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最平常的神情,配上并没有多少情绪的眼神,又是那么极短的一瞬,却让单小葵一下子感到莫明的压力。并清晰地接收到目光传递来的“大人说话小孩子靠边儿站”的讯息。

她讪讪地一笑,将刚迈出半步的脚又收了回来。

老余头哀求了半晌,见孟子然的神色不曾松动。下面想求着再让他们加价儿的话,就也不敢说了。只得点头应下。

“即这样”孟子然微微点头,看向徐公,“就请徐公帮着青娘到衙门走一趟,把契子交割了。”

徐公忙笑着点头应声。

孟子然又转向单小葵,“你买田的银子可够?”

“够够!”单小葵也连连点头,一边摆手叫刘妈赶快去东厢房将银子取来。

余柳生见单小葵原说要买他家的田,忽地又买了西边的田,一亩田价儿还要高三两,立时急了,满面急色的上前和单小葵说道,“柳姑娘,那我家的田”

“自然是也买的!”

余柳生这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有心想问他的田价儿多少,可单小葵已转身往东屋去了。院中的季云翼孟子然等人,一个个锦衣华服,混身皆是富贵之气,他不敢上前,只得暂时按下。

“哈!”季云翼见事情告了段落,怪叫一声,迈着方步向孟子然走来,笑道,“我在这里忙活了半日,什么都没得。倒是你,一来就抢了我的风头。”

“哥哥只会打架,你还会什么?”季妍斜了他一眼,抢白道。说着又向孟子然甜甜一笑,“子然哥哥今儿怎么来了?孟姐姐呢?在家里做什么?”

孟子然微微一笑,将为何来此简略说了,至于孟清菲,则是在家陪孟府老太爷说话解闷儿。

季孟两府离得极近,原本两家就交好,自在杜府赴过宴后,因有单小葵的介入,季妍与孟清菲也不似以往,见了面便要吵嘴。如今相处的极融洽,因这个缘故,两府走动就更勤了。

季妍方才不过随口一问,听他提到孟老太爷,猛地想起一事,恍然笑道,“是了,我听我娘说,你们府上老太爷的寿辰近了,可是因这个缘故,她才安生在家里呆着?”

孟子然含笑点头。季云翼被妹妹抢白,接着又被人疑似冷落,气哼哼地哼了一声,转身往院子西边自去看那边刚平好的地基。

单小葵自东屋出来,刚好听到季妍的话,忙上前笑问,“不知贵府老太爷寿辰是哪一日,我承孟妹妹和孟家哥哥多方照应,到时也该去给老太爷贺贺寿。”

“十月初九。”季妍抢着答道,又拉单小葵的手笑道,“到时,你也去罢,也去我家坐坐。我娘和祖母问过你好几回了呢。”

“哟,这倒巧了!”刘妈失声笑起来。徐婆也笑说,“是极巧!”

菊香和兰香也笑眯眯地望着单小葵。

季妍疑惑看着单小葵,“什么巧了?莫非那日还是什么别的日子不成?”

“嗯。”单小葵本是不打算惊动这些人的。但刘妈失口说出来,倒也没瞒的必要,含笑说道,“也不是什么大日子。是我的生辰。”

“呀!”季妍惊讶地张圆了眼睛,随即拍手笑起来,“真是巧!竟和老太爷是一日的生辰。柳姐姐,你看老太爷这样的大福气,你和他一日,将来必也是个有大福气的人。”

单小葵微微一笑,“可不是,我也没想着竟和老太爷是一日的生辰。我便是个没福的,借着他老人家的好日子,也能借来些福气了。”

孟子然很是意外,也笑道,“这倒是巧了。即这样,那日你必要到我们府上去。到时,另摆几桌宴,单给你庆生。”

单小葵直道不敢当。

说话间,徐公和余明才换好了衣裳,将牛车套好,就要进城去。孟子然叫单小葵取了笔墨来,现写了张贴子,给二人带上。

老余头不是十分情愿地上了牛车,一行人向府城而去。

他们前脚走,后脚孟子然所说的,拉花苗的牛车便来了。只是单小葵一见打头进来的人,却是一怔。

那人见了她,也是一怔。

疑惑地看了看那粉蓝道袍的男子和孟子然,似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怎么了?”粉蓝道袍的男子见他怔住,不由的拧眉问道。

