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大副惊诧了。
“你们都以为赵家完蛋了,对吧?没有,没有哦!因为族谱上没有我,所以才逃过一劫呢!”六儿笑了起来。但凡族谱上没有的,基本都是那种大家族的老爷少爷和下人生的,或者外头寻花问柳时一不小心的产物。
“但我确实是赵家的人,赵家的血脉就剩下我了!”六儿说道,“当年赵家就为了这个东西,”他举起化为白骨的右手,“为了这个东西家道中落,倒是给了我机会啊!”
“我就知道,只要跟着与镇海号有关的船,就肯定有机会!也是你们船主有眼无珠,竟然就这样把我收上了船,恐怕他到死都以为我不过是个水性不错的乞儿。”六儿哈哈大笑,“至于张大头和李二饼,那两个混账居然想染指属于赵家,属于我的宝贝,自然是杀之而后快了!”
“这东西,能操控死物,简直太方便了。”六儿认真地说道,“把你们都杀光,然后和那些镇海号的白骨们,还有这艘大仁号,组成一个听话的死人军团。很快,很快大明和南洋都会知道我的名字。”
敢情那些白骨还真是当年镇海号死不瞑目的水手们,这十年来就在海底沉睡,不想此时因为那颗珠子被捞,被唤醒了。
“原来竟然是因为这样……”大副说道,“六儿你知不知道,老大早就知道你是赵家的后人了!他还想过等他老了,就把这艘船给你!”
“放屁!我不信!就他那贪小劲儿,别糊弄我了!”六儿骂道。
大副一愣,然后冲对面吼:“娃儿,你这计策不好使啊!”
躲在暗处的建文心想怎么能有人如此耿直,但事到如今也没时间埋怨,就大喊一声:“老李——!”
这是建文的计策,三人从船舷外侧爬过去,由大副吸引六儿的注意,再由老李偷袭。老李闻声而动,像条毒蛇般出击,两把短刀直扑六儿面门。没想到的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六儿右手一抬,离他最近的白骨突然散架飞聚在他身前,老李的刀锋砸在白骨组成的屏障之上,完全失了效力。
老李反应很快,一矮身从下面攻向六儿身侧,这本是人的盲点所在,此招毒辣但是十拿九稳。哪知那白骨屏障反应更快,从屏障中生出一只白骨的手,瞬间捏住了老李的手腕。老李惨叫起来,短刀也脱手了。
大副急得直呼老李!老李!无奈距离太远,而他身下,也有白骨爬来,眼看着就要抓住他的脚了。
屏障又生出一只骨手,仿佛六儿的手一般灵活,只见那白骨手化拳为刀,指骨并拢就要往老李胸口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候,一束从天而降的火焰直扑六儿的脸。六儿精力全在控制白骨手上,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出,被火烧了个正着。
大副定睛一看,只见建文头戴护目镜,手持火狐,倒挂在桅杆绳索之上。
“啊啊啊!!”建文大声呼喊着给自己壮胆,红着眼再次摁动火狐后面的把手,火焰一窜三尺多高,烧向六儿。透过红色镜片,建文竟然真的在焰尘中看见一头形似狐狸的动物,那动物皮毛是烈火,眼眸如同金属融化般的颜色。看来那些关于火狐的传闻,也不都是以讹传讹。
建文从小就在禁军练习过火铳,用起这东西颇为得心应手,但那赵六儿不愧为身手矫捷的赤腿子,这一下突袭他竟能侧身闪过。建文再次按动把手,大呼火狐之名,就在这时那火狐所喷之焰,竟如同活物一般在半空中拐了个弯,硬生生烧了六儿一个满头满面。高温登时将六儿的脸给毁了,他惨叫着后退,白骨手顿时失去了准头,四处挥舞。建文用尽最后一点火焰,那烈焰中的动物也就此消散,但也足以逼得六儿向后退去,最后六儿脚底一滑,从船头坠下。
