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声音?”
人们一时愣住了。
又是一声雷鸣,人们这才如梦初醒。
“听到了么,是雷声,是雷声啊!”
很快闪电划过青天,豆大的雨落了下来。
高坛之上,姜似缓缓睁开眼睛,嘴角露出笑意。
雨来风急,吹得她身上的玄袍猎猎飞舞,恍若谪仙。
高坛下、山脚下,无数人跪地望天,神色狂喜,大声欢呼着:“落雨了,落雨了!”
姜似微笑着与玉阶上的郁谨对视。
是啊,落雨了。
第823章 诽谤案
京城中,无数百姓奔走于街头,尽情欢呼。
姜似乘雨而归,再次看到了万人空巷的盛况。
“快看,是祈雨队伍!”
在雨中手舞足蹈的人发现了姜似一行人,疯狂涌过来,等到了近处齐齐对着姜似跪拜。
“太子妃神女降世,天佑大周!”
直到祭天队伍走过,百姓们依然跪在雨里迟迟没有起身。
听到第一声惊雷时景明帝就快步走出大殿,仰头望天。
雨落下来,饶是他在位数十载早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这一刻也不禁泪湿眼角,长长松了口气:“真的落雨了!”
一旁潘海撑开竹伞,劝道:“皇上,风急雨凉,您还是进屋吧。”
“不,去坤宁宫。”
这一刻,景明帝很想与皇后分享一下激动的心情。
景明帝脚步匆匆,潘海见劝不住只好快步跟上,尽量使竹伞遮蔽住景明帝身形。
皇后立在廊芜下望着雨幕眼神晶亮,恰好看见景明帝从雨中走来。
“皇上怎么冒雨过来了?”皇后快步迎上去。
身旁宫婢撑伞慢了一步,细雨立刻打在皇后发梢肩头。
可这时谁还计较这个呢?
帝后无视了众人,并肩步入殿中。
四月的雨没有寒气,只有清爽,正如帝后此时爽快的心情。
接过宫婢奉上的热茶,景明帝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叹口气道:“真没想到啊,太子妃竟真的祈雨成功!”
皇后满眼是笑:“是,我这颗心啊一直悬着,如今总算安心了。天降甘霖,百姓们就能心安了。”
她也能心安了。
想一想七日前太子妃闯养心殿,哪怕是现在她都阵阵后怕。
怎么就这么大胆子呢,万一祈雨失败岂不是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好在成功了!
太子妃被万民认可,储君之位就无比稳固,她这个皇后就能稳稳当当,不必为以后发愁。
“皇后。”
“嗯?”
“小佛堂的香还是要烧起来,不能冷落了菩萨。”
皇后忍不住笑:“皇上放心,小佛堂每日香火不断,断不会冷落了菩萨的。”
“那就好。”
比起帝后的欢喜,慈宁宫里的气氛就如天际翻滚的阴云,十分凝重。
太后用力捏着佛珠,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妖孽!”
太子妃姜氏就是个妖孽,不然如何能祈来风雨?
遇到这么个妖孽,难怪她处处落了下风。
太后想一想不久前对景明帝的施压,就觉心塞。
太子妃祈雨成功,先前的一切流言都成了笑话,此时谁若在大街上说一句太子妃的不是,恐怕会被听到的人一顿暴打。
太后垂眸盯着手中念珠,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该蛰伏了,颐养天年未尝不好。
说起来,她亲手斩断了与乌苗的联系,当年大长老的某些嘱托本就不必再做。
她是太后,只要她收了手,太子夫妇能奈她何?
太后这么想着,脑海中忽然闪过姜似似笑非笑的模样,本来偃旗息鼓的心思一下子没了。
不行,太子夫妇还年轻,总有上位的一天。那时她若不在也就算了,若是还在,岂不任姜氏揉搓?
