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嫀:“可这血魔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封魔印失效了?”
滕央看孔嫀一眼:“陛下前一月才派人加固过五大封魔印,封印并未失效。”
轩辕辰绾:“但人界的魔修能力有限,怎可能侵杀荒墟地界的水妖?”
滕央也有些拿不准了:“难道封魔印真的出了问题?”
大家不由将目光投向玹琏。
轩辕辰绾道:“师弟,你说呢?”
玹琏:“封魔印原是千年加持一次,现在不足百年就修复两次,魔界必是已恢复了元气,正不断冲击封印。而今又发现血魔踪迹,应当还有魔人从外破坏封印。内外合力,若无有效之法阻止,魔界恐怕不久即会出世。”
在场众人心中皆是一震,一旦魔界再出,必定血流漂杵,生灵涂炭。
轩辕辰绾忧心忡忡:“魔界历来十万年出世一次,现在才过去九万年,怎会提前这样多?还有这血魔,可不能放任其四处作恶,定要抓住才行。”
“血魔下落就交由紫上阙。”玹琏随即唤道:“滕央。”
滕央立即上前听示:“在,帝尊。”
“你回去告知陛下,从今起,需得派人日夜驻守五方封印,若有异动,及时上禀。东方封印,可由紫上阙看守。”
滕央道:“是,帝尊。”
分别后,孔嫀随玹琏乘上青翮舟,见玹琏似有思量,就道:“帝尊,可需我带徵峰弟子去驻守东方封印?”
“宫峰弟子更擅长封印之术,我自有安排。”
“哦。那追查血魔呢?”
“据我推算,血魔应往人界去了,我现在就前往查探。”
孔嫀惊讶道:“帝尊亲自去?”
“事不宜迟,乘着尚有一丝未散的魔息,还有寻到的可能,若回紫上阙另遣他人,要抓这血魔就更难。”
“这倒也是。那帝尊,我与你同去吧?”
玹琏平静的目光落在孔嫀身上,未置可否。孔嫀知道,以她的修为现在就该自请回紫上阙,而非缠着帝尊一道,可她也不知哪来的执着,又道:“我是徵峰峰主,也想为诛魔尽一份力。帝尊,你让我一起去吧。”
孔嫀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带着紧张的期待,格外浓烈。玹琏终是道:“你跟着历练一番也好。”
孔嫀喜道:“是!帝尊!”
青翮舟在云中穿行,经过连日独处,孔嫀不再如初时拘谨。
帝尊先前所奏琴音几乎凝化为实质的锋刃,令她心有所感,只是先前时机一直不对,现下有玹琏在侧,她自然安心地借此参悟瞬花铃的攻篇。
不知不觉中,夜幕已低垂。
孔嫀从参悟中回神,就发现青翮舟正明显的下降。
她趴着舟沿问:“帝尊,下边好像是一座城,我们是要去那儿吗?”
玹琏:“不错。血魔入城了。”
话音刚落,却见玹琏微微蹙眉。
孔嫀疑惑问:“怎么了?”
“魔息突然消失。想来血魔已发现有人跟随,掩藏了行迹。”
“怎会这样?连帝尊也探查不到?”能躲避帝尊神识的搜寻,那魔人是有多高明的手段?
“对方或许借助了神器,也许使用了魔族禁术。”
“那帝尊,我们还要入城吗?”
“要。血魔定然在城中,只是将其找出还需时间。”
孔嫀自是一切听从玹琏,两人很快落脚在城门内不远处。
孔嫀打量着四周,奇道:“我还以为血魔会逃到荒无人烟之地,岂料他竟到了这样热闹的地方。”
“这血魔甚为狡猾,在这数万人聚居的大都,能借着驳杂的人之气多一重掩饰,也叫我们受到掣肘,不得随意施展法术。”
“那现下,我们该往哪里去找血魔呢?”
“就如周围的人随意走动就好。血魔的隐匿术撑不了太久,我会暗中查探。”
“好。”孔嫀稍放松了些。
只见远近楼宇前灯笼点点,随着夜风轻晃,河水载着桨声灯影穿城而过,长桥上交织着雕车宝马,两岸的街市人声鼎沸,花光满路,处处皆是孔嫀从未见过的兴繁闹热,一派凡世特有的蓬勃生气。
孔嫀忍不住开始东张西望,打量着这花团锦簇的人间。
茫茫人海中,路人频频回顾,将惊艳的目光落在玹琏和孔嫀身上。
孔嫀兴冲冲道:“我还是第一次到人界呢,帝尊从前来过吗?”