那些白骨们察觉到主人的危机,纷纷向他这边涌来。兴许是六儿的能力越发娴熟,这些白骨的速度徒然增快,然而怎么可能比得过六儿坠海的速度。
那些白骨就冲着六儿坠海的地方,义无反顾地扑了下去。
六儿落海之后,才算清醒少许,他从水中探出头来,捂着半边脸正待叫骂,却感到身下一沉。原来竟是那些白骨救主心切,竟牢牢包住了六儿,就如同刚才的屏障一般。这下纵然六儿水性再好,手脚被累累白骨包裹,无法划动,人自是向下沉去。
少年心慌不已,越慌却越无法自如操控,眼见着就要没顶,他终于哭喊着大叫救命起来。然而为时已晚,白骨们将它们的主人包裹得更紧,防止他再受到更多伤害。六儿拼命探头出水,死命挣扎,最终他扑腾了几下,沉入了海中。巨大的死尸鲸鱼游过他没顶的地方,那白骨的鲸尾扫出巨大的水花,随后也跟着它的主人一同潜入了海底深处。
建文唏嘘不已。有一瞬间他仿佛能理解六儿的执念,如果一件事对他来说太过重要,就会占据他命中的全部,一旦走火入魔,恐怕也会是如此。建文自问,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让他完成复仇,他是不是也会无所不及,甚至牺牲无辜者的性命?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与杀死父皇的凶手有什么区别?建文在心中暗自发誓,往后的岁月里,绝不放任自己被仇恨吞噬,变成毫无人性的怪物。平静的海面之上,白骨们消失无踪。只有大仁号甲板上的血迹揭示着先前发生的一切凶险。
十数日后,泉州港。
“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呀!”建文气急地说道。在他面前是一个半躺在一张宽大竹椅里,腹部还上着药,裹着伤口的胖子。
“你的伏波木不是完好无损吗?”死里逃生的船主说。那场劫难之后,船主仗着自己肥肉多,竟然捡回一条命。大仁号也算死里逃生,那些死掉的水手,尸体一律落海不见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你明明说过,要是救了大家,大仁号的龙骨也归我。”建文不依不饶。
“哎,你这孩子,真能缠人。”船主说,“现在把船拆了交给你,不是要逼死我吗?那些死掉的兄弟,总要给他们家里人一笔钱。金主那边我还不知道咋交代哩。”
建文想想也是,但总觉得不太舒坦。
“这样好了,我欠你一条伏波木的龙骨,等啥时候,我这条大船报废了,再由你来取,好不好呀?”船主简直就是哄小孩的口气,“不过说不定我的船还未报废,你就先飞黄腾达了。”他摸摸双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那可不一定……"建文嘟囔,看着这些海天景色,他心里闪过一丝忧虑,自己怕不是真要一辈子待在泉州港了吧?
“娃儿!”大副从后边过来,乐呵呵地招呼,他身旁是老李。甲板一役,两人都没事。只是手下折损不少。
四人就看着脚夫往大仁号搬着给养和物资。“今后你们打算怎么办呢?”建文问他们。“去南洋躲一阵。”老李说,“兴许以后还会再见。”
“行,你们要是得了好宝贝,别忘了来我这儿就是了。”建文说。
“你那艘船不错。”老李露出一丝在旁人看来简直就是冷到骨髓的微笑。建文头皮一麻,难道他把龙骨运往溶洞的时候被盯梢了?
“老李你又吓唬小孩子!”大副哈哈大笑。只有船主在那边哼唧,说要揍那个给自己开药的郎中一顿。
至此,建文这趟无功而返的出海故事就算完结了。茫茫大海,任何奇异的事都有可能发生,那颗珠子附身下的六儿与白骨们,没准现下也在海底深处静静蛰伏,不知道哪一天行船的人就会撞见。
说不定那个人,就是你。
附加篇
甲板上的年夜饭
??
