您养老。
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太后只是笑：“哀家这一辈子也不亏，你别难受了，明儿就送哀家出去了，你瞧，你做了皇帝，哀家去了那边也能跟你皇阿玛合葬了，多好啊。”
四爷醒来，只觉得冷。
将太后的灵柩出了宫回来，四爷只来得及撑着与十四爷说说话，就倒下来了。
逝去的人永远逝去了，活着的人不能倒下。
四爷看着照顾着他的小格格，看着关心着他的儿女们，他想他还是幸运的。
没有像是皇阿玛那样，到了最后，得不到真心。
后来，四爷还经常梦到太后，只是梦里的太后，永远都是那种淡然又平和的样子。
渐渐的，他也就能放下了。
毕竟，只听过死掉了孩子一生都不能忘记的，而人们默认父母终究该是先走一步。
四爷一日一日好了起来，慈宁宫也已经空置了下来。
四爷暂时也不打算叫人住进去了。
接踵而来的是朝中许多事，太子还小，四爷确实也不能久躺。
何况瞧着小格格劳累，他于心不忍。
四爷想啊，小格格也是素来不肯给人找麻烦的，所以他以后还是要关心她多一点。
日后他要是先去一步，也要叫青雀儿好好孝顺他额娘。不要留下什么遗憾。
正文 第0977章 番外：情思
乌雅氏小时候家里穷，并没有名字。
家里只管叫大妮儿。
没有人有耐心给她名字，她也没空想。
她每天要做很多事，不过六七岁的小小身板就要操持许多别家的大人都不管的事。
她记忆中最深刻，就是额娘又有了，扛着肚子。
或者是额娘又生了。
不过毕竟家穷，吃都吃不饱，生了孩子也养不活。
她印象里，额娘一直都在生，知道她进宫。可最后家里留下的，只有两个兄弟。
额娘也因为消耗过度，早早的就去了。
进了宫，比家里强多了，虽然依旧是吃不饱，但是终归不像是在家里一样，这里吃不饱是因为姑姑和谙达们的教训。
做宫女的，不能吃饱，不然伺候主子的时候不方便。
一开始大家不习惯，被打手板，被打屁股板子都是常有的事。
而乌雅氏在家里真的习惯了，宫里的活计甚至没家里重，所以她是最少挨打的。
等进宫一年后，因为一向乖巧，就被姑姑瞧上，分去了承乾宫里伺候。虽然也是个最下等的，但是毕竟是有主子了。
不像那几个一直都教不好的，直接就送去了那些个犄角旮旯伺候。
虽说宫女满了25就能出宫了，可如今外头打仗，宫里这几年选秀的免了，小选也是好些年才一回了，说不定二十五也出不去呢。
那要是出不去，分去了没有主子的宫苑伺候，岂不是一生出不了头了？
她到了承乾宫的时候，承乾宫贵妃刚进宫第二年。
正是年轻貌美的时候，她出身高贵，是皇上的嫡亲表妹。
在宫里是极有脸面的。
那时候的乌雅氏只单纯的想着伺候这样的主子好，也能出头。
可也只是想着，跟着不受罪，并没想别的。
她伺候着佟佳氏，从粗使宫女，成了三等，再成了二等，用了三年。
三年里，她瞧着佟佳氏没了两胎。
第四年，佟佳氏再度怀孕，生出了一个阿哥，可惜没几个月就没有了。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宫里死的孩子太多了……
都说是前明冤魂作祟，可外头打仗呢，谁敢说出来？私底下流传罢了。
频繁怀孕生子却留不住，佟佳氏身子已经不成了。
终于，第五年头上，她再生了一个女儿依旧没保住之后，彻底不好了。
伺候皇上都不能够，她开始从自己宫里找人。
这时候，宫里已经两届没选秀了。
也有其他宫女伺候了皇上的，不过都是伺候过就算了。
直到，她将自己的两个宫女推出去，一个是她的一等丫头汉军旗的，一个就是乌雅氏。
那一年，乌雅氏已经十八岁了。
佟佳贵妃看好的是另一个，可惜皇上看好的，却是乌雅氏。
已经十八岁的乌雅氏那时候也还是什么都不懂。伺候皇上的时候，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男人看着太冷漠了，她很是害怕。
可没想到，仅仅三个月后，她就被册封了贵人。
这是绝无仅有的，之前伺候过的宫女顶多变成了庶妃。依旧没身份。
皇上看重，佟佳贵妃自然看重。
赏赐了东西，也将侧殿打理出来。
很快，她就怀上了孩子。她已经十八了，所以身子也不像是十四五那些姑娘一样弱。
她常年劳作，自然有些底子的。
四阿哥平安降生，她也被册封为德嫔，可是孩子……却别留在了承乾宫里。
