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告提督,锡兰国王撕毁了提督的书信,拒绝入贡,继续挥兵侵略邻国。”
“这是公然和天朝为敌了,命令西南分遣舰队消灭其船队,断绝该国贸易。记住,摧其船只稍予教训即可,不可过多杀戮。”
郑提督忽然看到看守四灵罗盘的旗牌官也在汇报行列中,他心里一紧,知道必然是又有了那个人的消息,摆手斥退其他旗牌官,问看守罗盘的旗牌官所来何事。
那旗牌官忙上前单膝跪倒,禀奏道:“禀告提督,东南分遣舰队已然接近赤色目标,飞鸽传信说细作在海上看到疑似青龙船。”
“什么!”郑提督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瞪得几乎要爆裂开。几年的搜寻总算有了结果,那个人的名字,如今在整个帝国都是禁忌,尽管朝野都没人敢提起,但他郑提督始终在拼命搜寻,这既是当今皇帝的命令,也是他的一块心病。
“收到飞鸽传书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禀告提督,今日辰时。”
“命令他们加快追击,如遇抵抗可以击杀,但不许伤到赤色目标!水师主队很快赶到。”郑提督举起令旗对传令兵们下令:“全军转向东南,朝向东南分遣舰队靠拢!”
“提督大人,我主力水师此次出航的目标是盘踞渤林邦国的海盗船团,临时改变目标是不是……”身边的亲随见平日稳重的郑提督有些失去理性,连忙提醒。
“区区一个海盗,闹不起什么乱子,可是那个人,只能由我来亲手追上。”郑提督似乎另有所思,无意回答太多。渤林邦国被海盗船团攻破,海盗头领自称国王,此次目标本是帮助渤林邦国太子复国,但和那个人相比,这南洋小国的变故又算得什么?
“重复我的号令,全军转向东南!”
“转向东南,转向东南!”三十六名将军齐声呼喊,声音响彻云霄,庞大的舰队保持阵形,像只巨大的乌龟般笨拙的开始转向。
“嗵啪!”
一枚红色信号弹冲上天际,炸裂开巨大的红色火花。远处海面上,又一枚红色信号弹冲上天际,那是距离最近岛上的信号兵在传递信号。接着,更远处又是一枚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这样的信号会以接力方式在广大的海域传递下去,直到东南分遣舰队收到信息。由于大明水师分散在整个南洋,各个舰队传递紧急信息只有依靠事先约定的一整套复杂的信号弹系统,而赤红色的信号弹,是专为“那个人”设置的。
郑提督站在船头心潮澎湃,他恨不得一步跨过整个海洋,走到“那个人”身边。船舱内黄澄澄的大罗盘上,青色珠子在一闪一闪,发出嗡嗡的震动声。罗盘上许多代表船队的红色标记正在坐标上移动,其中一个红色标记正在朝着青色珠子靠近,紧随其后,最大的一个标记正在朝它靠拢。
建文解开随身系在腰间的小包袱,包袱打开的瞬间五色毫光四射,里面包着的正是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镶金玉玺。
“看来你还真的是太子爷呢。之前多有得罪,未来要是重归帝位,可要恕小女子僭越之罪呢。”七杀夸张地将手掌放在胸前,做了个行礼的样子,嘴里说的话却很是揶揄。小鲛女“哼”了一声,反手将克力士剑插回腰间,将头扭在一边不再看建文一眼。
“我如今不过是个大明逃犯,就算真的可以复仇,重登大宝也不知从何说起。”建文见七杀弯腰时胸部晃动,顿觉心慌意乱,脸一红随口说道。这话倒不是自谦,虽说之前和铜雀的对话甚是硬气,其实他能活下来,已经感到筋疲力尽。
“是啊,不过是个废物,怎么可能有胆量去复仇。”七里在一边插话,建文被她冷不丁抢白,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七杀冷冷的哼了声,故意不理建文,叉着腰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对跪坐的七里说道:“这样一个连复仇都没有勇气的人,跟着他做什么?小姑娘,你这样的人才还是跟着我好了,我不会亏待你。”
“抱歉,在下现在无法对七杀大人产生信任。”建文听出七里语气颇为机械,这小姑娘今天左也不是,右也不行,怎么跟吃了燧石似的?
“好吧,我问你。他没有复仇之心,难道你也没有?你要跟着这位落难太子在大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泊?”七杀的眼神似乎要看透七里的内心;“我能看到你眼中的仇恨,并不比这个人弱一点——但你觉得跟着他会有可能吗?如果加入阿夏号这边,或许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呢。”
建文看到七里的身体猛然震了下,想来是父母之仇、乡族之恨涌上她的心头,七杀的话正戳进她的心里。她紧紧咬住下嘴唇,放在双膝上的手几乎要将裤子抓烂。腾格斯硕大的身躯躺在一边,伤感地问:“七里妹子,你这便要走吗?”
