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玉猛然看向姜似。

姜似的视线毫不示弱迎上去,对朱子玉嫣然一笑。

她就是要朱子玉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免得他做了害人的事还以为所有人都是傻瓜。

朱夫人心情差到极点,听了姜似的话脸色更沉,一言不发盯着她。

姜似唇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下让人莫名生出寒意来。

“不知道大姐有没有对朱夫人提过,晴儿其实是我买下的,说起来算是我的人呢。既然大姐今日要回家,那我把晴儿也带走吧。”

朱子玉眼神骤然一缩,死死盯着姜似。

姜似却不再理会他,含笑望着朱夫人:“朱夫人答应吗?”

这种时候朱夫人哪里在意一个小丫鬟的去留,立刻命人去叫晴儿。

没过多久,一个眉眼清秀的丫鬟走了进来。

姜似见是晴儿无疑,冷冷道:“走吧。”

晴儿错愕,下意识看向朱子玉。

朱子玉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霜打的茄子,再没以往的意气风发。

姜似冷眼盯着晴儿:“舍不得走?”

晴儿面色微变,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亲家公,亲家公——”朱少卿缓过神来,追在姜安诚身后。

朱夫人没有料到素来柔顺的长媳竟真的一声不吭跟着娘家人走,这才意识到不妙。

今日姜氏要是就这么走了,东平伯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她儿子的前程就真的完了。

朱夫人立刻给大丫鬟使了个眼色。

大丫鬟会意,转身离开没有多久就把嫣嫣抱了来。

“嫣嫣,你娘要走了,以后都不回来了,快些去追。”

就在姜安诚领着儿女走到大门口时,女童的哭喊声传来:“娘,娘,您去哪儿啊,您不要嫣嫣了吗?”

众人脚步一顿。

女儿的哭声让姜依心神俱碎,可她此时动弹不得,竟连回头看女儿一眼都不能。

姜安诚看着远远跑来的小外孙女却鲜少露出冷酷的神色,语气坚决道:“湛儿,似儿,扶你们大姐上马车!”

姜湛稍微犹豫了一下:“父亲——”

“聋了么?”姜安诚吼道。

姜湛重重叹口气。

眼看着母亲上了车子,嫣嫣哭得愈发撕心裂肺,跑着跑着竟摔了个跟头。

姜湛再也忍不住从车子上跳了下去,跑过去把嫣嫣抱起来,心疼哄道:“嫣嫣不哭,舅舅带你去外祖家玩。”

朱府的人立刻拦住了姜湛的去路。

姜湛大怒:“怎么,嫣嫣不能去外祖家吗?”

朱夫人心乱如麻,面上强撑着没有失态:“嫣嫣当然能去外祖家,但不是这个时候。”

她看向不远处的姜安诚:“亲家公,嫣嫣到底姓朱,眼下大人之间的事情尚未解决,你们把孩子带走可不合适。”

姜安诚一时沉默了。

他承认朱夫人说得没错。

嫣嫣是他唯一的外孙女,他如何不心疼,可是眼下要带走嫣嫣确实站不住脚。

正如朱夫人所言,嫣嫣到底姓朱,这个时候带走,姜家就是有理也要变没理了。

姜似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吩咐老秦:“带我大姐先回伯府。”

老秦点点头,扬起马鞭驾着车渐渐远去。

姜似走了回去,与父兄并肩而立。

“湛儿,把嫣嫣交给朱夫人。”姜安诚沉着脸开口。

“父亲!”

“照我说的做!”

“唉!”姜湛用力跺了跺脚,把嫣嫣递给朱夫人。

朱夫人抱过嫣嫣交给一旁的婆子,见马车已经走远了,留下嫣嫣无益,吩咐婆子把嫣嫣带回去。

“且慢。”

朱夫人警觉看向姜似。

不知为何,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姜四姑娘一开口,她就开始心惊肉跳。

姜似越过朱夫人走向嫣嫣。

“姜姑娘要干什么?”

姜似没有理会朱夫人的问题,微微倾身对嫣嫣柔声道:“嫣嫣,小姨向你保证,很快就来接你去找母亲,你答应小姨不要哭了好不好?”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姜似伸出手去,“拉钩。”

嫣嫣抽泣了一下,犹豫着伸出小指。

等嫣嫣被朱府婆子抱走,姜似转过身来,对朱少卿夫妇微微欠身:“请二位照顾好我外甥女,姜家很快就会来人接她的。”

姜似的淡定成功激怒了朱夫人。

朱夫人沉着脸,厉声道:“休想!”

