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闻,颜千澜进去前,本就负了不轻的伤,却还是在灵脉中逗留了很长时间,好像是专门进去找什么的,直到法力即将耗尽的关头才死心离开,消失在了苍莽山林中,不见踪影。

数天后。

山麓之中,巨木之下,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伏在地上,不动不动。外出采荷的村女拨开枝叶经过此地,看到有人昏迷,被吓了一跳,连忙丢下箩筐,跑过去扶起他。

把人翻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令人脸红心跳的俊美脸庞,眉间一点绛红色的痣,只可惜面色苍白,神情痛苦,脖颈处还浮现出妖异的紫色血络纹路,好像随时要爆炸。

看他的衣着打扮,就不是附近的村民。村女连忙把他放下,盖上衣服,跑去接水。可一个来回之后,她再拨开枝叶,便看到刚才俊美的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伏地的白狐,飒飒雪白的狐毛沾满了干涸的血污,双目紧闭,喘着粗气。

村女大骇,往村里跑去。跑了一半,又回忆起刚才颜千澜半死的模样,犹豫着又走了回头路。这回,连那白狐也消失了,只剩她的那件衣服被丢在原地。

……

施槐在前开路,幸淮抱着颜千澜重伤后,缩小至小马驹大小的狐身回到了峤山。人类的武器没有伤到颜千澜多少,他虚弱至此,主要是被灵脉煞到了。

幸淮把颜千澜放在了床榻上,施槐与之对视一眼,沉默着擦掉了皮毛上的血污。毛发之下的皮肉上,靠近内丹的位置,有一道长长的疤痕。非常不规则,不像是刀剑等利器伤到的,反而像是动物的爪子剖开的。

跑去人界大开杀戒的事儿,颜千澜不是第一次做,有违一般大妖“不问人间之事”的原则。不少人都暗笑颜千澜是天劫后太无聊,才会发疯地整天往天师堆里跑。

实际上,幸淮有时候也会觉得,他们的主上是真的疯得不轻——他的这种想法,是从颜千澜第三次渡劫结束、想起一切时,才开始滋生的。

第一次渡劫后,颜千澜忘却前尘,自然也把那个叫宁婧的地精忘得干干净净。幸淮和施槐依照她的愿望,对她的存在只字不提。

这个为了让颜千澜在万钧雷劫下活下来而付出生命的妖,就这样被完完全全地抹杀了存在。

三次天劫间的漫长时光,颜千澜过得恣意风流。施槐他们并非没有担忧过主上在想起一切后会责问他们隐瞒不报。听说那只地精曾经对主上有过养育之恩,但充其量也就是短短几年而已。和颜千澜注定无穷尽的寿命相比,就好似水珠之于汪洋,根本不值一提。

更何况,那半颗内丹本来就不属于她。

幸淮以己度人,猜测颜千澜知道前因后果后,顶多就是感慨一下,有点内疚罢了。

只是,他实在是低估了颜千澜的反应。当他真的记起一切后,那表现实在是太吓人了。

比如说,他腹部靠近内丹的那道疤痕,就是刚渡完劫时,大受刺激下,当场把自己开膛破肚的杰作。若非施槐拼了命去阻止,再加上颜千澜本身很虚弱,那颗内丹早就被他当场捏碎了。也是因为这样,那道疤痕才无法修复。

两妖合力阻挠,被丧志理智的颜千澜打得半死不活。咬着牙咽下血,硬生生把颜千澜拖到力竭,才得以把他打晕,带回峤山。

当年宁婧死后,原型被施槐两妖以锦盒埋葬在了峤山一处风景优美的山坡上。颜千澜清醒过来后,幸淮和施槐把盒子带到了颜千澜面前,跪下来,胆战心惊地把当年的事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颜千澜搂着那个小盒子,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一声不吭地听着。

渡劫三次,其妖力已非昔日可比。光是坐在那里,就散发出浓浓的压迫感。

每形容一句当时的情形,幸淮都觉得自己像个残忍的渔人,在当着蚌的面毫不留情地捏碎它宝贵的珍珠。

把当年的事交代完了,幸淮悄然抬眼,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颜千澜在无声地哭。

只是,历劫三次后的妖,又怎还会有眼泪?

