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夏号啊……”
贪狼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哈罗德背后,大概是铜雀说的话将他引出来的。七里忍不住又去摸背上的刀,哈罗德吓得抱着桅杆躲闪到后面,只有腾格斯傻呆呆抱着建文。
“哈哈哈,那倒是个男人养身子的好地方,我好久没去了呢。”贪狼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过这笑容实在谈不上好看。他用手摸着下巴,说道:“我和阿夏号的主人七杀是老相识,不如你们帮我带件东西好了,说不定七杀看到那东西,真能把你们这小兄弟的伤治好。”
七里想起贪狼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忍不住说道:“你会有那么好心?七杀既然跟你是老相识,想必也是个凶神恶煞的人物,是不是你杀不了我们,所以要假他人之手来杀我们?”
“呵呵呵!我需要那么麻烦吗?”贪狼冷笑着说:“难得我一番好意,先提出带你们去阿夏号的是铜雀老儿,可不是大爷我。再说,这小子也算救了我,我还不至于杀个只剩半条命的人。若是你们肯帮我送下东西,我还可以让给你们些淡水和航海干粮。”
七里听了贪狼的话,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便看看腾格斯和哈罗德。腾格斯听建文的,哈罗德是一门心思要去阿夏号看看的,再想想也实在没别的办法,七里也只好答应了。
贪狼回去船长室,过了半天才出来,取出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小盒,盒子上还印着蜡封,他说里面装得是送给七杀的礼物和一件信物。他将小盒交给七里,又抬抬下巴,示意海盗们抬出两桶淡水和航海干粮,运上小舢板。
七里嫌鲸鱼嘴里太臭,不肯再站上鲸鱼舌头,坐到运淡水和航海干粮的小舢板上。腾格斯横抱起建文,也跳上小舢板,只有哈罗德兴致勃勃跳上鲸鱼舌头,要和铜雀一起走。
鲸鱼率先划出两道长长的水波出航,接着小舢板上的七里扳动船桨,紧随鲸鱼离开摩伽罗号,朝着只有小小青色龙头露出海平面的青龙号驶去。摩伽罗号借着洋流和仅存的动力,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和青龙船渐行渐远。贪狼眼看着鲸鱼和小舢板都望不到了,才离开船尾,嘴角再次忍不住露出一丝冷笑:下面建文等人接下来面临的麻烦现在和他无关,回去把爱船摩伽罗号修好才是要紧,后会有期,前提是他们还活着。
青龙船的船头略略扬起,两侧三十二只盘龙轮在广阔的海面上快速转动,卷起三十二朵白色浪花,犹如一匹骏马在一望无际的平坦草原上飞驰。无论亚欧航海大国的能工巧匠,都挖空心思希望突破水的束缚,造出世界上最快的船。哈罗德游遍半个世界,遍访各地造船所的设计师,可无论哪家的船,在速度上都难以企及这条大明帝国骄傲般的青龙船。
哈罗德在船头伸平双手,大大地张开嘴,风吹得他的腮帮子都鼓起来,口腔里的每一颗牙齿都感受到清凉腥湿的海风,一头金毛卷发被风吹得全都飞到脑后,露出光光的大额头。
“你在干啥?”腾格斯盘腿坐在旁边,看着哈罗德的古怪举动。
哈罗德兴奋得手舞足蹈,用夸张动作对腾格斯说道:“兄台有所不知,还请让我细细道来。塞维利亚人造的盖伦大帆船是欧罗巴最好的帆船,七层甲板,四根大桅杆,栏帆和三角帆都用复杂的缆绳结构操纵,排水量达到两千公吨,是我们欧罗巴最大的船。还有一种威尼斯人造的排水量一千公吨的超级战舰加莱赛桨帆船,平时依靠风力航行,无风时依靠两舷数百名浆手划桨,被称为欧洲最令人望而生畏的快速战舰。但是,无论盖伦大帆船还是加莱赛桨帆船,速度上都难以望这艘青龙船之项背。”
