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的死给朝廷上下带来不小震动,大臣们开始琢磨一件事:皇子们快要被皇上收拾完了,而储君之位还空悬,再这样下去不行啊,是不是该提议皇上立太子了?
臣子们掐指一算,废太子被赐死快一年了,这个时候提出立太子皇上应该可以沉住气了,至少不会一开口就被皇上拿镇纸砸死。
就在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氛中,离贤妃出事又过去大半个月,终于有大臣上朝时把立太子之事提出来。
一番君臣间的吹胡子瞪眼,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
回到养心殿的景明帝气得在屋里来回打转。
这才多久,又逼着他立太子了。
朝廷后宫,怎么就都不让他省心呢?
景明帝生出无人理解的忧伤,背着手走出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坤宁宫外。
瞥一眼慈宁宫的大门,景明帝吃了一惊。
他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自从那日与皇后不欢而散——呃,最近不欢而散也多了些。
反正那日皇后甩袖子走了后,他就再没踏入过坤宁宫一步,皇后居然也没派人来请。
想到这里,景明帝就来了火气。
无人给他分忧就罢了,皇后还给他添堵,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景明帝沉着脸走了过去。
宫人一见景明帝来了,张口就要唱报,被景明帝制止。
开玩笑,他正与皇后冷战呢,被宫人喊得都知道了,脸面往哪儿搁?
皇后此时正在吃葡萄。
玛瑙一样的葡萄,紫得喜人,用井水镇过后凉丝丝甜蜜蜜,吃下去别提多舒坦了。
景明帝走进来,就看到一名宫婢在剥葡萄皮,动作十分熟练,一旁的水晶盘里堆满了绿色的葡萄珠,另一名宫婢用银牙签插上一颗葡萄珠送到皇后嘴边。
景明帝气得脸色比剥了皮的葡萄珠还绿。
皇后受了冷落不该胆战心惊惶恐得睡不着吃不香吗,这是什么情况?
“咳咳!”景明帝重重咳嗽一声。
皇后偏头一看,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迎过来:“皇上来了,怎么没让宫人通报?”
景明帝神情扭曲一下。
通报了他能看到皇后这么美滋滋吃葡萄?
真真是气死他了!
从皇后身边走过,景明帝在椅子上坐下来,伸手拿起水晶盘中搁置的牙签插了一颗葡萄珠喂进嘴里。
皇后摆手示意伺候的人都退出去,来到景明帝身边与之相对而坐,问道:“是不是挺甜的?”
景明帝不由点头。
真的挺甜的,尤其心烦气躁的时候吃上一颗。
皇后微微一笑:“那皇上多吃点。”
景明帝忽然清醒过来:他是来吃葡萄的吗?他分明是来找皇后算账的!
说算账也不对,总之他不痛快皇后就不能这么自在。
人家夫妻都是同甘共苦,只有这女人一点不懂事。
又不自觉吃了一颗葡萄,景明帝开了口:“今日那些老家伙…咳咳,大臣们又提起了立储之事。”
皇后淡淡嗯了一声,垂眸吃葡萄。
景明帝见皇后左一颗右一颗,眨眼间那盘葡萄珠就去了大半,咬牙道:“皇后怎么看?”
皇后手一顿,看了景明帝一眼,道:“后宫不得干政。”
景明帝被噎了一下,没好气道:“我只是问问皇后的看法,谈不上干政。”
皇后拿帕子擦了擦手,平静道:“皇上问我看法,我就大着胆子说一说,还望皇上勿怪。”
“你说就是。”
“皇子们都大了,储君之位空悬就好像夜里一堆篝火引着飞蛾往上面扑,挡也挡不住的。”
景明帝沉默半晌,问道:“皇后的意思,也赞成尽快立太子?”