腾格斯这一问,更让建文心烦意乱。贪狼和铜雀这般将自己身世透个底儿掉,七杀仿佛又只对七里感兴趣,她将要如何处置这一行人,他可真的猜不透了;但他隐约觉得,七里是想去还是想留,似乎又决定于自己能做些什么……果然如她所说,自己除了太子的身份之外,余下只是个没用的人吗?
正胡思乱想着,两名健壮的女卫兵推开大门闯进来,慌乱地对七杀叽里咕噜些波斯话。
铜雀眯起眼睛听了两句,便缓缓摇头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建文他们盯向铜雀,后者神情凝重:“大明的水师出现了。”
阿夏号船城不远处的海面,数十个黑点从蓝天与碧海的分界线上出现,并且正借着风势向阿夏号全速驶来。
第二十五章 推油
?大明水师。
这简单的四个字,却蕴藏着无上的威严。
在南洋海面之上,如果提及贪狼、七杀、破军三个海盗的大名,大家会悚然一惊。但如果听到这四个字,所有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肝胆欲裂。
这四个字,就好像泰山北斗一样,声威赫赫,永远镇压在南洋海面。它的存在,意味着不可征服、不可撼动、不会战败的绝对武力。当然,是否会如此惧怕大明水师,决定于你干不干非法勾当,而大明水师则决定了什么是非法勾当。
现在大明水师的舰队正朝着建文所在的阿夏号迅速接近。从船头猎猎的飞龙旗可以看出,他们此行显然不是来消费的。
自从建文乘坐青龙船自泉州出海,又是被贪狼袭击,又是去龟寺寻宝,中途还惹来幕府的追击。这一连串事件,让建文完全忘记了最危险的敌手,其实是不断接近的大明水师。
到底大明水师是怎样侦测到青龙船的动向,以至于如此精准地追击而来的呢?建文已经完全没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了,他必须先活下来。
一艘两头尖锐的中型鹰船乘风破浪突出船阵,高速逼近阿夏号的外围船墙。这鹰船乃是明朝水师一等一的快船,以船桨驱动,两侧钉着竹排,经常被当作哨船使用。鹰船堪堪要撞到阿夏号船墙,突然极灵地转了九十度弯,侧面竹排的窗子打开推出两门碗口铳,对着阿夏号主船方向“嗵嗵”开了火。
四枚炮弹带着呼哨声,呈抛物线越过船墙,翻滚着飞向阿夏号主船;两枚炮弹都准确击中主船顶部,打得船壁木屑乱飞。
“该死的东西!”主船大厅里的人都感受了炮弹撞击船壁产生的震动,七杀没想到这帮明军竟招呼也不打一下便开炮,忍不住轻声骂了句,命令小鲛女去查看损失状况。不多时小鲛女回来禀报,明船的射击并未造成人员伤亡,但是有颗炮弹打到了圣火坛。
七杀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女护卫们也全都炸锅似地,叽叽喳喳闹了起来,没人再管建文等人。建文想起昨夜到阿夏号时见到主船上燃烧的火炬,再联想到铜雀手上印着火焰标记和楔形怪字的金册,心里一动:“莫非这阿夏号上的人都是拜火教徒?”
所谓拜火教,乃是大明人对祆教的惯称。这教本源自波斯,建文在宫中听到的说法是,那些教众崇拜雷电天火,行事诡异得很。但祭坛圣火乃是最至高无上的圣物,明军竟敢炮击圣火,无怪乎七杀以下群情激奋。
建文再看铜雀,这老头原本绷紧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看样子他也知道炮击圣火对拜火教徒是难以容忍的恶行,七杀如今是无暇管他们了。
果然,铜雀做出很惊愕的表情,朝着七杀躬身一礼,说道:“尊主大人,这些明军应该只是要来捉这位太子爷,方才那几炮想必只是要给个警示,并非真要攻入阿夏号。我等区区贱命如何能连累大人?虽说明军骄横炮击圣火,但只要将太子交出,我看他们也不会为难阿夏号。”
建文听了心里暗骂铜雀这个老狐狸,即使明知道七杀碍于面子不会将他们交给明军,却说交出太子,将自己给摘出去。
七杀果然一摆手,不悦地说:“我阿夏号还怕明军为难?只要老先生你金册在手,就还是我阿夏号的客人。若是开几炮吓吓就将客人交出去,今后传出去,七杀今后还怎么做生意?”