“回,回少爷!”那男子忙拱手上前笑道,“小的觉得这位姑娘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确实见过。”单小葵按下心中惊讶,含笑上前说道,“是早先我去贵号问过花苗子的事儿,那时,便是这位掌柜接待的。”心中却叹,这事儿真是巧了。再不想孟子然竟也和这家相熟。

不但是他,就连这位身着粉蓝道袍的男子,她也想起来了。定然是那位满身脂粉,喝得酒气熏天的什么东家少爷了。怪不得他一来,单小葵就觉有些眼熟。

那日虽然只是匆匆一撇,他身上的那种颓靡气息,却是让人印象深刻的。

只是又有些好奇,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怎么看孟子然都不是这彭少爷之流的人,最起码单小葵想象不到,他去那花舫取乐的情形。

那么定然是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若非如此,两个行为大相径庭地人,怎会成为朋友?

“哦?!”道袍男子有些意外,浓眉高高挑起,“是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他不知,孟子然倒是明白。正是自己去彭记,在花市遇上她们的那次。那次这人喝得醉眼熏熏,哪里还认得人。

却也没说破,只是微微一笑,向单小葵招手,“来,青娘,我与你引荐。这位是彭记花木铺子的少东家彭君安。这一位是彭记花木铺子的掌柜周于伦周掌柜。”

周于伦赶忙上前,弯腰拱手恭敬地见礼。单小葵也不和他客套,受了他的全礼,自己微福了一福,算是还了半礼。

接着转向彭君安施了个全礼,含笑说道,“多谢少东家援手。”

“哈哈,不须谢,不过是些不成用的花苗子而已,今儿这些若不够用,只管再和周掌柜说”彭君安摆手哈哈一笑,倒有几分豪迈之气。

只是他话还没完,便被周掌柜轻声打断,“少爷”

“嗯,怎么了?”彭君安止了笑声,拧眉疑惑看向周掌柜。也不知是真的不知其意,还是装的。

周掌柜当着人面儿如何好说花苗子不能多卖等等之类的话,只是自家少爷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性情豪迈,出手大方,虽爱出入那些烟花柳巷之地,根底里却是个极仗义的性子。

如今有孟公子做中间人,莫说这几百棵花苗,便是把花圃里的幼苗都买了去,他必然也是肯的。这还不算,怕是银子也分文不收呢

单小葵看在眼中,忙上前笑道,“多谢好意,这些花苗子已够了。请周掌柜叫人把花苗子都卸了,算个数目给我。”

第041章 怪异感觉

闹哄哄吵了半日,终于清静了。单小葵松了一大口气,和周掌柜客套两句,叫余春生两口帮着将花苗子卸了。

将其他的人迎到院中,边走边不好意思地笑,“今儿又让子然哥哥和众人位看笑话了。也亏得你们来,若不然,我这里还不晓得如何收场呢。”

说着又向彭君安谦然一笑,“我这里今儿乱糟糟的,怕是没什么好招待的。还望彭公子多担待。”

“哈哈,无妨,无妨。”彭君安方才已听周掌柜细说过单小葵去彭记询问花苗子一事,亦知自己那日情形。不过,他素来不拘小节,倒也不在意,听单小葵如此,便哈哈一笑,“那么,我们也算是扯平了?”

“是,扯平了。”单小葵从善如流,微微一笑。自从知道他是孟子然的好友,单小葵对他的印象一下子就改观了,从绝对的负面,转变为绝对的正面。

刘妈和徐婆早已将桌椅摆好,重新上了茶,立在一旁等人入了座后,向众人笑道,“今儿多亏了几位来得及时,若不然,也不知闹成个什么样子呢。今儿我们这里虽乱,也要请几位赏个脸儿,在这里用一顿晚饭,让我家小姐表表谢意。”

季妍嘻嘻一笑,坐上桌来,向刘妈笑说道,“不知今儿有什么好的招待我们?”

