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苏眼圈发酸,想要安慰,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简迟淮双手撑在手术台上,欲要掀开白布,庞苏大步上前,按住男人的手掌,“简迟淮,别这样!她也不想你看到她这幅模样!”
简迟淮强压抑着情绪,将庞苏的手拨开,“我早说过,不论结果怎样,我都能接受。”
他将白布慢慢往下拉,蒋龄淑的头发早就已经被剃光了,光秃秃的脑门上,一道狰狞的疤贯彻前后,她是在手术台上没了的,医生为了让她好好地走,便将伤口缝合好了。简迟淮脸上布满痛苦,难以言说的绝望令他痛彻心扉,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悲伤,心像是被人狠狠在扯着,拉着,他慢慢弯下腰,胸口起伏,双肩剧烈地耸动着。
庞苏看到简迟淮单膝跪了下来,她从没看到他这幅模样过,他的悲恸全部都写在脸上,他再也不是那个不动声色且隐忍沉稳的男人。
月嫂从手术室的门口离开后,几乎是一路跌跌撞撞着回儿童病房区的。
玥玥挂完了水,躺在床上才睡着,褚桐心不在焉地望向外面,猛地听到有人开门的动静,她赶紧站起身,看到月嫂神情慌张地走来。
褚桐心里陡然一惊,话都问不出口,就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李静香正在倒水,看到月嫂这幅样子,自然也急了,“那边怎样了?”
月嫂摇摇头,眼圈通红,“没了。”
“什么没了!”褚桐心脏明显开始剧烈地跳动,月嫂抹了把眼角,“您快去吧。”
褚桐听不进别的话,提起脚步就往外面冲。
手术室内,压抑着一种很奇怪的声音,简迟淮单膝跪在旁边,喉咙口久久不出声,庞苏看到他将蒋龄淑的手握紧后,放到自己额前,悲戚的嗓音这才喊了出来,“妈,妈!”
庞苏的心随之颤抖了下,那种声音,就好像是刚出生的小兽,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失去了最强大的庇佑,在空旷的林子间哀啸。
简迟淮完全不知道旁边还有人,他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目光盯着蒋龄淑的额头,心痛的早就被掏空了,他知道,他不该坚持手术的。他总是期望奇迹的到来,可是他没敢想过,会让蒋龄淑在手术台上,这么孤零零地走了。
闭眼之前,就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妈,你醒醒,我们回家,我再也不让你手术了,不让你吃这份苦了,妈…”
褚桐匆忙赶到手术室门口,看到简天承紧紧抱着简俪缇,爷爷安慰着哭得伤心的奶奶,褚桐的眼泪从方才就开始流个不停,她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简迟淮。她走到手术室门口,听到里面隐约有男人的说话声,褚桐抬起脚步往里面走。
简迟淮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高大的身影蜷缩在手术台前,他抬起头,正好看到蒋龄淑头上的血渍,他几乎当场就崩溃掉。简迟淮紧握住蒋龄淑的手,他呼吸越来越急促,目光紧紧盯着母亲的脸,庞苏看到他的泪水淌落出来,太阳穴处的青筋几乎要绷裂一般。简迟淮大口大口喘着气,那种切肤之痛,令他犹如下了十八层的地狱。
庞苏看在眼中,也是悲伤的不行,她看到简迟淮闭起双目,她将手落到男人的肩头,什么话都没说。简迟淮跪在那,整个人都在颤抖,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可能,他当时什么都没想,只是伸出了手,一把搂住庞苏的腰,将脸紧紧埋在她身前。
庞苏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她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似乎不止是因为悲伤。
她的手落到简迟淮的头上,他的发丝浓密而柔软,庞苏的手掌贴着他的脑袋,将他按在了自己的怀间。
似乎只有这样,简迟淮才能肆无忌惮哭出来。
他需要宣泄,需要一个可以倚靠的怀抱,庞苏紧紧抱着他,一语未发,充当着一个最好的聆听者,和一个最及时的安慰者。
褚桐走到里面,看到这一幕,脚步不由顿住。
她看到她的老公跪在地上,跪在蒋龄淑的床前,而庞苏,则抱紧了他。
褚桐泪水再度决堤而出,她心里是有说不出的滋味,实实在在的心如刀割。但是在这个时候,她不可能转身离去,褚桐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前。庞苏听到动静时抬头,褚桐已经走到了两人的背后,她朝庞苏看眼,庞苏的手只是动了动,却并没从简迟淮的头上移开。
褚桐目不转睛盯着庞苏,她也同样看着她,褚桐不由蹲下身,双手放到简迟淮的肩膀上,“老公?”