正说着,又有守卫跑进来,原来炮击圣火的明船射来一支蓝色的箭,上面绑着书信。七杀从箭杆上解下纸卷,建文瞥向那书信,不过是简单几句话,要阿夏号在三发箭矢之内交出在逃罪犯,若敢稍有抗拒则天兵出手一网打尽云云,言辞极尽傲慢。七杀冷哼一声,几把将书信撕扯成碎片。
“这支明军是哪里的来的?可有标识之物?”七杀问送信的守卫。
那守卫是个二十四五岁身穿简便皮甲的健壮女子,她回想了下说:“主船升的是红色牙旗,带黄色火焰边,还升着挂有怪异青色灯笼串的白老虎小幡。”
“南方丙丁火属红色之外又带黄色火焰边,那么应该是东南特遣舰队。怪了,我记得统领是王参将,他不是阿夏号的常客吗?我和他也算有几面之缘,此次如何这般不讲情面?”七杀听女守卫描述完,不禁皱起眉头,捏着下巴自言自语。
铜雀附在建文耳边翻译了几句,建文听罢却是心中一凛,他猛得直起身抓住那女守卫的手臂叫道:“那青色灯笼可是一串青色的瓜形犀角灯,一共几个?最末尾的灯下是不是还有金黑相间的穗子?还有,你说的小幡上画的白老虎身上是不是有黑色花纹?”
女守卫没料到看起来病怏怏的建文突然暴起抓住自己的手腕,还抓得极紧,吓得“哇哇”大叫,建文这才发现自己太过激动,赶紧松开手,女守卫像兔子般跳得远远的,手腕早被抓出五个红色指印。
众人都惊愕地看着建文,连腾格斯和七里也是惊诧莫名,他们从未见过建文如此激动,原本因病变得焦黄的面容也变得有些扭曲。建文缓了下心神,放慢语调又问了一遍:“姐姐莫怪唐突,我再问姐姐,那青色灯笼可是一串青色的瓜形犀角灯?一共几个?最末尾的灯下还有金黑相间的穗子?下幡上画的白老虎身上是不是有黑色花纹?”
好在那女守卫懂得汉话,她惊魂初定,忙点头道:“是是,正是你说的那样,我也不认得什么犀角灯牛角灯,倒确实是瓜形,一共四个,外面也漆成青色,下面金黑色的穗子很是显眼。至于那小幡上的白老虎,似乎确是有黑色条纹。”
“果然如此……”建文长舒一口气,拍了下自己大腿。他想起了几年前在玄武湖陪同父皇检阅大明水师时的情景。
当时父皇坐在蛟龙金椅上,看着从眼前队队驶过的各色船阵频频微笑点首,一旁摆着的小座位是给他准备的。大大小小的战船跟着号角和锣鼓点、鸣金之声摆出各种精妙的阵形,但在建文眼里只是变幻莫测,觉得好看极了。右公公弯着腰在他耳边指指点点地介绍,这边红色旗帜是怎么回事,那边的蓝色旗帜又是怎么回事。右公公还指着中间作为主舰的白虎船给建文看,告诉他船上高举令旗指挥的便是郑提督:
“那可是咱大明朝的栋梁之臣,太子爷您看白虎船的旗杆上那旗子画的是啥?”