姜似诧异看了朱夫人一眼。

她还以为大姐口中这位以严苛著称的婆母多沉稳,没想到这就沉不住气了。

这倒是姜似强人所难了。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完全不受情绪左右,朱夫人当然不会例外。

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一下子成了抛弃妻子哄骗未出阁少女的禽兽,又屡屡被姜似一个小姑娘挑衅,换谁都会恼羞成怒。

姜似可不理解朱夫人的心情。

在她看来,当儿子的如此禽兽不如,当娘的还挺横,简直是欠收拾。

少女眼神如冰,嘴角笑意更凉,一字一顿道:“那就拭目以待。”

路过姜湛,姜似伸手拉了一把:“二哥,走了。”

回去的路上,姜湛频频打量着姜似。

姜似侧头:“二哥为何这么看我?”

“四妹,我发现你挺会唬人啊。”

姜似白了姜湛一眼:“谁说我是唬人了?”

要想大姐走出朱家阴影,必须把嫣嫣要过来。

“你真有法子把嫣嫣接走?”姜湛激动起来。

姜似瞥了低头跟在后边的晴儿一眼,微微点头。

第321章 轻视

老秦赶着车直接到了东平伯府二门处。

阿蛮扶着姜依下了马车往内走。

看守二门的婆子笑着打了声招呼:“阿蛮,四姑娘这是累了——”

后面的话被婆子生生咽了下去,语气古怪起来:“这是大姑奶奶?”

“大姑奶奶有些不舒服,我赶紧扶她去海棠居,先不聊了啊。”

“哎,哎——”等阿蛮扶着姜依快步走远了,守门婆子才反应过来。

好端端大姑奶奶怎么回来了,而且还是这个样子?

略一琢磨,守门婆子忙去禀报冯老夫人。

姜依被阿蛮扶着走到海棠居门口,终于有了知觉,吃力指向慈心堂的方向。

此时姜依的全部重量都压在阿蛮身上,阿蛮却依然动作灵活,脚步不停把姜依拖进了海棠居。

至于姜依手指慈心堂的意思?

哎呀,她一个只有蛮力的小丫鬟哪里懂得呀。

冯老夫人接到门人的禀报,很吃了一惊,浑身都紧绷起来。

实在不怪冯老夫人紧张,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糟心事,眼瞧着这一年就要过去了,风平浪静就谢天谢地了。

“去海棠居请大姑奶奶过来。”

阿福奉了冯老夫人的命令去海棠居请人,阿蛮站出来道:“大姑奶奶起不来床了,阿福姐姐,我去给老夫人回话好了。”

在阿福心中,已经出嫁的姜依是客,眼下既然是这般状况,当然没有强要客人起来的道理,只得带着阿蛮去复命。

冯老夫人一瞧姜依没过来,眉立刻皱起,冷声问:“大姑奶奶人呢?”

面对冯老夫人阿蛮可没有寻常下人的畏缩,脆声道:“在海棠居歇着咧。”

阿福附在冯老夫人耳边说了姜依的情况。

“怎么回事儿?”

阿蛮眨眨眼:“婢子不知道呀,姑娘让婢子先送大姑奶奶回来的。”

一旁阿福暗暗咬牙。

这个阿蛮也是个滑头,刚刚还说来给冯老夫人回话,结果一问三不知。

“四姑娘人呢?”

“姑娘与大老爷在一起呢,算时间快回了吧。”阿蛮不确定道。

冯老夫人干脆闭了眼,默默等姜安诚回府。

姜安诚回来后直奔慈心堂,没等冯老夫人盘问,就把今日的事细细道来。

冯老夫人听完了,气得手抖:“爷们在外头与别的女人有牵扯,你就把女儿带回娘家?”

“娘,朱子玉那畜生不是只与别的女人牵扯这么简单,他存了害依儿的心思啊!”

冯老夫人摆摆手,一脸的不以为然:“这不过是你们的猜测,做不得准。再者说,荣阳长公主放出那样的话把女儿领走,显然是要与朱家撇清关系的,谁能动摇依儿的地位?你现在不管不顾把人带回来,有没有想过以后如何收场?”

姜安诚诧异不已:“什么如何收场?儿子把依儿带回来,当然是要与朱子玉和离。”

“不可能!”冯老夫人声音一高,骇得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忙低下头去。

冯老夫人腾地站了起来,怒火冲天指着姜安诚骂:“你休想!除非我死了,姜依才能与朱子玉和离!先是四丫头退亲,后是二丫头义绝,现在大丫头又闹和离。老大,你不看着伯府成为全京城的笑话不罢休吗?难不成还没丢够人?”