简迟淮似乎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褚桐去拉男人的手,然而简迟淮的手臂箍得那样紧,居然拉都拉不开。褚桐触摸到男人的臂膀,他用力到连臂间的肌肉都是僵硬的。好像只要一松开,就会失去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褚桐试了好几下,都没能把简迟淮拉回来。
庞苏的手垂在身侧,她没有做出拥揽的动作,只是也没将男人推开。
褚桐没有去看手术台上的蒋龄淑,她怕她这一看,会更加受不了,她跪到了简迟淮的身侧,伸出双手,艰难地将他的脑袋别向自己。她看到简迟淮双眼紧闭,面上被满满的痛苦给铺满,褚桐凑上前,额头紧紧抵着简迟淮。
“老公,是我啊,老公。”
简迟淮仍旧没有睁眼,褚桐双手摩挲着男人的脸颊,“老公,我在这,我一直在这呢。”
简迟淮的眼帘明显颤动了下,浓密湿润的睫毛微微眨了眨,然后睁开眼,近在咫尺的是一张他最最熟悉的脸。简迟淮抱着庞苏的那条手臂松了松,庞苏垂在身侧的手掌不由攥紧,她想将他的手按住,不让他动,但是她知道不能这样做!
简迟淮完全抽回自己的手,然后将身前的褚桐一把按在怀里,使出了全部的力气,褚桐心口一窒,简迟淮双臂箍紧,嗓音颤抖着开口说道,“从今以后,我没有妈妈了。”
褚桐的眼泪越流越凶,她双手抱紧简迟淮,这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空洞而无力。庞苏杵在旁边,这时候的她,完完全全就是多余的。褚桐和简迟淮紧紧相拥,恨不得都将彼此融入进自己的骨血中,半晌后,褚桐微退开身,让简迟淮的头靠着自己的肩膀,她纤细的手指穿入他的发丝中一下下拂过,男人也逐渐开始平静下来,弯着腰,如熟睡过去一般。
褚桐的另一只手在简迟淮的背上轻轻敲打,直到听见手术室门口传来脚步声。
简俪缇哭哭啼啼地跑来,“妈,妈——”
褚桐忙松开抱着简迟淮的手,她迅速起身,视线触及到手术台上的蒋龄淑,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一颗心还是在瞬间被撕成四分五裂,她泪水再度决堤而出,忍着哭声,将那床白色的床单盖过蒋龄淑的脸。
简俪缇扑到了跟前,一把抱住蒋龄淑的双腿摇晃。“妈妈,妈妈你起来,你跟我说话啊。”
手术台上的人再也动不了了,简俪缇颤抖着双手要去掀开床单,看看蒋龄淑的最后一眼。此时,一直僵硬着的简迟淮忽然站起身来,他双手抱住简俪缇将她拖开,“俪缇乖,不要看。”
他还像是小时候那样哄她,简俪缇哭得撕心裂肺,“妈,你起来,妈妈!”
