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那一人一案,显得即有些寂寥,又有些安逸闲适。

塘边的水草经过一夏天的疯长,已有人高,芦苇抽了穗子,将那抹淡雅的清色身影,掩去了大半儿,倒为这塘边添了不少野趣儿。

或是因自己无心的一句话,或是因孟清菲的撺掇,竟真的就来了这野塘边儿取景。

单小葵把怀里罐子往上抱了抱,这里头,是她刚自大眼嫂家对面那家人的菜园子里折来的芫荽花,即然要寻野趣儿来画,这粉白花淡雅地小花,浓翠羽片的叶子,配这着粗砺的罐子,倒也堪堪能入画。

“姑娘,姑娘!”单小葵正看得入神,一声急促的呼喊入耳,立时回了神,四下张望,隔着塘边人高的荒草,见菊香正朝着她跑来。

忙转回到小路上,迎过去笑问,“什么事儿?”

“大老爷一家到了。”菊香匆匆跑到跟前儿,然后往南掂脚瞄了一眼,芦苇深深,并没什么好看的,伸手接过她怀中的罐子,随口笑问,“叫了姑娘好几声不应我,只当不是姑娘立在这边呢。再往前一瞧,却是你,不知是瞧什么入了神。”

单小葵摆手笑笑,“并没瞧什么,也正想着大伯父一家何时来呢,不想,这就来了。走,咱们快家去。”一面说就前头匆匆走了。

菊香快步跟上,道,“大老爷一家来确实看着叫人心酸呢。大老爷瘦得那个模样,比早年咱们离家似是老了十来岁。大太太也是,一身的旧衣裳,不知哪个送的”

单小葵脚下不停,边往家走,边想着这久别见面该拿个什么态度呢,远处院门外,有人自东边一转,就出现在眼前,菊香看见忙低道,“这个是二少爷。”

单小葵见那人正这边走来,显然是看见她了,也不好停脚,匆匆往那边迎,一边打量这人。这位据刘妈说自小极是疼家的二少爷,个子极高,人也不瘦,一身如庄稼汉般的短打衣衫,虽衣着普通,到底家里曾经富贵过,身上就有一种有别与余二郎的略微显得傲然的气质。

见她走来,也大步往迎过去,远远的就笑,“丫头,我来投奔你了!”

声音爽朗,略带些自嘲意味,只这一句,单小葵突然有种说不清楚的感受,就似瞬间脱了冬装换春衫,整个人就轻松起来,原来设想想的种种不利因素,也因这句话叫她登时抛在脑后。

陌生的感觉也一下子消散了许多。也装作极亲昵的模样,远远地笑道,“二哥说这话叫我怪臊得慌!什么投奔不投奔的!”

说话间儿,已能看清他的面容。粗眉大眼,衬得整个人极是爽朗,脸上的笑意,有些玩世不恭地意味,却又不显得轻浮,大约属于那类心性开阔,心思活道地一类人。

在她打量柳二少爷柳墨翰的时候,柳二少爷也在打量她,原来离家时,那个怯怯懦懦的小女孩儿,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儿,如今已长成一个娇俏少女,淡黄衫子,素青裙儿,脚步匆匆地而来,一双明慧地大眼睛里,俱是欢喜笑意,周身透着一股爽利精干。

不觉笑了,双手背在身后,盯着已走到离自己四五步开外地人,半晌笑斥一声,“好狠心丫头,这么些年也不往家里送个信儿。”

单小葵虽和他不熟,但他声音里带出来的亲近,还是让她心头微暖,努力忽略那心头陌生的隔阂,立在他面前笑,“二哥还说我呢,我在那府里头,一步也出不得门,哪里送信儿去?”

柳墨翰微微沉默片刻,一只宽大的手掌伸来,“来,让我瞧瞧可长高了没有?”

单小葵依言上前,任那大手掌落在她头上,宽厚手心中的暖意自头顶传来,不觉眼圈就是一热。

“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鬼!”柳墨翰眼角撇见,顺手刮了下她的鼻子,轻笑。

单小葵努力克制住不适应,抬头强笑了笑,“哪里哭了?一见面你就奚落人!”