问完孔嫀就觉多余,帝尊连天界也少出,怎会到人间呢?
谁知玹琏却是答:“到过。”
孔嫀愣了愣,问:“是与辰绾天女一道吗?”
玹琏淡淡道:“不是。”
孔嫀闻言咧嘴一笑,继续看向街边的糖人摊、小吃摊,还有影戏、顶竿舞…百戏杂耍,无比新奇。
孔嫀正看得目不暇接,有个道士打扮的年轻男人在她后面喊:“姑娘,请慢一步。”
街上姑娘那么多,孔嫀自然没有回头。
那道士快跑两步,又道:“前边穿红衣的姑娘,请留步。”
这回孔嫀终于有了反应,她与玹琏齐齐转过身来,那道士捏紧手里的算命幡,倒抽一口气。凭他的眼睛一过,就知两人身穿的衣料定是千金难买,再看这姿容气质,绝非小门户能养出来,这回可叫他网到大鱼!
孔嫀大感诧异:“你叫我?”
“对。”那道士肃着脸道:“姑娘,贫道精通卜算,我看你与这位公子,乃是天作之合,前世注定的姻缘啊,你可要贫道细细为你推算一番。”
孔嫀一愣,表情顿时变得怪异,嫣红的颜色,慢慢从她耳根染到面颊。
玹琏微微敛目,神色莫辨。
道士一边说,一边拿眼偷瞄两人。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七夕,尽是些情投意合的小年轻偷偷上街来,这两人郎才女貌,结伴而行,必是相互倾心,已订了亲也说不准。
这些小姑娘,最喜欢听什么天定姻缘前世今生的,更盼着男方听了对自己死心塌地。
按照他的经验,这个时候,姑娘家就会要求卜算,而男方,就算实际嗤之以鼻,也不会煞风景,多半都会顺了女方的意。
不过,这两个人怎么都没反应?难道是怀疑他的专业素养?
道士清清嗓子:“贫道出身玄门正统,不日即将飞升天界成为真仙,上界真仙懂吗?今天遇上你们,也算有缘,我就帮你们开开天眼,让你们看看自己的红线所牵罢。”
说着朝玹琏和孔嫀的手一指。
孔嫀赶紧低头去看玹琏和自己的手。果然,一根红色的光线缠绕在她和帝尊的小手指,孔嫀的表情更奇怪了,那种既羞涩又强烈无语的感觉交织,把她的脸憋得愈发红,她好想大吼一声,这种小戏法,她刚生下来就会变啦!
道士得意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的姻缘线。”
可道士渐渐地又愣了。这两人不是该露出欣喜又崇拜的表情么,竟然还是没反应?他今天靠这一手可挣了不少银子。不会他最看好的一桩生意,竟要做砸?
道士看向玹琏,这男人通身高不可仰的气派,原来竟是个穷鬼?快给钱啊!打赏啊!
在“你是穷鬼”的目光扫荡下,玹琏慢吞吞地动了,也不知他从哪里摸出来一锭银子,递了出去。
孔嫀不可思议地看着帝尊,天界有仙币,而这银色之物,她方才看见别人用了,这是人界的钱币。
道士立即眉开眼笑:“这位公子,贫道这里——”
玹琏道:“你可以走了。”
道士的话被堵在嘴里,这人好生奇怪,给了钱又赶他走?不过,反正他银子到手,走就走。
见那道士一溜烟就不见了,孔嫀忍不住道:“帝尊,他是个骗子!”
“哦。”玹琏不甚介意道。
哦?孔嫀一怔。哦是什么意思?她仰头去看玹琏。
人界灯火不若天界的光珠灿若白昼,在朦胧的夜色下,孔嫀只觉冰雪般不沾烟火气的帝尊,仿佛带上了与平时不一样的柔和。
玹琏这时亦侧首看她,两人四目相对,孔嫀望着帝尊那双深邃的眸子,感觉魂都快被吸走了。
她极力按捺心里的动荡,装作平常地念叨道:“前世什么的,连我这个大仙都不知道,他一人界的道士就知道了?而且,这些个什么所谓的前世,我可是上过当的。”
孔嫀自顾说:“昆仑天最北的北极天海,帝尊去过吗?”