简迟淮将她抱出了手术室,褚桐回头朝蒋龄淑看眼,她泪眼模糊,只看到一团白白的影子,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看不到她最爱的儿子和女儿在痛哭。
褚桐看了眼一旁的庞苏,语气沉沉说道,“你也出去吧。”
“桐桐,节哀顺变。”
褚桐目光定定看向她,庞苏手指微动,“方才,他只是太无助太需要安慰而已,有可能把我当成了你。”
“这个不用你刻意解释,我都知道。”
庞苏朝着手术台上看了眼,然后转身离开。
蒋龄淑的这幅样子,除了当时在手术室的三人之外,没有其余的人再看见。她生性爱美,决不允许自己走时还是这幅模样。
追悼会上,蒋龄淑戴了假发,身穿一身纯黑色的旗袍,简俪缇痛哭不已,不少赶来的亲戚得知这个消息都异常震惊,哭声充斥着整个追悼会。
褚桐穿着黑色的套装站在简迟淮的身侧,男人的黑色衬衣服帖在身上,他目光淡漠平静,好像之前在手术室的一幕,从来就没发生过一样。
简天承伏在蒋龄淑的棺木前,拉着妻子的手,做最后的告别。
尽管这一辈子,他都没有深爱过这个女人,可她却早已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如今真正要失去了,简天承也无法接受。
简家就简迟淮这么一个儿子,他忍着巨大的悲伤,却还必须要将一系列的事情都处理起来。
亲朋好友三三两两搀扶着进去,看完蒋龄淑最后一面,便都出去等着。
庞苏穿着一袭简约的黑色套裙走进追悼会的现场,跟着前面的人鞠躬后献上手里的花,她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起身走到褚桐和简迟淮的跟前。
她并无别的安慰的话可以说,只能面容严肃地开口,“节哀顺变。”
简迟淮轻点下头,褚桐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她出去。
庞苏自然不会多逗留,抬起脚步走了出去。
送走蒋龄淑的时候,简俪缇哭得几乎昏厥,她从小就是被蒋龄淑和简迟淮捧在手里长大的。她一直还希望能窝在妈妈的怀里撒娇,说着一些女儿家的话,可是如今,妈妈就这样没了。
对于她来说,她是一点点心理准备没有的。
简迟淮走过去,将简俪缇捞起来后按在怀里,他手掌捂住妹妹的眼睛,有些场面,他不想让她看见。
简迟淮的手掌被简俪缇的眼泪浸湿了,她紧紧抓着简迟淮的手,男人手臂收拢,一点点都没有松开。
办完丧事之后,简迟淮将简俪缇接到半岛豪门,让保姆悉心照顾着。
玥玥挂了水,病情有所控制和好转,这几日也都是月嫂带着。褚桐好不容易将她哄睡着,她带上房门后,回了主卧。
简迟淮并不在房间,只是房间内的窗帘拉得密不透光。褚桐走到落地窗前,将一把帘子扯开,果然看到一个落寞且悲伤的身影落入眼中。
此时的简迟淮一动不动坐在沙发内,褚桐将落地窗拉开,然后走了出去。
简迟淮头也没抬,褚桐走到他身侧,挨着他坐下来。
男人开口问道,“今天几号?”
“十一号。”
“星期几?”
“星期四。”褚桐答道。
“是我妈走的第几天?”
褚桐说不出话了,她喉间轻哽,伸手握住简迟淮的手,半晌后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老公,别这样。”
“我觉得我妈还没走,她还在简家的院子里面种花,在爷爷奶奶的山庄摘果子,在半岛豪门内陪着玥玥,总之,她还在我的身边。”
褚桐握紧简迟淮的手掌,男人嘴角轻挽着看向她,“褚桐,你说,我是不是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我心里跟明镜似的,也不是不想接受,只是,这让我的心太痛了。”
68我的老婆,庆幸你一直在我身边
褚桐站起身来,将他的脑袋按到自己怀中,这个时候的难受,她都懂,但她作为妻子,却不能将他这个作为儿子的痛抚去分毫。
“老公,俪缇还需要你照顾,简家还需要你撑着。我知道,我这样的安慰不算什么,但没办法,妈临走前,肯定也把全家都托付在你手里了。”
简迟淮抱着她的腰,一语未发。
最接受不了事实的,是简俪缇,她经常会在睡梦中哭醒,也只有在梦里面,她才能见到蒋龄淑。
褚桐弯着腰,坐下时,觉得裤兜内的东西磕着不舒服,她将手机拿出来放到桌上,她轻握着简迟淮的手,“这段时间,我都会在家陪你的。”
卧室门口,陡然传来保姆的呼喊声,说是简俪缇醒了,吵嚷着要回家。
褚桐二话不说起来,此时的简迟淮自顾不暇,看到简俪缇那个样子,怕是只会徒增悲伤罢了。
简迟淮目光怔怔盯向院中,许久后,褚桐的手机一直在响,提示有短信进来。男人倾过身拿在手里后扫了眼,他手指轻点下,是庞苏发来的慰问短信,言辞真切,表明了感同身受的难受,并且让褚桐振作起来,一切向前看。
简迟淮将手机放回桌上,正好褚桐回来,她拿起手机翻了翻,看到庞苏发来的信息。
褚桐不动声色将手机收起来,坐回到简迟淮身侧,“俪缇好些了,又做了个噩梦。”
“我去看看。”他站起身来,离开了阳台。
江意唯知道了简家的事后,第一时间跟剧组请假,只是最近都是她的重头戏,导演死活不肯放人。江意唯拼命赶戏,这才能在几日后回到西城。
这个时候,她就算约褚桐,褚桐肯定也是出不来的。
江意唯干脆直接开车来到半岛豪门,见到她时,褚桐先是愣了愣,然后大步上前伸手抱住她。江意唯在她后背轻拍两下,松开手时,看到褚桐眼圈微红。
“不哭了,这几天没少流眼泪吧。”
“你怎么来了?”