“是啊,丫头如今可不是以往的那个爱哭鬼了!”柳墨翰感叹着四下望,周边的花田,野塘,青砖大宅院儿,景色安宁怡人,透着一股子闲适富足。

余春生寻到他们一家时,一家人都十分惊讶。那时,柳大老爷正盘算着,要不要派人来往杜府说一声,借些银子好东山再起,度过难关。正决策不下时,人就到了。

带去的消息却是说她和杜府闹掰了,如今自己出府单过。尽管余春生说的笃定,一家人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细声细气地柔弱小女孩儿,如今竟能独挡一面了。

在马车出了城门,远远望见这片宅院田野时,这才惊觉,原来余春生说的都是真的。这会子虽只说了几句话,已知,当年那个小丫头确实长大了。

单小葵听他声音略有些惆怅之意,忙笑,“二哥要夸我,待会儿再夸不迟,我们先家去。”

柳墨翰微微点头,毕竟几年不见,柳家又经过大败,如今这场面,确实一时不知让人说什么好。一手罩在她头顶,轻推着往回走。

刚到转角处,刘妈已出来寻人,远远瞧见这兄妹二人的亲热模样,便笑,“我是说二少爷一转眼哪里去了,果然是去找姑娘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最疼我们姑娘!”

“这倒是,不过青娘这丫头如今比我有本事,日后,青娘要照顾二哥才行。”柳墨翰向刘妈笑着,手微微用力,在单小葵头顶轻拍了下。

“那是自然的!”单小葵忙抬头笑,“不过二哥也太生份了。一家人说什么我照看你之类的话,即来了,咱们就相互照看!”

“姑娘这话可是!”刘妈笑呵呵地接话,引着人往家走,“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地,二少爷日后莫说这些生份的话才好。”

柳墨翰微微点头笑。

孟清菲和她的丫头自田里转了一大圈儿出来,远远隔着篱笆墙瞧见柳家院子里,一院子的人,掂脚往里头瞧了瞧,笑道,“嘻,该是青娘姐姐的大伯父到了。今儿可热闹了!”

孟子然画得入神,并未注意这边的动静,听她一喊,停了笔,向这边望来。见一院子人正亲热地叙着话儿,不由地也笑了笑,和孟清菲道,“待会儿我们回庄子里用饭,莫扰她了。”

孟清菲撇嘴儿,“我才不回去,今儿人多,正好热闹呢。”又跑过去抱了他的胳膊,“哥哥也别走,咱们帮着柳姐姐把把关,瞧瞧她家的亲戚秉性如何。”

孟子然默了片刻,再回头望,见人已都进了屋,因微微一点头,“也好。”

孟清菲高兴起来,伏身到他画案上去瞧,只见那画纸上,一只黑粗瓷罐子,衬着淡黑叶片,姜黄地花儿,笔触微晕,即模糊又清雅,不觉拍手笑,“却是新鲜,比哥哥原先多画的那些水墨山水比起来,有一股子野趣儿。我却是爱的!”

说着回身向水塘子一指,“赶明儿画这个野塘,还有西瓜地,对了,那几株野姜花也不错,你等着我叫柳姐姐切了送来,你画那个。却是比什么牡丹芍药,又是红梅喜雀的新鲜好看。”

孟子然微微一笑,又回头瞧了一眼,自己仍旧低头作画。

孟清菲也知他的习惯,不多扰他。带着两个丫头在塘儿玩了一会子,就往院子里来。一进院子便听见正房里头,人声笑声寒暄声不断,倒是其乐融融。

拐到厨房里,刘妈和菊香兰香、春生嫂子并小竹几个正忙着摆茶,上点心。

刘妈一见她便笑,“姑娘可要什么,一会儿我们姑娘陪完客就出来。”

孟清菲摆摆手,“不要什么,叫她也莫急,我自寻乐子去。”说完要走,走了几步又拐回来,悄声问道,“柳家这大老爷一家看起来怎样?”