“小白老虎!”建文拍着手叫起来。
“傻孩子,什么小白老虎,那叫驺虞。”父皇忍俊不禁,在旁边笑着纠正,陪观礼的近臣们也都跟着笑起来。
右公公给建文解释,驺虞是一种仁慈的猛兽,连青草都不舍得践踏,只肯吃死掉的动物。皇家特别绘制这面有止战之意的旗幡,御赐给掌握庞大水师的郑提督,是要他布大明威于四海,平息万国争端。凡属郑提督部下,主船上都要挂复制的驺虞旗。
想到郑提督,建文不觉眼眶变红,握紧了拳头。说什么栋梁之臣,郑提督的所作所为简直是让驺虞旗蒙羞。龙船上那惊悚可怖的一幕,如同一条漆黑的锁链,始终缭绕在心尖,那一直蓄潜在心头的仇恨,不觉又随着大明水师的逼近而泛滥起来。
那个我一直最尊敬的长辈,那个杀害了我父亲的仇人,他,就要来了……
“第二支箭来了!”送箭的护卫又推门进门,这次的箭是黄色,却并没有书信在上面。她的叫声把建文从仇恨的思绪中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屋内众人都在看着自己。
他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失态,解释道:“那犀角灯笼是水师将官们的官阶标识,郑提督挂七个,这支舰队挂的既然只有四个,看来仅仅是先头部队,带兵官最多是个游击将军。他们发矢传书总共三支,除了意在勒令阿夏号交出我之外,也是为了制造粘着状态,等待主力军的到来。”
众人不禁一愣,建文摇摇头,要来茶水,用手蘸着在地板上画起来:“明军编制,先头部队主力是三艘二号福船,以下有负责交战草撇船八艘,快速追击扫尾的海沧船八艘和侦查用鹰船两艘……”他将所知的明军船只配置、各战舰的性能作用讲得头头是道,别说七里和腾格斯听得呆了,连铜雀和七杀这种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也听得惊奇,心中暗想这家伙看起来弱不禁风,对于大明的行军作战倒真是熟稔得很。
七杀忍不住回头问那来报信的女守卫来犯敌船数字等等,居然一一被印证,心里对这少年倒多了几分佩服。
“七杀大人,下面你是打算迎战应敌,还是逃走?”建文讲解完,故意抬起头问正微张着嘴、眼睛也眨着看他讲解的七杀。
七杀略一思索,说:“我们阿夏号体量庞大,又有那么多不能战斗的妇女和客人,来者若像你说的只是先遣部队,阵法灵活,倘若纠缠起来,一定难以摆脱。虽然阿夏号从不与军队正面交锋,但这次也只有先迎战,争取出移动的时间。”
建文对这个回答显然十分满意,他双手一摊,对七杀说道:“那么,我们做个交换如何?你也看到,我对明军虚实远比你们了如指掌,如果把你阿夏号的的武力都交给我,让我来指挥退敌,必能把你的损失降到最低。你付出的代价只是帮我治伤,以及将你所知的前往佛岛的信息和盘托出。”
“包括我也要听你的?”
“对,包括你。”
女侍长小鲛女身躯一震。她听到这个大明人竟然想要掌握阿夏号的全部兵力,还要对七杀呼来喝去,饶是她对明军有血海深仇,也几乎是下意识地觉得建文是个疯子,要拔出剑来让他闭嘴了。七杀按住小鲛女的手,示意她不要上前;但想到要把阿夏号的武力都交给个不知底细的少年,她自己也难免犹豫不决。
见七杀不说话,建文前进一步,嘴里又一字一字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然后紧紧盯住七杀的双眼。
七里从没有见到建文的眼神如此坚定,和刚才那个被自己骂作废物的病秧子简直判若两人。而久经风浪的七杀,也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子自信的背后,还隐藏着滔天的仇怨,仿佛不死不休。她本想问个清楚,可时间紧迫,原本停止的炮击也密集了起来。也许古人说的哀兵必胜,自有其理?念及此处,七杀向小鲛女下令:“准备白水母,给咱们的太子爷疗伤。”
建文一行人不禁群情振奋,随后建文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打断七杀:“等一下,我还没说完,要不顺带帮我把这奇怪的体质也一揽子治好?”
