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女儿不知说了多久,郁谨才把她重新交给乳娘,在姜似额头落下一吻,哑声道:“我走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姜湛带回来。”
目送着郁谨骑马远去,阿欢不知为何哭泣起来。
姜似抱过阿欢,忍着心酸哄她:“阿欢乖,阿欢不哭,很快你爹与舅舅就回来了…”
一句话说完,站在身后的阿巧与阿蛮不由默默垂泪。
把阿欢哄好,姜似叮嘱乳娘看好孩子,上了马车赶往东平伯府。
整个东平伯府这几日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中,就连门口久经风雨的石狮子都显得那么没精打采。
姜似快步走进去,问相陪的伯府下人:“伯爷呢?”
“伯爷在老夫人那里。”
姜似匆匆赶到慈心堂,走到门口处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现在不能治丧,湛儿还没回来呢!”
冯老夫人的喝声传来:“糊涂,宫里都已经给伯府递话了,说湛儿的遗体没寻到,难不成你就这么耗下去,让湛儿入不了祖坟,连个衣冠冢都没有?”
“母亲不必劝了,湛儿是我的儿子,我要等!”
冯老夫人冷笑:“湛儿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孙子,更是伯府的世子,我不允许你这么胡闹下去!”
姜湛迟迟不治丧,宫中对伯府的补偿就不会马上下来,更不可能重新册封世子。
姜似推门而入,同样冷笑着:“祖母未免太心急了,阵亡将士的遗体还没运回京城呢,就要给我二哥治丧了?”
面对姜似,冯老夫人语气不得不缓下来:“你二哥的遗体没有找到,等阵亡将士的遗体运回来有什么用?与其这样,不如早早发丧,给他立个衣冠冢,也让家人有个慰藉。”
姜似语气冰冷:“祖母不要自欺欺人了,二哥未及弱冠就为国捐躯,亲人的悲痛岂是一个衣冠冢就能慰藉的?”
“那能怎么样?难道一日寻不回你二哥的遗体就一日不治丧,一年两年这么等下去?那要是一直寻不回呢?”冯老夫人沉着脸反问。
“王爷去寻了。”
冯老夫人与姜安诚皆吃了一惊:“什么?”
姜似淡淡道:“今日王爷南行,去寻我二哥的遗体。”
她语气冷淡,落在冯老夫人耳里却字字如惊雷。
冯老夫人不可思议问道:“王爷南行去寻你二哥?”
姜似颔首:“对。”
冯老夫人张了张嘴,好一会儿后忍不住道:“王爷亲自去——”
这也太让人费解了,伯府这边还没有动亲自去寻的心思呢。
姜似深深看冯老夫人一眼,轻描淡写道:“王爷亲自去有什么奇怪,我是他的妻子,二哥是他的舅兄,这种时候他出力不是应当的么。”
冯老夫人暗暗吃了一惊,催促姜安诚早早治丧的心思淡了下去,甚至连之前打算好的提议请封姜沧的念头也压下了。
燕王看重四丫头超乎她想象,而在姜湛才死的当口请封姜沧为世子,四丫头绝对不会答应。
与其到时候闹得难看再妥协,还不如暂时别开这个口自讨没趣。
姜安诚则全是感动,强忍悲痛道:“怎么没有和我说一声?不该让王爷去的。”
南边那么乱,儿子已经没了,要是女婿再出什么事,那他要后悔终生。
“父亲放心,阿谨有分寸。您就把他当亲儿子看,以后遇到什么麻烦都不要自己扛着,叫人去王府知会我与阿谨一声就是了。”姜似说着这话,余光扫了冯老夫人一眼。
冯老夫人神情微僵。
四丫头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吧?
她活了一把年纪,居然被孙女敲打了,心中憋气是肯定的,可除了装听不懂,竟别无他法。
眼下还有一块遮羞布,一旦挑明了,那就更没脸了。
这一刻,冯老夫人再次感慨起来。
府中这么多孙女,怎么偏偏让性情最乖僻的四丫头一飞冲天了呢?
不得不说,这是命。
看着神色冷淡的孙女,冯老夫人有种茫然的沮丧。
“祖母,父亲,我先回府了,有事情就派人送信过去。”
姜安诚点头:“王爷不在家,你要照顾好阿欢。依儿,代我送送你四妹。”
姜依陪着姜似往大门口走去。
一路上,姐妹二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最后还是姜似先问道:“大姐,这几日父亲睡得如何,吃得如何?”