幸淮的视线往下一落,不敢再看。

颜千澜沉默得像尊石像,由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哪怕是吞咽声,也没有动一动。可他覆在盒子上的十指,却捏得死紧,指甲断裂,指缝溢出了暗红的血,渗入了盒子的缝隙里。

那之后,颜千澜就有点不正常了——也不是疯癫。在大多数时候,他依旧理智冷静,甚至比以前更懂如何恩威并施,峤山一点也没乱。记得某次,有妖怪假借赴宴之名偷袭半醉的颜千澜,还未接近,脖子就被他在瞬息移动间拧断了。

看上去和以前没有不同。可荒谬的是,仆人经常会听到颜千澜在房间里自言自语——或许并非是自言自语,而是在跟那个盒子絮絮叨叨地说话。除此以外,他开始寻找复生之法。每找到一个方法,他就欣喜若狂。不论有多荒谬,他都会去试试。百般招惹人界,四处拉仇恨,又遍体鳞伤地回来,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正因为颜千澜这种超乎寻常的执念,幸淮开始怀疑——当年他和施槐为了保证颜千澜活下来,而任由宁婧挖出自己的半颗内丹,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他们以为她对于颜千澜来说是江河之于大海。却没想到那是一条剧毒的河流,就算已经断流了,那令人万劫不复的毒液也早就渗入了汪洋中。

两妖掩上了门,沉默地退出了房间。

房门关严实后,床上蜷缩着的狐狸蓦地睁开了血红的眼睛。他蠕动着不灵便的身体,“嘶嘶”地抽着气,凑到了枕边,从下方扒拉出一个精致的小黑盒。

盒子被施了法术,除他以外的人都不能打开——当然,他也不敢打开,就怕一露在空气中,尸体会风化。

白狐哀哀地呜咽了一声,蜷缩起身躯,越缠越紧,包住了光滑的盒身,这才心满意足地把下巴搁在盒面,眷恋地闭上了眼睛。

*

妖和人寿命的悬殊,注定了彼此对时间流逝的感觉不同。大妖双眼开阖,自以为弹指一瞬,人间却已经过了数十年。

颜千澜养好伤后,下一次去人类那里搞事情时,距离金陵陆家被连根拔起那个晚上,已经过了四十多年。按照从前的经验,无论有没有收获,颜千澜都会负点小伤,然后安全回来。

不料,这一次,颜千澜却一去不返,葬身在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天师家族——燕家手上。

更荒谬的是,吞下他的内丹的竟然不是燕家的长老或宗主,而是一个初出茅庐、经验和法力都很弱鸡的半妖少年。

……

内丹被掏出,剧痛过后,灵力开始疯狂流失。颜千澜知道自己快死了——不是进入倥偬灵脉的缓冲式死亡,而是被另一人吞噬、完完全全消失在人间的死亡。

他叹了一声,有点茫然,又有些释然地看着天空。

终于要结束了啊……

有一件事,谁都不敢在他面前说,他自己也拒绝承认。直到快死的这一刻,他才终于敢怯懦地接受这个令他肝胆剧痛的事实——

距离妖的死亡越久,能唤醒复活对方的可能性就越低。

那天,他在倥偬灵脉里嘶吼着。千千万万缕魂魄从他指间溜过,但它们都不是她,哪里都没有她……

生物或死物化生的妖物,虽然享有无尽的寿命,但死后却不能像人类一样进入六道轮回。转世后和爱人再续前缘的佳话,只存在于人类幻想的话本里。

在灵脉里徘徊数年、等不到谁来复活自己的妖,最终会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她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间了,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再回来。

只有他不肯接受事实,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身体的余温越来越低,颜千澜双瞳开始涣散。

在死后,无论是人是妖,骨肉都会碎成粉末,四处散落,最终成为花泥、成为肥料,这又何尝不是轮回的一种?

临终前,漫长的一生走马观花地在眼前滑过。

明明在峤山度过了大半辈子的时间,可他记得最深刻的、最快乐的,居然都是小时候的画面。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想一辈子都和她一起住在人类的村庄里。他还是那只顽劣的野狐,睡觉时总是四仰八叉,第一次化形时,连狐耳都不懂得收起来。

不过,这一次,他会从一开始就听她的话,不胡乱撕咬别人的衣服,不在别人身上尿尿,也不把邻居的小孩揣进荷塘。他会蹲在她的肩膀上,陪她去市集。长大一点,他就拉着她的手慢慢地走。

要是能认真地再度过一次懵懂的岁月。那样,就不必搜肠刮肚地回忆过去了。

颜千澜苦笑。

要是提那么多要求,显得太过贪心,那他就把愿望改得简单点——想再见她一次,仅此而已。

思绪乱飞,灵力终于彻底流空,颜千澜咽下了叹息,缓缓合上了双眼。

都说妖是没有轮回的,可漫长的死寂过后,颜千澜居然再次听见了声音,而且是非常吵杂的、类似于在市集里的声音。所处之地十分狭小,又不断颠簸,充满了难闻的呛鼻气味。

颜千澜吃力地睁开了眼皮,眼前的重影慢慢合一,变得清晰,他发现自己居然被装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笼子里。

颜千澜愣神——谁把他救活了,还装进笼子里?!

