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帝一时走神,琢磨起如何补偿姜安诚。
人家儿子都为国捐躯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再怎么补偿都不为过。
景明帝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把东平伯的爵位再沿袭三世吧。东平伯还算年轻,娶妻生子继承爵位还是来得及的。
甄世成可不知道因为他多看了姜似两眼,激起了竞争对手老皇上的危机感,从而一个天大的馅饼将要砸到东平伯府头上。
他拱手道:“回禀皇上,微臣查出了一些情况。”
站在一侧的齐王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
李氏的事究竟会不会败露,就看甄世成了。
尽管先前见到齐王妃时齐王生出了把她当弃子的念头,但事情能不败露当然最好。毕竟无论如何撇清干系,对他都不可能毫无影响。
“甄爱卿仔细说来。”景明帝端正了脸色。
他就知道甄世成是个有本事的,可见没选错人。
“微臣属下在悬崖边发现一个香球,经盘问得知香球是从齐王妃马车中甩出来的。微臣从香球取出余香做了尝试,发现人吸入那香后不久就会全身无力,动弹不得…”
听到这里,景明帝立刻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适时开口道:“父皇,儿媳坐上四嫂马车后,见那香球精致可爱,车中异香阵阵十分好闻,还好奇问过四嫂。”
“她怎么说?”景明帝立刻问。
姜似睨了齐王一眼,道:“她说那香是从海外来的,十分难得,若是我喜欢,回头让人送些给我。”
景明帝眼神如刀,扫向齐王:“老四,你可知道是什么香?”
齐王面色发白,惶然道:“儿子对女子惯用之物鲜少注意,不知道李氏用了什么香…”
“坠下悬崖的马车残骸与马尸也找到了。”甄世成说了一句,登时把众人注意力重新引过去。
景明帝微讶:“这么快就找到了?”
在他看来,这么短的时间内甄世成能查出香球中的香是令齐王妃与燕王妃动弹不得的“元凶”已经十分难得,冲下悬崖的车马哪能这么容易找到。
甄世成解释道:“悬崖距崖底不算深,且有一条小路能直达崖下。衙役中恰好有一人家住附近,对那里地形十分熟悉,所以很快就领着一些人下到崖底,找到了车马。”
说到这,甄世成语气稍顿,接着道:“不但找到了车马,微臣属下还对马尸进行了解刨,从而查出了马发狂的原因——”
景明帝眼神一缩,急问道:“是何原因?”
“微臣属下从马胃中发现了一种能令马匹致幻发狂的草药残渣。”
一直安安静静的皇后动了动眉梢。
景明帝脸色难看:“也就是说,拉车的马受惊是因为服用了有毒的草药?”
“正是。”
景明帝沉默片刻,沉沉问道:“那么甄爱卿有何结论?”
甄世成丝毫没有犹豫,道:“两位王妃在白云寺停留时,应当是齐王府车夫趁机把混有毒草的草料喂马吃下从而导致惊马,而那时挂在车厢中的香球起了作用,使车中人浑身无力难以逃生…按照常理推测,微臣认为是齐王妃欲对燕王妃不利—”
“不可能!”齐王骤然打断了甄世成的话。
甄世成看向齐王,语气平静:“王爷有何异议?”
齐王面色紧绷,不悦道:“甄大人不觉得这个推测十分荒唐么?”
甄世成捋了捋胡子,不疾不徐问:“王爷认为哪里荒唐?”
齐王冷笑一声:“假如真是内子欲对燕王妃不利,她为何把自己置身险地?难道她不要命了,要与燕王妃同归于尽?”
齐王一连两问,令景明帝暗暗点头。
他的疑惑也在这里。
老四媳妇与老七媳妇关系如何,他没有太注意,但也不至于到同归于尽的地步吧。
“甄大人怎么不说话?”齐王挑眉问,眸光冰凉。
甄世成拱了拱手,语气十分平静:“我也想不通齐王妃为何要与燕王妃同归于尽,想要知道缘由恐怕要问齐王妃了。”
齐王嘲弄笑道:“这难道就是甄大人的明察秋毫?只查到了一些表面证据,就无视种种不合情理之处,咬定是内子所为,甚至还说出缘由要问内子这样可笑的话!”