他没料到七杀答应得痛快,有些后悔自己提的要求太简单,有心临时加价;一边用手在胸口一抓,手再张开依然多了颗晶莹剔透的小珍珠,里面隐约可以看到镶嵌着粒小砂砾般的东西。“呐,这是我的海藏珠,可是好东西,我以此物相赠。对了,最好将这位七里小姐和腾格斯先生的一并治好,你看,如此一来你可以得到三颗海藏珠。”
“别傻了。”七杀从几个手下推来的大玻璃鱼缸里捞出只白色水母,那水母在她手里软趴趴地扭动几下,就融化成一滩白色液体。她随便朝建文翻下眼皮,将他的幻想击碎:“海藏珠这东西,是与神魂相杂,给了就拿不掉。再说了,你以为谁会那么蠢接手你的能力?自己留着吧。”
“哦……”建文自讨没趣,他对这能力实在是无可奈何,曾经好几次趴在船舷边摸出海藏珠奋力扔进茫茫大海,但每次一觉醒来,海藏珠似又回到了胸膛里面,牛皮糖似的摆脱不掉。本来想着如果七杀愿意要,他不妨“忍痛”割爱,可惜谁也不上钩。
他悻悻将珠子捡起来送回胸口,看到旁边七里看自己的眼神活像瞧呆子。
“我觉得我现在的能力挺好,虽说不是操船的能耐,能在水上飞也不错。”因为晕船,腾格斯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他最近将这飞鱼能力用熟了,正飞得爽,让他白白交出来还真不乐意。
“以后你会变鱼!变成鱼!这你也不怕?”建文最受不了腾格斯没心没肺,不顾伤还没治好,声嘶力竭地喊。
“那有什么?俺们草原的英雄死后都会化成雄鹰,我要是能化成飞鱼,也算大科尔沁古今第一人了,我有什么好怕?”腾格斯一脸耿直,他话说得入情入理,建文想想自己百年后会化成砂砾,这才发现自己还真没法和腾格斯比。
腾格斯边说话,边三下五除二又把建文上身扒了个精光,七杀将水母溶化后的白色体液在掌心混合均匀,抹到建文裸露的患处,紧贴在他的皮肤轻轻按摩,嘴里又念起不知所谓的古怪咒语。说来也奇怪,建文感到被水母体液涂抹的地方冰凉舒适,随着七杀柔软的手指推来抹去,肿块竟然消失了,疼痛感也逐渐随之而去。
“这是什么奇怪法术?”建文忍不住问七杀。
“古波斯推油术。”七杀随口说道,手上继续还在建文身上推来抹去,“我给你治好伤,你来退敌,现在没有反悔吧?要是现在才说你没有办法,信不信我把你浑身骨头全都掰碎。”
建文被七杀柔软的十指推来按去,只觉得浑身骨骼都无比畅快,真巴不得上上下下所有骨头都被七杀捏碎一遍,让七杀给他好好拼接重组,让他享受一下这种重新活过来的快感。他的脑子从飘飘欲仙的快感里清醒过来,先看到的是七里鄙夷的眼神,似乎在说“果然你们男人都是这副德行”,看样子自己脸上只怕是露出了进入极乐世界的可耻表情。建文赶紧晃晃头,将脑袋里各种奇怪的想法都晃掉,振作精神回答道:“姐姐放心,在下早已成竹在胸。”
“姐姐?”七里嘴里嘟囔了一句。
七杀瞥了一眼七里,眼神似笑非笑:“七里小姐可有什么要问的吗?”
“那么,关于佛岛的事,阁下可能告知一二?”七里用冷而没有起伏得声音问七杀。
“佛岛啊……”七杀忽然诡异地嫣然一笑,手指点着铜雀说道:“看来你们的老板,并没有说明佛岛的真正情况嘛。”
铜雀手攥成拳头,伸到嘴边假装咳嗽两声说:“咳咳,我只是还没机会说完,再说这大海之上哪里还没有点危险?”
“我看你这老滑头只是想用他们试水罢了,从没在意过他们的死活,怕说多了他们退缩不前。”七杀揶揄完铜雀,对七里说:“既然是你问我,那我就告诉你我听到的关于佛岛的一切,然后你再考虑下,是留在这里,还是继续去送死如何?”
“找佛岛的人,还从来没有活着回来的。”七里还没张嘴应答,七杀这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一个活的……都没有?”七里略感惊讶,不过她的惊讶也只是说话声调稍稍轻了点而已。
“一个也没有,我能知道的也只是些海客们的以讹传讹和一鳞半爪的真实情况而已。”说着,七杀讲起她所知道的佛岛,那里有着说不尽的传说,四海都传闻那里可以满足任何人的任何愿望。不知多少高僧大德、东西洋探险者、王国舰队、英勇海盗都曾前往探险,却无人生还。
“据说那里被神奇的海兽、海人种族还有旋涡和风暴守护着,连罗盘都会失灵,估计那些探险者八成都是葬身海底了。你们的武则天皇帝……嗯,就是那个对我祖先之国波斯见死不救,导致我们这些失去祖国的火焰与光明的子民流亡海上的女皇,就是靠着佛岛的力量得到皇帝的宝座。你们几个去佛岛都有什么愿望?”
