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衡微微调整了一下握手杖的姿势,朝若枝笑了笑。朝露看得出来,他的笑带着些忧心忡忡的不自然。
这会儿朝露自己缓过了神——她总不能让褚云衡一个面对“突发状况”,他面对的可是她这方面的朋友,她得替他挡档呀。别的办法没有,转移话题她还会:“若枝,家小鹏不用看吗?”
“他爸爸带他上奶奶家去了。家无聊,又找不到,只好自己出来瞎逛逛了。”
“找过?”朝露下意识地翻手机。果然,有若枝的未接电话。“不好意思,刚影院调了静音。”
“们两个…一起看电影去了?”若枝一愣,好像这是件多不可思议的事。
“是啊,刚看了部喜剧,特别搞笑,笑得腮帮子都疼了。”这完全不是夸大其词。有一幕戏让朝露把嘴里的爆米花都笑喷出来了。当时她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还好剧场里的灯是暗着的”,这才没有褚云衡面前出大糗。形象啊形象,恋爱中的,哪有不乎自己对方眼中的形象的!
若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朝露,可真像个恋爱中的女。”
“百分之百,如假包换。”朝露挽住褚云衡,大有“明证此,难道看不出来吗?”的意思。
褚云衡说:“要不,们找个地方坐下喝茶吧?”
“不了,孩子也快到家了,得回去了。”若枝微笑着说,“们还预备继续逛么?”
朝露知道褚云衡是勉力陪自己,然而他的脸上已经露出遮掩不住的疲态,于是她说:“们也打算回去了。”
若枝说:“送们吧。”
朝露说:“要是赶时间回去,就不要特地送们了,云衡住的地方有点远。”
“也没那么赶,说吧,去哪里?”
“*大附近的三花小区。”朝露说。她和若枝是多年的老朋友,有什么说什么,也很少客套。
“不用,可以打车,如果方便的话,能替送朝露回家吗?”褚云衡说。
若枝瞥了一眼褚云衡:“先送,再送她吧。别客气。”
若枝开车的时候很沉默,朝露本来想和她说说话,可又担心不小心提到什么不该提的,反而会触动到褚云衡。倒反而是褚云衡一路找些话题,和她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朝露听得出他心的忐忑,又不好表露什么,只是一路握着他的手。下车时,他对若枝谢了好几遍,深深看了一眼朝露才推开车门。从反光镜里,朝露看到他一直站楼道口,望着她的车子离去。苍茫夜色中,他的身影看上去比白天似乎还要单薄瘦削。
“朝露,每一个男朋友都是那么出意表。”若枝开着车,突然开口道。
朝露下意识地昂起下巴:“那个时候,大家觉得方蕴洲是天之骄子,配不上他;现,是否觉得云衡是残疾,是他配不上了?”
若枝不说话。
朝露缓了缓语气说:“当年和方蕴洲一起,说过们没结果,那话不好听可知道是为好才狠心对说实话;现看到了褚云衡,大约也能知道心里怎么想,有多少不能理解的地方。可知道——最感激什么?最最感谢的是今天他面前克制住了心中所想,没有当面伤害他。这一点对很重要很重要。谢谢!”
若枝叹气,摇头又摇头:“唉,这个笨女。都懒得骂。”
朝露嬉皮笑脸道:“骂吧骂吧,谁骂都生气,骂权当关心。只是保证,会慢慢发现,云衡是个很可爱的男。”
“可爱的男?可爱的男多了去了!”若枝一脸没好气的样子。“咱非得找这样的?”
朝露说:“是指他的残疾?说真的,也不想找这样的,可他正好就是这样的,而又非他不可。”
若枝若有所思地沉吟了半晌:“确定?确定不是当年受打击太大没恢复过来?”
“什么打击?说方蕴洲?”
“还谈过别的男朋友吗?”
“没了。”
若枝把车开得很慢:“朝露,成天看着方蕴洲,再想想现的男朋友,不难过?没对比?”
