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支簪。
姜似并不确定那只簪子是不是秀娘子的女儿落下的,只能说有这个可能。
铜簪掉落在芍药花丛中,有可能是秀娘子女儿的簪子,也有可能是以前被害女孩的。
姜似便是用这支铜簪来试探一下秀娘子的反应。
倘若簪子真是她女儿的,会更利于后面幻术的顺利施展。
秀娘子愣愣看了手中铜簪片刻,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叫:“妞妞,妞妞你回来了!”
秀娘子仿佛一下子清醒了,旋风般冲了出去,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来回张望。
“妞妞,你快出来啊!我的妞妞,娘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娘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阿蛮蹑手蹑脚来到姜似身边,看着状若疯癫的秀娘子满眼同情之色。
姜似轻轻一叹。
可怜天下父母心,秀娘子的女儿却长眠于芍药花下,再也回不来了。
她没有办法把活生生的女儿给秀娘子送回来,至少可以帮秀娘子报仇!
秀娘子在院子里哭喊了一阵,竟拉开院门冲了出去,远远能听到她凄惨的喊声传来:“妞妞,你在哪里啊?你怎么躲着不见娘呢?只要你出来,你想要什么娘都依着你——”
大半夜,秀娘子的哭喊声几乎传遍了半个村子,很快就有邻舍家的人出来,不满喊道:“秀娘子,别闹了,你女儿回不来了,吵得人天天不安生!”
“你胡说,你凭什么说我女儿回不来?她回来了,她明明已经回来了!”
外面一阵喧哗,又有人劝道:“算了,算了,秀娘子也可怜,和她计较什么。让她闹吧,闹够了就睡了。”
重重的叹气声传来。
躲在院门口的阿蛮小声问:“姑娘,婢子看秀娘子真的疯啦,您找她干嘛呀?”
“等一会儿别说话,看着就好。”黑暗中,少女声音格外冷静,冷静深处又有一种令人不解的坚决。
秀娘子赤着脚跑了一圈,跌跌撞撞往回跑:“妞妞一定在屋子里等我呢,妞妞说了,上街去给我买桂花糕…”
阿蛮别看能打倒几个男人,心却极软,闻言眼泪掉了下来。
原来秀娘子的女儿是去给秀娘子买桂花糕丢的,秀娘子好可怜…
眼看秀娘子要跑进院子,姜似带着阿蛮匆匆返回西屋。
阿蛮很是紧张:“姑娘,秀娘子要是来西屋怎么办啊?”
她可以把那个混账男人一掌劈晕,面对可怜的秀娘子却有些下不去手。
姜似没有回答阿蛮的话,反手把挽住青丝的发簪抽出,任由青丝如瀑散落下来。
“姑娘?”
姜似抚着门框,静静看着外边。
秀娘子披头散发跑了进来,大概是太急了,上了台阶后直直往前栽去,摔在堂屋门口处。
她手中的铜簪掉落下来,摔在不远处。
“簪子,妞妞的簪子…”秀娘子伸出手向前爬,脸色苍白,神情迷乱,犹如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带着绝望与希翼爬回人间。
阿蛮下意识后退半步。
姜似手心翻转,点点萤光从手心钻出,带着微弱的光芒贴着地面向秀娘子飞去。
幻萤从秀娘子左耳钻入,又从右耳钻出,最后回到姜似手心。
整个过程除了幻萤的主人,无人察觉。
秀娘子依然在努力向前爬去够那支铜簪,阿蛮依然受了惊吓般微张着嘴。
而这时,一道声音幽幽响起:“娘——”
阿蛮忙捂住嘴,看着缓缓向秀娘子走去的姜似险些哭出声来。
姑娘啊,不带这么吓人的!