刘妈谦然一笑,说道,“要说好东西,实是没有。不过东西虽普通,却是我们的心意。”

“刘妈,你别听妍儿胡说,我们坐坐便回。改日再来叨饶。”季云翼从院子西边晃来,瞪了季妍一眼向刘妈说道。

这倒让单小葵有些惊讶,没想到,关键时候,他也居然能拿出哥哥的模样来。

“嗯。季家兄弟说得是,今儿确实不能久留。”孟子然也含笑说道。

刘妈其实也知今日自家不便待客,只是得了旁人这么大的人情,哪里有不表表谢意的道理?故而要让一让。可孟子然即说不留,想来必是不能留了,一时不知怎么答话,拿眼望向单小葵。

单小葵自然也是感激他们的,只是时机不对,想了想,向众人笑道,“即如此,今儿我便失礼了,等我这院子盖好了,再请各位来吃暖宅饭。”

“好。柳丫头,那咱们可说定了。”季云翼自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便不喜那等小家子作派,单小葵如此回答,倒是极合他的胃口,笑嘻嘻看着单小葵说道。

“嗯。说定了。”单小葵向他微微一笑,重重地点头。

孟子然今儿原本只是路过,不想就碰上这么一宗事儿。且,早先虽听她说过要扩院子,也没想到她的动作竟这般快,才不过七八日的功夫,这院子已经大变样了。

此时,拉木料青砖的牛车,在屋后的小道上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还有那西边那二十来号的工匠们,正热火朝天的干着活,号子声,说笑声,叫嚷声,为这深秋安静的田野平添了几份热闹。

心中不由感叹且佩服这个只比自家妹妹大半岁的小丫头的折腾功力。

另一方面,因没想到她这么快动工,竟又要买田买地,也没想到她会遇上什么事儿。今儿遇上余家父子撒泼,倒让他想起一些事来。等那几人寒暄过后,便向单小葵问道,“青娘,你下一步做何打算?说来与我听听。有些事你若做不了,我们也可帮你一帮。”

“对对,子然哥哥说得是。”季妍急切地插话道。说着向单小葵斜了一眼,不满地道,“柳姐姐,方才我没顾上埋怨你,这会子我可不管了。你说你有什么事儿也不和旁人说,只顾自己闷着头捣鼓。诺,你自那府里说搬就搬出来了!你若提前叫人和我们去说一声。我们也可先帮着你在城里找间宅子住着。这里虽好,总是荒郊野外的,哪里比得上城里?还有,你若真想在这里长住,也要先盖好了再搬来住。这会子那边盖院子,你这里边弄得灰头土脸的,哪里是住家的意思?”

说着她一撇嘴儿,又道,“这事不说罢,那盖院子可是小事情?你也不找人商议商议,说盖就盖。也不晓得你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刘妈竟还纵着你。”

“再有,盖宅子也罢了。旁的事儿你倒是缓缓的做,又没有哪个拿鞭子催着你,你急什么?又张罗着要买田买地的。这也不知田地的事儿还没完,你又盘着什么事儿呢”

季妍声音清脆,一边数落一边不满斜着单小葵。倒将孟子然等人不好说出口的话,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出来。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单小葵边听边笑,为她这话里头的浓浓的关切,也为她这副小孩子装作大人训斥人的模样。等她住了嘴,才笑说道,“叫季妹妹替我操心,倒是我的不是了。买完田,我再没什么事可折腾了,你放心罢!”

话音方落,只见院门口人影一闪,一个短衣褐衫的老者出现在门口,扶着栅栏的向里面张望。单小葵眼角撇见,忙正见瞧去。

那老者与她对了个眼儿,脸上瞬间绽开笑容,扬声喊道,“这里是柳姑娘的家罢?”紧接着,他身后出现一个高大少年的身影,似还赶着一辆牛车。

单小葵认出来人,忙起身扬声笑道,“呀,是刘老伯呀。刘妈,快请人进来。”

季妍跟着站起身子,望着门口进来的二人,以及后面那辆牛车上堆得高高的树根,拧眉,“他是谁?来做什么?车上拉得又是什么?”