时间是大明太子离开泉州前一年的除夕,当那团烟花升腾而起,照亮整个阿夏号的时候,水手毛利只是在掂着手里刚发的工钱,想着怎么过好这个年。
在毛利后来的回忆里,那个时候的海上有一种强烈的安定感。如果能回到过去,毛利很想告诉自己这种安定感不会持续太久,就像一只狗鱼被扔进满是鳗鱼的水箱,终将引起汹涌的浪流。
1
“嗷呜~”
“嗷呜~”
“嗷呜哪拗咿呜呜”
“……”
“——妈的别吵啦!”
随着贪狼的一声暴喝,人头柱上的数百张黑脸瞬间收起了毫无节奏可言的哭喊。贪狼气鼓鼓地盘腿在甲板上坐下去。
贪狼讨厌大明的新年,在他的家乡,新年要比大明晚好几个月。本来中国年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每年的这个时候,不仅船上那些从东亚来的水手——比如毛利之流——干活开始马马虎虎,就连人头柱上的脸也纷纷不能安分。他们全体涌动着不能回到故乡的怨念,怨气搞得摩伽罗号黑云密布,远远看去就像失火了一样。贪狼不禁有点后悔当时把他们喂鲨鱼了,也许这就是对他的报应吧。
但是没有办法,这一年的春节和以往不同,他要去赴一个宴会。他想见宴会的东道主已经太久太久——南洋上最著名的女海盗七杀,今年要在海上办一个盛大的宴会。
船上的水手们在两个月前就听说了这个消息,他们群情振奋。摩伽罗号要去的地方可是阿夏号,南洋上最大的销金窟,他们做梦都想在那里开一场尾牙。
而且,这次破军也会出现……贪狼心想。这一年他的蓬莱岛一定也经历了许多事吧?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嗬!老子一点也不想知道。”贪狼对自己说。他顺势仰面躺在甲板上,双手撑在脑袋后面,跷起二郎腿,望着天空,好像陷入了回忆。
人头柱见贪狼久不吭声,又纷纷按捺不住嚎叫起来,就像一群听说放假计划取消的幼儿园小朋友。
摩伽罗号觉得有点烦躁。它张张鲨鱼嘴,接着识趣地闭上了。
2
与此同时,贪狼的副手泰戈颓丧地坐在桅杆的塔斗里,担心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是去赴宴,又是在南洋上最具压倒性优势的节日,那不准备点礼品可说不过去。可他瞭望了半个月,却连一艘过路的大船都没有见到,没有船,摩伽罗号就没有生意。
阿夏号的脾气他知道,她们一边标榜自己“别听官家瞎说什么女海盗啦,人家才没有杀人放火,只是通航文信迟迟没有办出来而已”,搞出一副合法经营童叟无欺的样子;一边在缭绕氤氲的香料气息中做得些舶来品交易、赃物拍卖、资金转手、小国政权倒卖之类的生意,船上势力常年盘根错节。
虽然这个八面玲珑的画面也挺有魅力的吧——泰戈想——但如果你破坏了阿夏号上的“规矩”,或者惹到这个大姐头不开心,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比如按照“规矩”来说,阿夏号要靠金册才能进,在这一点上,就连自己的老大贪狼也有吃闭门羹的风险。
因为……贪狼没有金册。
而泰戈有金册。
也就是说,贪狼碍于面子怎么也不可能说出来的内心台词就是:
“妈的,为何老子要借小弟的名义才能上她那条船啊!”
泰戈对这位老大可谓敬畏之至了,他也只能一边内心默默嘟囔:“妈的怪我咯,我怎么知道你们两个老相识到底是因为啥这么麻烦啊!”一边怀着功高盖主的恐惧心理,主动承担了搜罗财物的使命。
可是三天了。阿夏号越来越近,船却一条都没有。
泰戈只能哆哆嗦嗦地向贪狼请罪:“所谓年关将至,想必赚到钱的中国船都赶着一年一度的洋流大潮,回家探亲了,哪像咱们过年还滞留在海上啊。”
看来不是理想的通航期啊,贪狼深思良久:“对了,那帮人过年讲究那什么玩意……年年有鱼!就给我去捉很多鱼!然后选出最大的那条!”