姜依叹口气:“还能如何,总要时间来缓解。四妹你也是,王爷不在身边,要照顾好自己与孩子,二弟…二弟已经这样了,我们更要好好的才行…”
“我知道的。我不方便整日留在伯府,大姐替我照顾好父亲。”
“我会的,四妹放心吧。”
姐妹站在门口说了一会儿,隔壁朱门突然开了,一个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姜似微微一怔,认出了来人。
走出来的正是曾经的永昌伯世子,如今的永昌伯——谢殷楼。
姜似迅速在心中算了算。
为父母守孝三年,实则是二十七个月。两年多时间匆匆而过,如今谢家兄妹已经出了孝期。
谢殷楼立在台阶上停了一下,向姐妹二人走来。
第624章 恶念
姜依自从义绝回了伯府,一贯深入简出,加之前些日子在珍宝阁的遭遇,越发不愿与外男打交道。尽管眼前青年算是曾经看着长大的弟弟,还是局促往后退了一步。
谢殷楼不由看了她一眼,而后看向姜似。
姜似大大方方向谢殷楼打招呼:“谢大哥。”
谢殷楼沉默了一瞬开口:“姜大姐,姜四妹,姜湛的事我听说了…以后姜世伯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就是。”
姜依微微屈膝算是向谢殷楼道谢。
姜似则道:“多谢谢大哥。我出嫁了,不能时时回来,这段时间确实要劳烦谢大哥关照。”
“姜四妹放心,我会的。”
姜似道了谢,坐上马车离去,途中掀起帘子一角往回看,望见谢殷楼走进了东平伯府大门,而长姐姜依落后几步,与之拉开了一段距离。
姜似把车窗帘放下来,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想到郁谨远行,父亲被祖母逼迫,她心情越发沉重。
还以为把前世祸害他们一家的大半仇人解决了就可以高枕无忧,谁知才安生几日,寒冬就来了。
战场无情,死人难以避免,可连兄长的遗体都没寻回来,据说十之八九落入了济水河里,这给姜似带来的不只悲伤,还有恐惧。
那种对未来茫然无措的大恐惧。
可以说姜湛的死对姜似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马车停了下来,传来老秦的声音:“王妃,到了。”
姜似回神,由阿蛮扶着下了马车,默默向王府大门走去。
老秦望着姜似背影,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奈何嘴拙,最终只能悄悄叹口气。
姜似在大门口前驻足,抬头看着门匾上“燕王府”三个鎏金大字,那些悲伤与恐惧尽管还在,却阻止不了她坚强起来。
哪怕只是为了女儿,她也必须坚强。
努力过,或许改变不了原本糟糕的结果,可若不努力,那就一定改变不了。哪怕为了那一丝丝改变的可能,她都不会放弃。
少了男主人,偌大的王府似乎冷清下来。
郁谨的离开,造成影响的不只燕王府,还有玉泉宫。
此刻贤妃当着儿媳妇齐王妃的面正在发火。
“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竟然亲自跑去南边给舅兄收尸!”贤妃横眉竖目,越想越不忿,“人家的父兄叔伯还没去呢,怎么就显着他了?”
这个儿子她都不知道给谁生的,从小就没在身边待过,好不容易从南边回来,给她请安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结果倒好,遇到岳家的事如此上心。
看着贤妃恼怒的模样,齐王妃眼中飞速闪过一抹笑意,劝慰道:“母妃莫要生气了。七弟是个重情重义的,没见父皇都答应了,您若是不满,一旦传到父皇耳中——”
贤妃拍着桌子冷笑:“皇上也是糊涂了,由着他胡闹!”
屋子里除了婆媳就没有旁人,贤妃说话无需避讳。
齐王妃眼珠一转,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贤妃:“母妃喝口茶吧,父皇由着七弟是好事呢。”
贤妃接过茶杯,微微蹙眉:“你说说,怎么就是好事了?”
齐王妃嫣然一笑:“这不正说明父皇看重七弟,疼爱七弟么。”
贤妃一滞,眼神暗了暗,喃喃道:“怎么不见他把这份疼爱放在老四身上…”
皇上再疼爱老七,难道还能把皇位传给老七不成?
眼下明明老四是当仁不让的储君人选,可偏偏皇上半点意思不露,让人猜不透帝王心思。
听贤妃这么说,齐王妃叹口气:“都说父母子女间也是讲缘分的,或许父皇与七弟天生投缘吧,哪怕七弟自小没有长在身边,父皇一见就疼爱了…”
“可笑!”贤妃冷哼一声,心中却微动。
老四媳妇的话有些道理。就说她自己,生了老四与老七,可对两个儿子的感情天壤之别。
生下老四时正逢入宫没两年,皇子的降生让她一举博得贤妃之位,算是在后宫站稳了脚,从此之后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后,都会给她几分脸面。
对给她带来这一切的老四,她比眼珠子看得还重。
可老七就不同了,生下第二个皇子本该是无比风光得意的事,结果老七妨克皇上,才出生几日就被送出宫去,让她不知受了多少明嘲暗讽,那段时日连一贯温和的太后见了她都没有好脸色。
这种情况下,要她如何对老七生出疼爱之心?