“可是……这青龙船没有帆没有桨,怎么会跑那么快呢?”哈罗德说得口沫横飞,腾格斯一脸对牛弹琴的茫然表情。
“所以才说此船不同凡响,不靠风力也不靠船桨,用来源不明的神奇力量催动转轮。谅你也不知晓,宋朝时中国人就发明了人力明轮船,此船则更进一步,乃是中国人智慧的最高结晶。咱家方才下到此船动力房苦苦研究,只见许多根杠杆齿轮而已,并不见其他装置,着实神奇。”
“造船是工匠的事,俺就想学驾船,你跟俺讲这东西也听不懂。这样吧,等俺做了水师提督,封你做总管好了,船的事都交给你。”
“此事容后再议,关于青龙号咱刚刚看出点门道,你听咱细细道来。等咱参透青龙号的结构,也给你依冬瓜画瓢造一艘。”
“好好好这个行,俺就想要艘和这个一样的,那俺听你讲……等等,依冬瓜怎么画出瓢来?这个瓢在剖成瓢前是那个那个……”
“不管冬瓜西瓜了,你且听咱家给你分析。”
哈罗德哪管腾格斯听不听得懂,趁兴掏出刚刚画的青龙船内部结构素描图铺在甲板上,兴致勃勃讲这里的杠杆干什么用,那里的齿轮做什么讲。腾格斯是一点没听懂,晕头涨脑想要走开,哈罗德好不容易找到听众,赶紧又拿给他造艘青龙号来哄他,腾格斯把价码抬到造两艘才肯留下。俩人在船头吵吵闹闹不可开交。
七里抱着肩膀靠在船舱外壁角落站着想她的心事。她望着天上快速后退的浮云,想到藏在深山里的百地忍者之乡,想到小时候与村里其他孩子一起跟着父亲学习投掷苦无,想到傍晚星散各处的草房做饭冒起的袅袅炊烟,那时母亲总会在门口叫父亲的名字和自己的小名,呼唤他们回家吃饭。
突然,各家各户烟囱冒出的炊烟,变成屋顶燃烧的浓烟。身穿黑色铠甲的武士,骑着挂有华丽红色马饰的战马,挥刀将抵抗的男人砍倒。步兵们用铁炮对着毫无抵抗力的女人和孩子齐射,将他们射杀在燃烧的房子里。父亲连连斩杀好几名武士,抢过马匹,挥舞被血浸透的大刀,朝着风林火山大旗竖立之处吼叫着杀去。身穿狮子兜紫威金大铠、戴着鬼面当的幕府将军被芦屋舌夫和众多天狗众簇拥着站在旗下,冷漠地欣赏着燃烧与死亡的盛景,橘红色火光照亮了他们脸上戴着的面具。父亲突破好几层敌军围困,终于杀到将军面前,被几名天狗众戳翻战马,乱刀砍死。
七里浑身一冷,从噩梦中醒来。自从百地忍者之乡被屠杀后,她经常睁着眼做同样的噩梦。她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铜雀进建文休息的房间许久都没出来。那个小老头的眼睛里总是闪耀着狡黠的光,她放心不下,于是摸到建文的船舱外偷听。
青龙号甲板上下有足够的房间,七里嫌甲板下的房间太潮湿,把建文安排在了甲板上的房间,这里通风好更利于养伤。
她靠近舷窗朝里面看去,只见建文半靠在床上,身子下面垫着两个枕头,身上还盖着棉被。他受伤的地方敷了药,裹着纱布,看起来精神尚好,只是不能自由下床,想出舱要靠腾格斯抱着。铜雀面对舷窗坐着,在床边放了套茶具,正笑容可掬地给建文沏茶。
铜雀是商人,擅长将一切当作工具来利用,包括自己的感情。他对建文的笑是温和且带着几分敬意的,只是这笑容有几分真心实意,实在值得怀疑。他端起青瓷六面方的小茶壶,在两只雨过天青色的汝窑杯里沏上茶,茶香四溢,连在窗外的七里都能闻见。
只见他端起其中一杯,恭恭敬敬端给半靠在床上的建文,建文略一颔首表示感谢,接过杯子抿了一口。铜雀也端起杯子却没喝,他在用眼睛观察建文喝茶的样子。
等建文喝放下茶杯,他也将茶杯放下,然后笑眯眯地问道:“太子身体可有好些?”
