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完最后一口鱼肉,拿餐巾擦了擦嘴角,餐厅里正放一首歌,歌词翻译成中文,唱的是“当我青春不在,容颜已老,你是否还会爱我。”我走过去站在简兮的桌子旁边,我说:“简小姐,好久不见。”

简兮愣愣地看我:“……聂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说:“今晚你有没有空,我们找个时间谈谈。”

她怔了好一会儿,呐呐点头。我看了看表,说:“晚上八点半吧,还在这儿。”又对她的白人男伴点了点头,说:“打扰了,你们慢用。”

回到餐桌旁时,淳于唯他们正等我离开,他问我:“那女孩你认识?长得真美。”

我说:“你别招惹她。”

他摊手:“我不对有伴的女人出手。”

我笑,跟他说:“淳于唯,就算她没伴,你也不准对她出手。”

淳于唯愣住:“非非你这样笑吓到我了。”来挽我的手:“不行你得搀着我走,你把我吓得腿都没知觉了。”

我看向宁致远:“你带水果刀没有,戳下他大腿,看是不是没知觉了。”

淳于唯立刻隔我三丈远。

我们推门出去,童桐突然拉了下我的袖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与吧台相邻的角落里,看杂志的男人正好抬头,新来的客人里除简兮外的唯一一张亚洲面孔。终于知道简兮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个生物学精英的盛会,简兮是跟着聂亦一起来的。

我和聂亦隔着好几张桌子对视,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着我的目光很沉静。那歌还在唱“金钱、成就,如过眼烟云。”他没有将目光收回去的意思,也没有走过来的意思。我扯出一个笑来,朝他点了点头。他微微皱起了眉,但也微微点头。这是异地相逢的朋友最基础的礼节,最陌生的礼节。我那时候是愣住了,只是本能地给出这个礼节。

淳于唯狐疑地看我:“那人你认识?”边推门边自顾自道:“你竟然认识那种怪人。”

我们走出月亮屋,我说:“你怎么知道他是怪人。”

他笑:“能来这儿参加这个沙龙的,全是怪人中的怪人。”

第一幕戏:给深爱的你11

我睡了一觉。

窗外是夜,是海。

童桐递给我果汁,说:“非非姐,我觉得你睡了一觉起来脸色还是很可怕,你会把简小姐吓哭的,哭哭啼啼谈不好事情,我建议你路上可以哼点开心的歌,平息一下怒火。”

我采纳了她的建议,洗脸时就开始哼:“我知道你的爱只有一点点,五十四张不是全都分给我,一会是你一会是我是地主,你斗我斗中间还有第三者。斗斗斗啊斗地主,斗斗斗啊斗地主……”

童桐帮我挑裙子,我哼:“斗斗斗啊斗地主……”

童桐帮我拉裙子拉锁,我还哼:“斗斗斗啊斗地主……”

童桐给我化妆,我闭着嘴拿气音哼:“斗斗斗啊斗地主……”

童桐以她平生最为迅捷的速度给我化好一个淡妆:“嗯,非常完美!非非姐,去战斗吧,你现在就可以出门了!”然后她就把我给推了出去。

我提前到了四十分钟,找了个最偏僻的位置等简兮。八点一刻,她素面而来,落座在我对面,脸色有些苍白。我和简兮见面不过几次,她少有化妆。杨贵妃的姐姐虢国夫人也不爱化妆,因为觉得脂粉会挡住她的本色之美。简兮也是这样的美人,名字也好听,诗经里是有那么一句,“简兮简兮,方将万舞”。

她握着水杯的手在轻微地抖。她怕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怕我。这的确挺惹人怜爱,但我还是不准备就此跟她亲切对话。

我说:“简小姐,我们没什么交情,就不寒暄了。约你出来就是想问问,你一边和聂亦在一起,一边和其他男人约会,这是几个意思?”这开门见山开得是有点刻薄。

她立刻道:“我没有。”眼眶泛红,轻声道:“聂小姐,你没有权利指责我。”

我说:“的确,简小姐你的感情生活轮不到我关心。”我喝了口水:“但我那时候退出是想让聂亦他好。”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道:“这两个月,我并不算是和聂亦在一起。我知道聂小姐你怎么看我,可聂小姐你不是我,又怎么会明白我的感受。”

我做了个请的手势,表示愿闻其详。

她愣愣地看着手里的橙汁,许久才道:“我……我从小就喜欢聂亦。其实有很多人都喜欢过他,但聂亦性格冷淡,她们都没有坚持到最后。我常常想,也许这世上就数我最喜欢他,他一直没有回应也罢,但总有一天会被我感动。这么多年,我几乎就是靠着这个希望生活的。可聂小姐你的出现,真的让我始料未及。”她勉强地笑:“要接受这个现实很难,我一直在尝试着接受,却没想到紧接着会查出生病的事。那时候我的确打算忘了聂亦,没想过要破坏你们,聂因那样做我很抱歉,可我没想到聂小姐你会退出。”她顿了顿:“你的离开是给了我希望,我承认这样想很自私,但那时候,我的确是高兴的。”

我说:“既然高兴,那就好好对聂亦。”

她摇了摇头:“他帮我联系医院,找有名的专家和医生,可我们并没有在一起。就算知道我生病,知道这病没法治好,他也不愿意施舍我一点爱,依然是我拼命地爱着他,他却没有任何回应。”

我沉默了半晌,问她:“你认为的‘在一起’,应该是什么样呢?在他身边难道还不足够?”