泰戈一锤手心。“不愧是老大,我怎么没想到!”
摩伽罗号可以派鲨群去团团围住鱼群,再由毛利率领水手去撒网;但两个钟点后,毛利看着网里一堆伸着爪子乱扒拉的奇形怪状,不禁十分丧气。
“这都什么玩意!”贪狼暴怒不止,“寄居蟹!椰子蟹!说好的大鱼呢!我恨不得把你自己变成螃蟹呀!”
毛利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把“老大,虎贲不就是最大的鱼吗”这句话生生咽下。
“算了算了,到了办法再想地方吧。”贪狼说。
毛利大气不敢出,因为从贪狼混乱的语序看来,他一定是心事重重。
人头柱散发着黑气,向四面八方发出和善的嘲弄声。
3
“真是晦气。”
罗刹女战士手搭凉棚,看见冒着黑烟的摩伽罗号向阿夏号接近。她这么嘟囔了一句,就坐上自己的小白船,向它疾驰而去。小白船跑得就像一只海燕一样快,等接近摩伽罗号,罗刹女从自己船舱里拿出一串鞭子似的东西盘在肩上,竟然沿着滑不溜秋的船舷爬上摩伽罗号。
“哦哦哦!”海盗们看见这个壮实高挑的大妞,全都兴奋起来,有几个上前就要搭讪,被罗刹女一脚一个踹到船下。
贪狼也不制止,抱着胳膊暗中观察。
罗刹女直接用手捏着那挂鞭炮,叫声“给我火!”立刻有两个海盗拿出火镰火石,为罗刹女殷勤地点燃鞭炮。
“噼啪!”“噼啪!”
人头柱上的黑脸被连珠炮似的鞭炮声吓住,立刻停止了哀嚎。贪狼闻到那鞭炮散发出的火药味并没有那么刺鼻,而是混合了烟叶、香料的香气。黑脸们享受了香气,似乎表情变得昏昏沉沉起来,也不再吵了,整条船都安静了。
“好香啊!”泰戈和毛利振臂称快。
“没出息!快去调整航速!”
贪狼一边骂着一边却想,这香气的主人近了。
4
阿夏号上的居民多数是来自东南亚一带的女性,习俗与大明有很多近似之处。这些人大多是在外务工的漂泊者,逢年过节也难回家乡几次,早就养成了在阿夏号统一吃年夜饭的习惯。由于阿夏号上人口复杂,民族众多,因此计算新年的历法不尽相同,按理说新年并不是在同一天的。但七杀自然有办法,她可以组织庙会和晚宴,把除夕夜统一成同一天。
此时的阿夏号上张灯结彩,庙会上杂耍的、卖胭脂水粉的、变彩戏的摩肩接踵,这些项目只是暖场而已,真正热闹的还是太阳落山后的年夜饭。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七杀正站在港口的木板上眺望远方,小鲛女指挥完一条输送食材的船靠岸,拍拍指间有蹼的手走到她旁边,看看远方的海平线,再看看七杀,也不说话,而是“嘿嘿”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七杀被小鲛女笑得有点发毛。
“我在想贪狼和那个人……谁会先到。”还没等七杀抬手打到她,小鲛女就灵活地跳到一边,“我去厨房了!”
七杀对着小鲛女远去的身影挥挥拳头。
“那么,我也一会儿再来吧……”她心想。
她刚朝主船方向走出几步,就听见港口上几个水手喊起来:
“好可怕啊!”“鲨鱼船啊!”伴随着“扑通”“扑通”几声,甚至有几个人慌乱之中跳进了大海。
七杀回头望去。海平线上,先是人头柱,接着是摩伽罗号破浪而出。
看着贪狼的水手们把一筐又一筐螃蟹搬进阿夏号,七杀不禁扶住额头。连泰戈都比你大方啊!