“嗯,”建文点点头说:“休息一晚上,疼痛虽说还很厉害,毕竟没昨天厉害了。”
“好好,年轻人身子骨就是好,太子千金贵体要好好保重,何况咱们还有大事要办,千万出不得岔子。”铜雀略一沉吟,建文知道他探病是假,必然有话要说,便干脆敞开了讲话:“铜雀老,看门见山地说吧,您想问什么?”
“呵呵呵!”铜雀又笑起来,眼角皱纹层层叠累,看起来异常和蔼:“太子明察秋毫,小老儿正是想来问问。太子你是大明在四海通缉之身,又招惹上东海最难缠的日本幕府海军,当然,太子舍身化解和贪狼的恩怨,小老儿甚是佩服。只是以后该如何,太子可有想过?”
“先去阿夏号见七杀,就算不能治好伤,那地方既然是四海财货人物汇聚之地,想必可以打听得一二点关于佛岛的消息。然后自然是下南洋寻找佛岛,金帛财富阁下骑鲸商团可自取之,我欲得的事可以为父报仇的力量。”建文惯于察言观色,铜雀前言一出,他就明白这老头必定是有所动摇,只要自己言语略一迟疑,不定这老头子能干出什么事。
“那若是没有打听到呢?太子莫非要乘着这艘青龙号在四海游荡,老死大洋之上?”
“断无此理,”建文双目直视着铜雀的双眼说道:“这艘船上虽说只有区区几人,但都是天下奇能异士,并无庸碌之辈。何况,我们自有海沉木,阁下之前也说过,此物一出总要搅动天下大乱。过去数百年间,海沉木每次现世不过一块,此次却有两块现世,说它不是天命昭显,恐怕铜雀老都不会相信吧?”
“天命”两字一出,建文看到铜雀仿佛是被雷电劈中,又仿佛分开顶阳骨浇下冰雪水,眯缝着的小眼睛略微睁大了一点点。铜雀最信天命,在他看来,无论在商场还是人生都像在玩双六,骰子扔出的是一还是六,都要赌天命。天命若在,你就算满手烂牌,照样步步为营,反之亦然。他敢于投资建文,正是由于他相信是天命让他得到了建文这尊奇货。
“嗯,只是天道无常,正因为有两块海沉木现世,小老儿才担心天意究竟是要让我们先找到佛岛,还是让幕府将军先找到佛岛。”
“若是幕府将军抢先找到佛岛,必然野心膨胀要征服大明和天竺,到时只怕第一个受难的,就是为我大明藩篱的高丽李朝。阁下是高丽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祖宗之地、陵寝所在为倭人所灭不成?以幕府将军的残忍暴虐,只怕百地忍者之乡的惨剧会在高丽全土重现,阁下也能无动于衷?”
建文虽然只听铜雀提起过一次高丽,却听出他对日本幕府侵略祖国甚为担忧,于是故意拿此事来触动铜雀。果然,铜雀面色有了些微改变,天命与祖国,对他样半生浮游碧海的老人来讲,都是不可触动之物。建文看似仁厚软弱,这几句话却是铿锵有力,句句入情入理,不由得铜雀不动容。
这改变一闪而过,铜雀突然又笑起来,他端起手里还没动过的茶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举至眉心,对建文说:“太子与我共饮干此杯茶如何?”