江意唯穿着高帮的布鞋,认真说道,“在你最难受的时候我不出现,你还要我这个闺蜜做什么?”
褚桐嘴角轻挽了下,“别担心,我没事。”
她带着江意唯来到客厅,江意唯朝四周看眼,“四哥呢?”
“在楼上,陪着俪缇。”
“噢,”江意唯不由收回视线,“这种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你最近就别想着工作的事了,安心陪着四哥吧。”
“我知道。”褚桐轻声说道,“玥玥也病着,家里又突遭这样的变故,俪缇的状况也不好,我真是有些应接不暇。”
江意唯起身,挨着褚桐坐定,她神色认真地说道,“越是这个时候,你就越是要紧紧跟在四哥身边,一步不离。”
“为什么?”褚桐下意识反问。
“这个时候的他,无疑是最脆弱的,也是别的女人趁机而入的最好时机。”
褚桐面色微沉,江意唯伸出手,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蒋阿姨过世的时候,你肯定在场吧?”
褚桐轻摇下头,“那天玥玥生病,在儿童病房内挂水,我匆忙赶去的时候,手术室就只有他和庞苏在。”
“庞苏?”江意唯拧起眉头。“就是你说的,那个装嫩的学生?”
“我其实特别能理解简迟淮那时候的痛苦,也知道他需要个倚靠,但我看到他抱着庞苏的那一下,我真受不了。”
江意唯闻言,杏眸圆睁,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她手指朝褚桐点了好几下,“抱上了?关键是,四哥抱她的?”
褚桐面色严峻地点头,但立马又说道,“可是,他肯定是无意识的!”
“这个不重要!”江意唯打断褚桐的话,“重点是,那个庞苏把他推开了吗?”
是啊,这才是重点。
褚桐摇了摇头,“没有。”
“看吧!”江意唯义愤填膺,一张巴掌大的绝美小脸上,表情丰富,“这个女人藏得很深啊,只是,现在是她不得不显露的时候了。”
江意唯所说的那些,褚桐自然也清楚,江意唯咬着牙,“这种女人,你要是跟简迟淮摊开来闹吧,一点由头没有,因为她根本够不上小三,却比小三厉害多了。你想啊,当时四哥那么难受,他想要安慰,抱一抱身边的人,也属正常。但四哥是什么人啊?如果不是他信任的,并且松懈下来了,你觉得他会伸手吗?对他来说,这一抱,没什么,但里面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可是很强大啊。”
褚桐点着头,“是,我也感觉到了。”
“她以前可以不动声色,还能静下心来去城大上课,就像你说的,看不出一点端倪,就算有事,她也从来不打简迟淮的电话,只能说她是高手吧。但是以后,可就说不准了…”
褚桐双手交握,江意唯再度朝她看眼,“桐桐,其实你比我聪明多了,今天,我也只是跟你将有些事捋捋清楚。庞苏那种女人,她不主动,你就得主动。”
她敛起面上的情绪,轻点下头,“你呢,这趟回来能休息几天?”