事实就是这样,哪怕亲生的两个儿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依然会分个高低。
齐王妃替贤妃轻轻捏着腿:“母妃,您应该高兴才是。我们王爷与七弟是亲兄弟,父皇看重七弟,那他们兄弟也能互相帮衬——”
“呵呵。”贤妃冷笑着打断了齐王妃的话。
齐王妃脸一红,小声道:“母妃,儿媳说得不对么?”
“亲兄弟互相帮衬,这个道理没错。可他们兄弟连个走动都没,还能互相帮衬?”
齐王妃轻轻一叹:“我与王爷是一心一意与七弟交好的,只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贤妃却想到了是怎么回事儿。
老七与老四有隔阂,一是兄弟不是一起长大的,另一个原因恐怕出在燕王妃身上。
不,看老七在意燕王妃的程度,应该说主要出在燕王妃身上。
贤妃想到那一次齐王妃说过的话,眉越拧越深:“那次燕王妃当真对你说瞧见你就不痛快?”
齐王妃一张白净的脸陡然涨得通红,讪讪道:“嗯。儿媳本来诚心诚意与七弟妹好好相处,没想到得了这么一句话,实在无颜再拿热脸去贴了…”
抬眸扫一眼贤妃神色,齐王妃露出无奈的表情:“亲兄弟是割舍不断的血脉联系,倘若不是七弟妹如此,或许我们王爷与七弟不会像现在这般疏远——”
贤妃的眼神冰冷起来。
凡是阻碍老四的人,她都容不得。
老七得了帝宠,本来能给老四不少帮衬,可就因为老七媳妇那个不识抬举的,兄弟二人反而疏远了,别说帮衬,将来不扯老四后腿就是好的。
不成,不能再让那个贱人占着燕王妃的位子!
第625章 下套
贤妃第一个想法,是想法子让郁谨休了姜似。
可这个念头只转了一瞬,就被她否定了。
就看老七对燕王妃娘家的热乎劲,恐怕与她这个当娘的断绝母子关系都不会休了姜氏。
休是不可能休的,既然这样,就只剩下了一条路——贤妃眼中闪过寒光。
如果姜氏死了呢?
老七才二十岁,总不可能为姜氏守一辈子吧。
男人嘛,特别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有几个能一直忍着?哪怕老七对姜氏情深义重,容他缓上一年半载再提亲事,他定然不会反对。
这一次,对老七的亲事她可不能放任自流,定要挑一个与她一条心的,这样才能劝着老七与老四亲近。
贤妃越想,越觉得摆在眼前的是一条康庄大道,嘴角不自觉勾起来。
齐王妃冷眼看着贤妃眼神冰冷,暗暗得意起来。
与贤妃做了多年的婆媳,她太了解这个婆婆了,狠毒起来绝不犹豫。
婆婆是动了除去燕王妃的心思吧?
果然,下一刻贤妃就直言道:“别的我都不管,谁若妨碍了老四,绝对不行。”
“母妃,您的意思是——”齐王妃试探问道。
贤妃勾勾唇角,冷冷道:“我的意思是要姜氏让出燕王妃的位子。”
齐王妃露出吃惊的表情:“母妃,您,您是说——”
贤妃忽然深深看了齐王妃一眼。
齐王妃被这一眼看得心惊肉跳,讷讷道:“母妃——”
贤妃意味深长笑了:“老四媳妇,你应该是个聪明的,不聪明可做不好齐王妃的位子。”
呵呵,在她面前耍心机,还嫩了些!