思及此,他凝神一探妖力,却发现腹下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内丹在。

颜千澜:“……”他愕然地坐倒在了笼底,脱力地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

这下不懂也得懂了。他压根儿不是被救活了,而是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畜生!

旁边也有笼子,里面挤着几只支着三角形尖耳的畜生,正喵喵直叫。这几个笼子被堆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大箱子里,这箱子正不断震动,倒有点像马车的车厢。

颜千澜所处的位置较高,轻易就能越过笼子,瞧见外面的景象——大街上人潮涌涌,女子皆穿着清凉的背心短裤,露出白花花的胳膊和大腿。装着四个黑色轮子的铁盒在飞速奔跑,喷出灰色的难闻的尾气。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上篇。早上起来说明一下。这番外本来就是接续第二个世界的结局的,所以撇开故事主线也能单独成型,当然也不会跟主线冲突。无需纠结,可以看作是球球嗝屁前最后的温情,地球的奇幻之旅。也可以看作是顾演快穿之旅的其中一个插曲,但凭你愿。

另外,关于球球,在最后一个任务出现的影子,只是一股执念,类似于有声影像,完成了执念,就自动洗带了。不是魂魄,所以是没有心理活动和意识的。所以才能和燕无淮同存在一个世界。

第166章 颜千澜番外(下)

宠物店的货车到了目的地, 卸货工人把装满了幼猫幼犬的笼子从车上搬下来,放到拖车上, 推进了宠物店。

颜千澜不习惯坐车, 被颠了一路,闹得头昏脑涨。他胃里根本什么食物,尽管难受,最终只呕出了一点清稀的水。长途跋涉后,别的笼子里的猫狗状态也都是恹恹的。

宠物店的店主把笼口倾斜着对准玻璃箱, 托着底下轻轻一颠, 颜千澜便不受控制地撅着屁股滑到了一团毛巾上。

“咔哒”一声,玻璃箱的门马上从外面锁上了。

这是一个面积约五十乘以五十厘米的小格子,两盏探照灯悬在外侧, 对准格子。玻璃面上则开了一个小洞, 让里面的动物呼吸。除此以外, 另外的几面墙都是不透明的。

颜千澜用身体去顶那面玻璃,压根儿撼动不了半分。透过反光的胶面, 颜千澜瞧见自己如今的身体——居然还是一只幼狐。通体雪白, 脖子带着一圈护心毛,尾巴的毛还开了叉。

颜千澜嫌弃——却怎么看都觉得这身体的模样呆呆傻傻的。没法子, 未开化的狐狸和狐妖之子相比,不论是形貌还是灵气都差远了。

格子里放着食盘, 盛有食水,可惜水面漂浮着几缕动物的毛发,猫粮则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吃惯了人类食物的颜千澜毫无食欲, 蜷缩起身体,无精打采地把头搭在了爪子上,睁着一双圆眼睛,望着店内奇怪的人来来往往,其中一些人手里拿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对准一只湿漉漉的猫,不断往外送风和拨动它的毛,极强的噪音令颜千澜眯起了眼睛。

颜千澜暗忖——若他没猜错,这里应该是一个专门贩卖动物的地方。问题是他为什么还能在这里?

