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奕言情急之下,双手本能地往前一抓,身体往前噔噔地冲了两步,按着那物事一起撞在了一颗树上。

她晕了片刻才站定了身子,喘了两口气道;“还好还好,你这小鬼,下次再这样朕要打你的小屁股了…”

话还没说完,她抬头一看,顿时傻了:只见俞镛之被她抓着胸口,按在了树上,神情隐忍地看着她。这…这可真是太倒霉了,只怕明早又要传出风言风语,她这个景武帝狗改不了吃屎,风流荒诞,又调戏近臣了!

她被火烫到一样撒了手,尴尬地打了两声哈哈:“哎呀是俞大人啊,今天天气不错,春光大好啊——”

俞镛之掸了掸衣袍,冷冷地说:“臣在国子监有公务,并不是来赏春的。”

“是是是,”沐奕言赔笑着说,“俞大人公务繁忙,朕就不打扰了。”

沐奕啸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紧张地问:“皇兄,你没事吧?都怪小八,他这么胖害得皇兄差点摔跤!”

沐奕阳也窜了过来,委屈地说:“怎么怪我!皇帝哥哥挠我痒痒!”

俞镛之这才看到两个皇子,不由得愣了一下,见礼道:“原来是七殿下和八殿下。”

沐奕啸挺了挺胸,有模有样地应了一声:“原来是俞大人,免礼。”

沐奕阳却没在意,眼巴巴地看着沐奕言:“皇帝哥哥,我们还放风筝吗?”

沐奕言哪里还有心情放风筝,偶尔出来放个风却被俞镛之抓个正着,还调戏了一把侍郎大人,只怕俞镛之又在心里暗骂她这个昏君了。

她赶紧一手拉着一个,一边哄一边带着他们往里走去:“今天风不够大,过几天天气好了,朕再来带你玩,一定能放得很高很高…”

花了好一番功夫哄好了两个小家伙,沐奕言刚想走,忽然沐奕啸趴在门上叫住了她:“皇兄,俞大人他…不喜欢你吗?”

沐奕言愣了一下,不禁一阵汗颜:居然连这个小屁孩都看出来了,她这个皇帝做得可真是失败。

她摸了摸沐奕啸的头,笑着说:“是俞大人对朕期望过高了。”

沐奕啸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懂,抱住了她的腰蹭了两下,忽然仰起头来,神情郑重地道:“皇兄,你等我,我会用功的,等我和小八长大了,我们会来辅佐你,你就谁都不用怕了!”

一路走来,沐奕言一直在想沐奕啸的那句话,如此温暖,如此贴心,让她的嘴角不自禁地就翘了起来:为帝已经大半年了,这是她收获的最动人的一句话,不枉她和洛太妃干了几次架。

不知道若干年后,沐奕啸还会不会记得这句童言稚语?还会不会对她这个兄长又那么一份孺慕之思?

她一边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跨进了点墨阁的前厅,却看见俞镛之正负着手在看墙上的字画,想必已经等她很久了。

俞镛之向来喜欢白色,他的气质隽雅,白色的确很衬,不过,这身绯色的官服让他那淡泊飘然的身影添了几分俗世之色,看起来倒比白色显得平易近人。

沐奕言走到他身旁一瞧,不由得脸上有些发烫:俞镛之看的那副字是他的手笔,她特意遣洪宝去田启斋买的,据说这位俞大人的手笔在京城特别行俏,几乎到了一字难求的地步,许多闺阁女子甚至以百金求购,要知道,前朝书画大家的遗笔也只不过百金而已。

“这个…原本想去买一副陋言居士的字画,不想洪宝买错了…”沐奕言睁着眼睛说瞎话。

“凌兄的字的确比臣的多了几分风骨。”俞镛之回过头来,淡淡地躬身行礼。

“俞大人找朕有何要事?”沐奕言趁机岔开了话题。

“陛下刚才是为何去的重华宫?”俞镛之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落在了沐奕言的脸上。

沐奕言愕然看着他,半晌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怎么,朕去探望朕的弟弟,还要和俞大人禀告不成?”