建文也举起只抿了小口的茶杯,去和铜雀的茶杯相碰,铜雀刻意将茶杯放低,轻飘飘避开建文茶杯的杯口,在对方的杯肚上敬了下。建文努力忍着疼痛露出笑容,他知道铜雀心意已定,此番危机算是过去了。他假装开玩笑地说道:“若是阁下哪天看出我是扶不起的阿斗,大可将我捆送郑提督,我可是当今大明皇帝的心腹之患,介时只怕大明能将泉州市舶司职位送与你为酬也未可知。”
铜雀见建文猜出自己的盘算,也大笑起来。他将杯中茶喝光往桌子上一放,鼓掌连说了三遍:“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这句话是《左传》里的典故,庆父接连害死两任鲁国国君,后来逃去莒国。鲁僖公即位后,认为庆父活着一天,鲁国便不得安生。铜雀用这个典故将建文比作庆父,虽说庆父是扰乱朝纲的恶徒,建文只是个落难太子,但两人都逃出本国在外漂泊,时时为国家朝廷忌惮。
铜雀看到建文言语条理分明,句句都能说进自己心里,觉得自己之前大概是看错了这少年。留下他,或者能再登帝位也未可知。即便不能确定,能花钱让拥有庞大明帝国的皇帝寝食难安,似乎也是件特别有意思的事,花点钱看看场令天下动荡的好戏,似乎也不错。
“咚咚咚咚——”
楼道里响起阵沉重的脚步声,有人朝建文所在的船舱走过来,建文和铜雀都转头朝舱门看去。
“阿夏号到!老有意思了,安答随俺看看去。”腾格斯粗鲁地推开舱门,不由分说从床上横抱起建文,然后又“咚咚咚咚”跑出去。
“哎——”铜雀笑着轻叹一声,又给自己斟了杯茶,对着窗口敬了下,一仰头喝下去,然后摇头晃脑地哼起小调。七里赶紧把头缩回来,心里犯起嘀咕:“这老头神了,莫非早知道我在窗外?”
?第二十二章 阿夏号
无论是船上的水手还是海底的游鱼都知道,南洋水面上有三个强者绝不能惹,否则必有杀身之祸。他们三个分别被人敬畏地称为贪狼、七杀和破军。
建文和贪狼数度交手,居然还能活下来,这在南洋已经是足够可以吹嘘的传奇。他见过贪狼的座舰摩伽罗号,可谓是船如其人,从造型上便可以感受到那种穷凶极恶的气质:船艏狰狞、船体蛮横,吃水线以下都是藤壶之类的肮脏附着。
可此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条阿夏号,却和摩伽罗号的风格大相径庭。
它的外围是由许多中型炮船首尾相接成的环形水上城墙,所有炮船都用铁链相连。城墙内是许多大木排连接成的地面,中间有无数水道纵横。
此时天色近晚,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青龙船沿着木排之间的狭窄水道徐徐前进,两侧船台之上有百座楼堂馆舍,风格各异:以暹罗、占城风格居多,也有大明、日本乃至欧罗巴风格。大明式样的多在外面裹满红绿锦缎来做装饰,日本风格的将门窗都油漆成大红色,南洋风格的干脆在房顶贴满金箔——与其说这是条大海船,毋宁说是一处奢靡繁华的浮游城镇。
“嗵嗵嗵嗵——”
城镇中心主船上突然发出一连串爆炸声,腾格斯吓得差点把怀里的建文扔进海里,七里不由自主做出防御姿态,唯有铜雀哈哈大笑道:“众位切莫紧张,这不是在开炮,此乃阿夏号惯例,但凡有远客至,必会释放焰火表示欢迎之意。”
铜雀话音刚落,仿佛为了证实他的话似的,整座船镇上空近百尺的夜空炸裂开色彩缤纷的烟花,像是在夜空点缀了无数五颜六色的宝石,华丽无比。
众多水道中的一条忽然从水下亮起粉红色光晕,整条水道变成了粉红色,如同从入口到主船处铺设了一条艳色水毯。
“这是在引导我们从此条水道进入。”听铜雀那么一说,建文感到很是新奇。当时的泉州乃是天下第一大港,设施之先进举世无双,谁料在这水上城镇,居然有比泉州还要先进的航行引导装置。
建文命令青龙船的主轮盘停止转动,只留两个轮盘降低速度航行,跟随引导光线进入水道。他好奇地探出头去,想看看这粉红色水道,到底是怎么实现的?
