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看似浊暗,却利于魂灵往渡,作用不可取代,鬼界若失,人间必然混乱。魔火燎原之下,无数生命已经不起鬼乱雪上加霜。
哪怕知道他只是想渡化她,但他这样温和的语调,也让娑罗心听得想哭,她声音沉缓,陷入久远的回忆:“我知道‘余生醉’,中此毒之人,心里最是渴望和最惧怕什么,就会产生一应幻象。我太看重莲业,总为他患得患失,自然就会迷乱。”
她看着玹琏,终于离开了轩辕辰绾,一缕幽魂,瞬间燃起点点银芒,如舞动的星辰碎屑,光芒最后沉坠于地,化成银白光石。
“莲业…”她最后呼唤他一句。
玹琏目视那光芒消失,挥袖将九幽石纳入法域。神魇梦境也随之消失。
第三十四章见家长
孔嫀苏醒过来,看看自己,再看向面前的玹琏,羞道:“你竟趁我睡着了,偷偷给我换上这样的衣服,以满足你做新郎君的幻想?”
“…”见她已忘记魇境里的一切,玹琏放下心来。他顺势道:“那你让我达成心愿可好?”
孔嫀发现,她越来越没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反正都认定了他,就点点头。
“那就明天罢。没有旁人参加,就是紫上阙的弟子。”全阙与天界皆已知晓,临时又更改婚期,未免儿戏。况且,他想到上一世,愈发想将此事定下。
孔嫀虽觉仓促,仍听从了心底的声音,道:“好。”她想要嫁给他。
重峨在廊下道:“帝尊,没有擒住练风歧,他二人都逃走了。”
玹琏就同重峨离开了,此事并不简单,他分明在火宵阁布下结界,居然还有人能破入。且此人还是练风歧的党羽,必须细查。
孔嫀则去了赤舍,尽管爹亲听不到,但她成亲这样的大事,仍得向他禀明。
推开赤舍的门,孔嫀怔住了。
一身玄衣的男子有些清减,但那俊朗的五官,逼人的气势,一切都是孔嫀最为熟悉的。他站在床边,看着她。
孔嫀冲上前去,百感交集唤道:“爹!”
喜悦来得太突然,紧紧相拥的父女两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阵,孔嫀才问:“爹爹的功体恢复得如何?”
孔寻道:“七八层是有的。”
孔嫀遂将双方的经历拣重点说了一遍,又讲了孔遐等族人的情况。孔寻的表情一直都未放松,他又问了些问题,弄清如今的形势。
舍外传来一道女声:“峰主,明天就是大喜日子,今天您还得接受沐十雾汤,开面,修鬓等事宜,请峰主紧着时辰。”
孔嫀的心顿时悬起来。
孔寻听完,看着女儿,面容绷紧:“大喜?谁要成亲?你?…你才多大点年纪?与何人成亲?”
面对父亲接连发问,孔嫀略思索,先去了赤舍外:“执事请先回吧,我这边事情忙完,再来找你们。”
孔嫀转回来,这事必须向父亲交代清楚。她考虑着,怎样说,才能增加帝尊给父亲的好印象。
孔寻又问了一次:“是何人?”
孔嫀答:“玹琏。”
孔寻愣了一愣。这个名号,是绝非他和孔嫀可以一争的存在。就算对上天帝,也是天帝看这位的脸色,而非这位瞧天帝的脸色。若是对方有天辜负了孔嫀,他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护不了她。
孔嫀道:“爹爹,帝尊人很好的,为你修补神魂的药就是他亲手所制,你失踪了也是他将你找回。”
孔寻道:“那是该好好感谢人家。但一码归一码,恩情是一回事,女儿是另回事。我孔寻欠人再多,也不会拿女儿来还情。”
孔嫀忙道:“不是还情,是…我自己喜欢帝尊。爹爹记得我曾掉进时光乱流的事吗,原来那时就是帝尊救了我。到了紫上阙后,他也帮过我许多次。若非有他在,爹已经见不到我了。”
孔寻观察着孔嫀,她这个急切的样子,看来是为玹琏着迷得深。
孔寻道:“你还小,经历得少,年少时迷上什么人,这个人并非一定就是你最后的良人。明天成婚是决然不行。等爹弄清他的品性,才能放心让你嫁人,不必急于一时。”
父亲才醒来,孔嫀体恤他爱护她的心情,只得道:“是。”
孔寻想到什么,突然问:“他对你可有过逾矩行为?”