“为我父亲报仇,”建文看了眼铜雀,赶紧又加上一句:“夺回大明正朔的皇位。”
七杀夸张地扬扬眉毛,接着望向七里。
“幕府将军屠戮了我的村庄。”七里言简意赅。
七杀对她笑笑,又望向那因为晕船而表情有点痛苦的傻大个。
“俺吗?当然是学会操船,重振大科尔沁水师。”腾格斯拍着胸脯说,看到哈罗德还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打呼,用拇指一指:“这家伙应该只是想去看看。”
“蒙古海军?你不是晕船吗?”七杀不禁大骇,接着摆摆手,“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我想你们应该都能如愿,只要你们能活着登上佛岛,再活着回来。前提是,咱们能逃过外面的炮火。”
正说着,护卫跑进大厅,手里高高举起第三发箭矢,那是一支赤红色的箭。
七杀在建文肩上拍了两下,接过小鲛女递来的方巾,把手擦净:
“好了,现在说出你的计划吧。”
第二十六章 游击
阿夏号船城在收到明军的威吓射击和三发箭矢后仍然没有回音,头尾相接的船城形成环形防御,舷窗大炮小铳都黑洞洞对着外面。几十艘明朝战船小心地在船城火炮射程外游弋。
在先头部队的主船——二号福船最上层,吴游击透过女墙的凹陷处朝外看。这种二号福船仅次于拥有两层甲板的大福船,内装两门千斤重炮和八门重佛狼机炮以及许多小炮,外部又有竹排保护,是明军的二等主力战舰。
规定的时辰很快就过去了,手下几个把总都跃跃欲试,叫着要打进去,阿夏号是南洋第一等销金场所花花世界,迎来送往除了豪客便是海盗,明军也有些高级将领常去消费,他们这些小军官平时哪里消费得起,如今有机会借着捉拿朝廷钦犯的机会进去开开眼,顺便再揩油自然更好。
吴游击紧闭嘴唇,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阿夏号的人打出来他是不怕的,大明水师还从未在海战中落败。可如今看起来对手是要坚守,他派遣鹰船绕着阿夏号船城转了一圈,愣是没能在这座漂浮的海上堡垒外围找到任何突破口,如果强攻又怕折损船只。他有心等待东南特遣舰队的主力赶来,又怕被抢了头功,心里很是踌躇。
“吴大人您看,那边有船出来了。”有个眼尖的千总看到用来封闭船城东边和西边入口的船只打开,从里面跑出大大小小二十几条船只。明军舰队停泊在船城北边海域,这些船只的逃出位置正在对角上,追起来很是不便。吴游击眼珠一转,立即挥舞令旗,命令两艘鹰船和八艘高速海沧船前往追击。
“吴大人,敌人既逃,我军福船为何不动?”一位千总不解地问道。
“本官久经沙场,这点小伎俩还能看不出?”吴游击捻着两嘬小胡子笑起来,他朝着一大团纷乱逃走的船只说:“久闻阿夏号是由一艘主船和许多浮在海上的设施组成,行走极其缓慢。那些船只八成是停泊在阿夏号港内的外来船只,船城内大约是故意将这些船只驱赶出来让我军追赶,他们好争取时间趁机金蝉脱壳。当然,钦犯也可能夹杂在那些船只里企图逃走,本将军留主力不动,分出快船去追赶,不过是以防万一。区区浑水摸鱼之计,岂能瞒过本官?”
“那如果青龙船趁机跑出来,咱们的船可未必能追上啊。”一个部下提醒到。
吴游记双手一抱拳,对天一拜:“咱们郑提督算无遗策,怎么会没考虑到这个?那青龙船是大明水师的四灵之一,它不动则罢,只要一启动,郑提督那里的罗盘都会有指引。任它逃去天涯海角,都别想甩脱—”说到这里,他扫了手下一眼,声音变得高亢起来:
“郑提督的大舰队,虽然已经赶在路上。可咱们离得最近,最先赶到。承蒙皇恩浩荡,这一份功劳,是老天爷赏给咱们的!诸位与我同享!”
众千总听了吴游击高见,忙不迭拍马屁,连称将军高屋建瓴、远见卓识。吴游击听了受用,也免不得谦逊两句,然后嘱咐指挥快速追击部队的千总,追上那些船只吓停就好,切勿抢掠财物、滥伤人命,若是查找不到钦犯,就快快回航。
明军舰队排列的队形分成三队,最慢的三艘二号福船在中间,小船摆在头尾,现在后队从本队脱离,在海上绕了半个圈、分成两队去兜击逃走的那些船只。吴游击取出个西洋玻璃沙漏,倒转过来放在女墙平坦处计时。
玻璃沙漏“咝啦咝啦”的掉着沙子,当一头完全掉空,吴游击再次将它掉过来时,刁斗上观测的士兵大声喊叫起来,只见船城北门缓缓打开,青色的巨大龙头从里面探出头来。
“青龙船!”吴游击精神一振。
不是青龙船又是哪个?只见青龙船慢慢从船门里划出来,正朝着明军船队驶来,似乎是要认命投降。
眼看靠得越来越近,青龙船的三十二只盘龙轮突然同时猛转起来,快速旋转的桨叶把蓝绿色的海水高高卷起,在后方形成两道八字形展开的水纹。青龙号的加速毫无预兆,对面的明船都被吓了一跳,敌船似乎是想要同归于尽。阵列最前面的几艘草撇船不算很大,见青龙船做出不要命的姿态,赶紧朝两边躲闪,让出条通道。青龙船从他们中间穿过,逼近后队的三艘福船,上峰有令要人船具获,操炮手畏首畏尾,二号福船船头的两门巨炮都成了摆设。