她笑:“不够的,聂小姐你会这样说,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爱上过一个人。如果真正爱上一个人,你就会希望他的一切都属于你,他的眼里只有你。”

我想了想,说:“你觉得爱他太苦,太没有希望,所以不准备再继续下去了?”

她咬唇道:“我不知道,我很矛盾,我……”

我一气喝了半杯水,放下杯子看向她,平静道:“你我都知道聂亦是个不会爱人的人,就算这样也想和他在一起,那就不能要太多。”我笑了笑:“说爱了聂亦多年想和他在一起的人是你,因为他没回应你的感情而开始和其他男人约会的人也是你。简小姐,你让我觉得我当初的退出是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她怔了一下,涨红了脸:“聂小姐你并不爱聂亦,退出当然比较容易,但你不会明白我那时候的放弃有多艰难。聂亦他至少向你求过婚,这是我做梦都想要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因为你不爱,所以看似可以旁观者清,可你不应该用这样的优越感来责难我,你根本不明白我的痛苦。我看透了这段感情,想要寻找新的幸福,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我一想这话也没错,但这人可真纠结。我说:“我原本以为你们会挺幸福,爱不爱的有什么重要,各自满足各自的目的就好了。原来你的目的不是在他身边就够了。这样,我再跟你确认一遍,你是真的放弃聂亦了对吧?那聂亦我就重新接手了。”

她惊诧地看着我,好半天,说:“聂小姐,聂亦他并不爱你,你不要像我一样飞蛾扑火,没有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我说:“他不用爱我,给我钱花就够了,我对婚姻的要求其实没那么苛刻。”

她说:“聂小姐你不缺钱。”

我叹气:“缺,缺大发了。”能潜入万米深海的潜水器,目前都是九位数起价,娱乐报纸说明星收集绝版跑车是玩大的,我觉得我这才是玩大的。

我看了看表,说:“就这样吧,时间不早了。”起身时我想了想,跟她说:“简小姐,其实爱这个事我也略懂,可能没你来得深刻,但我觉得吧,如果我喜欢一个人,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就行了。”

她安静地看着我,突然问我:“聂小姐你说得容易,要是你喜欢的人和其他人在一起远比和你在一起快乐呢?”

我说:“那就痛快放手,他有他的十丈软红,我有我的海阔天空。”

很难说清楚内心是什么感受,原本以为和聂亦不会再有交集,却想不到会迎来这样的奇遇。回想所有有关聂亦的相遇,都算得上奇遇。

我说我要接手聂亦,其实压根没想清楚怎么去接手。

我走的时候跟他说:“聂博士,你看你有这么多事,为什么还来招惹我”,那时候是想让他以为我不想卷进他的家庭纠纷,离别总需要理由。现在想想,他可能会因为我没有选择和他一起面对而感觉心凉,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也凉起来。

我在外面闲逛了一阵,快到别墅时,恍眼看到放吊床的棕榈树旁有个人影。隔得有些远,天色又暗,我不太确定那是谁。

有人从后面拍我肩膀,我吓了一跳,回头就和一瓶冰啤酒来了个贴面吻,淳于唯一只手揣裤兜里跟我笑:“清心寡欲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我睡不着,你陪我走走。”他凑过来另一只手拨弄我头发:“这是什么?一闪一闪的还挺漂亮。”

我说:“童桐自己做的亮片发带,你睡不着不会去骚扰宁致远啊?”

他惊惶:“宁宁每晚雷打不动九点半睡觉,你不知道,他最近居然丧心病狂地在枕头旁放了一把藏刀,吵醒他简直自取其死。”

我了然:“看来前一阵你没少吵他。”

再去看那棵棕榈树,人影已经离开。

回房时童桐面色凝重地跟我说:“聂少来过,我和他说你不在,他留下这个就走了,让我转交给你。”

我打开童桐递给我的盒子,却发现里面躺着一只手镯,玻璃种翡翠玉镯子,晶莹剔透,水头很好。

我茫然了半天,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想打聂亦的手机,才想起上个月手机掉了,换手机后我就没了他的号码。

白天各有事忙,直到第二天晚上的欢迎酒会才再次见到聂亦。

那是个露天酒会,地灯柔和,给人工布置的白沙和卵石渡上一层奶膜般的软光。热带树间则牵着小灯,像是在树上点亮了星星。月亮屋的调酒师竟然过来搞了个小吧台,香槟塔和鸡尾酒杯摆得极具艺术层次。虽然只是个休闲酒会,大家都穿得漂亮又时髦,多是三两人聚在一起交谈。钢琴师别具一格,正演奏一首俏皮的印度舞曲。

我进场就看到聂亦,他穿深蓝色套头衬衫和卡其色长裤,随意简单,却出众得让人一眼就会注意。他站在一棵椰子树下和一位老先生交谈,因为身量太高,不得不半俯着上身。聂亦说英文时习惯带一些简单的身势语,那些小动作很迷人。我看了起码一分钟才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