比阿蛮反应更大的是秀娘子。
她连铜簪都忘了去够,猛然抬头,怔怔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少女。
少女秀发及腰,因为没掌灯,于黑暗中显露出一张朦朦胧胧的白净小脸。
“妞妞——”秀娘子激动爬了起来。
少女声音平静无波:“娘,您别靠近我,不然我该走了。”
秀娘子猛然止住要冲过来的身子,语无伦次道:“不靠近,娘不靠近,妞妞你别走…”
缓了一会儿,秀娘子痴痴望着女儿:“妞妞,这些日子你去哪了啊?娘想你想得好苦…”
少女幽幽叹了口气:“娘,女儿其实已经死了。”
躲在西屋的阿蛮:“…”
秀娘子猛然捂住了嘴,浑身抖若筛糠。
她看起来很想扑上去抱住朝思暮想的女儿,可牢记着女儿的话却一动不敢动。
“娘,您仔细听着。”
秀娘子边哭边点头。
姜似瞧着心生不忍,却知道这场戏必须演下去。
她相信,这也是秀娘子的女儿想对母亲说的话。
“娘,女儿是被长兴侯世子害死的。长兴侯世子见女儿生得美貌,把女儿弄到了长兴侯府,凌辱之后杀了女儿埋在他们花园中的芍药花下。女儿长眠地下,夜夜听到娘对女儿的呼唤,所以才能前来见娘最后一面…”
秀娘子咬着唇,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滴泪从少女眼角滚落:“娘,女儿死得惨,您要替女儿报仇——”
“报仇?”秀娘子眼珠缓缓转动,陡然射出凌厉的寒光,“娘一定会杀了那个畜生,杀了那个畜生替我儿报仇!”
叹息声响起:“娘,您不可直接去找长兴侯世子报仇。长兴侯府不是咱们寻常百姓能惹的,您若是被长兴侯世子害了,女儿死不瞑目…”
秀娘子一愣,喃喃道:“娘该如何报仇?”
第86章 人后有人
该如何报仇这个问题确实值得商榷。
如果这场报复是以受害者与害人者同归于尽来完成的,姜似认为是失败的,特别是当这场报复由她主导时,更不能危及其他受害者的安危。
这是底线。
报仇是为了让她今生活得更痛快,而不是为了报仇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五月十九日,将要接任顺天府尹的青天大老爷甄大人会在京郊外三十里处的驿站歇脚,您若能见到甄大人,向他禀明女儿的遭遇,他会为您做主的。”
顺天府尹比一般知府高出两三个品级,听起来显赫,实则十分烫手,多任顺天府尹坐不了几年,甚至还有只干两三个月就干不下去的。
顺天府尹来来去去如流水,到了景明十八年夏,按察使甄世成进京调任顺天府尹,才算把这个位置坐稳。
甄世成在地方时是有名的青天大老爷,离开时当地有万民伞相赠,这个人在大周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为民做主。
郁七曾对她感叹过,甄世成是真正值得敬佩之人。
这样的人可能无力为一朝兴衰力挽狂澜,却是老百姓的主心骨。
姜似之所以把甄大人进京日期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那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甄大人暂时歇脚的驿站中有人暴毙而亡,那人是新晋宠妃杨妃的兄长。
景明帝对朝中上下虽然尽在掌握,却有个毛病:耳根子软,禁不起后宫宠妃的软磨硬泡。
注意,这里有个关键,施展软磨硬泡这门技术活的要是“宠妃”,重点在“宠”字上。
也就是说,要是皇上不待见的妃子如此做,那就送她两个字:呵呵。
杨妃这么一闹,那位“杨国舅”的死就成了京城上下瞩目之事。
甄大人进京第一个案子就是“杨国舅”暴毙案,案子水落石出后他便顺利打开了局面,坐稳了顺天府尹一职。
不过在案子未破之前,甄大人很是焦头烂额。
“杨国舅”暴毙时他们同在驿站中,杨妃为此难免迁怒甄大人,也因此给破案带来不少阻力,最开始时甄大人甚至在有心人的诋毁下惹上嫌疑。
“娘要记住,那一日若想见到甄大人,您要赶在甄大人到达驿站之前在路上等着,不然等甄大人进了驿站,有差爷守着,您就无法见到人了…”少女声音幽幽,细细讲述该如何做。
秀娘子如果能提前把甄大人拦下来,就使甄大人避开了“杨国舅”暴毙之时,从而让他免去不小麻烦。
“娘记下了么?”