乌雅氏不敢哭，只是还没出月子，就搬去了后面的永和宫。
现在，她是一宫主位了。
那时候，她还是满心的欢喜和情爱，只当这只是规矩，毕竟多少后宫嫔妃不都这么过来的？
她一直过的务实，也算明白皇上有这么多个女人，不会对谁特别好的。
可她做了德嫔那几年，皇上却真的对她很好。
亲口允诺，再生的孩子都自己养着。
以至于后来，温宪是她主动抱去给太后养的。
只是她没留住六阿哥，以及其他的格格。
她做了德嫔仅仅两年，就赶上了宫中大封。
她本以为她出身差，就不会再晋位了。可皇上给了她妃位。
她从小小宫女，一跃成为四妃之一。
她谨言慎行，在这个皇宫里活着。也确实被皇上扶持着，一步步走着。
比不起佟佳氏姐妹的出身高贵，也比不起惠妃最早进宫的殊荣。
与后来的荣妃，宜妃争斗了一辈子。
亲眼瞧着皇上迷恋上了卫氏，却不肯给她个位份。
卫氏多美啊，可惜她只是皇上的玩意儿。
还有平妃，多么娴雅的一个人，可惜只因是赫舍里氏的，就不被宠爱。
生的孩子死的不明不白，叫的是妃，却连主殿都住不进去。
还有那些个贵人，常在，答应生了孩子死了孩子，连皇上一面都见不着。
还有那些被送去抚蒙的公主……一个一个的都没了。
乌雅氏对皇上动心是悄无声息，对皇上死心也是悄无声息。
她确实不同，先帝爷肯把她的女儿留京也说明这一点。可仅此而已了。
她自己很清楚，帝王的心，求不得。
也正因如此，得知皇上驾崩的那一刻，她是茫然的，却没那么悲痛。
从德妃，成为了太后，也不过一夜之间。
可她却忽然感到了一种轻松，她终于不必担心哪一日获罪了。
十年，她一直都这么想，直到最后那一年……
她听到了儿子与儿媳冬日里游园的时候，面上像是什么都没想，心里却忽然觉得空虚。
她尚未生下老四的时候，也抱着肚子想过，与皇上一道游园，与皇上一道进膳。与皇上……
与皇上，恩爱缠绵。
可她被皇上扶持了一辈子，看重了一辈子，却唯独没有得到过恩爱与缠绵。
老四对他的皇贵妃，是男人对心爱的女人。
所以什么都肯陪着她做，所以瞧着她皱眉都不忍。
可她与先帝爷……是皇帝和妃子。皇帝不会在乎妃子是不是蹙眉，可妃子本身……又怎么敢蹙眉呢？
她后来又想到，先帝爷一辈子，只叫她乌雅氏，德嫔，德妃……
她是始终没有名字啊。
正文 第0978章 别的意思
因为太后娘娘的过世，这一年都很低迷。
宗室禁声色，四爷要守孝二十七个月，宗室里其他皇子自然也是一样的。
太后成为太后的那一日，就是所有先帝爷的皇子们的嫡母。
而四爷的皇子们也要守孝一年。
这一回，四爷没叫任何人少守。
十四爷再度回了军中，将后续事宜全部处理掉。
四爷一家子就住在园子里养身子。
四爷病了一场，消瘦的不少，雅利奇没病，但是这些日子也是瘦了不少，并且累着了。
最近俩人因为互相照顾，吃饭都变成四顿了，太医的话嘛，少食多餐。
四爷每天吃清淡的实在是不成了，雅利奇更是早就遭不住了。
终于太医说了可以额改一改不那么吃了，他们俩立马就要求上锅子！
不过被三格格残酷镇压了。
“皇阿玛肠胃还没好全！额娘最近总上火，怎么就还敢吃那个？”三格格叉腰，一副我很凶你们最好听话的样子。
“还说了不许女儿管，你们瞧瞧，你们做什么呢？”
四爷和雅利奇一阵羞愧，这可真是丢了人。
“清淡些也就是了，你瞧你额娘，最近她本来就精神不济，又吃不好，怎么长肉？阿玛保证不吃油腻的行不行？”四爷哄着闺女。
三格格蹙眉，不过瞧着自家额娘和皇阿玛也确实都消瘦太多了。
何况太医都答应了。
最后叹气：“那我安排。”
“好，你去吧。”雅利奇还第一次被女儿这样看着，实在不习惯。
三格格安排的结果是，最后上来的是鲫鱼浓汤锅底。
但是只加了一点葱蒜姜，别的都没有，所以也是够清淡的。
调味碟子有，但是只有雅利奇的碟子有一点辣椒，理由是额娘没有肠胃不舒服。
四爷那边就寡淡多了。
上来的肉也不多，绝对不够四爷吃的。理由是皇阿玛现在不能多吃肉，不然不好消化。
最后三格格临走还吩咐海棠不许加东西了，吃不饱一会再吃。
弄得四爷和雅利奇面面相觑。
不过没有吃不饱的，东西其实不少了。
这锅子虽然寡淡了些，但是胜在新鲜。
下午时候，四爷和雅利奇坐着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