铜雀见他这副样子,笑着说道:“公子若是好奇,可来船边向水下看看。”没等建文说句话,腾格斯抱着他急吼吼地跑到船舷,七里和哈罗德也跑到船舷旁边,扶着栏杆向下看。这一群人好似乡下进城的土包子,急着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怪哉怪哉,居然是水母!是会发光的水母!”
哈罗德最先发出惊叫,他精通博物学,看到水道下方竟然层层叠叠聚满成千上万脸盆大的水母。这些透明的大家伙通过体内的腺体发出了淡淡的粉色光芒,由于数量实在太多,故而将整条水道都映照成粉红色。
“水母是什么?这玩意儿软趴趴的,还是活的?”腾格斯虽说在泉州呆过段时间,却还没见过活水母,首次看到感到无比新奇。
“就是海蜇头,拍黄瓜凉海蜇头你吃过吧?”建文知道这蒙古汉子脑子不好使,懒得给他多解释。
“吃过吃过,在泉州饭店里吃过,伴上老醋酸酸甜甜的下酒好吃。一盘要花上拇指盖大的银子。老板是好人,每次还多送我两大勺。”腾格斯说着,还用手指比了下拇指盖大小。
“那是你遇见坏人了。”建文看腾格斯憨直的模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海蜇头是价钱最贱的海货,你那拇指盖大的银子,只怕能买上三五十盘了。老板肯定欺负你是蒙古蛮子没见过海蜇,在蒙你呢。”
七里在一旁冷声道:“发光的水母,日本也是有的。可是这些水母本无智慧,不能驯养,此间主人,又是如何控制他们停留在航道附近,为船只导航的呢?”
她这个问题,没人答得上来。这些水母的明灭很有规律,可谁能这么神通广大,连水母都能控制?想到这一层,众人越发觉得这阿夏号的主人七杀,更加神秘莫测起来。
青龙船朝着水道深处航行,两侧的喧闹声也越发厉害起来。只见岸边那些各式各样的房屋二楼窗户都开着,许多穿着印度纱丽、日本和服、大明襦裙,打扮妖艳的女子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来,朝着船上的建文等人招手。这些女人或黑或白都极其美貌,个个珠光宝气,有的还向他们船上抛洒花瓣。
“这难道是……青楼?”建文的脸色开始变得古怪起来。铜雀负手站在船头遥遥眺望,没有回答。腾格斯摸摸脑袋,问建文什么是青楼?
建文看了一眼七里,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反倒是七里开口道:“就是男人花钱发泄兽欲之地。”她面无表情,语气里却带着淡淡的痛惜。
腾格斯恍然大悟:“哦!就是和草原上的羊群一样吗?不过我们不花钱!”
那一瞬间,青龙船上一片静悄悄的,其他人很有默契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青龙船又走了一阵,四周变得更加热闹。有些房子里传出音乐声,隐隐约约能看到有女子跳舞,还有男女推杯换盏调笑的声音。还有的房子里则可以听许多男人的吆喝声,仔细听来,似乎是许多人正聚在一起赌钱。小小一座浮游市镇,竟然聚集了成千上万人,四处人声鼎沸,繁华异常。
被这奢靡粉红的气氛所影响,众人都觉得有些面红耳热,只有铜雀谈笑风生,可知是风月场的老客。建文在泉州花花世界也见过秦楼楚馆、勾栏瓦舍,知道这里必定是差不多的所在,便从腾格斯怀里扭过头问铜雀:“不是说七杀是不亚于贪狼的海上巨盗,这里看起来怎么好似我大明的教坊一般?”