皇后没吭声,继续吃葡萄。
她当然赞成立太子,不但赞成,还要她的养子郁谨坐上那个位子。
但这话不好由她挑明。
景明帝起身,喃喃道:“朕要好好想一想。”
他起身往外走,顺手拈起最后一颗葡萄丢入口中。
皇后错愕盯着空了的水晶盘,最后弯唇笑了。
回到养心殿的景明帝把自己关在房中,陷入了深思。
年少时,母后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如果你非天纵之资,当所有人都与你意见相左之时,那就证明你是错的。
他不急于立太子,真的错了么?
他身体还算康健,在这个位子上再糟心个十年八年还是没问题的,现在立下太子,这么漫长的时间谁知会出什么变故?
纵观历史,那些早早立下太子的几乎都没有好结果,他的嫡子郁琅何尝不是如此。
不过大臣们着急也是看他年纪大了吧,不得不说,这两年他颇有焦头烂额之感,或许是该选定储君替他分忧了。
分忧?
景明帝眼睛一亮。
对啊,朝廷之事皇后不能分忧,太子是可以的!
总不能天天只有他一个人苦大仇深,大臣们想骂街骂街,想撞柱子撞柱子,后宫女人们想吃烧鸡吃烧鸡,想吃葡萄吃葡萄,一个个都比他这个皇上活得自在。
景明帝为自己抱过不平,琢磨起几个儿子来。
第797章 立储
秦王是第一个被排除的。
秦王是养子,在有亲子的情况下,他再大度也不想把皇位传给养子。
老四——想到齐王,景明帝就下意识皱眉。
对发妻下手在先,算计太后在后,这样的人坐上那个位子能善待兄弟们?他是不信的。
老五是个棒槌,要是当了皇帝…说不定皇位被人骗走了还要替人家数钱呢,那样他还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老六还不错,庄妃也是个省心的,可老六都大婚两年了老六媳妇还没动静,这也是个隐忧。
至于老七——景明帝下意识想把郁谨略过,却后知后觉想起来如今老七可不是那个自幼被送出宫去的小可怜了,而是皇后之子。
仔细想想,老七除了读书少点,其他方面真不差,如今连身份的差距也追平了,不,甚至更高。
老六与老七…
景明帝一时犹豫起来。
时间久了,潘海不放心走过来:“皇上,喝杯茶吧。”
景明帝接过茶盏抿了两口,不悦扫了潘海一眼。
这个潘海,越来越不懂得体贴了,只知道给他送茶,就不能像皇后的婢女那般剥好冰镇过的葡萄珠给他送来?
潘海被看得莫名其妙加委屈。
他只是送了一杯茶,什么都没干啊,怎么就惹皇上不高兴了?
景明帝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淡淡道:“去让韩然打听一下蜀王与燕王近来在做什么。”
“是。”潘海退了出去。
没让景明帝等太久,韩然就来回报:“回禀皇上,蜀王近来时常与康郡王比斗蛐蛐,燕王鲜少出门,大半时间在书房读书。”
景明帝以为听错了,瞪着眼睛问道:“你再说一次,蜀王近来在干什么?”
韩然垂眸敛目,字字清晰:“与康郡王斗蛐蛐。”
景明帝攥了攥拳头,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不应该啊,老六在他印象里一直是个天资聪慧、勤奋好学的孩子,什么时候发展成斗蛐蛐了?
忍着一口气,景明帝再问:“燕王近来在读书?”
“是。”景明帝问什么韩然就回什么,不多说一个字。
这个时候皇上问起皇子们的近况,非同寻常,自然是少说为妙。
景明帝沉吟良久,摆摆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韩然退下后,景明帝灌了几口茶,心道储君之位看来要尽快定下来,不然这些混账玩意再作下去他一个都看不中,只能去考虑养子了。
“老七年少时因为条件所限荒废了学业,倒是知道勤能补拙。”景明帝喃喃道。
潘海接话道:“皇上忘了,燕王记忆力极佳,有过目不忘之能。”
景明帝一怔,想了起来。
对啊,老七有过目不忘之能,当时他还想过老七要是从小好生教导,说不定老甄家的儿子还比不过呢。
这么说来,只要老七勤奋肯学,少读那几年书的差距应该很快就能抹平吧?