青龙船比二号福船也还要小不少,如果真撞上去只怕好不了,只见它船头一偏,朝着两只福船中间夹缝处钻去。
吴游击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死中求活,企图利用青龙船卓越的机动性穿插船阵逃走,赶紧呼喊:“小铳!用两侧小铳轰击!”通过号令兵的旗语,两只福船上的士兵都乱糟糟从船舷窗伸出虎蹲炮和迅雷铳,朝下方急急忙忙的“噼噼啪啪”喷出火焰和白烟,射出许多石子和铅弹。可惜青龙船穿插速度太快,像是有生命般灵活地左躲右闪,射出的石子和铅弹像下冰雹一样却都打到了水里,溅起高高低低的水花,有的还打到对面的福船上,打得船舷的竹排装甲“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引得对面友军连连问候这边的爹娘大爷。
青龙船分毫未损,迅速突出射击的白烟飞驰到很远的海上。
“奶奶的!调转船头给我追!”吴游击这才后悔让高速的鹰船和海沧船去追击那些明显是诱饵的船只,如今到了对付本主的时候,自己的大船转动不灵,只能眼睁睁看着青龙船溜走。
本以为青龙船就此要溜之大吉,谁想对方像是挑衅一般,在海面上划个一百八十度的圈,左摇右摆的朝着明军船阵冲过来,在海面上留下弓形痕迹。眼看冲到近前,青龙船又是九十度转弯,朝着侧面跑去。凡此数次,明军被拖得筋疲力竭,青龙船却再次出现。
“他们疯了不成?”虽说那么想,吴游击也只好命令全军再次转向,跟着青龙船追下去。
青龙船似乎是要挑逗明军追赶,走走停停,并不打算把他们甩掉。吴游击发现敌船似乎是在将他们引向船城的射程范围内,不禁手拿令旗指着前方又对手下千总们笑起来:“这钦犯原来是想要引本将军进入船城的火炮射程,这点小小伎俩又何足道哉。”这个时代的军人都知道,要塞重炮想打中快速游走的战船机率小到和飞刀剁苍蝇差不多,明军的战舰都有竹排装甲保护侧舷,小炮小铳伤它不得,所以船城的这几门炮并不在吴游击眼里。
手下千总忙们又是一片喝彩,吴游击大手挥舞指点江山,下令:“三条福船继续追击,撇草船反向追击,绕到船城后方,敌船跑得虽快,我军前后夹击,不信逮他不住。”
撇草船得令,自成一队朝着船城反向追去,船城的火炮静悄悄并没有动静,大约是忌惮和大明水师正面交锋。
海面上呈现出奇特景象,环形的船城漂浮在碧波之上,外面青龙船带着三只福船绕着船城画出半圆轨迹,八艘撇草船反向行驶,也画出半圆轨迹,双方似乎是要齐心协力画个巨大的圆圈。
建文站在船尾,手搭着凉棚观测,眼看追尾的只剩下三艘福船,忍不住感叹:“腾格斯这汉子看着鲁莽,其实肚子里倒是锦绣一团。若不是他提出放风筝的战术,我还真没想出如何把敌船引到预定轨迹上来。”
原来在开作战会议时,建文对如何引诱敌船无计可施,腾格斯哼哼讪笑起来:“大海和草原没什么两样,成群的马再多,也跑不过头马。青龙船就是草原上的头马,头马跑起来,马群还怕不跟上来?”别看腾格斯操船外行,骑马牧马可是打娘胎带出来的技艺。
建文恍然大悟,他想起了放风筝,放风筝的人原本要放的是风筝,可只要风筝飞上天,远远看去就如同天上的风筝在带着人走。青龙船是明军的目标,它的速度更是无船可及,用青龙船诱敌深入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三艘二号福船被青龙船走走停停带着,船头明军忽见黑影一闪,有什么东西从青龙船尾部被放出来,紧贴着水朝明军飞驰而来。明军大为惊慌,以为是青龙船放出什么厉害武器,到了切近才发现,朝自己飞过来的竟是个脸憋得通红的蒙古壮汉。这汉子背上竟长着双小翅膀,虽说飞不了太高,却像是用石子打水漂那样在水面上跳跃滑行。
“用小铳射击!还有弓箭!”队官们举起竹棍打向看热闹的士兵们,士兵们连忙用手铳和弓箭射击。不想壮汉在水上竟极灵活,弹丸箭支都被甩在身后,他紧贴着船的吃水线飞行,没扑腾几下就到了船尾。壮汉架起膀子,朝船尾铲形的尾舵用力撞过去,碗口粗的舵杆竟被他“咔吧”一声撞断。二号福船虽然体量庞大,失去了尾舵便难以转弯,壮汉又在海上蜻蜓点水般飞几下,撞断第二艘船的尾舵,接着是第三艘。
吴游击这才发现,二号福船离开小舰船的侧卫,对这种小型目标竟难以下手,就如同是大象打蚊子。三艘福船都被撞断尾舵失去稳定性,吴游击恼羞成怒,也顾不得上面连人带船完整带回去的命令,亲自跑到船头操纵主炮射击,想把青龙船一举击沉。
二号福船的两门千斤主炮虽说火力猛烈,射速却极慢,根本对青龙船造不成威胁。青龙船听着天上大石弹发出的牛吼般“呜呜”的破空音,就可以轻易躲过,主炮只是徒然在水中激起几根巨大的水柱。
吴游击还在拍着船壁叹息这注到手的功名要从指缝里溜走,却见青龙船在不远处划了个弧形,竟然朝着自己的座船冲来。
“敌船!敌船出击了!”