孔嫀沉默,不敢回答。
孔寻明白了,也沉默下来。他知道他这女儿生得好,以往在画厘山,他就没少担心她受人花言巧语所骗,被占便宜。他压制着怒气。只凭他女儿未及三百岁,玹琏在成婚前就如此对她,他就不可能对其生出好感。
孔寻道:“嫀嫀,你与玹琏…你有没有想过,他的立场与我们并非全然一致。若是可以,爹倒是希望你能另寻良缘。”
孔嫀没有料到父亲会这样说,顿时愣住了,她眼眶变红,深深埋下了头。
孔寻本也就是试探她,看到她的反应,哪还不知她的想法,语气也有些失落:“或许,爹不该在这个时候醒来,阻了你的亲事。”
孔嫀连忙道:“爹,你胡说什么,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只想爹快点醒过来。”
她递了信符出去,内容是:帝尊,我爹醒了。
玹琏一看信符即知,婚事可以停办了。
玹琏很快来到徵峰。
孔嫀远远看到他的身影,就收回视线,只看着自己的脚尖。
玹琏目光掠过孔嫀,来至近前,先朝着孔寻行了一礼:“玹琏见过孔雀王。”
孔寻静默片刻,道:“帝尊客气了,不敢当。”
他打量着玹琏,这么一副样貌和风骨,难怪孔嫀抵挡不住。
又道:“感激帝尊对我与孔嫀的关照,大恩铭记在心,若帝尊今后有差遣,可交于孔寻去办。但长期寄居他人之处,也不是办法。我准备带着小女离开紫上阙,特向帝尊辞行。”
玹琏听得明白,这是与他划清了界线。
孔嫀慌忙抬头,她没想到,父亲打算第一时间离开。
孔寻看向她,有意道:“嫀嫀,若你实在想留下,我也不会强带你走。你已长大了,爹尊重你的选择。”
孔嫀哪能放心失而复得的父亲独自在外,赶紧道:“我自然跟着爹爹。”
玹琏向孔寻道:“前几日,我发现您与孔嫀的内元有异。我正在炼制归元丹,你们不若等丹药练成,调理好后再行下步。如今五界时局颇乱,在外出不得岔子。”
功体修为是乱世中保命的根本,这是用孔嫀的安危提醒孔寻。
孔寻运转内元,细细内视,若非经人提醒,的确不易发觉。他也不是矫作之人,都已麻烦对方那样久,也不在乎多几日,就道:“那就有劳帝尊。”
玹琏又道:“有几句话,我想单独与孔雀王说。”
孔寻知道,这是对方想要争取他的女儿。玹琏对孔嫀,倒是比他想的要用心。他也不是定要棒打鸳鸯,毕竟他也尝过情伤的滋味,并不想让女儿伤心。只是,玹琏与天帝一家的关系…
孔寻终究同意了:“嫀嫀,你出去一会儿。”
孔嫀在外面等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赤舍的门才打开。
见孔嫀一个劲地看玹琏的脸和身上,孔寻心头有点闷,明明是玹琏的法力远高于他,要受伤也是他好么?
帝尊的亲事突然又不办了,此消息再次如疾风传遍天界。这下更是引起轩然大波。众人不免猜测原因,是情变?抑或其他?
孔嫀感觉耳朵每天都火辣辣的,她觉得,连紫上阙弟子看她的眼光,都变得有点迷幻。
有爹爹监视着,她开始与帝尊保持距离。但她很快发现,帝尊比她更甚。他变成了真正的正人君子,就连四下无人时,她想摸摸他的手,也被对方严辞拒绝。
过了三天后,孔嫀忍不住问:“爹爹,你准备考验帝尊多久?他要怎样才算过关呢?”
“…”孔寻现下知道了,对于女儿恋爱这事,他真的不能全找玹琏的原因。
第三十五章八月萤
这个,所谓考验,的确是因他不会把女儿嫁给他不了解的男人。更重要的,其实就是托辞,他压根就没想这样早将女儿交出去。
凭什么别人家的姑娘几千几万岁还有呆在家的,他家的姑娘才这么点儿岁数就要嫁人?搞得好像他是帮玹琏养大的一样。
再说了,孔嫀现在就偏心玹琏,等她再嫁出去,那她眼里以后还有他这个爹吗?