内丹灵力流失的虚空感至今还未挥散。唯一能解释目前的状况的,便是自己转世了,坠入了畜道,还来到了一个与自己生长的地方截然不同的陌生之地。

可若是这样推论,又有诸多疑点。首先,燕家的金银铜盏只有分薄一人的寿命给另一人的作用,没听说过能让妖类投生的。其次,如果真的投入了畜道,他就应该彻彻底底变成了动物,不可能还保留着思考能力,不上不下的。

被关了大半天,颜千澜冷淡地旁观着一波又一波的客人进店,年纪小的孩子拍打玻璃、逗弄猫狗。交易达成后,小孩便欢天喜地地抱着瘦弱的猫狗离开。

别的猫狗都是三四只放同一格,在陌生的环境里缩在一起瑟瑟发抖。颜千澜是这批货里唯一的狐狸,有别于普通宠物,所以独享了一个格子。

推销的时候,店主总爱把人引到他的格子前。颜千澜对此,爱理不理,被弄烦了便龇牙咧嘴,吓得外面的小孩哇哇大哭。那些来的家长看到他野性未改,连忙把孩子抱远了。

颜千澜丝毫没有吓哭小孩的悔意,反而松了口气——耳根终于清净下来了。

送走客人后,店长忧心道:“怎么这么凶?那边说这是家养狐狸,性情比较温顺的啊。也不吃东西……”

店员道:“刚到新环境觉得烦躁吧。今天先让它熟悉环境,明天就乖了。今晚拌点煲汤的肉给它,饿了就自然会吃了。”

店长和店员边说边远去。

颜千澜垂眸望着狭小的水盆里自己的倒影,心情焦躁——莫非这辈子都得过着这种被囚禁的生活?若不想,他又该如何逃离这里?

就在魂游天外的时候,又有人进店了。颜千澜这位置和正门隔了个盆栽,只听出来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想买一只毛发雪白、尾巴又粗又蓬松的猫,重点是要乖巧。

店员带他们到猫笼前看,可挑了半小时都没挑中哪只。

“先生,这已经是我们店里血统最纯的猫了,纯种猫一般都很听话。”

一个男声道:“不行,这还是太像猫了。哎,老高真当观众是傻子,真以为观众分不清猫和狐狸吗?”

片晌后,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清脆酥软,呦呦鹿鸣:“我看干脆去看狗吧,萨摩耶应该也能充数。”

听见这声音的瞬间,颜千澜一怔,脑壳中好似有什么噼里啪啦地炸开了。

店员忙道:“两位是想找类似狐狸的替代物吗?恰好,我们店今天就进了一只家养狐狸,还挺野的,不过一定能符合您的要求。”

宁婧闻言,惊讶道:“家养狐狸?”

店员说:“对的,打过针,放笼子里养的,和猫狗差不多的宠物。”

二十二岁的宁婧整了整自己的鸭舌帽,脾气很好地笑道:“那就带我们看看吧。”

因为一些旧事被旧公司雪藏了一年,两个月前终于约满离开,宁婧签下了如今的新公司,久违地接到了一份工作——在一部志怪电影《狐缘》里饰演一个配角。这对于十八线小透明的她来说是很难得的机会。

故事里,主角是一只狐妖,她是对方的侍女,要拍摄大量的与狐狸的对手戏。剧组原本预定了一只猫,结果那猫在拍摄前两天得了皮肤病,毛发掉落,不能上镜了。导演就让宁婧和经纪人也去影视城附近的宠物店转转,看有没有合眼缘的猫狗买回去顶替。

店员忙引宁婧去那个柜子前。

方才听见声音,还未见到其人,颜千澜已经焦急地立起了上半身,趴在了透明的玻璃上,使劲把鼻子压在玻璃上。

眼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越靠越近,最终停在了柜子前,颜千澜屏住了呼吸,浑身都在战栗,呆然地看着她。

宁婧弯腰,与之对视,噗嗤一声笑了,赞道:“真可爱。”

尤其是那双玛瑙石般的眼睛,圆溜溜的,泛着一层水光,好似含着泪。

经纪人颦眉道:“不知道凶不凶呢。毕竟是畜生,没有猫狗好控制。要是不乖的话,还是买只萨摩耶算了。”

虽然还有很多搞不清楚的,但颜千澜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若是自己不乖,就会被留在这里了,连忙伏下身,软软地叫唤了几句。又学着对面的幼猫,翻过肚子滚了滚,很是乖巧的模样。

三次渡劫后,颜千澜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幅情态给任何人看了。

“它好像很喜欢你呢。”店员笑道:“今天一整天,不管谁过来,它都很凶的。”

宁婧一怔,道:“可以把板子打开,让我看看它吗?”