甄世成望着齐王,轻轻叹了口气:“王爷的不解,我能理解。不过我指出两位王妃惊马遇险是齐王妃策划,并不只是靠马胃中的毒草与香球中的毒香,而是有更重要的证据。”
“什么证据?”这一次,景明帝与齐王异口同声问道。
姜似垂眸而立,神色平静。
皇后则目不转睛盯着甄世成,好奇他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甄世成并没卖关子,轻咳一声道:“齐王府的车夫交代了啊。”
几人皆呆了呆,仿佛没听明白甄世成的意思。
甄世成看着齐王,解释道:“贵府车夫在审问下交代了齐王妃吩咐他往草料中掺毒草的事——”
所以,他什么时候只靠推测了,他有人证。
第638章 阿蛮知道原因
甄世成的解释使齐王好似被人打了一闷棍,好一阵发懵。
姜似垂着眼睛,险些笑了。
如果单论投脾气,她甚至觉得阿谨要排在甄大人后面。
景明帝冷冷扫了齐王一眼,侧头问皇后:“进宫的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皇后颔首道:“除了两位王妃,还有几个丫鬟、婆子。”
“把她们带来。”
潘海立刻吩咐内侍去办。
不多时,包括阿蛮在内的几个丫鬟婆子被带来,在殿中跪成一排。
阿蛮大着胆子飞快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景明帝时内心一阵激动。
她看到皇上了!
她一个小丫鬟,居然看到皇上了。
嘿嘿,这样的荣耀等回到府中足够她在阿巧面前吹嘘好几年。
其他丫鬟婆子就没有阿蛮的激动了,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抬头看皇上长什么模样。
景明帝扫量跪在下方的几人一眼,沉声问道:“哪些是齐王府的人?”
一个丫鬟与一个婆子以额贴地,惶恐道:“奴婢是。”
上方没有传来声音。
景明帝不开口,皇后等人就更不会吭声了。
一时间殿内安静无比,这样无声的压力令齐王府的丫鬟婆子几乎支撑不住,筛糠般哆嗦着。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景明帝厉声问道:“你们王妃为何害燕王妃?”
此话一出,齐王立刻看向景明帝,满眼不可思议。
父皇竟然在诈话!
甄世成则摸着胡子暗暗点头。
这不是他们审案时常用的手段么,没想到皇上很有天赋啊,能够无师自通。
在甄世成看来,景明帝用这种手段比他们用起来效果好多了。
一国之君给寻常人带来的压力不可想象,听了景明帝这么问,普通人的防线十之八九会被击溃,从而不打自招。
当然,那些天天上朝在皇上面前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家伙不在此列,他这种正直能干的臣子更不会心虚。
甄世成瞬间转过这些念头,观察着齐王府丫鬟与婆子的反应。
埋头跪在下方的婆子在景明帝问出话的瞬间下意识抬头,一脸茫然,丫鬟则身子往旁边一歪,如烂泥般瘫软了。
众人目光立刻落在丫鬟身上。
景明帝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潘海喝道:“大胆贱婢,皇上问你话呢,还不速速交代!若再犹豫不说,当心诛你九族!”
潘海一番狐假虎威,景明帝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悦。
有时候一些话他不方便说出来吓唬人,就需要潘海开口。
丫鬟果然被吓傻了,磕头如捣蒜:“奴婢交代,奴婢交代,求皇上开恩,不要牵连奴婢的父母家人——”
景明帝的眼神彻底冷了。
丫鬟这么一说,齐王妃难逃干系。
齐王死死盯着丫鬟,眼中透着恼火。可他很快察觉有道视线打量着他,当即心下一凛,眼中的恼火转为震惊与心痛。
事已至此,李氏完了,到了弃卒保车的时候,他必须谨慎起来,不能让人抓到把柄。
姜似收回了视线,唇角微弯。
一口吃不了个胖子,她不急,小目标会一个个实现的。
“少废话,快说!”潘海喝道。
丫鬟哆嗦着道:“王妃…王妃没有对奴婢提起害燕王妃的原因,只吩咐奴婢在海外异香中掺了另一味香。这两种香分开来不会有任何害处,一旦混合点燃,就会令吸入的人浑身无力…”
如此,齐王妃欲害姜似再无疑问。
景明帝看都不想看瘫软的丫鬟一眼,问甄世成:“车夫又是如何交代的?”
“车夫说齐王妃让他在马发狂后留意动静,一旦察觉她跳下马车,就把马车驶向悬崖。”
“那后来险些掉下悬崖的怎么成了齐王妃?”
甄世成眼角余光扫了扫姜似,道:“车夫听到动静后回头看了一眼,以为是齐王妃跳了下去,于是放任惊马向悬崖奔去,后来才知道弄错了,当时掉下马车的是燕王妃,而齐王妃还留在车里…”
众人不由看向姜似。
齐王妃要害燕王妃,可最后逃脱的是燕王妃,险些掉下悬崖的却是齐王妃,难道燕王妃只是单纯的幸运?