秀娘子连连点头:“娘记着了。”
姜似还有些不放心,再次叮嘱道:“娘一定不要冲动行事,不然若连您也折了去,就再无人能替女儿伸冤了。”
“娘明白,妞妞你放心,娘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一阵风吹进堂屋,把半截破布帘子吹得来回晃动,屋内的光线更暗了些。
少女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秀娘子大惊:“妞妞——”
“娘,女儿该去了,您好好睡一觉吧,千万记得保重自己…”
“妞妞,妞妞你还会回来吗?”秀娘子急得几乎哭出声,却死死咬着唇连眼睛都不敢眨动,唯恐一眨眼女儿就消失了。
可是难以抵挡的困倦袭来,渐渐使她的眼皮重达千斤,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姜似手疾眼快扶住了睡过去的秀娘子。
“阿蛮,扶她进去。”
阿蛮还在呆若木鸡中。
“阿蛮。”姜似无奈,加重了语气。
“在!”阿蛮这才如梦初醒,晕晕乎乎走过来,一只手把秀娘子夹在腋下。
安顿好了秀娘子,姜似把从地上捡起来的铜簪放在了她枕边。
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妇人,姜似低不可闻叹口气,走到了西屋。
西屋的炕上还躺着半夜企图凌辱秀娘子的男人。
“姑娘,这个人该怎么办?”阿蛮压低了声音问。
“那把菜刀呢?”
阿蛮返回东屋把菜刀拿过来。
姜似拿着菜刀在男人下身处比划了一下,冷冷道:“剁掉吧。”
“啥?”阿蛮双手托着下巴,声音都走调了。
今天受到的冲击有点大,苍天可见,她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丫鬟而已!
躲在暗处随时做好营救心上人准备的郁谨同学下意识伸手往下边一探,只觉裆处凉风飕飕。
他一定听错了。
“还不动手?”
“姑,姑娘,您说剁掉什么?”
少女神色平静,用“今天吃什么”这般波澜不惊的语气道:“自然是他祸害女人的玩意儿。”
郁谨:“…”
他根本听不懂阿似在说什么。
“姑娘,还是婢子来吧。”眼见自家姑娘准备动手,阿蛮手指发颤把菜刀接了过来。
看着熟睡中显得天真无知的男人,阿蛮居然生出几分羡慕来,心一横把菜刀举起。
郁谨不由屏住了呼吸。
“等等。”
阿蛮大大松了口气。
“在这里处理会留下血迹,先把人带走吧。”
阿蛮忙把菜刀收好,提起了男人。
姜似里里外外检查一番,确定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才离开了秀娘子的家。
整个村子依然笼罩在黑暗中,遥遥可见金水河畔点点灯火。
姜似一言不发往前走,阿蛮扛着死猪般的男人亦步亦趋跟着。
不知走了多久,姜似终于停下来。
她停在一处宅子前,借着微弱星光可以看出这一户的院墙比其他人家都高,青瓦白墙一看就是建起没两年。
姜似指指这家门口,示意阿蛮把人放下。
“把他裤子脱了。”
阿蛮眨眨眼,见姜似确实不是说笑,眼一闭把男人裤子拽了下来,露出白花花的屁股。
跟在主仆二人后边的郁谨抬头望天,轻轻吁了口气。
天知道他要用多大的自制力才克服了出手阻止的冲动。
那傻丫头知不知道,随便看别的男人的屁股是要长针眼的呀!
“菜刀给我。”
阿蛮都要哭了:“姑娘,还是婢子来吧,别脏了您的手。”
“给他屁股上来一刀,别弄死就好。”
毕竟没有经验,剁掉那玩意闹出人命又是一桩麻烦呢。姜四姑娘不无遗憾地想。
“走吧。”冷眼看着阿蛮忙乎完了,姜似拿出帕子擦了擦手。
主仆二人渐渐把王家庄抛在身后,姜似却突然停了下来。
“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第87章 威胁
“谁?”一听姜似这么说,阿蛮骇了一跳,立刻紧张左右张望。
姜似定定望着一个方向,朱唇紧抿。
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走出来。
“怎么是你?”阿蛮吃惊不已。
姜似却丝毫不觉意外。
他的气味无论前生还是今世她都太熟悉了,一旦靠近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阿蛮,你等在这里。余公子,请跟我来。”姜似往前方走去。
郁谨硬着头皮跟上,尽管面上不显,心中却疑惑极了。
他藏得这么好,究竟怎么被发现的?她以后该不会把他当成变态跟踪狂吧?