“臣不敢,”俞镛之后退了一步,那张素来淡泊的脸上居然看起来有些烦恼,“臣只是一直有一事梗在心头,为了此事夜夜难以安眠,还请陛下为臣解惑。”

“这和朕去重华宫有什么关联?”沐奕言简直觉得莫名其妙,“朕喜欢小七小八,他们俩也念着朕,和俞大人的睡觉有何相干?”

“陛下难道不知道吗?洛太妃四处在哭诉,说是陛下对七殿下心怀叵测,前日已经哭诉到了臣的父亲那里。”俞镛之低声道。

沐奕言倒抽了一口凉气,半晌才笑出声来:“原来如此,俞大人这是来劝朕避嫌,还是来劝朕让小七重新回到永和宫?”

“如果微臣要劝,陛下愿意答应吗?”俞镛之沉声问道。

沐奕言沉默了片刻,想起大半年前对他警惕戒备的沐奕啸,决然摇了摇头。她前世是个孤儿,今世更是母亲早逝,父亲对她弃若敝屐,骨子里对那种骨肉亲情渴望已久,现如今,那两个弟弟聪明可爱,只要稍加点拨,便是可造之才,她怎么舍得再送回洛太妃她们的身旁,让他们从小便学会后宫的勾心斗角,甚至像她那个二皇兄一样,夺嫡失败,躺在床上活死人一般地度过余生?

“俞大人,小七和小八现在在重华宫很好,你们都不要再多费心思了。”沐奕言冷冷地说,“朕还有事,俞大人你告退吧。”

说着,她一拂袖,便往书房走去。

“陛下,厉王爷回来了。”俞镛之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一字一顿地开口。

沐奕言的脚步一顿,眉心微蹙:厉王?她怎么对这两个字没什么印象?

像是猜到了她心头的疑惑,俞镛之缓缓地道:“厉王爷本姓陈,因军功卓著,被太祖帝钦赐国姓,世袭厉王,统大齐西北军,现任厉王沐恒衍,年方二十六,自小从军,在和西陵、龟兹等小国的征战中屡建奇功,现遵从先帝遗诏,退西北军元帅之位,接任京畿禁军之职。”

“那…那又如何?”沐奕言奇怪地问道。

“厉王爷他的本家,是洛太妃的表亲。”俞镛之缓步走到了她的身旁,一股浅浅的书墨清香传来,令人心神一荡。

“表亲…”此时此刻,沐奕言却没有心情去思及这旖旎的情景,只是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忽然笑了笑,“看来给小七撑腰的人还真不少。”

“陛下,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俞镛之逼视着她,“臣想和陛下一心,还请陛下明示。”

屋子里静默一片,良久,沐奕言抽了抽嘴角,终于低叹了一声道:“俞大人,都说皇家无亲情,可朕这个傻瓜,却还是忍不住想试一试,还请俞大人帮朕。”

第11章

俞镛之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话。他身为先帝近臣,对三子夺嫡那血淋淋的真相一清二楚,俞太傅对他提及洛太妃的哭诉时,他只觉得一阵心寒:难道沐奕言也真的要不顾骨肉亲情,对那两个未成年的弟弟痛下杀手、永绝后患吗?这个猜测让他对这个景武帝失望到了极点。

可失望归失望,他却也不想违背先帝的遗诏,沐奕言根基未稳,如果这样直接对上了洛太妃,会大伤元气,所以,他今天前来觐见准备了两个腹案,一是劝阻沐奕言同胞相残,如果劝不了,那就为沐奕言想个两全之策。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饱受了十多年的冷漠和白眼的四皇子,内心居然还有这么一块柔软的角落,这让满腹谋略的他忽然失去了方向。

“镛之,你不必太过失望,我隐隐觉得,陛下可能会给你我一个惊喜。”

好友凌卫剑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他不由得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向来惫懒淡然的陛下来。

“陛下心里真的这样想?”半晌,俞镛之才低声问道。

沐奕言心里着恼,面上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俞大人是怀疑朕有什么阴谋不成?难道朕要把小七幽闭在重华宫,从此不见天日,然后找机会喂他喝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直接咔嚓了不成?”