“我就是不放心你,刻意赶回来的,我尽量多陪你。”
褚桐不由勾了勾嘴角,“谢谢你,江江。”
临近晚饭的时间点,江意唯便回去了,褚桐原本留她在这,但她婉言谢绝了。再说这样的气氛下,她也吃不上几口饭。
翌日。
褚桐洗漱好后起床,先去客房看了眼,简俪缇还睡着,她悄悄退出房间,将房门关上。
主卧内,简迟淮早就醒了,他其实根本就睡不着。窗外的阳光肆意挥洒进来,与半岛豪门内的气氛,其实算是格格不入的,那样的亮光充斥着每个角落,令简迟淮看了,觉得厌恶。
床头柜上的手机猛烈震动起来,他不想理睬,可听到那种闷闷的声响,他还是烦躁地坐起身,接通后放到耳边,“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简先生,您好。”
简迟淮听出来了,是蒋龄淑的主治医生,“有事吗?”
“今天我们医院组织开会,您能否过来一趟?”
“人都没了,我还过来做什么?”
电话机好像是被人接了过去,紧接着,便是庞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简教授,不好意思,麻烦到你。”
褚桐从走廊那头回来,推开门,看到简迟淮坐在床沿,正背对着她讲电话,“手术都结束了,还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现在给你打电话,时机也不对,但我这边的事,迫在眉睫。我之前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如今手术失败,待会的会议,我想请你过来一趟…”
简迟淮双手按着眉宇中心,语气尽显疲倦,“手术之前,协议书我都签好了,你把这些拿给他们看就行,既然是我们家属做的决定,我不会要你们承担责任的。庞苏,这一点,你无需担忧。”
褚桐听到庞苏二字,心里不再有震惊的感觉,她只是往后退了步。
庞苏在电话里说道,“阿姨的手术失败了,我很惋惜,不过,这个决定当初是我和你一起下的,有些后果,我就得承担,既然这样,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简迟淮当然记得,当初为了说服庞苏,自己答应过,一旦后果出来,他会连她的那一份承担掉。
男人扶着额前,抬起视线道,“好,扶愿楼的会议厅见吧,我一会就过去。”
简迟淮说完,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
褚桐悄悄从房间退出,简迟淮先去洗手间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褚桐已经驱车赶往医院了。
停好车,找到扶愿楼,褚桐径自往前走,有几个会议室是空的,她来到走廊的尽头,透过磨砂玻璃,隐隐约约听到有说话声从里面传出来。
褚桐站到会议室的门口,看到庞苏坐在朝西的位子上,旁边两排也都坐满了人。
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在讲话,分析的就是蒋龄淑的案情,大体的意思,就是说这个手术几乎没有一点成功的机会,若不是庞苏刻意安排,这台手术完全能避免过去。
褚桐心想,庞苏作为医院最大的负责人,却被人这样围攻,说到底还是因为蒋龄淑的手术。如果这一幕被简迟淮看见,哪怕他对她再无心思,至少,愧疚和感激都会被激发出来吧?
而庞苏让简迟淮过来,她不会恳求或者怎样,她肯定是提起了当时的协议,她会让简迟淮知道,她让他走这一趟,仅仅是因为工作。
当然,这后面发生的事,只会是简迟淮自己看到的,不算是庞苏刻意要展现的。
褚桐提起口气,一把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坐在靠近门口的一人冲她说道,“你是谁?没看见我们在开会吗?”
褚桐径自往里走,庞苏看到她时,明显一怔,褚桐来到会议桌的前方,就站定在庞苏的边上。“蒋龄淑是我婆婆,我叫褚桐。”
庞苏推开椅子,压低嗓音说道,“桐桐,你怎么来了啊?”
“有些事,我怎么能让你一人承担呢?”