可她现在出了不少底牌,再妄动并不明智…
一时间,太后心乱如麻。
太子妃祈雨成功,万民欢腾,百官勋贵更是开始夹着尾巴做人,再不敢对太子夫妇有丝毫置喙。
至于碰柱而死的言官,如果太子妃祈雨失败,那名言官为了社稷安稳不惜己身是能在史册上记一笔的,而现在,呵呵,谁还记得那个倒霉蛋是谁。
一个上蹿下跳以性命裹挟帝王的跳梁小丑罢了。
顾府。
顾夫人指挥着丫鬟在书房铺好了床,对顾尚书硬邦邦道:“从今天起,老爷就睡书房吧。”
顾尚书一听急了:“夫人,书房我睡不惯啊!”
年轻的时候寒窗苦读伤了肩颈,发作起来就让人不得劲儿,只有黄脸婆掌握了一手按捏的好法子,往往趁着睡前给他揉一揉,第二日就松快多了。
睡书房怎么行!
顾夫人白了顾尚书一眼,冷笑道:“我早就劝老爷少管皇家家事,老爷偏偏不听,现在好了,脸都丢没了。”
顾尚书一脸尴尬:“女人管好内宅的事就好,外头的事你不懂——”
顾夫人拍拍硬床板:“内宅的事归我管,老爷就睡这儿吧。”
说罢,顾夫人扭身走了,留下咣当关门声。
顾尚书气得吹胡子:“老婆子年纪越长脾气越大,真是不像话,这次非要你求我回去睡!”
半夜里,老尚书抱着铺盖站在拔步床外,苦兮兮道:“夫人,我错了,还是让我回来睡吧。”
“以后还管不管人家家事了?”
“不管了。”
顾夫人这才展颜:“老爷是不是肩疼的毛病犯了,我来给你揉揉。”
老头子也不打听打听,太子妃是一般人吗?
当初太子妃与齐王妃一起去上香遇到惊马,齐王妃都吓疯了,太子妃却毫发无伤,那是因为太子妃给白云寺的菩萨送大礼了。
送大礼不稀奇,稀奇的是人家菩萨收下了啊,不然怎么会照拂太子妃?
她不拦着老爷与得到菩萨照拂的太子妃过不去,等着全府上下大祸临头吗?
当了尚书夫人还要操这个心,都是老头子不懂事。
臣子们一时当了鹌鹑,储君不稳的隐患也消散了,景明帝难得得了几日舒心,感动得不行。
然后这一日,潘海禀报道:“皇上,甄大人进宫求见。”
景明帝有捂耳朵的冲动,但在潘海征询的目光下还是点了头:“传他进来。”
老甄求见都是正事,正事意味着幺蛾子——很好,幺蛾子又来了!
很快甄世成就走进来,拎着个硕大的藤箱。
“微臣见过皇上。”
景明帝视线往藤箱上落了落:“甄爱卿,这是——”
甄世成把藤箱放下,拱手道:“回禀皇上,这是一宗案子的案卷。”
景明帝一听眼都直了:“这么多?”
甄世成垂眸道:“微臣也没想到整理出来这么多。”
“是什么案子?”景明帝其实不想问,可不问能行吗,这么大个箱子摆在这儿都能当小杌子坐了。
“是露生香东家遭诽谤一案。”
第824章 不听,不听
“露生香东家?”
甄世成解释道:“就是太子妃。”
景明帝抽了抽嘴角。
他不需要提醒!
“太子妃被诽谤,还报官了?”
甄世成打开藤箱,取出放在最上方的案卷,朗声道:“二月初,接到露生香大掌柜秀娘子状书,状告京城流言挑起者居心叵测,导致露生香关门,露生香东家名声受损——”
景明帝打断道:“没有具体被告人?”
“并无。”
“你接下了?”
甄世成诧异看景明帝一眼:“微臣当然接下了。”
景明帝沉默了。
他想拿镇纸把老甄敲死!
风波好不容易平息了,这老家伙瞎折腾什么。
不过想一想眼前这老家伙是他亲家,景明帝忍住了。
害女儿没法出嫁太亏了。
“查出来了么?”