帝后二人对视一眼,想到姜似那些神秘手段,一时有了想法。
姜似大大方方任由人打量。
齐王妃害她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难不成只允许害人者施展种种恶毒手段,不许受害者自保乃至小小反击?
当然,要她亲口承认有意反击是不可能的。她又不是吓大的,难不成会像齐王府的小丫鬟那样不打自招?
至于皇上会如何想,姜似并不怕。
即便皇上怀疑她反击了又如何?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皇上要是连这一点都看不透、容不得,就不是她了解了两辈子的景明帝了。
景明帝眸光深沉打量着姜似,没有问什么。
齐王则藏着不甘质问道:“七弟妹,你能否解释一下既然当时浑身无力,又是如何逃生的?内子又为何留在了车里?”
姜似脸色一沉,反问:“有齐王府丫鬟与车夫为人证,香球与马尸为物证,现在我认定四嫂谋划了这场惊马事故,四哥可否承认?”
在数道目光注视下,齐王不得不点了头。
事已至此,李氏的罪行他不能否认,只是不甘心燕王妃不但无事,还占尽了好处。
姜似见齐王点头,冷笑一声:“既然四哥承认四嫂害我,现在面对我这个受害者,第一个反应难道不该是惭愧自责进而对我安抚道歉么,怎么反而对我咄咄逼人?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四嫂害我一事并不是四嫂一个人的意思——”
“没有!”齐王脸色微变,忍着恼怒道,“七弟妹莫要胡思乱想,我对此事确实一无所知——”
姜似半点不给齐王面子,冷冷道:“四哥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了?那我也不知道为何侥幸被甩出了车厢,而要害我的齐王妃却留在了车厢内,四哥为何还理直气壮质问我?”
角落里的潘海瞄着气势惊人的姜似,暗生感慨:当着帝后的面,燕王妃可真是一点含糊啊。
这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奴婢知道原因!”
第639章 论香油钱的作用
众人都被那道脆生生的声音吸引过去。
景明帝就看到下方跪着的小丫鬟仰着头,白净净的脸上一双眼睛极灵活,瞧着就是个活泼的。
景明帝不由看了姜似一眼,心道老七媳妇性子爽利,丫鬟也不错。
景明帝并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表现得战战兢兢,这十分容易让他想到某个不成器又已经完蛋的儿子,继而影响心情。
而阿蛮的胆大爽快就让他瞧着顺眼多了。
沉吟一瞬,景明帝问:“你是燕王府的丫鬟?”
阿蛮忙道:“回禀皇上,奴婢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
燕王府的丫鬟太多了,怎么配得上她贴身大丫鬟的身份。难得露脸的机会,可不能让皇上误会了。
小丫鬟流露出来的得意劲儿令景明帝不觉莞尔:“你叫什么名字?”
阿蛮脆生生道:“奴婢叫阿蛮。”
“阿蛮啊——”景明帝点点头,“真是个好名字。那你说说是何原因吧。”
说到这里,景明帝一改刚才的温和,神情严肃起来。
齐王妃害人已经毫无疑问,而他本来不欲深究老七媳妇为何能安然无恙,但既然老七媳妇的丫鬟主动提起,他自然乐得解惑。
一个有诸多莫测手段的儿媳妇他虽欣赏,但偶尔也会有不安。
这乃是人之常情,越是上位者越对无法掌控的人或事感到不安,有了解到底的念头。
此时,不只是景明帝,包括皇后在内殿中所有人视线都落在阿蛮身上,等她说出原因。
燕王妃究竟如何逃生的?害人的齐王妃为何被留在了马车里?那个时候燕王妃是不是对齐王妃做了什么?
只有姜似神情平静,毫无忐忑之意。
对阿蛮,她还是了解的。
就听阿蛮理所当然道:“因为我们王妃捐的香油钱多啊。”
“什么?”这个答案实在太出人意料,景明帝不由身体前倾,脱口而出。
殿中众人更是呆了呆。
这与香油钱有什么关系?
阿蛮掰着手指解释道:“今日我们王妃与齐王妃一同去白云寺上香祈福,我们王妃捐了一千八百两香油钱,而齐王妃只捐了四百两,连我们王妃的零头都没呢。捐香油钱的多少代表着对佛祖菩萨的诚心咧,我们王妃心这么诚,佛祖菩萨当然会保佑啊…”
小丫鬟说着看看众人,理直气壮道:“所以我们王妃安然无恙一点都不奇怪啊,好人有好报嘛。”
这么简单的原因,这些贵人居然还翻来覆去问,烦不烦啊。
殿中依然诡异安静着,只不过众人视线纷纷落在了齐王身上。
齐王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
两位王妃去上香,燕王妃捐了一千八百两,而他的妻子只捐了四百两,他简直难以想象李氏当时如何挺过去的。
这倒也罢了,王府什么状况他心里有数,也明白李氏的心思,恐怕想着只要燕王妃一死,捐香油钱的事就过去了。可现在却在父皇面前被一个小丫鬟指了出来。
齐王仿佛挨了无数耳光,脸都被抽肿了。
景明帝面无表情看了齐王一眼,问皇后:“朕一直忘了问,齐王妃与燕王妃为何今日一同去白云寺上香?”