刘妈微微一怔,便明白她问的什么,也悄笑着道,“我看还好。我们大太太虽早前和我们太太有些不愉快,倒也不算什么大事,这会她来,只听她说了几句话,便知,前事或是已忘了。”

“这便好。”孟清菲微微点头,笑眯眯地道,“中午我们是不走地,别忘了备我们地饭!”

刘妈赶忙一连声的应下。她便带着两个丫头往西边盆栽园里玩去了。

菊香看着她主仆三个的背影,抿嘴儿笑,“如今孟姑娘在我们家里倒不见外。”

状态,真的还需要再调整,今晚尽量再码一章。抱歉了哈。

第104章 兄妹谈心

即下定决心要接他们来,单小葵自然想从此以后,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相处。

而且也看得出来,不管是大老爷也好,还是略有些矜持地大太太齐氏与大堂嫂李氏也好,不管心底如何想,最起码在此时此刻,那客套里带着些自嘲的语气神态,也说明,他们对单小葵接他们来,是心存感激的,并非认为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有这个姿态,就让单小葵更放心些。

虽然一家人久不见面,且当初因家财的事略有矛盾,如今时过境迁,往昔富贵如烟云般散去,余下的人,自然要往前看,如何齐心协力过好当下才是正题。

因而有柳二少爷柳墨翰在中间儿做润滑剂,单小葵从未谋面的柳大老爷一家第一次见面,相谈得也算愉快,热闹,亲热。

尽管这亲热里头,还夹着些许陌生隔阂,但打好了基础,日后这些,想必也慢慢好转起来。

久别重逢的话儿叙了约大半个时辰,单小葵见天色不早,便和众人笑道,“房间我已收拾好了,大伯母、大伯父先去瞧瞧,略歇一歇,咱们就开饭。用了饭,有什么话儿,咱们接着叙。”

“正是。”刘妈忙上前笑道,“姑娘早把西院的正房和西厢房收拾出来了。大老爷和大太太住正房,大少爷大*奶住偏房。二少爷就先委屈在我们这院的东屋里住下。现今田里已闲了下来,等选个好日子就把西边盆栽园里,也盖了屋子,到时二少爷再住过去。”

至于余春生一家,就叫他们两口还在住那院儿东屋里,余二郎和他妹子几人,就在这边住不得了。

大太太齐氏忙起身客套了两句,跟着刘妈等人往西院儿走。

单小葵出得屋子,顺势往南边一瞧儿,芦苇丛后,那人影儿还立在那里做画。想了想,自己出了院子,往塘边儿去。

轻手轻脚地走近,立在画案侧后方四五步开外,伸脖子往画案上描,这会子画的正是方才她寻来的黑油陶罐装着的芫荽花,淡墨羽片叶子,一朵朵粉白地小花,配着那黑陶罐子,颇似前世的水粉画。

“想瞧就近前瞧。”一个含笑着的声音蓦然在寂静地塘边响起,吓了单小葵一大跳,正眼去瞧,孟子然正含笑望来。

做贼心虚地嘿嘿一笑,走近,“不是有意来打扰子然哥哥,是该用午饭了。”

孟子然抬头,秋阳自顶的树隙间落下,细碎阳光洒了他一脸,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呈金黄色,也让他的脸如笼在雾光一般,有些虚幻,有些和平时的静寂不太一样的风采。

单小葵偷偷瞄了两眼,赶忙别开目光,边回走边笑,“子然哥哥这就收了东西来罢。正好介绍我家二哥和你认识认识。”

秋风爽利拂过面颊,拂过裙角,在风中翻舞,牵出一条条优美自得的弧线,送走沉闷夏日的湿热黏腻,连心情也跟着秋风爽阔起来。

不由笑出声来。

菊香顶头出来找人,一见她笑容满面,极是欢喜的模样,疑惑地看着她,“姑娘笑什么?”