“是我在石至镇买的树桩。”单小葵一边答,一边叫刘妈和徐婆去迎二人。

“买树桩做什么?”季妍不解。

坐在一旁一直默不出声的彭君安倒笑了,伸出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往院子南的角落里一指,拉长了声音,慢条斯理地道,“我猜,柳姑娘是想做盆栽的生意?”

单小葵只顾看着老刘头,突然这话,微怔了一怔,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南墙角落里堆着的是不久前刚买来的一大堆红瓦盆儿。迎着彭君安询问的目光,点头一笑,“是,彭公子猜对了。”

“哈!”季妍怪叫一声,一把抓住单小葵向孟子然道,“子然哥哥,你听见她方才说的话没有?她说日后没什么可折腾的了?这又是什么?不知是和谁学的,惯会睁着眼说瞎话的!日后我再也不信她了!”

孟子然对此也有些惊讶,先是看看那堆积如山的红瓦盆儿,又看看那牛车上堆得一满车的根桩,不由地微微摇头,唇边含着一抹疑似无奈的笑意,“青娘这是真的打算做盆栽生意?”

单小葵忙笑道,“我是这么想的,可也不知成不与不成,只不过先试试罢了。这会子哪里能说得上是什么生意。”

季妍“嗤”了一声,斜了她一眼,“我才不信你的话。只是试试,买这么多盆做什么?”说着装作赌气模样,猛然往椅子上一坐,鼓着双颊道,“亏得我自孟姐姐那里得了信,一路上挂心你。你倒事事都瞒着我们,自己乐呵!”

相比较季妍比较直白的关心,孟子然则是暗暗好奇,她哪里来的这份勇气。有勇气自杜府出来另居;有勇气张口要说几万株花木做这花木生意;有勇气砸上几百两银子现买田盖屋;有勇气一事未定,另一事接着起

这勇气又不是单纯的想一出是一出,不是小孩子不知者无畏的勇气。她所做每一件事儿所表现出来的情绪也好,神态也罢,都障示着她清楚明白她自己在做什么,有足够的底气。

还有,先前在孟府庄子里听她说起花木时如数家珍的怪异感觉,又浮上心头,她真的不象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倒象是个有经验,在生意场上受过历练的。

单小葵只顾听季妍说话,并没注意孟子然略微探究的眼神。见她不满地又撅起了嘴巴,连忙讨好地笑道,“好了,好了,别气了,这是最后一次。日后我想做什么事儿,一定提前和你们商议,怎样?”

“哼,谁稀罕!”季妍小鼻子一哼,翻了个白眼儿,向老刘头的牛车跑去。

单小葵向众人施了一礼,也跟了过去。

“柳姑娘,你看这回挖得可使得?”老刘头连忙上前含笑施礼说道。

单小葵望着这一车堆得实实在在,足有一人高的根桩,向刘家父子笑道,“没成想五日就挖了这么多,倒让我过意不去了。”

“这不值什么。”老刘头笑呵呵地说道,“我们那山头上这样的树桩子多得很,也好挖。只是头一回,不知合不合姑娘的心意,只挑那些极好的挖来。”

说着指着刘少卿呵呵一笑,“我家三儿还专程去城里瞧了瞧旁人家的盆栽桩子是什么模样呢。”

单小葵向刘少卿感激一笑,向那车根桩瞧去。总体来说,这车子根桩实在太合她的心意了。树枝都不甚粗,则好可以造中型盆栽,但它们的造形却极为别致。若这些是松柏之类的,几乎不需要任何的人工造形,只消新叶发出来,略微修整,便可上市。

“多谢刘老伯,这些我很满意。”单小葵围着牛车认真地查看,掩饰不住内心,脸上带出欢喜的笑意。

孟子然坐在树下,远远看着,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强烈起来。

第042章 又见二姑娘

徐公一行回来时,天色已将晚。虽时间紧迫,因有孟子然写的贴子,事情办的倒也极顺利,当下就利索地办了契子交割。

办完这件事儿,单小葵心中的一大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如今手头的几宗事儿,也都告一段落,正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她也没什么新的计划,徐家的小院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西边荒地经过几日的平整,已可以开始垒墙体了。这件事儿有余春生和徐公帮衬着,倒也不要她操太多的心。只是经过老余头来家闹的这么一宗事儿,刘妈觉得家里还要尽快再添两个男仆,以防徐公回了乡后,她们手头没有人用。