老大是养子,老四心性不正,老五傻,老六沉迷斗蛐蛐,扒拉了一圈竟只有老七过得去。
勤奋好学、武功出众、善于破案、皇后养子…景明帝忽然觉得不选这个儿子简直说不过去。
景明帝性情温和,平日难免让人觉得有些优柔寡断,可某些事一旦下了决心又格外雷厉风行。
他一拍桌子,神色决然:就这么定了!
燕王府,毓和苑。
郁谨一手持书,笑吟吟问姜似:“阿似,你猜父皇最近在烦什么?”
姜似眼神微闪:“这不难猜吧,当然是立储之事。”
郁谨把书放下,拉姜似坐在身边:“那你仔细瞧瞧,父皇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姜似一双妙目上下扫量郁谨几眼,纤手指了指才被他放下的书卷:“估计会嫌弃你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
郁谨嗤笑。
姜似推了推他:“怎么,不服气啊?”
郁谨睃她一眼,没好气道:“服气,所以这些日子不是都在好好读书么,传到父皇耳中也算勤能补拙。”
狗屁的勤能补拙,他还需要补拙?做个样子给皇帝老子瞧瞧,让皇帝老子早点下定决心立太子,大家就都清净了。
他就不信了,秦王与鲁王忽略不计,只剩下老六还有一争之力,沉迷斗蛐蛐的老六能跟他比?
“如果父皇就是中意蜀王呢?”姜似笑问。
郁谨挑眉看她:“瞎?”
姜似噗嗤一笑:“不排除这种可能。”
郁谨冷笑:“本来老六学老实了我不想赶尽杀绝,父皇要是眼神不好乱选,那我只好再努努力了。”
姜似摇摇头:“蜀王其实是个聪明人,不一定抓得到他的把柄。”
“聪明有聪明的好处,人聪明了就会想得多,想的多了胆子就变小了。”郁谨浑不在意道。
没有把柄他就创造把柄,既然走了这条路,他就不能输。
看一眼笑靥如花的妻子,郁谨在心中道:他输不起。
“好了,这些事交给我操心吧,估计着快有结果了。”郁谨拥着姜似,把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花团锦簇,阿欢由婢女扶着摇摇晃晃去追一只大狗。
小阿欢没追两步就往前一栽倒在了大狗身上,咯咯笑起来。
二牛一脸无奈,甩着尾巴替阿欢驱赶蚊虫。
郁谨不由露出轻快笑意,心道既然二牛带娃这么熟练了,看来是时候给阿欢添个弟弟或妹妹了。
嗯,还是生个儿子吧,倘若生个女儿,他的地位又要往后挪一挪,不如生个儿子垫底。
二牛警惕往窗口望来。
主人是不是又打坏主意了?
哼,再这样它就不干了!
阿欢站起来,又摇摇晃晃往前走去。
二牛一见什么都不想了,赶忙追上去护着,还一脸嫌弃把婢女挤到了一边去。
结果比郁谨预料得来得还快。
翌日上朝,景明帝就宣布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为大周江山之永固,立皇七子谨为皇太子。
圣旨一出,文武百官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个个都忘了反应。
圣旨都说了什么?他们一定是听错了吧?
才刚催促皇上早日定下储君,以为至少会打一场短则数月、长则数年的拉锯战,册立太子的圣旨怎么就下了?
第798章 稳住
景明帝表情威严,扫视群臣。
一个个呆若木鸡,这是对他选了老七不满?
“咳咳。”景明帝咳嗽一声,提醒失态的众臣。
群臣如梦初醒,扑通扑通,接二连三有人跪下了。
一国储君,国之根本,皇上睡了一宿起来就给定下来了?
这,这是不是太任性,太轻率,太不负责任了?