建文所说的教坊是大明特设的官方娱乐场所,官府将一干女乐歌伎置于特定场所经营。这里比之泉州的教坊又有过之而无不及,酒楼、赌坊无所不有。
“公子有所不知啊。”铜雀不知何时又将胯下那只铜雀放进手里摩挲起来,他说道:“这阿夏号是南洋首屈一指的销金窝,青楼酒楼赌坊乐坊无所不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常在南洋行走的海商、海盗都知道这个所在,只是这里并非什么人都能接待,只有在这里办了金册的客人才能找到。若是寻常人,就算你知道这里,也不得其门而入。”
说着铜雀从怀里掏出一张覆着金箔的纸卡朝着建文晃了晃。这金册半尺长两寸宽,做工考究像一张名刺,上面画着一只带有一团火焰的眼睛,下面印着两列古怪的文字,既不像汉文,又不像阿拉伯文,一笔一划收尾处都是尖尖的,好似许多楔子组成的方块字。建文点点头,指着最下面一排小字问:“这是什么字?看起来好像数字。”他在海淘斋呆的日久,见过许多国家的文字,这金册上的怪字他虽说不认识,却也猜到最下面的应该是数字。
铜雀翻过金册看了眼,笑起来:“阿夏号只发出过一千张金册,都是豪商巨贾、还有海上巨寇才能得到,这二十四号是小老儿领取金册的编号。”
建文点点头,想道:“难怪进港以来铜雀老头一脸的甘之若饴,好似回到家的模样,看来是个常客。不过看编号如此靠前,七杀看来也是要卖他几分分面子,果真并非寻常之辈。
“老先生,小可有一事不明。此岛浮于大洋之上,想来不会常年拘于一处。阁下说,如非持有金册得到邀请,不能来到此处。大洋广阔无边,浑浑灏灏,阁下是如何能找到这里呢?”哈德罗从旁边插嘴问铜雀,他从一来到这里就怀有这个疑问。
铜雀不慌不忙抬起手,一指青龙号船头高高扬起的龙头雕像说:“你看那是什么?”
哈罗德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龙嘴里叼着个小皮囊,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他跑到船头,在手里吐两口唾沫,又搓了搓,然后手抓脚蹬着龙颈疙疙瘩瘩突出的鳞片,三两下爬到离甲板几丈高的龙头位置,将挂在龙牙上的小皮袋取下来。
铜雀眼前一亮,心道:“这个番人想来常年历险,身手却是不错。”
哈罗德回到甲板上,急不可耐地解开小皮袋口上的绳子朝里面看去,立即发出“咦?”的声音。然后他从里面取出条尺把长短,头尾乱动的粉红色怪鱼来,举起来兴奋地朝着铜雀挥舞:“闻香鱼?”
铜雀点点头没说话,腾格斯好奇地问道:“啥是闻香鱼?”
“咱家也没见过实物,只是早年间在佛狼机国博览群书,曾在海洋博物书中见过。此鱼最好脂粉味,可以顺风闻到数百里外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闻之则欢悦跳动,乃是海中一种奇鱼。”哈罗德将鱼递给腾格斯看,然后问铜雀:“老先生,咱们说得可对?咱家在航行中多次看你去甲板观察,如今想来可是在根据闻香鱼的活跃度调整青龙船的航行方向?”