玹琏稍微沉默,道:“去过。”
终于有个他们都去过的地方。孔嫀道:“我也去过。以前有传言说北极天海的水特别神奇,人往那水里一照,倒影出来的就是前世容貌,我很好奇,就偷偷去瞟了瞟,结果和现在一个样。害我回家被父亲狠狠罚了。所以啊,都是骗人的。”
玹琏道:“修行证道,没必要去看什么前世”。
孔嫀想着,帝尊果然超然脱俗,一点多余的好奇心都没有。
她突然道:“帝尊,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玹琏难得地一怔,声音略低了些:“是吗?”
孔嫀点头:“但是不可能啊,若是我见过帝尊,那就绝不可能忘记!”
说得自然而然,笃定不已。
玹琏缓缓闭上双眼,掩住了里面所有情绪。
那个被他藏得最深的声音,又开始在他的整个世界里回响,反反复复,几乎要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摧毁,那是他的女孩儿在他耳旁笑着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忘记你。所以你走到哪里,我也一定要跟到哪里。你永远都不可以离开我!”
如果孔嫀也能听到,她会赫然发现那竟是她自己的声音,充满了与爱人相偎的甜蜜与信赖。
孔嫀还在认真思索如何与帝尊搭话,没有发现身边人的异样,她想到以前阿染说过,若是与人分享自己的秘密,那就能拉近彼此的距离。既然都说到了北极天海,不如索性多说些。
孔嫀便道:“帝尊,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北极天海有时光乱流,我就曾被卷进去,消失了整整十年。父亲他们都以为我死得尸骨无存了,结果十年后我又回来了。他们都说我命不该绝。”
她抬头去看玹琏:“帝尊这样厉害,虽然也去过北极天海,但肯定是不会被卷进乱流了。不过,那十年我也不知自己在哪里飘着,是一点记忆也没有,每次我努力回想,脑子里都混沌模糊。帝尊,依你看,这是什么缘故呢?”
玹琏神色已恢复如常,他回视她:“兴许进入了异时空后,本就会令人失却记忆。”
孔嫀对他的话从未有疑,同意道:“想来也是如此!”
玹琏别开眼,不再看她。
孔嫀却突然指着天上道:“帝尊,你看,天上有好多花灯,好漂亮!”说着已不自觉隔着衣袖牵起他手腕:“就在前边的石台上放的,好多人在放,我们过去瞧瞧可好?”
玹琏身形微滞,看一眼孔嫀拉着自己的手,默然随她走过去。
放花灯的河堤处平整开阔,河风送爽,最惹眼的是一株笔挺高大的绿树,约莫有数百年的岁月了,树冠下一道道灯影摇红,辉映着河中载浮载沉的灯晕,如梦似幻。不少人聚集在这里,有的在放河灯,有的在放天灯。
周围有不少卖花灯的小贩,身边最近的是名穿靛蓝布衣的老妪,满脸的褶子,却是精神矍铄。
孔嫀就问:“婆婆,这里每天都这样热闹吗?”
“哪能呢,今天是七夕啊,大伙都上街过节来了。你打哪来的?连七夕庙会也不知晓?”
老妪停下编竹篾的手,透过耷拉的眼皮子瞟了玹琏和孔嫀一眼:“哟,老婆子卖了几十年的灯,还是头回见这般俊的公子和这么标致的小娘子,看着就叫人舒坦,就送盏飞灯给你们吧。”
说着递了一盏花灯给孔嫀。
“谢谢婆婆。”
孔嫀抱着这盏浅黄色锦鱼造型的花灯,认真向老妪道谢。
那老妪打量两人,道:“前边儿是连理台,放灯时许个愿,很灵的。”
孔嫀望玹琏一眼:“帝尊,我可以去放这花灯吗?”
玹琏道:“想去就去。”
孔嫀往河堤边再走了些,悄悄在指尖聚了一点火苗,点燃了鱼灯,将手一松,那鱼灯就飞往了夜空。
她没有许愿,因她亦不知此情此景,该有何愿。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眼角眉梢都染着喜悦。
“姐姐,这花灯会飞到天宫上去。”一个陌生的糯软童音在孔嫀身侧响起。
孔嫀低下头,就见一名头顶两个冲天鬏的小男孩,粉团团的,缺着门牙还对自己笑得欢。
见这个漂亮得仿佛仙女下凡的姐姐注意到自己,男孩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说:“它们会飞到天上,那里住着很多神仙。神仙看到这样多花灯,就会下糖果雨。”
“天上还能下糖果雨?我怎么不知道。”孔嫀被他童真的话逗笑。
男孩说:“是真的。到那个时候,每个听话的娃娃都能吃到糖果。”
孔嫀蹲下身来,逗这个用小手拽自己裙角的男孩:“你怎么知道是真的?你见过天宫?”