孔寻慢慢开口:“想做我孔寻的女婿,那必须得…”
孔嫀期待着下文,她先了解清楚,才好透露给帝尊。然而孔寻喘了口气后,就再没了下文。
她催道:“爹爹你快说啊。”
“…”他这不是连自己都没想好么,至于这样着急?
孔寻只得临时制定标准:“考验嘛,首先从时间来说,起码要经过一百——”
“年”字还没出口,孔嫀已闷闷抢道:“一百天?这样久?”三个月还多。
孔寻拧着眉毛,如果他最初只是不喜玹琏的某行为,那他现在,则是对此人由内而外的全然不喜。
他不喜的人,就在这个时候,拎着一坛酒走进了赤舍小院。
孔嫀有些吃惊,帝尊这是要喝酒?他跟他们师兄妹都没喝过。
玹琏将酒放在石桌上,孔寻一闻这香气,就道:“八月萤?”
天河夏树数千年才结几枚果实,用这果实夏酿冬藏出一坛的八月萤,正是孔寻的最爱。
孔寻立即摆上一对酒樽,还特意问了对方:“酒量如何?”
玹琏答:“尽随您意。”
孔寻直接笑了。好,这点他中意。
孔嫀帮他们甄上酒,问:“怎么就两个樽,我呢?”
孔寻道:“这个你一沾就得倒,自己去做点甜汤喝吧。”又道:“或者找你师姐玩会儿?”
“…”刚刚还当她是个宝,这会儿已抛至脑后了。
孔嫀哪也没去,就坐在旁边看着他俩。
大都是孔寻在说,玹琏在听,后面扯到孔嫀身上,谈到她幼时趣事,三个人都笑起来。
装这八月萤的酒坛本身不大,一坛喝完,玹琏从法域里又拎出一坛。孔嫀也难得一见这样随性的他,随性得合该徜徉在春山丽水之间,尽享浮生,而琴剑与帝号之于其本身,皆不过是点缀罢了。
看他这个喝法,孔嫀又担心得紧。她爹的酒量她是清楚的,帝尊应该是舍命陪君子?
孔寻今天喝得畅快,积压在胸的浊气、怒气、怨气,扫去许多。懂事,太懂事了!这要是他孔寻的儿子有多好。或者说,他要跟天帝没瓜葛多好。
他的族人,他们叫他一声王君,他就得对他们负责。
种种思绪变换,孔寻阖上眼,先失去意识。
孔嫀诧异倒下的居然是她父亲,她看向玹琏。
“帝尊,这是几?”她朝他比两根手指。
玹琏一笑,直接握住她的手攥在掌心:“是你。”
“…”这是醉得不轻吧?孔嫀:“走啦,我送你回火阵休息去。”
她用力想将他拉起来,反倒被他扯进怀里。他安静地抱了她一会儿,站起来道:“我没醉。去照顾你爹吧。”
“不可能,你喝那样多。真没醉?”
“真的没有。我来之前,就吃了解酒丸子。我还有点事,得去太微天一趟。”
孔嫀嘁一声,原来是作弊。又赶紧问:“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
玹琏将孔寻带进房中安置躺下,孔嫀见他举止的确清醒,才放走了他。
孔嫀给父亲擦了脸,又去收拾石桌,见那桌上的残酒,忍不住想,她一沾就倒?爹还不知道吧,她现在酒量可是相当不错。
她端起玹琏用过的酒樽,将剩下的半杯豪迈一仰而尽。
“啊——”孔嫀大叫,喉咙里甘凉爽冽,一股烈火之气,却直冲脑门。
将桌子收拾干净后,眩晕之感已臻极限,她歪在廊下,头靠着柱子坐着,准备稍作休息。也不知过了多久,孔嫀感觉有双手在自己身上摸索。她不舒服地推开那双手,又睡过去。
孔遐回到魔界,百里绮心不悦道:“这么关键的时候,你不好好呆在魔界,还在乱跑什么?”
