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淮!”
秦芃提高了声音:“别说气话。”
“我从不说气话。”
秦书淮语调平静:“秦芃,你走吧。”
说完,秦书淮站起身来,甩袖离开。
这次他是真的要走了,她活蹦乱跳的时候,就不可能留住他。如今她更是留不住他。
她知道那六年他过得太苦,也知道那六年他过得太难。
这些伤害都是客观存在无法抹平的,因此想起来,才越发心疼。
秦芃跌跌撞撞起身追了出去,秦书淮却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秦芃追着他出了大门,赵钰焦急跟上扶住秦芃:“姐,你回去歇着!”
“你别管。”秦芃一把推开他,踉跄跟着秦书淮的步伐走出去。
秦书淮上了马车,秦芃追到府邸门口,嘶吼出声:“秦书淮!”
秦书淮直接坐进马车里,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秦芃喘着粗气上前,追着马车小跑。
风灌入她的肺腑,赵钰站在门口,静静看着。
秦书淮坐在马车里,听着后面人一直在喊他的名字,他捏紧了拳头,不敢回头。
江春焦急出声:“王爷,公主还在后面,她这身子撑不住的,您停下来吧!”
“走。”
“王爷,你们好不容易在一起,有什么风浪就一起走过去,不好吗?”
“你明白什么?”秦书淮抬眼看他,语调中有着难以克制的恐惧,他死死盯着江春,眼里带了水汽:“她已经死了三次了。”
江春微微一愣,听秦书淮道:“我是真的护不住她。第一次可以是我软弱,第二次呢?第三次呢?她已经为我死了三次,难道我还要让她再死第四次?!”
“王爷…”
看着秦书淮眼里的水汽,江春已经震惊的全然说不出话来,秦书淮抬手捂住脸,靠在马车的车壁上。
“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发现是她,是我没有注意到她,也是我没有护住她。我若再聪明一点,再有能力一点,也不会走成今日的局面。”
“我护不住她,我就放她走。”
“王爷,”江春轻叹出声:“江春明白了。”
“等以后,我陪王爷去北燕,再把公主接回来。”
第一百零二章
秦书淮没说话,他靠在马车车壁上,听着马车的声音。
身后已经没有那个人的呼喊了,他想,必然已经是走远了。
而秦芃跟着秦书淮跑了半路后,终究是追不上马车,只能看着马车消失在她眼前。
她静静站在道路上,赵钰走上前来,扶住叶尘,叹息出声:“姐,回吧。”
秦芃没说话,她静静看着前方。
“其实我知道的。”她平静开口:“他不是怪我,他只是…”
“只是什么?”赵钰平静开口:“这一次,你还要给他找什么借口?”
秦芃转头看着赵钰,赵钰迎上秦芃有些茫然的目光,剩下的话一时竟无法说出去,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抬手附在她的面容上,眼里全是柔和:“你这样,我该如何是好?”
“阿钰?”
秦芃有些不明白,赵钰摇了摇头,扶着她道:“走吧,我们今日启程。”
“我不走…”
秦芃抿唇,赵钰抬头看她:“你到底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你回去吧。”
秦芃还想再说什么,赵钰突然抬手,直接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打横抱起,平静道:“我要带你回去,我不是在问你。”
秦芃无法动弹,她被赵钰抱着回去。她脑子里隐约有什么闪过,却始终无法想起。
她觉得此刻的赵钰很陌生,却又很熟悉。她静静打量着他,青年如今已长身玉立,早已不是当年跟随在她身后的孩童。他眉眼依稀能看到年少时的影子,可那一身尊华却让人不敢相认。
他将秦芃抱回卧室,给她喂了药。
喂过药后,他低头亲了亲秦芃,温和道:“你先睡一觉吧。”
秦芃不知道那药里加了什么,只觉头昏脑涨,她只觉不好,张了张唇,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眼前开始模糊,隐约只能看到赵钰的笑容。
等她彻底睡过去后,赵钰直起身来,收了那温和耐心的表情,转身同柏淮道:“准备好了?”