俞镛之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片刻,忽然,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陛下,臣终于明白了,陛下喜欢口是心非。”

俞镛之向来淡漠,尤其是在沐奕言面前,这一笑,仿佛冰雪初融,看得沐奕言呆了一呆,这才回过神来,耳根微微泛红,她掩饰着走了几步,烦恼地叹了一口气:“俞大人,小七是个可造之才,朕不想见他重蹈几位皇兄的覆辙,烦劳俞大人了。”

俞镛之点了点头,一边思谋着,一边跟着走进了书房,洛太妃的母家除了兄长吕泽豫为正三品的御史大夫外,身居要位的不多,唯一棘手的就是厉王沐恒衍,他既已奉召换防,却一直没有入宫觐见,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此人,只能拉拢,不可对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一进书房,俞镛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好一阵子没来,点墨阁里简直乱糟糟的,杂书话本又开始占据了书橱,奏折被挪到了一旁,案几上摆着笔墨,上面涂着写不知所云的线条…

沐奕言暗道要糟,灵机一动,捂住了肚子,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洪宝,朕怎么觉得肚子…”

俞镛之瞥了她一眼:“陛下,这一招你已经用过很多次了。”

沐奕言的脸涨得通红:“不是的,真的疼,真的…”

话音未落,她的小腹一阵抽痛,一种重重的下坠感袭来,她的脑袋嗡地一声,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椅背:天哪,老天爷你不会这样玩我吧?

“陛下,前几日写的文章呢?能否让臣一阅?”俞镛之在案几上看了看,想要找到她的手迹。

沐奕言忍不住“嘶”的抽了一口气,忍痛道:“俞大人,朕…朕有些吃不消…洪宝!”

俞镛之这才发现她的异常,不由得大吃一惊,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扶住了沐奕言,连声叫道:“陛下你怎么了?”

沐奕言挣扎了一下,怎奈腹痛如绞,一层层冷汗冒了上来,她的手扯住了俞镛之的衣袖,低低地喘息了一声,声音颤抖:“俞…叫…”

俞镛之心急如焚,一下子将沐奕言抱了起来,手中的人轻如薄纸,一张清秀的脸上惨白如纸,黑漆漆的眸子蕴含着几点水光,柔弱得仿佛一株蒲草,一刹那间,他忽然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手中的不是那个九五之尊,而是一个令人疼惜的女子…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俞镛之飞快地将沐奕言放在了软榻上,想去揉她的小腹:“肚子疼吗?御膳房送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成?”

沐奕言大骇,用尽全身的力气侧了一下身,握住了俞镛之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去,让洪宝把田嬷嬷叫来…”

俞镛之犹豫了一下,掌中的小手冰凉,他的心不知怎的跟着抽了一抽,他飞快地站了起来:“好,陛下你先忍忍,臣去叫太医。”

“田嬷嬷…不用太医…”沐奕言眼看着他往外走去,急急地叫道。

俞镛之的身形顿了顿,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沐奕言的眼前。

沐奕言努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她的月事还算正常,都能提早做些预防,唯一头痛的就是痛经,每隔几个月都要来上这么一回,别人都是来的时候痛,而她,却是在来之前痛得死去活来。

小腹一阵阵下坠,冷汗已经湿透了亵衣,她的手按在小腹上,想从中获取一份暖意,却徒劳无功,只能把身体像虾米一样的蜷缩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半侧起身子一看,一个中年嬷嬷疾步走了进来,一下子扑倒在她面前,正是从小贴身伺候她的田嬷嬷。

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一下子跌倒在软榻上。

洪宝和俞镛之紧跟着走了进来,俞镛之满面狐疑地看着那田嬷嬷道:“陛下时常腹痛吗?有请过太医吗?”