虽有余春生一家做短工,到底人还是太少了。

单小葵这些天也在想着这件事,只是一时下去哪里找人呢?现雇佣的短工,又不了解其为人,总是不大放心。想着想着,就想到她原先说过要去杜府讨两房人来的话。当时这话她并不是只说说而已,而是真有此打算。

当然杜府讨来的人,她也不打算长长久久的留在身边儿,算是借用。不过先过度一段时间,等她这边培养出可靠的人手,再将人放回去。

。——虽然出府时闹了一场,可理亏的不是她,她也没过于得罪杜二老爷。想来杜二老爷也不会回绝她。见刘妈提及这件事,便将心中的盘算和她说了。

“姑娘说的倒也是这么个理儿,按理说二老爷是舅父,是长辈,断不会因姑娘出府住,就记恨上的。他便是心里有些不高兴,如今姑娘说的这事正经事儿,他还真能不帮?”刘妈也觉这是个法子,不过,也微微地发愁,“只是,借哪一家过来好呢?来咱们家可比不得在那府上,要脸面有脸面,要体面有体面的。虽钱财咱们不缺他们的,可咱们这里的事儿也多,拿一样的工钱,干的活儿比那边多个倍数,怕是没人愿意来。”

借哪一家过来帮忙,单小葵心里也没数。她对二房的人本来就不熟,也答不上刘妈的话。略想了想道,“借用杜府的人算是一个法子。咱们这些日子也留心寻一寻,若自己能寻着可靠的,就不去烦他们了。”

菊香端了茶盘儿进来,听见二人的话,笑道,“姑娘你不常说后来太太给派到咱们院里的秦六媳妇儿是个极老实,且心地良善的人?她家汉子在那府里是个买办。惯在街面上走动,想必是个见过些世面,且能帮着姑娘支应事儿的,若能讨了他们一家来,最好不过!”

单小葵经她一提醒,恍然笑道,“是了,我怎么没想起她来?”这秦六媳妇儿确实给单小葵留下极深的印象,即忠诚老实,说话行事又利索。她们出府时,旁的丫头婆子都离得远远的,不敢上前,生怕因此惹林氏不快。

秦六媳妇儿倒是背着人送了她们主仆一程。

“她确是个好的。”刘妈也喜欢这秦六媳妇儿,踏实肯干,又不爱闲话。只是,她微叹一声,“咱们来时,和大少奶奶闹成那个样子。她定然恼恨姑娘,等着看姑娘的笑话儿还来不及呢,哪里肯放人给咱们用?”

说到林氏,单小葵突然想起芍药瞒着那宗事儿,舍了话头,悄和刘妈菊香笑道,“也不知大少爷回来没有。那日见那个妇人,看肚子有七八个月了罢,这会子也不知生产了没有。也不知大少奶奶知不知道呢。”

刘妈一笑,“不知呢。不过,这事儿啊,不管哪天叨噔出来,都有一场闹!”说着一把将单小葵的手抓了,轻轻拍着感慨一叹,“当时姑娘说要出府住,我心里着实没底气,不晓得咱们在外头能过成个什么样,生怕姑娘受委屈。可,如今看来,倒是出来对了!咱们虽有也烦心事儿,好在都过去了!”

“经过前儿那一场闹,这余家头村的村民,都知道姑娘有季孟二府撑腰,怕再也没人敢来寻事生非!那府上的烦心事儿和咱们不相干,这边又安定下来。日后只安心过咱们的平稳日子!”

“谁说不是呢。”菊香给二人倒了茶,自己在桌边坐下,看着单小葵嘻嘻笑道,“这都是姑娘有眼光,若不然,咱们这会子还在府里头受气呢!”

主仆几人自杜府出来,见天一堆的事儿,今日总算有空在一处说说闲话。且事情渐渐理顺,人人心头松快,不自觉的都松了一口气,也有开玩笑的心境。

单小葵斜了她一眼,笑道,“你这会子拍我的马屁,等明年开春,咱们的花卖不出去,盆栽也砸在手里,到时银子也花了,又没进项,那时才有你们哭的。到时可别怪我!”