铜雀微笑着手捻胡须说道:“你这番鬼倒是个极聪明的,阿夏号是整个南海女人最多的所在,脂粉香气顺着海风可以传出很远。闻香鱼对脂粉香非常敏感,我将它挂在船头龙嘴里,正是靠着它的嗅觉,给建文公子指示方向的。”
腾格斯拿着闻香鱼左看右看,又给建文看,也没看出端倪。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鱼长得古怪,性子更怪。大海里还真是什么怪东西都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可以吃了能不晕船的鱼。”
闻香鱼似乎听懂了腾格斯的话,大概是怕这大汉吃了自己,摇摆更加厉害。腾格斯怀里抱着建文,单手抓不住滑溜溜的鱼身子,闻香鱼从他手里掉到甲板上,腾格斯想去抓鱼,差点把建文掉到地上。闻香鱼在三扑腾两扑腾,蹭到船帮边上,“扑通”一声跳进海里逃走了。铜雀也不为忤,只是揣手站立。
说话间,青龙号顺着粉红色水道缓缓驶入主船下的内港港口,只见内港樯橹林立,大大小小停泊着上百艘海船。这些海船既有欧洲的卡拉克帆船,也有大明的福船和日本的安宅船,岸上的人也是摩肩接踵、穿着各异,有许多人穿的服饰都是建文见所未见,大概都是来自各地的海商和海盗。
简直就是一个海上集市的大杂烩。
这些人见到青龙号驶入港内,都被它线条俊美的外形以及两侧的十六对轮盘所惊骇,他们搂着不同肤色的女子,围过来指指点点看热闹。
腾格斯急着下船看看,没等青龙号靠岸,哈罗德搭上跳板,他就抱着建文跳下码头。这码头离地面足有两丈多高,建文见他从那么高跳下来,以为肯定会“咚”的一声重重落到地面,吓得闭上眼。不料腾格斯落地居然极是平稳,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原来腾格斯在往下跳时就扇动起背上的飞鱼翅膀,别看身体笨重,落地居然是轻轻巧巧的。
建文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这莽汉子看似粗鲁,其实照顾起人来倒是很细心,便想夸他两句。没等他夸出来,只见腾格斯原地蹦了几下,又用脚去踩地面,说道:“这个还真是有趣!原来用木排连起来可以那么平稳,等俺做了科尔沁水师提督,就把所有船都连起来,上面再铺木板,那在大海上不也可以平稳得像地面一样?说不定跑马都可以。”
“哼!提督大人真是睿智非常。”建文把夸他的话咽回去,逗他说:“《三国志通俗演义》的评话里,曹孟德攻打江东也曾在赤壁把船队用铁链连起来,可谓科尔沁水师的老祖宗了。到时候,说不定我大明水师也不是你们对手呢。”
“如果真有那天,俺让科尔沁水师按照最高礼数后退七次,才和你们大明水师交战。不对,说不定到那时你都做大皇帝了,俺和你是兄弟,为啥要和你打仗?”
见腾格斯回答得淳朴,倒是建文有些惭愧,人家古道热肠对自己真心,自己也许从心里一直没拿他当过兄弟。
“嗯,大明水师不和科尔沁水师打仗,我和你永远做好安答。”建文说出这话,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正说着,铜雀和七里也都下了船。
铜雀扶着纱帽的帽檐,找了下方向,然后指着不远处在黑暗中的巨大主船说:“严格来讲,这艘主船才是阿夏号,其实这座城镇都是围绕阿夏号主船所建,我等要拜会的七杀应该在大船内某处。”
众人一起朝着阿夏号主船看去,这船虽说被周边的房屋包围着,可即使暹罗样式小楼高高的尖顶,也只有主船船身一半高而已。船身下半截被房屋和街道上的小粉灯照得很清晰,上半截的建筑极其雄伟,飞檐斗拱有数层之高。
按道理此时已是夜里,高处看不真切才对。可是这阿夏号的身形,却纤毫毕现。只因为在这船的最高处有一个圆柱形高台凸起,顶端燃烧着熊熊火焰,活像是在船上插了把巨大的火炬。远隔数十里,都照得亮亮堂堂。
比起贪狼摩伽罗号的狰狞,这阿夏号却透着一股圣洁庄严的气势。与其说是海盗船,倒不如说是一座神殿。