田嬷嬷的表情冷漠,只是瞥了他一眼,双手对着沐奕言比划了几下,原来,她是个哑巴。

沐奕言哑声说:“俞大人,请你回避一下,田嬷嬷有秘方,朕的腹痛向来就是她医治的。”

俞镛之的心一紧,断然拒绝:“陛下,你还是等曲太医来了再说,江湖草方,只怕治好了也有后患…”

沐奕言痛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掐住软榻,一双眸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连连摇头。

那田嬷嬷的神色微愠,冲着俞镛之连连比划了好几下,洪宝急了,拽着他就往外走:“哎呀我的俞大人,你就回避一下吧,田嬷嬷都伺候陛下这么多年了,不会害陛下的…”

门终于关上了,田嬷嬷谨慎地插上了门闩,又检查了一遍窗户的销子,这才从身旁带着的袋子里将东西一件件地取了出来:红糖水、月事带、暖袋…

她轻轻地揉着沐奕言的小腹,又将暖袋垫在了她的腹上,扶着她半坐了起来,将红糖水放在她的嘴边喂了几口。

沐奕言只觉得小腹一阵暖意袭来,几近痉挛的双手这才松了开来,喘息了几声,低声叫道:“榻上有没有印子?”

田嬷嬷仔细地帮她检查了一遍,冲着她摆了摆手,她这才放下心来,在田嬷嬷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琢磨着待会儿该怎么圆谎。

田嬷嬷满脸的怜惜,扯了一下她的衣角,眼神忧虑地看着她。

她的心里一暖,这个田嬷嬷,是她小时候在内宫的墙角边捡的,刚捡到的时候,她身中剧毒,奄奄一息,她的母亲吴婕妤深怕惹来祸端,不敢收留,是她瞒着母亲给田嬷嬷送了十来天的饭,才帮着捡回了一条命。

不知道是中毒还是天生,田嬷嬷听得懂说不出,吴婕妤终于动了心思,几次三番试探之后,见后宫也没什么找人的动静,便把田嬷嬷留了下来。

一老一少好像是天注定的缘分,相处得十分投缘。田嬷嬷老实本份安静,对沐奕言异常疼惜,照顾周到。几经试探,她的确是个哑巴,也不识字,吴婕妤对她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吴婕妤身染重病不治,临终前终于将沐奕言的秘密托付给了田嬷嬷,这些年来,沐奕言年岁日长,各种不便接踵而来,若是没有田嬷嬷在身旁帮衬,只怕这秘密早就大白于天下了。

“田嬷嬷你别怕,”沐奕言安慰道,“过几年等朕把事情安顿好了便想办法脱身。”

田嬷嬷比划着说:外面那个大官,看起来不好应付。

沐奕言的眼睛眯了起来,狡黠地笑了笑:“嬷嬷你走眼了,别的事情他都不好应付,唯有这件事情,朕不怵他,只要朕稍稍调戏他一下,他便看都不敢看朕了。”

田嬷嬷笑了笑,像从前一样地摸了摸她的手,又比划了两下:那个大官长得真好看,你要是女儿身的话,嫁给他多好。

沐奕言的脸腾地红了起来,轻咳了两声,刚想说些什么掩饰一下,门忽地“笃笃笃”地被敲了几下,俞镛之的声音焦急地响了起来:“陛下,曲太医来了,快开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田嬷嬷好像个隐形人似的,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俞镛之收力不及,踉跄了一步,幸好旁边的曲太医扶了他一把,戏谑地道:“俞大人小心,可别让老朽太忙了。”

俞镛之面上一红:“下官心系陛下,还请曲太医见谅,陛——”

他一边说一边往软榻看去,不见沐奕言的身影,心里一急,三步两步抢入屋中,定睛一瞧,不由得脱口而出:“陛下,你怎么脸这么红?难道是起烧了不成?”