庞苏面色微微的不好看起来,“我没事,你别担心我。”
“这是我们医院内部的会议,请你离开。”有人开始下逐客令。
褚桐将手里拎着的包放到桌上,从里面拿出一个资料袋,她首先抽出一份协议书,“在我婆婆动手术之前,我们跟医院就已经签订好了这份等同于免责书的文件,手术的失败,我们不会怪责医院。”
庞苏拧紧眉头,褚桐朝她看眼,一手落到庞苏的肩膀上,示意她坐下来。
简迟淮比褚桐,就晚了洗一个澡加换衣服的时间,他驱车来到医院,到了医院门口,却没有把车开进去。
下了车往里走,脚步如有千斤重,简迟淮并不想再重新面对。他在家里翻了圈,没找到当时的协议书,他想着医院还有一份,他所能做的,就是简单明了的说明一切,然后再离开这个鬼地方。
来到扶愿楼的会议室门口,简迟淮却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他居然看到了褚桐,一群人,就只有她一人站在那,白色的衬托之下,她一身黑,显得尤为明显。
接下来说话的,显然不是医院的医生,那人瞪着眼,目光狠狠盯向庞苏,“当初把这医院交给你,不是让你当儿戏的,你不为医院的利益考虑,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做蒋家的媳妇吗?”
庞苏并不言语,褚桐却是开口说道,“你怎么知道她没为医院的利益考虑?手术失败,是谁都不想看到的结果,但是手术有失败,就会有成功,如今今天我婆婆被抢救了过来,你们医院也是最大的受益方。这样的例子,怕是在全国都很难找到吧?”
“但是她没有估算过手术的风险!”
“怎么没有估算过?”褚桐朝庞苏贴近了些,手掌轻轻落至女人肩头,“这个手术,也是在保密状态下进行的,换句话说,对你们医院的损失,究竟有多大?我们作为患者的家属,没有哭闹,更不存在医患纠纷,你们却何必要咄咄逼人呢?”
“这是我们医院内部的事…”
庞苏僵坐在位子上,褚桐能感觉到她的温度从自己的手掌心内传来。
这件事,她是必须要帮庞苏趟过去的,只有解决好了,庞苏好好的,他们才能好好的。庞苏什么事都没有,她没有被连累,那她和他们夫妻之间的瓜葛,才会越来越少。
此时的简迟淮,就倚在门口,透过一道缝隙往里看。
褚桐打断了那人的话,“我知道,对于你们医院来说,一台十足把握的高难度手术,才是你们最想要得到的。我是一名民生记者,今年来的医患关系,日趋紧张,为什么?我曾经采访过一位老人的家属,他们说,老人的求生欲很强,可是被辗转送往一家家医院,却始终没有一家肯救治,为什么?因为知道收治后,死亡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他们统一的回答都是,医疗设备不健全!最后,那个老人就死在了去往医院的路上。相比他而言,我婆婆是幸运的。”
褚桐走到会议室的最前方,站在台上,高高眺望下面的人,“我相信你们也知道,我婆家,是简家,西城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我敢这样说,如果谁提出摘下天上的月亮作为救我婆婆性命的筹码,我老公都会毫不犹豫派人登天。在我眼中,我老公是最最孝顺的人,那么在一个孝子的眼中,最看不得的又是什么?”
褚桐嗓音微顿,犹自沉浸在蒋龄淑逝去的悲伤中,她眼圈微微泛红,却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在我老公眼中,最难受的,就是看着生他养他的母亲受尽千万般折磨,最后…死去。”
简迟淮喉间轻滚下,似乎被褚桐恨恨扎中了痛处,而奇怪的是,并没有痛得死去活来,反而一身沉重都被卸去了大半。
会议室内,继续回荡着褚桐的声音,“我婆婆最后的日子,真的很难受。肿瘤压迫脑神经,不止头痛,还失明,看不见任何东西。我婆婆很年轻,最喜欢穿旗袍,可是失明过后,她看不到自己的美,而头痛欲裂,犹如死过去一般的时候,她也顾不了美。这个时候,谁还能看得下去?而就是这个时候,是蒋太太给了我们一线希望!”
褚桐刻意将蒋太太三字说得很重,“我们在希冀中,等待手术,又在绝望中,眼睁睁看着手术失败,可即便这样,我们对她都是心存感激的。更不会去怪责于任何一个医护人员。当初的手术,还是我老公坚持的。但是我婆婆就这样走了,我和我老公说,这是命中注定,他会自责,但我觉得不必自责,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爱自己的母亲,他是最希望她能好起来的那个人。我们的坚持,源于对亲情的不舍,无可厚非。而蒋太太的坚持,源于她对生命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