菊香嘻嘻一笑,自己斟了一茶杯,握在手中吃了一口,“我们哪敢怪姑娘?只求姑娘好歹上心些,别叫我们喝西北风就好!”

刘妈笑了,伸手轻打她一下,在屋内张望一圈儿,又伸头看向院外,“按说咱们新打的床也该好了。这几日只顾忙,倒忘了叫人去问问。”说着,起身便往外走,“我去瞧瞧余二郎这会子可闲着,若闲着就让他再去问问。”

天一里一里冷了,床的事儿确实得加紧解决。这些日子,单小葵还好,还一张光木板床睡,刘妈和菊香几个都打地铺呢。便点头应了一声。

刘妈出了东屋,见院中无人。转身去了厨房,立在门口一瞧,里面也没人。想起方才徐婆说,今儿要在田里晒干菜的事儿,想来都去了那里。自厨房出来,刚转过山墙,就见旭日映照的空旷田野中,兰香和徐婆,还有余春生家的,三人正往铺好的蔑席子上摊铺干菜。

刘妈正要过去,突见远远的自官道上拐进来一辆轿子车。她顿脚望去,虽离得远,也能瞧出是一辆红漆雕花的马车,那光鲜靓丽的红绸门帘,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所用之物。下意识就猜是往自家来的。

这条路只通往余家头村,村民们的过路牛车多是太平车。也只有自家搬到此处后,季孟两家来得勤些,往常,这样的马车极少往这边儿走。

马车来得极快,兰香在田间也瞧见了,忙丢下手头的话计向院子走来,和刘妈笑道,“莫不是孟家姑娘又来了。”

她话音方落,刘妈已瞧清楚赶车的车夫,正是杜府二房那边的,忙摆摆手,疑惑地往前迎了两步。

车帘挑起,娟儿自车中探出头儿,远远的刘妈打招呼。兰香一怔,疑惑咕哝,“她来做什么?”

说话间马车到了跟前儿,身着交领菊花黄交领短襦,淡青绣兰花长裙儿的杜二姑娘自车中探出头,向二人柔柔笑道,“你们在家里忙什么?”

也不知是许久没见,还是旁的缘故,刘妈只觉她笑得有些生疏,不大畅快。原本就微尖的下巴,这才一个月没见,好似又尖了几分。

刘妈心中疑惑着,赶忙上前见礼,“二姑娘一向可好?我们也没大事儿,不过胡乱忙些杂事罢了。兰香,快去回姑娘,就说二姑娘来瞧她了。”兰香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向杜二姑娘屈膝行了礼,急匆匆进院去报信儿。

“我好着呢。”杜二姑娘轻柔一笑,摆摆手,让她起身。借着娟儿的手,下了马车,四下张望打量徐家院子。

此时离单小葵搬出杜府已将一个月。田间景致早已不同。且因单小葵要盖屋,围着院子原本平整的土路,压出道道车辙,尘土虚浮,显得灰蒙蒙的。那些木材青砖等物,也稀稀落落,横七竖八的堆在院外的田野里,原先十分雅致的徐家小院儿,此时变得已变得杂乱不堪。

那边还不断有工匠的粗着嗓门的叫嚷声传来。她不由得微微摇头。

“呀,二姐姐怎么来了?”单小葵得了兰香的信儿,急匆匆地迎出来,笑说道,“今儿可是贵脚踏贱地了。”

“你这丫头还和我贫嘴!”杜二姑娘收回目光,含笑嗔她一眼,一把拉住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见她上前穿着农家常见的红底印白花的夹袄子,下面系着一条棉布淡青裙儿。乌油头发盘作一个家常纂儿,上面一根头饰也无。脸颊比离府时黑了些,却丰润不少。上面略微显露出健康的红晕。一双原本有些沉默怯然的黑宝石眸子,此时明亮有神,脸上的神情畅然舒展,似是过得极愉快。虽当时猜出府合她的心意,是她心中所想。真到亲眼瞧见,还是不由的心中纳罕。到底是什么叫她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离了府,且活得这般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