朝露老老实实地说:“第一,没有成天看着方蕴洲,只是和他共事,很忙,他更忙,们没空成天眉目传情;第二,也不难过,既不为过去的事难过,更不为现的感情难过,上回还说什么‘神采奕奕’来着,记得吗?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压根没拿褚云衡和方蕴洲比。他没必要去和方蕴洲作比较。他们各有各的好,只是,第四点——最重要的是,现爱的是褚云衡。”她不知不觉地套用了褚云衡说话的语气,一二三四把条目罗列得清清楚楚。
若枝朝右打了个方向盘:“算了,不谈这个…这礼拜六生日还记得吗?”
“记得呀,礼物都买好了,先不告诉是什么,到时给个惊喜。”
“现发觉,和对于‘惊喜’和‘惊吓’的定义有很大不同。”若枝意味深长地说。
朝露并不生气,她对若枝一向宽容,无论是当她牙尖嘴利还是私心作祟的时候,她一律都能给她找到可以体谅的借口。就是若枝对褚云衡抱持的态度,她也能充分理解。她自己尚且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彻底接受了他,遑论他?
“好了,如果愿意的话,到时可以带男朋友一起来家吃个便饭。”
“没问题啊,星期六的话,他应该也有空。”朝露一口答应下来,“对了,还没问,和潘海最近怎么样了。”
“别提了,就那样吧。很多事心照不宣罢了。”若枝的情绪有些低落。“昨天晚上还说下礼拜二要去泰国两个星期,说是公事,谁知道呢——懒得管。”
“那生日那天…”
“呵,”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礼物倒是给了,一个红宝石戒指,又留了张卡给,说是生日那天随安排,让玩得开心点。好吧,还是应当为他还记得有生日这回事感动的,不管是设了手机备忘录提醒还是什么的,起码证明他还乎的感受。”
朝露也不知该劝慰什么好,只好说:“那就玩得开心点吧,别多想了。”
若枝看了眼反光镜:“朝露,有时还真羡慕。”
“刚还劝来着,又说羡慕。”朝露笑。“
若枝把车停下,眼睛里带着迷蒙的雾气:“羡慕的是:还敢给、敢爱。”
作者有话要说:若枝的生日,会是鸿门宴吗?
33 讨好
周若枝的家坐落这座城市最贵的地段之一。这里生活配套设施齐全,又闹中取静。她所的小区以联体别墅为主,这个地段虽不是最高端的,房价也足以令绝大多数市民望之兴叹。
朝露和褚云衡让出租车若枝家门口停下。褚云衡下意识地用手抚了抚衬衫上的一道小褶,朝露见了便说:“今天不是来带面试的,吃个饭而已。”
他虽点头,眉目间却凝重依旧。朝露摇头苦笑,知道他一时放不开,也就随他去了。按了门铃,有保姆给他们开了门。若枝也跟着迎出来,拉着朝露进了客厅。
“朝露,褚先生。”
朝露当场傻住。从沙发上站起来的竟然是方蕴洲。而且他正自己走过来。她转头看向若枝。
“朝露,别怪请了他。”若枝的声音有些歉意和紧张。
怪与不怪此刻都不是最要紧的了。他看着方蕴洲褚云衡面前站定,伸出右手。她几乎想直接替褚云衡把这只手挡掉。可是,褚云衡却不动声色地把手杖很小心地挂到发僵的左臂肘上,伸出右手说:“好。”
与方蕴洲握手之后,褚云衡重新拿好手杖,和朝露一起往沙发走。靠近沙发的时候,褚云衡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打了个趔趄。朝露还没来得及紧张他,就听到“呜哇”的一声小孩哭。若枝的儿子小鹏正好上完厕所出来,指着地上的一个黄色塑料小鸭说:“小黄,疼…疼…呜呜…”
褚云衡费力地蹲□,捡起地上的玩具小鸭子,那上面还留着刚才手杖点地时戳下的一个瘪痕。他甚至没来得及站起来,半跪着挪了两步到小鹏面前,带着歉疚的表情与口吻说:“叔叔不好,叔叔走路没看仔细,乖,不要哭了。叔叔买个新的给,好么?”
“就要这个。别的小鸭不是小黄。”
“小鹏,别胡闹了,叔叔也不是故意的。明天妈妈给买一堆小鸭子,好么?”
“要小黄。小黄疼死啦!”小鹏一脸不高兴。
褚云衡扶着手杖,很辛苦地半跪那里,一脸讨好的样子,看得朝露心疼死了。她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又不能不顾小鹏的哭闹,搂着他说:“阿姨明天给买很多很多小黄,好不好?要不,等下就去买?嗯?”