“一点小小的心意。”贪狼咬紧牙关想,面子不能丢!
“……是吗,那还真是蟹蟹你了。”七杀一边打着哈哈,一边继续打量大海。
“那个……”贪狼清清嗓子。
“啊?不要愣着了,你们摩伽罗的人听安排去入住就好了。”
“不叙叙旧吗?”贪狼有些崩溃。
七杀长舒一口气,又一次看了一眼那筐虾兵蟹将。“你隔三岔五送的信都把我们传令姑娘的腿累断了,有什么好叙的吗?大过年的能不能安静一点!”
贪狼正要发作,罗刹女通报道:“蓬莱的船来了!”
七杀道一声“很好!”大步离开,把贪狼晾在那里。贪狼原地转了一个圈痛苦地捂住脑袋,却也只能跟上去了。
两个人迎到码头,蓬莱船的舱门打开,却并没有人下来。贪狼和七杀对视一眼,收敛了笑容。
那黑洞洞的船舱内传来甲板被重物踩踏的声音,一只通体金黄的异兽从舱内昂首步出。它身体足有一人多高,眼睛像炮口那么大,嘴巴足可以把人吞下去,它抖抖鬃子,就朝贪狼和七杀扑了过来。
5
“是夕兽吗!”贪狼的手下慌成一团。
另有几个人好像见过此物,惊慌地喊道:“是狮子呀!”
“区区畜生,我来保护你!”贪狼正要护住七杀,却看见狮子后面绕出一个人,身披小甲大氅,却是蓬莱的判官小郎君。
他手持一根长棍,棍端连着一个五彩绣球,长棍一舞,又蹦下几个小狮子;原来这些狮子竟是人假扮的,水手们未曾见过,还以为是真的猛兽。
贪狼和七杀惊得合不拢嘴。狮队一路前行,小郎君边走边说:“破军大王处理蓬莱事务来不了了,由在下来代为赴宴,请了有名的狮队来给七杀大人表演助兴。”
七杀礼貌地答谢小郎君,心里却失望至极。这时候贪狼指着狮戏说:“这狮戏倒是有点名堂,好功夫啊,也算是送给你的一台大礼了。”
七杀白眼一翻:“是啊,总比几筐螃蟹好多了。”
小郎君寒暄几句,离开了码头向船城内走去,留下这队狮子紧锣密鼓地演出起来。扮演领头狮王的两个舞者功夫利落,的确让七杀暂时抛掉烦恼,小狮子滚来滚去也有意思得很。这狮队与后世风行的北狮南狮都不尽相同,有情节,有身段,还有乐师吹拉弹唱地加入一些戏文,更像是一出大剧。狮子戏接近尾声,七杀看得如痴如醉,贪狼却一直大呼看不懂。
“你……你在摩伽罗号上是不是过傻了,这么简单的情节你都看不懂?这个小狮子的父亲是老狮王,但老狮王被兄弟杀了,小狮子一直流浪在外,经过一番历练,终于给他爸爸报了仇,自己成为新的狮王。”七杀如数家珍,鬼知道她是怎么看出这些情节的。
“一句戏文都没有,我看你是现编的吧!……再说这故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贪狼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不觉得这个小狮子很可怜吗!要是你遇到这么可爱的小狮子,你帮不帮忙?”七杀逼问道,她的指尖几乎要伸到贪狼的鼻尖上。
“鬼才要帮啦……”贪狼没来由地脸一红。
“还是这么爱吵架啊。”狮头里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让七杀和贪狼瞬间停止了争吵,一起顺着那个熟悉的声音看去。
“年纪愈加大了,这个也玩不利索,让你们见笑了。”狮头摘下,露出破军的笑容。
6
“你稍微晚了一点。”小鲛女冷冷道。
“有它们在,还来得及。”小郎君没有用斩马刀傍身,却抽出一对粗笨的铁制方尺。
“很好,那就开始吧。”小鲛女退后一步,让出场子。
小郎君点点头,双手把铁尺高高举过头顶,跃步向前——
“这牛肉丸啊,最讲究食材的新鲜!”小郎君的铁尺暴风骤雨般打在肉案上,“我们的船若是再晚来一会,风味便会差了!”