一声冷笑响起。

众人目光骤然落到出声之人的身上。

冯老夫人因为姜似这声笑越发火大,一字一顿问道:“四丫头,你笑什么?”

姜似往前走了一步,离着冯老夫人近了些,神色坦然:“孙女想笑,当然是因为可笑!”

冯老夫人扬起了拐杖:“你说什么?”

姜湛一脸戒备盯着冯老夫人,只等拐杖要是往妹妹身上落就抢过来。

姜似却半点没在意那根拐杖的威胁,语落如珠:“孙女退亲,是因为安国公府季三与民女私奔殉情;二姐义绝,是因为长兴侯世子虐杀无辜女子;父亲要大姐与朱子玉和离,是因为朱子玉与长公主的女儿私通,存了谋害发妻的歹心。祖母,京城人看笑话也是看他们的笑话,我们姐妹说到底都是受害者,哪里丢人了?”

“哪里?”冯老夫人快要被大放厥词的孙女气死了,恨声道,“谁让你们托生成女儿家?这个世道可不是靠讲理的,你以为男方成为笑话,女方就能置身事外?倘若真是如此,为何你至今无人上门提亲?”

“母亲!”姜安诚不料冯老夫人一个当祖母的会对孙女说出这般刻薄的话来,当下脑门一热脱口而出,“谁说无人上门提亲了?只是儿子不大满意,给拒了。”

冯老夫人不料随口一说还有这种意外收获,当下吃惊得连姜依的事都给忘了,定定望着姜安诚:“谁家来提亲了?”

姜安诚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抬手摸了摸鼻子。

已经婉拒了人家的提亲,现在又拿出来说,似乎不大厚道。

冯老夫人嗤笑一声,一个字都懒得说。

她就知道老大是为了女儿打肿脸充胖子。

这声嗤笑成功激将。

姜安诚挥手把屋内伺候的下人赶出去,无视姜似阻止的眼神,笑道:“一直没跟您说,甄家前不久向儿子求娶似儿呢。”

“哪个甄家?”冯老夫人下意识想到一个人,心中立刻否认。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那个甄家!

“当然是顺天府尹甄大人,他替长子求娶似儿。”话说出来,姜安诚有些得意,“母亲应该听说过甄大人的长子吧,就是今年秋闱的解元郎。”

姜湛与冯老夫人同时倒抽了口冷气。

他妹妹什么时候被甄大人盯上的?简直防不胜防。

冯老夫人就是另一个反应了:“老大,你说什么胡话?”

“母亲,这种事我会乱说?要是没有这回事儿,传出去儿子还做不做人了?”

听姜安诚如此说,冯老夫人信了大半,狐疑打量着姜似,震惊之余竟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甄家怎么会看中四丫头?”

姜似也不知道怎么谈着大姐的事就扯到她身上了,听着冯老夫人的话心头火起,淡淡道:“孙女有个最大的长处,祖母莫非一直没有发现?”

第322章 赌约

“你有什么长处?”冯老夫人满是不耐。

姜似认真道:“长得好。”

“噗嗤。”姜湛忍不住笑出声来。

冯老夫人愣了好一会儿,气得嘴唇哆嗦:“四丫头,这是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话?娶妻娶贤,高门大户娶妻看重的是女子的德行出身,容貌是最不重要的。你这话传出去,知不知道会让多少人耻笑?”

“是,祖母说得有道理,这样看来甄家是看上孙女的德行了。由此可见,真正清贵的人家绝不会是非不分,明明是男方的错却要看低没有丝毫过错的女方。”

冯老夫人被姜似噎得脸色反复变化,最后沉着脸问:“老大,甄家提亲的事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又没准备答应,就没提。”

冯老夫人扬起拐杖在姜安诚脚边重重一顿:“你莫不是魔障了?”

姜安诚皱眉:“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甄大人是三品大员,深得圣眷,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小年纪已经是解元郎,等来年春下场考个进士是铁板钉钉的。这样好的亲事你为何不答应?”

姜安诚飞快扫了姜似一眼,心道他也想答应啊,可女儿看不中有什么办法?