“随时可以启程,不过秦书淮的人还在外面看着。”
柏淮平静开口。
赵钰漫不经心应了声:“无妨,既然他主子已经答应了,他们不会拦我们。”
说着,他将秦芃抱起来:“那便走吧。”
柏淮点头,正还想问赵钰是不是需要帮忙,却在抬头触及赵钰的眼神的瞬间,不再多言。
赵钰神色很温柔,然而那温柔之下,是忍不住的狂热和激动。
他隐忍蛰伏多年,似乎就在等待着这一刻。
柏淮退开去,让赵钰抱着这让他牵肠挂肚了多年的姑娘走了出去。
赵钰上了马车后,整个府邸里所有的北燕人即刻换装,各自化作了其他普通人的模样,隐于市中。
不过一刻钟,整个府邸之中,已是人去楼空。
而赵钰抱着已经昏过去的秦芃,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仿佛是孩童终于找到了母亲一般,平静又安心得靠在她肩头。
“姐姐,”他温和开口:“十年了,你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
赵钰马车飞快赶往城外,直接去了河边,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船。
他们一切都仿佛是蓄谋已久,似乎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打算走官道离开。
因他们走了水路,而岸边船只都被他们提前包下,秦书淮的人一时没了法子,只能看他们乘船离开。
好在秦书淮早说了放行的命令,这些人也不甚在意,老老实实回去自己所属的部门,找上司告知了信息。
而这时,秦书淮已经清点好了人马,让人包围了柳府,带着人前去。
秦书淮到时,柳府已经被围得严严实实,柳夫人身着诰命华服,手持免死金牌站在柳府门口,和秦书淮的人马对峙着,不肯退后一步。
秦书淮从人群中走到柳夫人面前,点了点头:“柳夫人。”
“淮安王爷,”柳夫人故作平静开口,然而言语间却仍旧带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颤抖,昭示着这个女子内心的不平,可她再不平,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是依旧保持着自己那尊贵高傲的模样,含笑道:“今日这样大的阵仗,来柳家,所为何事?”
“昨夜柳大人勾结贼人刺杀长公主,我今日便带人过来捉拿凶手,柳夫人,柳石轩人呢?”——
>> 这话出口,柳夫人脸色立刻变了脸色,然而她理智尚存,平静道:“此事我等一概不知,而且,哪怕当真出了此事,也该由御史台先奏,摄政王直接插手,怕是不妥。”
“非常时期,自然非常行事,”秦书淮注视着柳夫人,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慢慢道:“柳大人,怕是没回柳家吧?”
“的确如此,”柳夫人点了点头:“所以,王爷请回吧。”
“柳夫人,”秦书淮倒也没有计较柳夫人逐人的行径,反而是问:“您甘心吗?”
“你什么意思?”柳夫人皱起眉头,秦书淮神色平静,眼中全是了然和通透:“一直活在那个人的阴影下,您甘心吗?”
“哪怕您生了嫡长子,哪怕您和柳大人一生荣辱与共,可是在那个人面前,柳大人却还是毫不顾忌选了对方。他为了他和那个人的女儿刺杀长公主,却分毫没有想过你和柳书彦。柳书彦如今还在边疆,手握兵权,若柳石轩出事,柳书彦首当其冲被影响。毕竟,他不是他父亲,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柳石轩出事却不理会。”
“可是,他该如何理会呢?”
秦书淮每一句话,都说得格外锐利:“他若保柳石轩,那就是犯上作乱蔑视皇权之罪。这罪名他担不起,那只有第二条,他带着世家起兵。”
柳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秦书淮却是笑了:“若世家起兵,齐国内乱,北燕趁虚而入,这亡国灭族之祸,你觉得,该由谁来承担?”
“是本来就心死如灰行将就木的柳石轩,还是你那前途无量的儿子,柳书彦?”
“你…”
柳夫人颤抖着唇:“你到底想做什么?”
“劳烦柳夫人让开,本王要追查线索。”
“仅是如此?”
“还劳烦柳夫人写封信给柳书彦,”秦书淮的眼神冷下来:“他父亲咎由自取,他若不动,一切事宜,与他无关。”
柳夫人没说话,然而她捏着免死金牌,却没有再挡在正中央。秦书淮提步往里走去,她也没有阻拦。
见秦书淮畅通无阻进去,所有人立刻跟着进去。秦书淮直奔柳诗韵的屋中,开始翻找柳诗韵的东西。
江春有些疑惑:“主子,你在找什么?”
“正是不知道该找什么,”秦书淮平静道:“所以才找。”
“主子是觉得,柳诗韵该知道什么?”
“你不觉得很巧吗?”
秦书淮一面翻着柳诗韵书架上的书,一面道:“最初我来齐国,董家向陛下建议杀芃芃,她和董婉怡交好;后来董家与我联姻,是她建议;再到如今芃芃被陷害,也是她用了自己的命来换。你说,她为什么和芃芃,这么密切呢?如果芃芃是姜漪,也是董婉怡,那也就意味着,芃芃每一次死,都有她的影子在里面。”
秦书淮说着,迅速翻找着柳诗韵的书柜。
直到翻到某一本书,秦书淮却无法拿出来,他将这书周边的书都清了,这才发现,这本书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一种装饰。它早就黏在了墙上,坚硬如石。
秦书淮摸了摸那书,想办法转动了一个角度,旁边一道石门猛地打开,一间密室显现出来。
密室里暗无天日,就一张床,一个桌子,还有一个书架。
这书架上放着一个木盒,秦书淮走到那木盒边上,打开了木盒,看见里面全是一些信。
秦书淮打开了其中一封,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信上全是秦芃当年斑斑劣迹的事,秦书淮立刻明白,这封信,就是当年送进南齐宫廷给秦文宣那一封!