士兵们也呱噪起来,原来背后的船城城门洞开,有战船从里面冲出。三艘二号福船没有尾舵无法转弯,它们的船尾偏偏又是防卫最薄弱的,并没重武器,也没有装甲防护,简直就是活靶子。
背后杀来的战舰是艘西洋盖伦帆船模样的大战舰,这艘战舰侧过船身,将一面的炮口全部对准三艘明船的船尾就是一通轰击。无力还击的明船被人打了屁股,船尾烟雾大起、木屑飞溅,被炮弹直击打死的少,被飞溅的木屑扎伤的倒是很多。几轮轰击下来,三艘船甲板上一片狼藉,有的还着了火。
吴游击看到盖伦帆船靠近一艘二号福船,一名双手拿带刀刃手铳的女人一跃跨过两船的船舷,抬手开火击倒两名冲上来的明军,然后握住枪把,两把失去子弹的火铳立即变成两把长刀。第二个上船的女人反手拿着两把怪异的克力士剑,配合着前者一起杀退围上来的明军,盖伦帆船上的女性趁这功夫水手各拿刀剑跳上明船,激烈的白刃战在甲板上展开。
“可恶,也不知李千总他们的船都死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到!”吴游击眼看着僚船被压制,自己却无法指挥座舰靠上去施以援手,急得直跺脚。
他哪里知道,李千总的八艘撇草船比这边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他们才走了一半,就被埋伏在城里的舰队伏击。领头的是七杀的手下干将,这女人竟能操纵水面结冰,将八艘撇草船都冻在海面上,明军只好海军改步兵,同阿夏号的战士们正打得热闹。
“大人!青龙船上的敌人……敌人上我船了!”报信的士兵还没说完话,只见几十条绳爪搭上吴游击座船的船舷。青龙船比二号福船要矮小一些,两船靠近,青龙船上的人们只能搭绳爪向上爬。
“准备白刃战!让下面的士兵都上甲板!”吴游击抽出战刀,指挥甲板上的明军抽刀去砍绳爪。
一名明军冲到船舷边刚要砍绳爪,眼前的景象让他呆住了,只见沿着像城墙般高大的二号福船船壁,有个忍者打扮的少女正如履平地地向上疾走,胳膊下面还夹着名少年,眼看逼近自己。明军才要挥刀去砍她,少女眼疾手快,撒出苦无正戳在他面门,明军惨叫着丢下刀掉进海里。
少女又是几个苦无甩出,靠近船舷的明军又有几个中招,剩下的都不敢靠近。借着这功夫,青龙船上的几十名女兵顺着绳爪爬上二号福船。
少女凌空翻个跟斗,正落在甲板,随手放下夹着的少年。十几个明军挥舞着大刀冲过来,少女拔出忍者刀和他们杀在一处,转眼撂倒四五个。被她放下的少年才要起身,又有个明军挥刀来砍他,少年看起来并不会什么武功,竟然伸出胳膊去挡刀。眼看刀要砍到胳膊上,只听背后“喔”的爆喝,一条湿淋淋的大汉旋风般冲过来,抓起他丢出老远,正是之前在水面跳跃撞断二号福船尾舵的蒙古汉子。
少年见危机解除,身后己方士兵也陆续登船投入战斗,拔出随身的火铳,深吸口气,朝着挂有驺虞旗和青色犀角灯的桅杆“噗”的开了一铳。随着铳口白烟喷出,驺虞旗和犀角灯竟被打落,另外两艘二号福船上的明军士兵正在激战,见主将船上的旗帜竟然掉落,士气大衰,有的人索性扔了兵器跳海企图逃走。跳到海里的人也发出惊恐叫声,原来海里不知何时冒出许多巨型水母,用触手缠住他们的手足拖向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