甄世成淡定的神色换上一丝为难:“查是查出来了,就是事情有点复杂…”
“慢慢说。”景明帝又瞥了藤箱一眼。
这么大的箱子,能不复杂吗?
“微臣经过多方查访,确认几个散布流言的闲汉是有组织的,又追踪到这个组织的领头人是一家茶楼的东家,名叫李吉。这个李吉出身穷苦,早早没了爹娘成了浪荡子,开办茶楼的资金来路有些蹊跷,好在微臣一番努力撬开了他的嘴。他的背后有个神秘资助者,不只给了他开茶楼的银钱,偶然还会交代他一些任务,这些任务大半与散布流言左右京城舆论有关…”
景明帝默默听着,越听脸色越难看。
茶楼酒馆本就是龙蛇混杂之地,传播流言最是便利,而流言能杀人于无形他太能体会了。
这个李吉,当千刀万剐!
“神秘人可有查出来?”
甄世成顿了顿,道:“神秘人每次见李吉都以帽遮脸,李吉无法描述那人样貌,只能从身形、走路姿势等方面猜测是个三十上下的男子,身量适中,偏瘦,声音有些阴柔。”
景明帝摇头:“这样的人何其多,想要找出犹如大海捞针。”
“是,好在微臣凭着经验又从李吉那里问到一些情况。”
“问到了什么?”
“有一次神秘人与李吉相见,无意间遗落了一枚铜鎏金四叶草扣子,被李吉发现后藏了起来。”甄世成说着从藤箱取出一个小小朱漆匣,打开来呈到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看了一眼躺在其中的铜鎏金扣子,脸上阴云密布。
寻常百姓的衣裳都是以细绳绕成盘口或干脆直接打结,会用金银、宝石、象牙等物制成扣子的非富贵人家莫属。
这枚扣子的花纹样式他熟悉,正是宫中有些身份的内侍所有。
甄世成观察一下景明帝脸色,估摸着老皇上还受得住,捋了捋胡子道:“考虑到这枚扣子的特殊,微臣又调查了钦天监五官灵台郎朱多欢——”
景明帝正啜了一口茶缓解阴郁心情,闻言险些把茶水喷出来。
五官灵台郎朱多欢?
谁让老甄去查这个了!
他当初命韩然去调查,就是想着事关太子,怕又与宫中扯上关系,不欲太多外臣知晓。
“扣子与五官灵台郎能有什么关系?”景明帝忍怒问。
他一点想不透老甄这脑袋瓜是怎么联想的。
甄世成认真回道:“钦天监把立太子吉日定成天狗吞日之日,有人暗害太子的可能很大,考虑到京城沸沸扬扬的谣言是针对太子妃,微臣觉得可以并案查一查。”
“查出来了么?”
“查到一些情况…”
听甄世成讲完,景明帝脸色彻底黑了。
很好,比韩然调查得还详细,锦麟卫都是吃屎的吗?
甄世成拱拱手:“两案并查之后,臣得出一个大胆推论,资助李吉的神秘人很可能是慈宁宫内侍王英。”
“什么?”听甄世成说出这个结果,景明帝不知为何竟不觉太震惊,而是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皇上请看。”甄世成从藤箱拿起一册案卷翻开,“微臣从李吉那里问出那个神秘人每次与他联系都在初一,而宫中唯有慈宁宫的人每月初一出宫上香,多年如此。微臣又探查了慈宁宫每月初一出宫上香之人,每次都有王英在,而王英正符合李吉口中神秘人身量适中、偏瘦的描述。”
景明帝脸色发黑:“这么说,两次兴风作浪之人皆是那慈宁宫内侍王英?
甄世成沉默了一瞬,朗声道:“微臣认为内侍王英只是替人办事,真正谋划之人是太后——”
“住口!”景明帝猛然起身,手持白玉镇纸指向甄世成,“大胆!”