单小葵摇头,“没事,不过见大伯一家来,倒不象那等十分挑事的,心里轻松些罢了。”

说到这个,菊香也点头,“原先大太太是有些傲气的,不过这一回来,倒象放了架子。这也好,她们安生,咱们自然对她们好”

午饭是在一片热闹气氛中结束的,年约四五十岁,面色清瘦微黄柳大老爷柳承运,此时,已如换了个人一般,脸上没了初来的愁苦郁郁之色,因吃了酒,脸颊上有了些明亮笑意,和余春生、孟子然几人正都坐在院子里树荫下说话儿。

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大太太齐氏和大堂嫂李氏,倒也没拿大,饭后要和菊香等人一道去收拾饭桌,叫单小葵给拦下了,这二人这会子已和春生嫂子去了西院儿,安置仅有的几只箱笼,或还有因是初来,需要时间静一静,沉一沉心。单小葵也没扰她们。

自和孟清菲坐在堂屋里,听外头的人说话,一边和她说些体已话儿。

“这下可好了,看那杜府人还敢打你的主意!”孟清菲听着外头的声音,眉飞色舞地看着单小葵,“你家那二哥倒比其它人自在些,也爱说笑些。我看,他和你最好,对不对?”

“是啊。”单小葵微微地点头笑,这位柳二少爷却是不大认生,或者,即便略有隔阂,而刻意忽略罢了。

“青娘。”外头响起清朗的喊声。

单小葵隔帘一看,正是柳二少爷立在廊子底下,显然知道孟清菲在,不好贸然进屋来。忙挑帘出来笑道,“二哥喊我什么事儿?”

柳墨翰一把拉了她,拉到东屋里,一双明亮大眼睛眯起来,盯着单小葵看。

单小葵叫他看得莫名其妙,抓头仰脸笑道,“二哥看什么,怪渗人地。”

柳墨翰神色微松,轻轻一叹,隔帘指向枇杷树下的孟子然,“那位孟少爷说,你舅母要将你配给他家不成事的外甥子,可是真的?”

“嗯?”单小葵微微一怔,这事因忙乱,她一时还没顾得上说,二来,自己接他们来,也因这件事儿而染上了些私心,功利目心明显,也不便一时下就提,没想到孟子然竟然说了?

不过,即然说了,也没必要再瞒着,就微微点头,“是。不过来了一回叫我给打回去了。”

见柳墨翰眼眸一沉,聚出些怒气,忙拍他的胳膊安慰地笑,“二哥也莫生气,他们不来便罢,再来有大伯父在呢,她还真能做得了我的主?”

话完,又觉有些事儿,该趁机暗示一下,微微低头思量片刻,抬头咬唇不好意地思地笑笑,拉他往屋里走了几步,生怕叫人听见,然后用极小声的声音道,“因二哥自小疼我,我有件事儿和你说。”

“嗯?”这下换到柳墨翰诧异,下意识就往院中树下的那位孟公子身上瞄,他们因是初来,不知道孟家和青娘的关系究竟是如何而来的,突见一个俊朗不凡的公子哥在这家里,这家正好有一个即将长大成人的少女,自然下意识就要往旁处猜。

不止是他这么猜,怕是大老爷和大少爷也这样猜,故而这会子才极力亲热地说笑呢。

看她突然放低声线的小女孩哀求模样,更觉自己猜到了正事儿,倒也没多想,就放低声线,悄笑,“是不是要二哥和大伯说,把这人给你作媒?”

“啊?”单小葵正想如何开口,好叫他提前给大老爷打打预防针儿,日后莫因银子卖了自己,突听这没头没脑的话儿,怔了一下,顺他的手指往外看,登时哭笑不得,伸手打他一下,“二哥也真敢猜。人家是什么家身?我是什么?”