“唉!都说你判官郎君不仅是蓬莱干将,做菜也是一绝,还真是名不虚传啊。”小鲛女看着手中两把铁尺上下翻飞的小郎君,惊讶得合不拢嘴。
“做菜和打仗是一样的,讲究知己知彼,我只是对各国菜式略知一二罢了。”不一会儿,砧板上的一堆牛肉已经被铁尺打成肉泥,他把肉馅备好,就交给厨师去料理,竟然是只做每道菜最关键的部分。
“那些虾丁冰得如何了!掺进牛丸里,保证鲜得你们舌头都掉下来。‘三雄会’这道菜火不要那么大!鲍鱼、肥鸡、猪蹄筋三种食材混合,一定要小火才能把三种味道巧妙调和。”他在厨房里转来转去,这里看看冬荫功的火候到没到,那里尝尝红烧鱼的糖醋汁对不对味,好像厨房对他来说就是一片汪洋的战场。
小鲛女点点头,也去忙着统筹宴席了。眼下要准备的年夜饭有两百来桌,大明、南洋、日本、印度等等各国的菜式又互相融合,没有点经验还真是难以指挥。小鲛女想着,两个钟点后,这些吃的喝的就要摆满阿夏号。对了,还多亏蓬莱岛上终日蒸汽弥漫,才能运来这么多当季难见的蔬菜……
“哎哟,模样又俊,还会做菜,”一个刚刚在卖力拉着风箱的明国老大妈探过头来,“女侍长,这小郎君一年两年也来不了一次,也不见七杀大人赶紧着把你们撮合撮合,虽说咱们这船上出挑的姑娘不少,可……”
小鲛女皱皱眉头,把一块糖糕塞到老大妈嘴里:“吴妈是觉得这边的活计没给您安排足吗?”
吴妈一边嚼着点心,一边识趣地回到风箱位置,嘴里还兀自念叨着:“多棒的小伙子啊,也没少胳膊也没少腿的,不就挺好的了……”
7
人们逛完庙会,早早地向宴会的会场进发,想早点坐下喝喝茶,聊聊天,等待期待已久的年夜饭。在阿夏号最高处的甲板上,贪狼手扶船舷往下张望,自己的几个部下不知去哪儿快活了。
“别看了,在阿夏号人还能丢掉不成。”七杀躺在甲板上,双手垫在脑袋下面。虽然阿夏号比摩伽罗稳定得多,但这仍是海上人最喜欢的休息姿势。
“是啊,过来躺会儿。”破军跷着二郎腿,“很久没有这样在一起叙旧了啊。”
贪狼无奈,只好和他们躺成一圈,这才发现,头顶那散布着辽阔晚霞的天空已经被夕阳染成绯红色。他不禁看了七杀一眼,她蜜色的皮肤比霞光还要娇艳。
“吾妹的故乡怎么过年?”破军突然问。
七杀回忆道:“我们用的是月亮历,新年比大明晚数个月。还记得自己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会和其他小姐妹们去讨要糖果,后来离开了家乡,走街串巷都是为了生计和逃亡了。”
“嗯……都是四海为家的人啊。”破军眼皮抬了抬,似乎想望向大明的方向。
“你们不是大过年的吗,干吗要讨论这个……”贪狼表达了不满,他一路打打杀杀过来可不是为了躺在这里伤春悲秋的。
“因为……”破军有点不好意思,“虽然说起来不太合时宜,但我这次可能是来道别的。”
贪狼和七杀猛地坐起来。
贪狼一把揪住破军的领子:“王策,你这小子……我们可是有盟约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