一旁潘海死死低着头,心里发苦。
甄大人这不是坑他嘛,这种话都敢说,回头皇上气不过把他们都杀了灭口怎么办?
甄世成坦然跪下:“微臣所得结论都是据调查而来,请皇上明鉴。”
“朕说了让你住口!你所谓结论不过是推测罢了,甚至连那个神秘人是不是内侍王英都是推测,你怎么敢把太后扯进来?”
甄世成毫不退缩:“微臣办案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景明帝面皮一阵扭曲。
这是说太后是坏人?
脑海中晃过太后那张慈眉善目的脸,景明帝只觉脑仁疼,怒道:“甄世成,不要仗着朕的信任放肆,适可而止!”
甄世成垂眸,波澜不惊:“微臣不敢放肆,更不会放肆,微臣一直所求唯有真相。”
“真相”二字几乎要把景明帝击溃,令他摇摇欲坠。
潘海忙扶住景明帝,劝道:“皇上莫要气坏了身子。”
景明帝缓了缓,盯着甄世成警告道:“此案不必再查下去了。没有任何证据只靠推测,不过是扰乱人心!”
潘海拼命向甄世成使眼色。
甄大人你快走吧,好歹给皇上缓缓的时间,一上来就让皇上动太后,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甄世成却不为所动,一指堆满案卷的藤箱:“这些都是证据,只是皇上视而不见罢了。”
他是张口胡说的人吗?皇上这是质疑他的办案能力。
什么都可以忍,唯独这个忍不了!
景明帝气个倒仰,怒道:“来人,把甄世成拖下去!”
第825章 帝后又冷战了
很快两名内侍进来,一左一右架住甄世成的胳膊往外拖。
甄世成气沉丹田,努力加大双脚与金砖的摩擦,喊道:“微臣还没说完——”
景明帝脸更黑了:“拖下去,打入诏狱!”
还想说,真是死不悔改!
甄世成很快被拖走,留下装得满当当的藤箱。
里面一册册案卷整齐码放,似乎在为主人抱打不平。
这是甄世成调查两个多月的成果。
景明帝看一眼,再看一眼,心情更差了,骂道:“胆大包天的老东西,就是看准了朕好性子什么都敢说。哼,让他在大狱里冷静冷静,好好想一想以后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等了等,潘海没接话。
景明帝横他一眼:“怎么,朕做得不妥?”
潘海谄笑道:“皇上英明神武——”
“闭嘴!这时候朕没心情听你贫嘴。”
潘海眨眨眼:“那皇上要不要与皇后说一声?”
景明帝脸色发黑:“和皇后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你跟了朕这么久难道不懂?”
潘海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小声提醒道:“甄大人是您的亲家啊。”
景明帝:“…”他得缓缓,一时怒发冲冠把这个给忘了!
后宫不得干政不假,可他把亲家公打入了大牢,似乎是该和皇后说一声。
想到这个,景明帝更烦躁了。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了半天,景明帝也说不清是不该把公主下嫁甄世成之子,还是不该把甄世成打入诏狱。
面对潘海的满眼关心,景明帝颇有些下不来台,冷哼道:“不用你提醒,就算是家事,朕也是一家之主,还用不着凡事急急向皇后汇报。”
当他是顾尚书那些惧内的?
“你出去吧。”
把潘海轰出去,景明帝独自生闷气,想一想甄世成说的那些话,一颗心犹如在油锅里煎。
煎熬了不知多久,景明帝起身来到藤箱旁,俯身拿起案卷翻看起来。
他心事重重,看得不入心,却不得不承认这些分门别类摆放的案卷凝聚着甄世成的心血。
甄世成是个破案奇才,很多年前他就认可的…
御书房内响起了叹气声。
皇后是转日才听说甄世成被下了诏狱,消息来源十分可靠:甄夫人进宫求见。
“去前边候着,皇上一下朝就请他过来。”
内侍领命而去。
皇后没等太久,景明帝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