正是这封信,让秦文宣下定决心要杀赵芃。
相似的信,他曾在齐国宫廷里看到过一封,那上面的事迹写得更简练,更有南齐独有的文字风格。然而这封信,却是地地道道用了北燕语写的。
北燕语言中,不同阶层用词的习惯是不一样的。有些词只能皇帝用,有些词却是可以皇子用。
秦书淮一眼就看出来,这封信是一位皇子写的。
这位皇子非常熟悉秦芃,而且,这位皇子有一个字写的不对,反复出错。
秦书淮死死盯着这封信的原件,手微微颤抖。
赵一有些疑惑:“主子,怎么了?”
“去找赵钰。”
秦书淮猛地回头,提高了声音:“不能让他带芃芃走!”
会把那个字反复写错的皇子,这么多年,秦书淮,也就认识那么一位。
第一百零三章
秦书淮吩咐下去后,刚出门口,赵一便脸色十分难看走了过来:“主子,赵钰走水路出城了。”
秦书淮毫不奇怪。
从他看到那封书信起,他便知道,赵钰不是个善茬,既然他根本不是他和秦芃以为那样无害的人,那么当他愿意给赵钰放行,而且赵钰也知道他要拿柳家开刀,自然会第一时间带着秦芃离开。
可是…
他为什么要带秦芃离开?
“传令封锁河道,全国戒严。尤其是往北燕的每一条路,都认真勘察。”
秦书淮下了命令,随后命赵一带着人朝着赵钰行走的路线追去。
等赵一走后,秦书淮坐在大厅里,闭上眼睛。
江春不敢说话,秦书淮每次这样看似平静闭上眼睛的时候,必然是在图谋大事。
上一次秦书淮这样的状态,是进京勤王的时候。
他端坐了一夜,第二日,便带兵进京。
然而如今他只是沉默了一刻钟,他便睁开了眼睛。
“命秦佐带两万兵马进京,秦佑驻守边关,准备随时应战。”
听到这话,江春顿时变了脸色:“王爷,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
“你觉得柳诗韵为什么死?”
秦书淮却反问了江春这样一个问题。
江春微微一愣:“难道…不是为了嫁祸公主,牵制王爷?”
“你觉得柳诗韵死后,得益的人是谁?”
“张…瑛?”
“他丢了一个大理寺卿。”
秦书淮提醒:“他用一个大理寺卿,换取了我徇私枉法的暴名。”
江春想不明白了,秦书淮说出一个名字:“赵钰。”
“如果不是柳诗韵死,芃芃不会陷入危险,柳家不会为此朝我动手,齐国不会内乱,而我,也绝不会让芃芃跟他走。”
说到这里,江春终于明白了:“这件事,赵钰才是最大的赢家!”
既带走秦芃,又不费一兵一卒,让敌国陷入内乱中,甚至于,还能杀了秦书淮。
“是。”秦书淮有些疲惫:“赵钰有足够的资本和动机做这一切,最重要的是…他和柳诗韵,七年前就已经有了联系。”
“我其实一直很奇怪,柳诗韵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为什么愿意委身于张瑛。但如果是赵钰,我便能理解了。”
“如果是赵钰,那当初赵钰来时,他便已经设好了局,其一是为了齐国内乱,其二是为了带走芃芃。所以他让柳诗韵故意陷害芃芃,让芃芃处于危难之间,他又再出现,趁机带走她。”
“所以,”这次江春听明白了:“当初柳小姐,并没有打算死,是吗?”
秦书淮点了点头,眼中带了怜悯:“她或许还以为,自己假死之后,可以到北燕宫廷,成为北燕宫廷的贵妃乃至皇后。”
只有这样的位置,才足够让这个野心勃勃的女子,放弃自己柳家嫡女的位置。
“如果只是为了当贵妃或者皇后,她为什么不去齐国宫中呢?”
江春继续询问,秦书淮面色渐冷,他抿了抿唇:“因为,她是巫族人,而李淑,也是巫族人。”
“太后?!”
江春惊诧出声。
“芃芃是巫族人,秦家人不可能是巫族,甚至和巫族不共戴天,那她所传承的血脉,只能是李淑。已经有一个李淑在齐国皇族之中,你认为,李淑容得下柳诗韵吗?哪怕李淑容得下,也只是想把她培养成为自己在宫中的心腹,她绝不会让柳诗韵诞下皇子威胁到她。而柳诗韵这样的人,她甘于屈居人下?”
秦书淮心中有无数条线,如今终于梳理清楚。
江春想了想:“所以,太后有问题,您早已知晓?”
秦书淮点点头,却也没多言。
李淑有没有问题,已经不是当务之急,毕竟一直以来,做事的都不是李淑。他之前一直在猜想,李淑蛰伏这么多年,必然有爪牙在外,爪牙到底是谁,如今一切却是明晰起来。
他该感谢赵钰,如果不是赵钰以为他一无所知,透漏了张瑛是巫族之事,用来让他自乱阵脚,他可能至今仍旧不知道,张瑛和李淑之间的关系。
他想了想,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了。
“王爷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