跪地的大臣盯着金砖上倒映出来的人影,脸憋得通红。
跳不跳起来劝谏,这是个大问题。
圣旨已下,跳起来表示反对就逾越了为人臣的本分。
为人臣者可不该对皇上立储指手画脚,这样很容易落个其心可诛的罪名。
可不跳起来…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啊,皇上胡来,他们要是为了讨皇上欢心一味顺从,这不成奸佞了?
还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他们这个时候表示反对,那就把燕王得罪死了。
皇上能改变主意就罢了,倘若坚持,成为太子的燕王不记恨他们才怪,等到将来更进一步,那就等着秋后算账吧。
群臣心潮起伏,犹豫不决。
跳起来,不跳起来,跳起来,不跳起来…如果群臣手中有朵菊花,估计不少人就开始揪花瓣来决定了。
不如——不少大臣用余光悄悄瞅瞅左右,有了决定。
不如先等等看,要是有人跳起来自己再跟着。枪打出头鸟,燕王记恨也是记恨先出头的那个。
一时间,大殿中黑压压跪了一群人,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景明帝迷茫了。
跪着不说话是怎么个意思?
这是想表示抗议,还是庆贺呢?
既然如此,他就当这些家伙是在恭贺了。
景明帝也不咳嗽了,飞快瞥了潘海一眼。
潘海清清嗓子,喊道:“退朝——”
景明帝挺胸抬头,大步流星走了。
众臣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道:“就,就让皇上这么走了?”
众臣沉默。
一会儿又有人道:“皇太子定了?”
不少大臣掩面而涕。
大意了啊,光等着别人出头呢,结果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居然就让皇上给混过去了。
“窦尚书,怎么哭呢?”有政敌不怀好意问。
窦尚书撸了撸鼻子,语气恳切:“大周终于有储君了,高兴的。”
哼,谁不会装啊,想揪他小辫子做梦去吧。
不少气哭的大臣皆道:“喜极而泣…”
已经有机灵的大臣退出大殿,去燕王府道贺。
等钦天监选好良辰吉日行过册立太子的仪式,燕王就会搬入东宫,想要道贺就没这么方便了。
想到这些的大臣不少,一群人浩浩荡荡往燕王府而去。
自从湘王出事,景明帝就鲜少召几位皇子上朝了,今日几位皇子还处于不知情的状态。
朱雀坊突然来了这么多穿麒麟袍的人物,各府机灵的下人忙给自家主子禀报。
燕王府长史近来有些忧心。
晋王是去年四月出的事,废太子是去年九月出的事,湘王是今年春末出的事,紧接着齐王又出了事…嘶,要是这么下去,是不是轮都要轮到他们王爷了?
想一想那几个和他不对付多年的长史都随着自家主子倒了霉,他可不想步入后尘,至少不能栽在蜀王府姓窦的那个老混蛋前头。
正忧心忡忡着,就有下人飞奔来报:“长史,来了好多大人!”
老长史一愣:“好多大人?”
“是啊,大人们好像才下朝,还穿着朝服呢,全都往咱燕王府来了。”
老长史声音都变了:“去看看!”
一动不如一静,他现在最怕出状况了。
老长史一边吩咐人去禀报郁谨,一边赶往大门口。
门外一水的麒麟袍闪得老长史险些眼花。
“各位大人这是——”老长史抱拳作揖,心中打鼓。
一般来说来拜见王爷总该提前递帖子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众臣冲老长史回礼:“我等是来给太子道贺的。”
“太子?”老长史抬头,神色茫然。
一名官员提醒道:“长史竟然不知么,今日在朝上已经宣读了圣旨,王爷被立为皇太子了——”
话音未落,老长史就倒了下去,好在被身后门人手疾眼快扶住才没有摔出个好歹。
众臣交换了一下眼色。
看燕王府长史这个样子,燕王显然没有提前得到消息。
不过也是,立储非同小可,皇上连他们都瞒得死死的,怎么可能给皇子透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