二人往前走了十余丈停下来。
姜似霍然转身,沉着脸问:“余公子为何跟踪我?”
郁谨轻轻碰了碰鼻子。
既然她问得这么直接,那他只能把厚脸皮的天赋发扬光大了。
“姜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跟踪你,而是保护你。”
“保护我?”姜似扬眉,“余公子莫不是我把当孩子哄?你我非亲非故,我更没有开口请托,余公子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说是保护我?”
郁谨轻轻一叹。
他声音有着少年的清朗与青年的低沉,这声叹息仿佛晨间的风从人心田上拂过。
姜似忽然就想到婚后那段时间,他无数次凑在她耳边低语。
那时候她忍不住想,一个男人哪来那么多话要说,连她想涂什么颜色的口脂他都兴致勃勃帮着挑选,最终那花汁做成的口脂倒是便宜了某个混蛋…
郁谨发现眼前少女似乎在走神。
他这么个大活人站在她面前,她居然还走神?
郁谨轻咳一声拉回眼前人的思绪,好心提醒道:“姜姑娘莫非忘了,你已经给过保护费了。”
“什么保护费?”
“我不是还欠姜姑娘一千两银子嘛,姜姑娘又不许我卖身还债…”郁谨一脸委屈,“可是我这人呢,欠别人钱心里就不舒坦,就当姜姑娘那一千两银子是交的保护费,以后姜姑娘的安全就由我负责了。”
姜似越听眼睛睁得越大。
还能这样算?
“余公子也看到了,我的丫鬟身手不错,不需要余公子来保护我,那一千两银子你暂且欠着吧。”姜似说完,冷冷看了郁谨一眼,“我不希望以后再发生被余公子跟踪的事,不然我会把余公子当登徒子看待的。”
郁谨诧异看着姜似。
她居然还没开始把他当登徒子看待吗?
真是个善良心软的好姑娘。
什么?刚刚他口中的好姑娘准备剁掉一个男人的命根子?
呵呵,那种半夜借着酒意翻墙去祸害寡妇的男人,留着命根子等过年杀猪吗?
“余公子,告辞了。”姜似冲郁谨微微欠身,招手示意阿蛮跟上来。
不得不说她还算幸运,这次跟踪她的是郁七,凭她对郁七的了解,他看到她带着阿蛮做的那些事即便觉得离奇也会守口如瓶。
要是换了别人——姜似只要想到这种可能就不由皱眉。
要是换了别人,她恐怕就要多费些事了。
她的异术学自乌苗长老,而乌苗长老是靠着一身异术统领整个乌苗族的。
比起真刀实枪的功夫,异术能杀人于无形,是更可怕神秘的存在。
整个乌苗族有异术天赋的女童寥寥无几,最优秀的会被定为圣女,作为乌苗长老的继承人。长老与圣女是乌苗一族的精神支柱。
圣女阿桑是乌苗长老的孙女,但并不是因为她是乌苗族长老的孙女才成了圣女。
阿桑是凭借着出众的天赋成为圣女,所以过世后为了乌苗一族的安定才迟迟没有公布圣女死讯,直到她流落到南疆机缘巧合以阿桑的身份活了下来。
她虽学了一些异术,前世却没什么机会施展,更没干过杀人灭口之类的事。
今夜跟踪她的人是郁七而不是不知根底的陌生人,算是免了不小的麻烦。
“姜姑娘就这么走了?”郁谨笑问。
姜似脚步一顿,认真看了郁谨一眼:“余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郁谨上前一步,男子独有的气息瞬间把她包围:“我会告诉姜二弟的。”
刚才还自信满满的姜似:“…”她要杀人灭口!
“告诉姜二弟他眼中弱不禁风的妹妹月黑风高跑来金水河边上的村子跟踪一个醉汉,还把醉汉打昏了准备剁掉他的命根子,对了,还装女鬼…”说到后来,郁谨险些忍不住笑出来。
这么多年,他心悦的姑娘一直是那样与众不同。
“你到底要怎么样?”姜似彻底怒了。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这混蛋这么无耻,居然做出威胁女孩子这么没品的事来。
郁谨低声笑起来:“姜姑娘还看不出来吗?我在威胁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