这个理由当然不能说出来,姜安诚轻咳一声:“也不算顶好。一家有女百家求,怎么能才来一个上门提亲的就答应呢,总要再往后边瞧一瞧。”

姜湛不由点头。

父亲大人说得不错,四妹好不容易从火坑跳出来,再许人家一定要睁大眼睛瞧清楚。

说起来,如果非要给四妹挑个男人,他觉得余七哥比甄家小子强多了啊。

他喜欢余七哥!

“糊涂!”冯老夫人抓着拐杖的手抖了抖,恨不得把长子不开窍的脑袋敲醒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那也要看来求的是什么人家。有甄家那样的人家在先,往后瞧什么?

“你是怎么回绝的?”冯老夫人不甘心追问。

“就说女儿还小,想再等等。”

“等什么!”冯老夫人终于忍不住把拐杖往姜安诚身上招呼了一下,神色扭曲,“你这就跟甄家说,答应他们的提亲!”

“母亲——”

冯老夫人缓了缓,扫了姜似一眼,眼神犀利:“甄家的亲事若是成了,我就答应大丫头与朱家和离!”

朱子玉与崔姑娘被那么多人堵在屋子里,想把事情压下是不可能了,而走科举一途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声誉。闹出这样的丑事,朱子玉的前程就算完了。

这样一来,弃了朱家这门姻亲算不上可惜,顶多是府上几个姑娘陆续出事不好听罢了。

而这些虚名当然比不上与甄家结亲来得实惠。

“母亲,这是两回事,我不答应!”

冯老夫人冷冷扫了姜安诚一眼,从眉心的川字到嘴角的横纹都透着不容拒绝:“若是这样,我这就命人把大丫头送回朱家去。老大,你莫要忘了,我是你娘,你莫非要忤逆不孝?”

在大周,“不孝”的帽子足以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大周之前曾被异族统治,破坏了先前历朝历代孝治天下的国策,而到了大周初建,便重兴孝道,把孝视作风化之本。

一个人要是传出不孝的名声,别说是做官袭爵,就是寻常与人来往都会遭人鄙夷,而这人的子女更会受人轻视。

一个人都不孝顺父母,还指望他能教好子女吗?

当然,不孝子依然不在少数,但这些人的父母往往为了家族与子孙后辈着想反而会替不孝子掩饰,不敢让外人知道实情。

冯老夫人用“孝”来逼姜安诚就范,令姜安诚绝望又痛心,几乎是不可置信望着她,喃喃道:“母亲,您不能这样…”

他可以不要东平伯的名号,可是儿女怎么办?他当父亲的已经够无能,总不能再因为自己的名声连累孩子们。

冯老夫人抬了抬眼皮,吐出两个字:“我能。”

姜似冷眼看着祖母对父亲的逼迫,抿了抿唇。

世道就是这样怪,爱得少的那一方总是占据着优势,比如许多作天作地的儿女对父母,比如祖母对父亲。

“我不愿意。”姜似淡淡开口。

正与长子较劲的冯老夫人把注意力投过来,几乎要被姜似的无畏气笑了,冷冰冰道:“四丫头,这事还轮不到你愿不愿意,什么时候婚姻大事也能让小辈做主了?”

冯老夫人对姜似已经不满到极点,然而对上那张出众的脸,还是把火气埋在了心里。

无论嘴上如何说,她不得不承认姜似的话是对的:四孙女最大的优势大概只有这张脸了。

对于有用处的人,冯老夫人愿意稍稍忍耐。

姜似早已把冯老夫人看个通透。

在这位祖母心里大概只剩下了利益,对付这样的人其实也不难,扯掉那些没用的,用利益说话就行了。

“孙女并没兴趣讨论什么婚姻大事,不过是觉得祖母未免看低了孙女。”

冯老夫人眼神一沉,定定望着姜似。

姜似与冯老夫人对视,嫣然一笑:“祖母难道觉得除了甄家,孙女不能嫁到更好的人家吗?”

冯老夫人被那一笑险些晃花了眼,无端有了听下去的耐心,理智上还是觉得荒谬:“你以为自己还能嫁到比甄家更好的人家?”

“祖母,那咱们就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就赌孙女能嫁入比甄家更好的人家,倘若不能,孙女任由祖母安排。当然有个前提,大姐的事交给父亲处理,祖母不要再插手。”

冯老夫人定定看着姜似,眉越皱越紧,好一会儿才道:“四丫头,你说要嫁给比甄家更好的人家,那什么时候嫁?连个时限都没有,这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

“最迟明年定亲。祖母要赌么?”

冯老夫人盯着姜似许久,点了点头:“那我就等着看。”

一年的时间,她还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