既然决意除掉姜氏,怎么可能只有她脏了手。
齐王妃脸一红:“母妃——”
贤妃有些不耐烦了,漫不经心扫了齐王妃一眼,淡淡道:“这个事情,我允了。但如何去办,还要经你的手。”
齐王妃一怔,脸色微白:“母妃,我…”
贤妃脸色彻底沉下来:“老四媳妇,到这个时候你若还装傻充愣,那老四与老七怎么样我都不管了。反正无论皇上看重他们哪一个,都是我儿子…”
齐王妃讪讪一笑:“儿媳都听母妃的。”
贤妃扬了扬眉梢:“这就对了。那就好好合计一下吧。”
齐王妃在玉泉宫足足呆了小半天才离去。
没出几日,玉泉宫传出贤妃生病的消息。
齐王带着齐王妃自是第一时间进宫探望。
消息传到姜似耳中,哪怕对贤妃全无好感,还是要进宫一趟。
大周以孝治天下,她平时能找借口少去玉泉宫凑合,可贤妃患病,若是一次都不去探望就说不过去了。特别是郁谨不在京中的日子,她更不能落人把柄,给自己与女儿带来麻烦。
姜似换上一身八成新的素净衣裳,坐上马车进了宫。
“娘娘,燕王妃到了。”一名宫婢向贤妃禀报。
歪在美人榻上的贤妃动了动眼皮,有气无力道:“请燕王妃进来。”
不多久,缎面帘子挑起,姜似走了进来。
屋内弥漫着药味,混合着淡淡熏香,形成一股奇特的气味,于姜似来说十分不好闻。
她略略敛眉,对着美人榻上的贤妃见礼:“给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起来吧。”
姜似起身,垂眸敛目不再吭声。
本就没打算玩什么婆媳情深的把戏,秉着少说少错的道理,她自是懒得多言。
姜似这样子把贤妃气得想翻白眼。
就没见过这种没眼力劲的儿媳妇。当婆婆的病了,不说侍疾,好歹多询问一下表示关心啊!
就这种儿媳妇,弄死几个她都不犹豫。
贤妃给齐王妃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打破尴尬的局面
她“病着”呢,总不能让一个病人找话题吧。
齐王妃冲姜似柔柔一笑:“本来想约着七弟妹一同进宫探望母妃…我看七弟妹瘦了不少,唉,你兄长的遭遇我也听说了,实在是天妒英才…七弟妹可要想开些,别伤了身子。”
“多谢四嫂关心。”姜似淡淡应付一句,心中警惕起来。
自那次挑明了对齐王妃的厌恶,齐王妃总算消停了,怎么如今又热络起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话放在齐王妃这种人身上一点错都没有。
姜似冷淡客套的回答让齐王妃有些心塞。
哪有燕王妃这么不懂事的人,让人想聊天都聊不下去。这样一根木头桩子,到底怎么拴住燕王的心?难道就因为长得好看点?
齐王妃心中不忿,面上却半点没有流露,叹口气道:“近来真是不大顺当。母妃向来身体康健,谁成想也病了,真是让人忧心…”
贤妃开口道:“忧心什么,到了我这个年纪有个头疼脑热实属正常。”
姜似认真看了贤妃一眼,觉出几分古怪。
她不懂医术,不会看诊,但养于体内的蛊虫对一个人的气息能隐约感觉出来。
而此刻贤妃给她的感觉,气血十分充足,不似染病之人,至少不会像贤妃表现出来的这样虚弱。
贤妃在装病?
升起这个念头,姜似警惕之心更甚。
贤妃装病,齐王妃对她重拾了笑脸,这一切都说明这二人有所图。
想着这些,姜似越发不愿意开口。
无论这二人的目的是什么,大概把她弄进宫里来是第一步。她只要不接话茬,看对方如何把戏演下去。
姜似想通这些,反而十分淡定,冷眼看着二人有种看跳梁小丑的心态。
姜似的软硬不吃令齐王妃十分头疼,干脆一咬牙道:“七弟妹,我有一个提议。”
姜似心中好笑,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问道:“四嫂有什么提议?”
“不如我们结伴去白云寺上香祈福吧,祈求母妃身体早日康健。”仿佛怕姜似拒绝,齐王妃紧接着道,“七弟妹也可以替七弟祈福,说不定七弟就能顺顺当当办好了事,早日回京了。”
姜似的脸色在听到齐王妃说出去白云寺上香祈福时终于有了变化,变得难看无比。
去白云寺上香祈福…
再一次从齐王妃口中听到这个邀请,还真是让人觉得“亲切”啊。
第626章 自食其果
前世姜似便是死于与齐王妃的白云寺上香之行,到现在她都无法忘记那辆失控的马车,悬崖边的狂风,更忘不了眼前女人冷笑着掰开她死死抓住崖边的手,任由她坠落万丈深渊。
人性有多丑恶,人心有多恶毒,她在齐王妃身上领教到了。
而她先前不确定的是贤妃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是否参与。
姜似这般想着,看向贤妃。
今日,许多猜测似乎能够得到答案了。
贤妃见姜似看过来,轻轻咳嗽了一声,语气虚弱道:“和你四嫂一道去吧,就当是为老七祈福了,南边可不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