店员照做,宁婧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毛团,搂在臂间。

颜千澜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几声语不成调的呜咽,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巨大的失落感同时涌上心头——他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

宁婧以为他害怕,温柔地抚了抚他的毛。

颜千澜抖着胡须,闭上眼睛,依恋地把头埋在她臂间,眼缝悄然泌出了一丝晶亮的水渍。

二十分钟后,宁婧抱着颜千澜坐进了车后座,铁笼折起来放入了车尾箱——没办法,刚才店员想把这小狐狸装到箱子里,可宁婧一放下它,它便开始哀嚎。只要一抱着,它就乖了,不断用头拱她的身体,好似想钻进去,一副很依赖她的样子。

半小时后,车子在影视城停了下来。

《狐缘》的几个小孩子演员都好奇地围过来看狐狸。本来,宁婧是要把颜千澜交给剧组的工作人员养的,可刚才宠物店的情形重演了,宁婧一脱手,颜千澜就开始哀嚎,最终导演提议把他笼子放在宁婧的房间里,顺道让他们熟悉一下,培养感情——毕竟之后的两个月,双方有不少对手戏。

夜里八点多,经纪人帮宁婧把铁箱子组装起来,放在了酒店房间的角落。

见颜千澜乖巧,宁婧就用鞋盒给他铺了个暖和的小窝,放在了床边。半夜,颜千澜悄悄从鞋盒里爬出来,吃力地抓着垂落的被褥,悉悉索索地蜷到了宁婧的身边。

奔波了一整天,她睡得很熟。颜千澜收起了指甲,想伸爪摸摸宁婧,却又在半空停住了,换成了用湿润的鼻子蹭了蹭宁婧的额头。这张睡脸,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在今天下午看到她的那个瞬间,颜千澜就隐约明白——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作为妖怪的他们居然都轮回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不同的是,他成了动物,而她则成了人类;他还保留着记忆,却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上辈子的自己曾经养过一只顽劣的野狐,最后还为这只野狐付出了生命。

黑暗里,颜千澜尾巴轻轻摆动,凝视着她微翘的睫毛,不舍得移开视线。

最终,他用头拱了拱被窝,轻轻地伏在了枕头旁,睡着了。

翌日醒来,他已经不在那个房间里了。

片场喧闹一片,人人忙碌。

颜千澜在角落的椅子上醒来,愕然地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男孩,而且还穿着古装!他扑到了镜子前一看,这是昨天刚来时见过的小孩子,头顶上还戴着两只仿真的雪白狐耳。

正是《狐缘》这部戏里的群众小演员。

怔愣了一阵后,他心神一凛,连忙跳了下地,往外面跑去。

中午时分,由于拍摄需要,影视城这片外景区已经清空,只有稀稀拉拉的工作人员和群演。冷冽的寒风刮得脸生疼。

昨天的天气明明没有那么冷。他这一觉睡下去,就像横渡了一个季节,从秋天来到了隆冬。

颜千澜站在石桥上捏紧了小拳头,脸色发白,渐渐明白过来。

跳跃的时间、随心所欲更换的身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轮回世界。

就在这时,他的肩膀被一只手拍了拍。

宁婧穿着古装的戏服,站在他的身后,笑吟吟地望着他,递给他一颗糖:“蜜瓜味,吃不吃?”

那是一袭竹青色的姑娘衣裙,这抹嫩色,就如同他们当年前往峤山时,沿途所见的绿山春水那样,温柔透彻至极。

颜千澜莫名觉得难以呼吸,伸手接了过来,剥开了糖衣,塞进了嘴里,果然很甜。

昨晚还是一只狐狸时,他不满自己无法说话。现在终于有了人类的嘴巴,却又像哑巴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既然有时间休息,咱们一起坐会儿吧,杀青前的戏是比较累的了。”宁婧拍拍阶梯,让颜千澜坐到身边,捏捏他头顶的狐耳道具,道:“这狐耳做得好逼真。听说你们小演员都想演小狐狸,不喜欢演别的妖怪,是因为喜欢狐狸吗?”

颜千澜含糊地点点头,反问:“姐姐呢?你喜欢狐狸吗?”

宁婧往口里扔了一颗糖:“我喜欢啊。更确切来说,不是喜欢狐狸,是喜欢狐妖。”

颜千澜心脏一缩。

宁婧浑然不知,神采飞扬道:“咱们这部电影说的就是狐妖的故事嘛。在那么多种妖怪里,我最喜欢的也是狐妖。因为纵观那么多传说,我觉得他们是最有人情味、最神秘、也最好看的妖怪。”

颜千澜眼眶发热,竟有种极度酸楚的感觉。

“话说。”宁婧想起了什么,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