第12章

真是要了命了,被俞镛之这么一说,沐奕言越想冷静,脸上的红潮却越退不下来,她有心想把曲太医支走,俞镛之却坚持要让曲太医把脉。

曲太医端详了一下沐奕言的脉象,又搭住了沐奕言的脉门,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看得俞镛之心中惴惴。

“不应该啊,”曲太医自言自语地说,“陛下的心脉过速,这是有什么大喜大悲之事吗?”

沐奕言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却只能佯做淡然地道:“朕一见俞大人便心慌得紧,生怕他问朕的功课如何,心脉过速实属正常。”

曲太医心有戚戚地点了点:“下官从前学医的时候见到师傅也是如此。”

沐奕言噗嗤一乐,朝着俞镛之瞟了过去,俞镛之的面上不太好看,却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曲太医的神情。

不到片刻,曲太医的眉头皱了起来,看向洪宝:“陛下的饮食可正常?怎么从脉相看,有气血两虚之症?”

洪宝一拍脑袋:“对,曲太医,你说说陛下,食量小不说吧,还总认着喜欢吃的东西吃,奴才劝了好几回,陛下总是不听。”

“洪宝你多嘴多舌的,小心朕把你扔到浣衣局去!”沐奕言恐吓道。

洪宝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陛下刚才是腹痛吗?怎么下官从脉相上看不出来?”曲太医查探了好一会儿,有些奇怪,“能和臣说一下腹痛时是怎么样的吗?”

“就是好像忽然有个什么东西钻进了肚子里,把我腹中的东西搅在一起又往外拉一样,”沐奕言信口胡诌了起来,“现在好了许多了,隐隐作痛,浑身无力罢了,曲太医不必太过担心。”

曲太医和俞镛之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几许忧虑,沐天尧因病而亡,二皇子因毒至今未愈,让他们都好比惊弓之鸟。

看不出病因,曲太医只好开了几个调气养血的方子,又将沐奕言身旁的人挨个仔细叮嘱了一遍,这才离开。

俞镛之看着沐奕言病仄仄的模样,长叹了一声,在她的软榻前半跪了下来,低声道:“陛下,这几日就好好歇歇,不必讲学了。”

沐奕言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多谢俞大人,那几篇文章…”

“暂缓就是,何时病好了再交。”俞镛之点头应道。

“多谢俞大人,这两日的早朝…”沐奕言的目光期盼地看着他。

俞镛之的心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就想点头,幸好,他在最后关头回过神来,硬生生把即将点下去的头掰了回来,略带谴责地看着她。

沐奕言被他看得讪讪的,赔笑着说:“朕不懂朝政,乱说话又徒然惹你们嘲笑,有你们几个在,朕不来也没事,这天又塌不了。”

俞镛之深吸了一口气,那种无力的感觉又来了,这位陛下好像一颗蒸不熟、煮不烂的铜豌豆,你进他退,你退他进,他该拿这位陛下怎么办?

他很想和沐奕言辩论一番,好好探究一下帝王之道,更要探究一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可是,看着她略带苍白的脸色,终于还是把自己满心要说的大道理咽了回去。

他迎视着沐奕言的目光,神情郑重:“陛下,大齐的江山、大齐的百姓,还有臣这个人,已从先帝之手完完全全地交给了陛下,臣是陛下的人,就算陛下说错什么,做错什么,臣也甘之若素,如果臣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也请陛下直言以告,臣愿和陛下一心,只请陛下能怜惜臣的一片苦心…”

他说着说着,只觉得沐奕言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脸上的绯红越来越浓,不由得放慢了语速,诧异地伸出手去,在沐奕言的额头上摸了摸。“没起烧啊,陛下你怎么了?”