孔遐不答话。
百里绮心现在用得着他,不再如以前那般颐指气使,仅是朝他勾了勾手指:“来。”
她要找他双修,都是这个动作。
以前的孔遐对这个动作觉得受辱,多半是拒绝,谁知这次却没有。
事毕,百里绮心故意道:“哟,有些人今天真是反常。”
孔遐是惯有的沉默。
百里绮心笑道:“是见过嫀嫀了吧。你这个功法,现在吸功力吸得厉害,我险些都抵受不住。下回可不陪你玩儿了。以后让孔嫀慢慢陪你练吧。”
见孔遐缓缓抬起头,百里绮心道:“你放心,等魔界一统五界,孔嫀肯定是交给你的。”
孔遐讽刺一笑:“墨隐澜若也要呢?”
“墨隐澜?”百里绮心嗤道:“那自然是我的囊中物。我会让他忘了孔嫀。”
玹琏这两天不在紫上阙,孔嫀小有纠结。
另一个纠结的人则是流汐,她之前可送了小师妹和帝尊一份大礼,就是那本启蒙之书。这下如何是好?
小师妹忘记魇中之事,亲也不结了,那书自然派不上用场,万一小师妹不小心翻看…实在不大妥当…
不行,她得拿回来。
孔嫀这几天都陪着父亲,今日孔寻称要单独办点儿事,孔嫀就约了流汐他们过来吃茶聊天。
流汐最先到,她立即就说:“小师妹,你在你法域里找找,呃…有一本系着黄丝带的绿皮书。那是我的。上次寄存在你的法域里。”
孔嫀眨眼,是吗?她怎无印象,而且师姐的东西为何要寄存在她的法域。她翻找了一下,果然摸出一本绿皮书。
“这个?”她还没拿稳,流汐的手指迅如雷电,已将书捞走。
孔嫀怔怔看她,师姐这是做啥?
流汐抚着书封,笑得老怀欣慰。然而她很快笑不出来,因为她手中的书不见了。她抬头一看,那书正握住离钲手里。
他好奇道:“什么好东西,我看看。”
流汐立即去抢:“给我!”
“不给,我看到是你抢了小师妹的。”离钲移形之术极为高明,火宵阁里顿时满院是影子。
流汐跟着他的本体转圈,想要揍他:“快给我!”
“你们在做什么?”闹得如此欢腾。
这是大师兄跟着帝尊时的标准语调,几人回头一看,果然是家主带着重峨与千莳出现。
本就在玩的离钲道:“在抢书。”随即,他将那册子抛向了重峨。
流汐如受雷击…
重峨只看一眼,就将书合起来。他问:“这是谁的?”
孔嫀如实道:“是师姐前些日寄放在我这的。”
寄放?重峨瞬间就懂了,他看着流汐,含义丰富地道:“流汐。”
流汐垂着头,心跳得似要炸裂,惨了惨了,大师兄万一将册子交给帝尊,帝尊会不会也罚她去守心崖?
玹琏见重峨直接将册子纳入法域,而未呈给自己,略微思索,只沉默让重峨自行处理。
重峨最终只低叹:“流汐,你关心同修,本意是好的,以后不如也多关心关心你大师兄我。”
流汐怎么关心同修了?所有人都疑惑看向重峨。
而流汐两眼圆瞪,他这话什么意思?
只有家主居然轻笑了两声。
流汐只想将这一碴应付过去,立即承诺:“没问题,大师兄。”
孔嫀问:“帝尊刚从太微天回来?”
“嗯。”玹琏看她一眼道:“魔界这两天已将分布人界的兵力收紧,进攻天界,也就是两三日内之事。紫上阙不会成为首个目标,千莳、离钲带弟子前往诸虚天;流汐带羽峰弟子去昆仑天帮助龙族。”
说到正事,大家都是容色一整,离钲三人立即答是。
孔嫀心道,大师兄应是要留守紫上阙,那她呢?她就请命道:“帝尊,我也去昆仑天吧,龙王才受了伤,我不放心她。”
玹琏略思索,同意了。
诸虚天路程遥远,千莳与离钲立即出发了。孔嫀与流汐商议,第二天清早启程。
孔寻当夜回到紫上阙后,孔嫀忙问:“爹,你今天走得匆忙,是去哪儿了?”
孔寻道:“见了阿遐,后来又见了墨隐澜。”
孔嫀微怔:“你与三哥联系上了?他如今受制于百里绮心,连自由也没有,很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