“我没有。是我娘说的。”
孔嫀看看周围:“那你娘呢?”
“我娘在…”男孩转身指娘亲,所指之处人来人往却全是陌生面孔,男孩这才意识到和家人走散了,登时哇声大哭:“娘亲,娘亲,先前我和我爹娘一起的。”
孔嫀忙轻拍孩子的背,又掏出手帕为对方擦泪:“小家伙别怕,姐姐给你想办法。”
玹琏瞳中淡淡光华凝现,已透过接踵往来的人群,远远望见在东集市中,一对夫妇并两个丫鬟装扮的女子正四处张望,嘴里发出焦急呐喊。
他朝孔嫀道:“带上这孩子往东边走。”
“好的,帝尊。”
孩子走得慢,孔嫀干脆将男孩抱起来:“来,姐姐带你去找你娘亲,好不好?”
“好。”男孩小手搭在孔嫀肩膀,虽收住眼泪,仍有些哽咽。
孔嫀看着孩子通红的眼圈有些不忍,因时值夏季,男孩连衣裳也哭得汗湿了,孔嫀边走边逗他:“小家伙,你看,姐姐会变把戏哦,变变变,扇子来!”
男孩目不转睛盯着孔嫀,果真见她另只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彩色羽扇。
“哇!姐姐真厉害!”男孩破涕为笑。
孔嫀嘻嘻地笑,用羽扇帮男孩扇着风,三人一路向东而去。
并未花太长时间,孔嫀和玹琏就将男孩送到了家人附近,悄然离开。
两人步上一座石桥,孔嫀正站在桥上看舟船来往,远远地,突然传来喧沸的人声。
“不好,有妖怪!啊——”
“老树成妖了!”
“救命啊,有树妖——”
孔嫀虽不似玹琏能隔物视物,但目力也远高于常人,两人正站在河心桥上,视线并无遮挡,她一眼就看到了呼救声的来源。
在他们先前放花灯的河堤处,那株悬挂花灯的老树树枝变长,密匝匝的树枝如触手般四处挥舞,卷起附近的人,便高高拖到半空摇晃。
登时哀嚎声此起彼伏,隔得远些没有被树枝抓住的人,也是尖声逃窜,一片混乱。
“帝尊,送我花灯的婆婆也被抓起来了!一定是血魔搞的鬼,那棵树先前并无妖气。”
孔嫀说着就要冲过去,却发现玹琏的手虚搭在她肩头,令她动弹不得。
第十四章极火里
玹琏的袖摆无风自舞,天心生出清光,洪流般漫向老树,不过顷刻,那老树就被镇住,放下了抓起的人。
解除了老树的魔化,玹琏才转过来朝她道:“不可妄动,你不是血魔对手。”
孔嫀反应过来,魔化老树应当是血魔分散帝尊注意的手段。
地心深处仿佛有异响橐橐远去,在僻静的河段处,有一线血影激射而出,快得令孔嫀全然不觉。
玹琏身影微晃,已从原处消失不见。
帝尊蓦然无踪,孔嫀倒也未慌乱,她知道对方定是感应到魔息追去了。
孔嫀就去了河堤处,看看可有人需要帮助,她身上带着疗伤的仙药,应该会起到作用。
当孔嫀扶起卖花灯的老妪,她才知自己料想错了,被魔化树抓住过的人,全都已经死了,他们身上遭到抓卷之处,皆留下触目惊心的被腐蚀过的黑痕,有些被树枝缠绕几圈的,更是连身体也被溶掉了半截,黑痕处尚有恶臭之气不断散发。
周围许多人哭嚷成一片,孔嫀心中生寒,难怪天界谈魔色变,这些魔族,对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也如此,的确太过残忍了。
既已无力回天,她就独自出了城门,靠坐在一棵细细的柳树下,等待帝尊回来寻她。先前还欢欣鼓舞,现下却觉得时间这样难挨。
“灵绛。”过了好一阵,孔嫀企盼的声音终于响起。
“帝尊。”她立即起身迎去。虽知血魔绝非玹琏敌手,仍忍不住先问了一句:“帝尊没事吧?”
“我没事。”
孔嫀这才问:“血魔呢?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