沐奕言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耳边偶尔刮过的几句话更是让她如坠云中,她赶紧用冰凉的手在滚烫的脸颊上压了压,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俞大人,俞爱卿,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俞镛之有些莫名其妙。

“你说你是朕的人,你和朕一条心,你让朕怜惜你…朕不是在做梦吧?”沐奕言使劲揪了一下自己的脸庞,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穿回了现代,恢复了女儿身,看着自己暗恋的男子在对她倾情表白…

俞镛之的脚下一软,差一点就跌坐在地上:“你…你…陛下想到哪里去了!”

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差点就想拂袖而去。

沐奕言愕然瞪大了眼睛,半晌才把人往盖着的毯子里缩了缩,讪讪地说:“不是就不是,这么大声做什么,朕知道了,朕听你的话,努力做个…做个好皇帝,成了吧?”

腹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日,沐奕言除了不敢频繁落座起身之外,已经恢复了常态。

想到俞镛之对她的殷殷期盼,沐奕言忍不住就发愁,她在前世主修的是金融,闲暇时就爱看看小说、游山玩水,从来没有关心过国家大事,只是偶尔的时候在网上和人一起发发牢骚,抱怨一下房价太贵、税收太高,最多和政治搭边的就是骂骂美帝,鄙视一下小日本,同情一下朝鲜人民。

她挖空心思回忆自己在高中背过的历史知识,想要抄袭一下古人的政体、税制改革,以彰显自己的才华,只可惜,除了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还真难写成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

俞镛之的殷殷期盼支撑着她咬着笔头奋发了两天,随后她便把纸笔一丢,名正言顺地“养病”了。

杨钊把重新选拔的六名御前侍卫编入了亲卫队,这天拿着名册来让她过目,沐奕言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忽然问道:“杨大人,那天那个射箭的人叫什么?朕很喜欢他,你能不能割爱?”

杨钊了然地笑笑:“陛下,去外面瞧瞧就知道了。”

沐奕言狐疑地走到点墨阁外,只见那里站着一溜儿精神抖擞的侍卫,袁骥站在领头的位置,身材高大,目光傲然地看着前方。

一见她出来,袁骥冲着她咧嘴笑了笑,那桀骜之色立刻随着那笑意烟消云散,旋即,他便垂下头来,和几个侍卫们翻身跪倒:“参见陛下!”

沐奕言心中大喜,几步走到他们跟前,想要去扶袁骥:“快起来,大家快快请起。

袁骥却没有起身,十分恭谨地行了参拜大礼,这才起了身:“陛下雄才大略,卑职心生敬仰,不自量力,自请入亲卫队为陛下效力,还请陛下恩准。”

沐奕言的心中一热,可能从小是孤儿的原因,她缺乏安全感,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总觉得这世上任何东西到了最后都会离她远去,到了这一世,她被迫如履薄冰,能倚靠的人少之又少,而现在,这张熟悉的脸庞,终于让她的心里有了那么几分着落。

她刚想说些什么,杨钊立在她的身旁,锐利的双眸朝着这六名侍卫一一扫了过去,沉声道:“诸位,从今往后,你们便身负护卫陛下,护卫大齐的重任,记住,你们生为陛下生,死为陛下死,若有背弃者,如同此箭!”

说着,杨钊从背后取出一支箭来,握在手中,六名侍卫也依次从背后取出箭来,握在手中。

杨钊一用力,箭一分为二,旋即,他将断箭往地上一掷,断箭没入泥土,只留下了两个小孔,他的脚在土上踩了两下,将断箭埋入土中,目光如炬,语气森然:“不得好死,堕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扑扑”几声响起,六名侍卫依次将箭拗断,掷入土中,齐声道:“生为陛下生,死为陛下死,若有背弃,如同此箭,不得好死,堕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沐奕言在一旁听得得意洋洋,却又强作矜持地抿着嘴角:“说的好,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朕的人了。”

她在心里哼哼了两声,负气地念叨着:俞镛之啊俞镛之,你瞧,有的是人成为朕的人,你不答应,有你后悔的日子!