连声笑着摇头,“真真是会胡乱猜”

“不是么?”柳墨翰偏头看她,眼中闪着几抹戏谑。

“当然不是!”单小葵断声道,话到这里,自己方才想说的倒放开了,自倒了半杯冷茶,边吃边笑,“我方才是想和二哥说,大舅母给说的亲事,我一百个不愿,就是穷死苦死累死也不愿,所以,你和大伯父大伯母说一说,杜家若真是再来,就叫他们这样回。”

原本她是想直说呢,可话到嘴边儿,又觉将旁人想得那样坏,这话着实伤人,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哼,他们还敢再来?到时看我不打断他们的腿!”柳墨翰重重一哼,颇是愤慨。柳家正富贵时,他还小,柳青娘也还小,小孩子性子单纯,不太懂大人的弯弯绕,只知道每日开心,故而,他对这个妹子自小是疼爱的。因她小时候怯生生地,比对自己亲妹妹还多一份爱怜,这会儿的怒气,倒有一半儿是真的。

“呖,只要大伯父大伯母不开口,他们来一百趟也是没用的。”单小葵有意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柳墨翰一刻也没顿,大包大揽地点头,笑道,“你放心,待会儿我便和你大伯父说。”

单小葵欢喜点头。

柳墨翰站起身子往外走,一脚迈过门槛儿,突地回头一笑,“青娘,几年不见,倒学会和哥哥耍心眼子了。”声音轻飘,略含一丝落寞自嘲,却又有说不出的讽刺意味。

落到单小葵心底却有千斤重。咚的一下,撞得她心口猛然一疼,赶忙起身,“二哥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因是明知故问,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心虚。

柳墨翰偏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平静眼波底下有一抹暗涌,半晌一叹,那团暗涌登时散尽,“这也不怪你,你在那府里的事儿,我都听说了。没个依靠,事事都要自己算计,故而才如此罢。”

单小葵一时抓不着头脑,又隐隐明白什么,他这是看出来自己担心他们来了抢自己的家财,还有安排自己命运的意思?

可她已努力控制,不露出端倪了

第105章 磨合

就在二人略微僵持的空档里,单小葵迅速扭换了她的立场,把自己想象成前世寄居在叔叔婶婶家过活的情景,因为是投靠过活,她更自卑,更敏感,以至于婶婶说的有些话落在她自己儿女身上根本算不得什么,却能刺得她心里一阵阵地抽疼。

那种委屈,那种憋屈,没在旁人家屋檐底下生活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一瞬,她就明白了,她那些为了自保的想法,虽然没有明说,或许已在无形中,已伤了他们的心。

单小葵心里默默转圜,一边仰脸儿赔笑道,“在那府里确实难熬,所以我确实有那么点点私心。不过现在看二哥这样肯和我说心里话,我自然就放心了。日后再不会了。”

柳墨翰倒也并非真的怪她,只是心头不舒坦罢了。柳家败后,什么样的冷眼嘲笑没吃过呢?那些冷眼嘲笑,看时,听时,虽怒,却也不怎么入心,原本就是敌对的关系,他们落井下石也好,隔墙看戏也罢,也没什么不应当的。

可连自己小时候待她极好地妹子也露出点点那样的苗头,自然心头不舒服。

只是不舒服而已,也并非不能克服。但却又针扎一样,不说就极难受。

话一说出口,其实就后悔了,家贫百事哀,如今,她一个小女孩家家接了他们一大家子来养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原本是要想说个什么话儿解一解这尴尬,突听她这样说,不由笑了,轻拍她的头,“是二哥不对了。你莫放在心上!”说罢,转身往外走,单小葵是想拦他,又不知说什么好。

眼睁睁地看着人晃着往院中去了。

一时刘妈挑帘进来帮柳墨翰打点被褥,见她怔怔地坐着,奇怪地道,“姑娘在想什么?可是二少爷说了什么?”