皇后隐隐有一丝暗爽,面上自是丝毫不露:“贤妃不是病了么,两位王妃前往白云寺为贤妃上香祈福。”
景明帝听了这话挑了挑眉,再次看了齐王一眼,这一眼越发透着不悦。
贤妃对老四与老七如何他是看在眼里的,如果说贤妃把老四当成手心肉,那么老七在她心里恐怕就是脚后跟上的老茧——瞬间冒出来这般精准的形容,景明帝动了动嘴角。
脚后跟上的老茧似乎有些过了,但贤妃对老四的偏疼他是知道的。
可到了关键时候,老四媳妇捐的香油钱连老七媳妇的零头都无,可见其心性之凉薄。
儿媳如何对婆母,说到底还是看儿子对母亲的态度,这个道理放到平民百姓家如是,放到天家亦如是。
反正在景明帝朴素的认知中,道理就是这样。也因此,他对齐王的不满就毫不奇怪了。
齐王被景明帝这一眼看得险些站不住,一颗心直往下坠。
他勤奋自律,克己守礼,就是想让父皇另眼相看,可努力了这么多年都不见父皇对他青眼有加,没想到不满却来得如此容易。
这一刻,齐王真的觉得委屈了。
景明帝才不管齐王委屈不委屈,吩咐潘海:“让人去看看李氏醒来了没有。”
一声“李氏”,令在场之人心头一凛。
齐王妃的下场如何,已经不言而喻。
潘海立刻命内侍跑去坤宁宫问询,不多时有了回报:“齐王妃尚未醒来。”
景明帝皱眉思索片刻,道:“老四,把人带回齐王府吧。”
人证物证俱全,齐王妃醒不醒来已经无关紧要,而景明帝显然不欲再深究下去。
倘若给齐王妃说话的机会,齐王妃指出燕王妃反击的手段只会令局面尴尬。
他总不能因为老七媳妇为自保略施手段就处罚她,要是这样,受害者岂不只能任人宰割?
这不符合景明帝朴素的认知。
景明帝沉吟一番,道:“齐王妃李氏因惊马受惊过度,神智失常,以后就让她好好养病,莫要见外人了。”
齐王大惊:“父皇——”
这吃惊几乎全是装出来的,不然显得他太过薄情。
“嗯?”景明帝脸色微沉。
齐王面露纠结痛苦之色,最后沉沉应了一声是。
景明帝看向姜似:“老七媳妇,今日你受惊了,且回去好好休息吧,回头…自有补偿。”
“儿媳给父皇、母后添麻烦了。”姜似客气了一句,没有节外生枝。
她从来不贪心,干掉齐王妃已经解决了一个小目标,剩下的目标可以一步一步来。
不,齐王妃对她来说可不算小目标。
尽管解决齐王妃的难度不比解决荣阳长公主那些人大,但齐王妃对她来说到底不同。
她前世死于齐王妃之手,心理上面对齐王妃天然就落了下风,那种本能的恐惧用了大毅力才克服。
景明帝把人都打发走,独留下皇后。
“皇后,贤妃那里记得知会一声。”
第640章 齐王妃醒来
齐皇后严肃对景明帝点点头:“皇上放心,我亲自去和贤妃说。”
等到皇后离开,景明帝后知后觉琢磨起来:用不着皇后亲自去说吧,皇后是不是太上心了?
上心?对皇后来说当然不存在的。
在这冰冷的皇宫里,没有哪个是善茬,看起来与世无争的皇后也不例外。
皇后无子,将来哪个皇子胜出都动摇不了她的地位,可具体到哪个皇子,还是不同的。
如齐王,母妃是一宫之主的贤妃,外祖家是开国功勋的安国公府,一旦齐王胜出,皇后哪怕稳坐皇后之位,贤妃都会成为让她忌惮的存在。等将来齐王继位,贤妃必然会成为西太后,到那时人家母子情深,她这个东太后恐怕就只能一边凉快去了。
太后地位确实尊崇,可这份尊崇是皇上给的,一个与皇上没有感情的太后,所谓尊崇只不过是空架子而已。
说到底,大周的主人只有一个,就是坐在那张龙椅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