有了这几个亲自提拔上来的御前侍卫,沐奕言觉得底气足了不少,当天下午,她便钦点了袁骥护卫,先在皇宫内城里遛了一圈。

可能是从军营出身的缘故,袁骥并不拘谨,一问一答都还算随意,沐奕言忍不住拿他和从前的郑青鸿做比较,袁骥胜了几分英武,郑青鸿胜了几分冷狠。

“你也不早说,”沐奕言斜睨着他,一脸的笑意,“害得朕还一直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问杨大人把你要过来。”

“卑职从前被传闻所惑,不敢入宫,等见了陛下,觉得一见如故,恨不能追随左右,便央了杨大人。”袁骥赧然地道。

“什么传闻?”沐奕言好奇地问。

“这个…”袁骥犹豫着不敢说。

沐奕言佯做生气地道:“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传闻说,陛下…喜好男色。”袁骥吞吞吐吐地道,“还说陛下言行无状,常出惊人之语…”

“那你不怕吗?”沐奕言停住了脚步,笑吟吟地凑到了他的身旁。

袁骥正色道:“观一言便知其行,陛下就算喜好男色,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沐奕言不由得对这人刮目相看:“说的好,就凭你这句话,朕也要重重地赏你!”

“不,无功不受禄,等卑职何时立下大功,陛下再赏也不迟。”袁骥不亢不卑地答道。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着便走到了正清门,正清门是内廷正三宫的正门,出了此门便是外廷。沐奕言生怕碰上那些六部的朝臣拉住她谈朝政,便朝着一条小径一拐,没走几步,几个人从里面疾步拐出,收势不及,眼看着朝着沐奕言的身上撞了过来!

第13章

袁骥站在沐奕言身旁,将她往后一带,自己的身形顺势往前一挡,立刻护在了沐奕言的身前,来人正好撞在袁骥的身上。

袁骥有心在沐奕言面前卖弄,提气凝神,使出了千斤坠,想要让来人出个小小的丑,却没想到那人下盘稳固,只是微微晃了一下便定住了身形。

沐奕言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人,只见那人穿了一件黑色蟒袍,四爪金龙盘踞在胸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神情酷然,若是放在平时,沐奕言少不得要多看几眼饱饱眼福,可现在,她却只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煎饼!我的煎饼!”

那人冷漠的目光扫过她,顿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讶色,情不自禁地朝着她走了一步:“是你!”

沐奕言的腿一软,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忽然回过神来,这是她的地盘,她怕什么怕?更何况还有袁骥这个能让她横着走的御前侍卫!输人不输阵,她挺起了后背,勉力做出了一副傲然的模样:“大胆!”

袁骥紧跟着后退了一步,挡在沐奕言面前,沉声喝道:“大胆,见了陛下还不快快行礼?”

那人锐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沐奕言,目光死死地落在沐奕言身上那件龙袍上,眼中神情复杂,半晌,他才朝着沐奕言略一躬身:“臣厉王沐恒衍奉召入宫参见洛太妃,冲撞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沐奕言的脑中轰的一声,差点没晕过去:这个人就是厉王沐恒衍…她和厉王当街抢一个煎饼…她把俞镛之殷殷叮嘱要拉拢的厉王因为一个煎饼给得罪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两声清咳,她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虚飘飘的没有半分力气:“厉王不必多礼,请起。”

沐恒衍起身,神情冷漠地瞥了袁骥一眼:“陛下那日怎么没带这位侍卫?要不然,臣也不至于那般无礼。”

沐奕言打了个哈哈:“误会,都是误会,来来来,今日朕请厉王去吃煎饼,厉王是要蒸的煮的烤的?今天我们吃个痛快…”

话还没说完,她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吃煎饼吃个痛快,有你这么拉拢一个王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