“朝露…”褚云衡冲她摇摇头,“小孩子的想法和们不一样,他心疼的是他的小伙伴而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具。”他转而对小鹏说:“叔叔今天把小黄带回家,带它看医生好吗?等它好了,保证带它回来。”
小鹏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话音里还带着抽泣:“真…真的吗?”
褚云衡说:“当然是真的,叔叔认识很棒的医生。”
小鹏终于不哭了,可是他眼珠一转,又疑惑地问:“叔叔,认识的医生怎么没治好的腿呢?”
朝露紧张地看着褚云衡,没想到他的神态倒挺自若的:“叔叔的伤太重了,刚开始的时候一动都不能动呢,现已经可以走啦,也许过几年,就能完全好起来了。”
小鹏不放心地追问道:“小黄也需要很久才能好么?”
“不会很久的,保证。”褚云衡笑了笑,他把玩具小鸭子交给朝露,让她放进手袋里,轻轻她耳边说,“等下问问的朋友,这个哪里买的。”
朝露点头。她当然知道,这种质地的玩具一旦破损,就很难复原,只能用一个善意的谎言哄过小孩子了。
好小鹏终于把“小黄”的事搁下了,跑到一边去玩他的小火车。朝露松了口气,扶褚云衡坐回沙发。
“不好意思,朝露,褚先生。”若枝亲自端了咖啡出来,一脸抱歉。
“不好意思才对。”褚云衡说,“刚来,就闹出一场风波。”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嗯,很香浓,很久没喝到这么好喝的咖啡了。”
若枝听到夸奖很得意:“是正宗的蓝山咖啡,现号称蓝山咖啡的,大多都是蓝山山脉附近种植的而已。”
褚云衡说:“那真是有口福。对了朝露,礼物呢?”
朝露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递给若枝:“知道也不缺什么,一点心意而已。”
若枝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K金珍珠耳环。若枝当场戴上了。
“中午时间紧,委屈们简单吃碗生日面,晚上再请们吃大餐。”若枝说。
“老朋友,客气这些做什么。”朝露说。
“对不起,请问洗手间哪里?”褚云衡问。
若枝指了个方向。
“需要帮忙吗?”方蕴洲忽然说道。
朝露对他怒目而视。谁知他一脸无辜:“只是担心这里没有专用的卫生间。”
他没有提“残疾”这三个字,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普通的也可以用。”褚云衡站起身,“谢谢。”
他进洗手间时,朝露压低声音对方蕴洲道:“一直觉得是个有风度的。”
他沉默了一会,说:“对不起,刚才的确过分了。只是…”
“没兴趣听。”朝露冷冷地打断他。
“朝露,本来是想给下点猛药的,大概是错了。”若枝一脸赔小心。
朝露叹气。若枝是她的好朋友,是这里的女主、又是今天的寿星,她不好发作。况且褚云衡已经从洗手间里出来了。她不想他的处境更难堪。
中午面的浇头是辣肉。朝露一看,头都大了。她怎么就忘了若枝是四川,无辣不欢。
“云衡,是不是一点辣都不能吃?”她拉着他,悄悄他耳边问道。
他犹豫了一下,说:“不是…还不至于。”
她不放心:“要不,让若枝请保姆单独给做个清淡的面浇头吧。”
他断然摇头:“不好,们是客,这不礼貌。”
“那委屈些,吃清汤面吧。”
他还是摇头:“一点点辣肉,不要紧。说不定吃着吃着就习惯了。家盛情款待,一个大男还挑三拣四的,太说不过去了。朝露,很重视的朋友,因为重视。”
朝露望着他,眼睛有些酸酸的。
“对不起,能给一杯冰水吗?辣得不行了。”提要求的不是褚云衡,而是朝露看他吞咽得辛苦,又忍着什么也不说,实看不下去才对若枝说的。
若枝让保姆倒了杯冰水过来,一边还说:“记得以前也挺能吃辣的啊。”
方蕴洲说:“是啊,记得也是。”
朝露说:“口味可以改的。”说着,喝了一口冰水。把杯子推到褚云衡面前说,“要不要来一点?”