“没有。”单小葵忙笑了笑,起身出了东屋。见柳墨翰坐在枇杷树下朝她笑,笑意开朗明亮,似乎并没一丝芥蒂,心头才稍舒展些。

即便如此,她夜里还是思量了许久,或许该用一颗更坦然的心来面对这些和她身体上有血缘,而心理上还有些陌生的人。

事实上,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做,第二日一早,她听到大伯母齐氏、大堂嫂李氏和刘妈在厨房愤愤地大声说,“那杜府真是恶毒,我们原本想着青娘在杜府总是受不了委屈的,没成想,在亲舅舅家也不过如此,竟反还来打青娘的主意,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定然不叫她如愿。”

单小葵立在外头听着听着就笑了,虽然这义愤里,多多少少有些装腔作势,并不全是感同身受。但时间尚短,能有这样的姿态,也就够了。

秋天了,田野里起了晨雾,蒙胧如一层轻纱,笼在花田上方,野塘边儿也是一片雾气萦绕,潮湿润泽,呼吸微凉。单小葵信步走过去,远处的浓雾里隐隐透出一片殷红地花儿,花旁站着一个人高高的人影儿。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用欢快的声音,向她打招呼,“青娘。”

“二哥。”单小葵微微一笑,迎了上去。

柳墨翰看她款步行到跟前儿,定定盯着她,半晌又是一叹,指着西边道,“走,去看看,昨儿听你说要在这里盖什么盆栽园子?”

“嗯。”单小葵点头笑,声线也刻意放得圆润阔朗,“原一直说要盖,总没得了功夫,二哥来了,就把这事儿给接过去罢。说实话,我是不耐烦张罗这些的,只叫我学着孟妹妹,整日的摆弄花草,四处玩乐,我才愿意。”

柳墨翰没立时接话儿,而是拉着单小葵到了西边那一处空地上,立在田埂上看那荒了一夏的田里,杂草丛成。直立到东边太阳升起,漫天金光笼罩大地,才突然偏头轻笑,“放心,这些活儿我替你做了。有我在,总不叫他们辜负你的心意。”

这话说得让单小葵微微有些窘迫,心底想是一回事儿,直面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一时不知怎么答言,只是干笑。

“怎么,不信我?”柳墨翰故意把头偏得极低,看她。

“信。当然信二哥。”单小葵抬头笑,其实没他这话,她也有些信的,能昨儿不避讳地说出那话来,可见他心思也是单纯地,若但凡有其它想法,也不可能那样坦然的,初来就忍不住戳穿她。

“这就对了。”柳墨翰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转过身子,仰着红彤彤地秋日朝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今儿要做什么,你与我说说,日后田里的事儿,你就别管了。有我们在,你只管动嘴就好了。”

单小葵被他感染得心里轻松了些,抬头笑,“好。”

说是不管,那些田间杂事,单小葵就真的不管了。

用过早饭,就把余春生和李家兄弟叫来,将柳大老爷柳承运和柳大少爷柳墨轩、二少爷柳墨翰都寻来,就在院子里的大树底下,说眼下的活计。

抛开那些人情上面的尴尬和略微地隔阂,单小葵就自在多了,将田中诸事一一细说给众人听,“如今只余菊花和盆栽两项,往前能卖的,其它的都在养苗呢。这些已不是最重要的了,重要的是明年如何咱们田里怎么种。”

柳大老爷一是对这花木不懂,二来初来乍到的不熟悉情形,就笑道,“这一摊子是你张罗起来的,该怎样做,你只管说。”

单小葵便将那日那两个卖花娘子来买花的事儿说了,笑道,“茉莉一样是要种的,我却没处去寻花种子,正好大伯父来了,要不,你们谁去花市里多转转,寻寻有没有这一样,咱们明年多种这个。还有素馨花,这个也要。其它的,象夜合虽好卖,但种球不多,今年能培育些出来,明年看情况罢。嗯还有就是那盆栽,昨儿我去瞧了,照料得确实好,成活得也不错,果子结得也多些,这个咱们秋后就继续挖来。”

“哦,对了,还有那大西瓜,原本我是不打算种的,如今大伯你们来了,人手又够,自然要种的。我想,那个必然是极抢手的。”

虽都是原先她做过计划的,可大老爷一行人是初来,自然要细细讲与他们听。再者说正事儿,却比只空口说些往事要自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