他感激地看着她,喝了两大口。大约是若枝也看出他不能吃辣了,赶紧又让保姆倒了一杯冰水出来。
若枝看了眼褚云衡说:“褚先生,家不要拘束,都是朋友。”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既然是朋友,大家都称呼名字吧。叫褚云衡。记得,朝露叫若枝是吗?”
吃过午饭,小鹏一时兴起,硬是拉着褚云衡给他讲故事。经过“小鸭子”事件后,小鹏对他倒反而亲密起来了。褚云衡的声音温柔又有磁性,他搂着小鹏说道:“那们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好呢?有没有听过格林童话呀?”
“啊,格林童话,听过小红帽。”小鹏稚气地说道。
“对,小红帽是格林童话里的一个。那…有没有听过‘会开饭的桌子、会吐金子的驴子和自己会从袋子里出来的小棍子’?”
“这么长的名字啊!”小家伙感叹道,“没听过。”
“嗯,这故事里面有张神奇的小桌子,只要念咒语‘小桌子开饭吧!’就能变出一桌子好吃的。叔叔小时候可馋了,就想,什么时候有张这样的桌子就好啦,所以也最喜欢这个故事了,想不想听?”
“想!”小鹏顿时一脸期待。
“那叔叔就就开始说了啊——“古时候有一个裁缝,他有三个儿子和仅有的一只山羊…”
“古时候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褚云衡歪着头,似乎想什么,“让叔叔想一想,怎么讲这个故事,小鹏更听得明白…”
接着,他果然用更浅白更生活化的语言把这个童话讲完了。
“褚叔叔,讲故事,比们老师还好玩呢。”
方蕴洲突然说:“小鹏,想不想跟叔叔去外面草坪玩?”
小鹏点点头,又摇摇头。
方蕴洲一脸不解地问:“到底怎么样呢?”
“和方叔叔去外面玩,褚叔叔房间里会很无聊的。”
褚云衡笑了起来,眼底充满温柔的怜惜,他轻轻捏了捏小鹏的脸蛋说:“乖小鹏,叔叔也可以出去走走啊,旁边看们玩。”
“褚叔叔,走路不是很累吗?”
“谁说的?”褚云衡站起来,“褚叔叔有手杖呀,有了手杖,走路一点都不累。要试试吗?”
小鹏有些犹豫地把手杖接过来。试着拄着手杖走了几步:“咦,腿是不累了。”他把手杖还给褚云衡:“那平时也可以拄手杖咯?”
褚云衡愣了愣,接着说:“虽然小鹏拄手杖走路也会轻松,可是,手上拿着手杖,就不方便玩其他东西啦。”
“那倒也是。”小鹏说,“褚叔叔,不方便拿东西的时候怎么办呢?”
褚云衡望向朝露,嘴角浮出笑意:“有朝露阿姨啊,的东西,朝露阿姨都会帮收着的。”
“哦,所以朝露阿姨和一起到们家来了。因为她要帮拿东西。”
褚云衡说:“小鹏真聪明。”
…
若枝望着落地窗外两大一小三个男,对一旁的朝露说:“也许,该投他一票。因为他…真的是个很特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虐只是小试牛刀,下章继续。
34 代价
朝露和若枝厅里饮了会儿茶,一时没太留心外头花园里的几个。等她偶一抬头瞥向窗外的时候,见褚云衡正朝着一旁的花园椅走去。想来他久站终究熬不住,累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能从他步态的细微变化中分辨出他的疲劳程度。她看得出他跛得比平常还要厉害得多,步子跨得很小,背也明显弓了起来。她眉心一皱,立即走出客厅,跑下台阶,来到他的身边,把他扶到椅子上。
他的脸色泛着青白,连嘴唇都是发白的,汗珠从额头一直流到脖子,坐到椅子上的那一刻,他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无力地阖上了眼皮。
褚云衡放下手杖,闭着眼睛摸索着她的手掌,她还没来得及细问他什么状况,他便开口:“别担心,大概是不常出门,太阳底下站久了,有些中暑。”
花园椅上虽有凉棚遮阴,到底还是暑热难挡。朝露不放心地说:“扶回房里休息下吧。”
他张开眼睛,有些虚弱地看着她,压抑着声音说:“好,不过,让坐一下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