哈罗德端详了半天,忽然“啊!”的惊叫一声,也不管建文等人,分开围观路人仰头去看天阿夏号,然后回过头说:“此船不似中华之船,亦与南洋诸国船只相异,倒极像咱家欧罗巴的盖伦大帆船。只是盖伦帆船不过三层甲板,从船舷炮门看来,此船远不止三层甲板,盖伦帆船比之不过蚍蜉游虫而已。”
说罢,哈罗德又是一阵感叹,然后吵吵嚷嚷的赞叹,建文暗自想笑,这阿夏号虽说也是空前大船,比之大明宝船又相形见绌,哈罗德要是见到宝船,岂不要活活吓死?想到宝船,建文忽然又想起来惨死的父皇,还有亲眼所见郑提督杀死父亲的一幕,不禁暗自嗟叹,自己现在重伤在身,也不知何时才能大仇得报。
他正想着,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各位请闪开,女侍长大人来了。”这才惊醒回现实之中。
围观人群听说女侍长来了,都各自散去。只见八名头戴金冠,身穿金黄色抹胸筒裙的窈窕女子朝他们走来。这些女子肤色略深,五官具有南洋女子特征,从服饰和长相上看像是扶南人。女子们走到众人面前扇形排开,双手合十低头行礼。
扇形中间现出一位少女,年龄看着比另外八位女子都要小,身材也比较娇小些,看起来却是她们的首领,大约就是人们说的女侍长。
这位女侍长的身高只比七里略高少许,十七八岁年纪,缺少血色的白皙肤色略带青灰。她头上也戴着南洋风的金冠,秀发乌黑,耳朵、脖颈以及裸露的两臂都戴着彩色宝石,抹胸和筒裙将还没发育完满的身体包裹得玲珑有致。
哈罗德注意到,少女的手指和光着的双脚指间都有小小的半透明的蹼,他悄悄告诉众人,这少女大概是生活在南洋的鲛人族。鲛人族极为擅长潜水,下水后可以长出鳃,并用另一个肺呼吸,还会展开背鳍和手脚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这个种族几乎灭绝了,没想到这里还有幸存者。
七里、腾格斯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小鲛人,眼神中都带着好奇。此前的龟僧已经足够怪异,想不到海中还有更神奇的物种,他们一个来自列岛,一个来自草原,可没见识过大海的神奇。只有建文微微撇嘴笑了一下,想起右公公当初在龙船上给他讲的故事里,可也有这小鲛人的影子。
“欢迎光临阿夏号,请问各位客人从何而来。”小鲛女略微躬身行了一礼,元宝形小嘴露出甜美却略套路化的微笑。
铜雀走到众人之前也躬身行礼,然后递上自己的金册。小鲛女又笑了笑,推开金册说:“原来是铜雀老先生,您是我们的贵客,金册便不必看了。请问此次前来有何贵干?是要招待商业伙伴,还是请哪里的达官显贵来享乐?只要您提出要求,阿夏号必将让您满意。”
她说起话来熟练流利,可见是接待惯了的老手。
“这次有个不情之请。”铜雀侧身伸出手掌,做出请看的姿势,请小鲛女看腾格斯怀里抱着的建文。小鲛女灵动的眼睛朝着建文扫了下,又笑起来,说道:“我明白老先生的意思,这位公子看来身受重伤,可是想请我家七杀大人为他治伤?可是,七杀大人已多年只杀不救,我看列位还是断了念头为好。”
“我看女侍长大人还是通报一声为好,”铜雀说道:“小老儿还受到贪狼重付,有份礼物必要亲手转交给七杀大人。”
一听这话,建文和腾格斯精神大振。贪狼要交给七杀的礼物是什么,建文等人猜测了一路,只是盒子封口处盖了蜡封,没办法在不开蜡封的情况下拆开偷看。想到贪狼凶残狡黠的模样,建文怀疑里面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可到底是什么,他们却一直不知道,心中好奇得很。
铜雀见小鲛女不肯带他们去见七杀,拿出贪狼的礼物,这是借贪狼之名来压这女侍长一压。其他几个人都把好奇的目光投过来,等待答案揭晓。
小鲛女一听贪狼的名字,略一迟疑,还是没有伸手,收起笑容冷着面孔说道:“铜雀先生,我家七杀大人不会收这份礼物,更不会救治这位公子。我看,这礼物送到七杀大人手里,不是扔了也是退还给你们,断然不会收下,你们就不要自找讨没趣。”
铜雀并不肯收回紫檀木盒子,依旧捧在手里,继续说道:“不尝试一下,你又如何知晓七杀大人不会收呢?劳烦女侍长大人代为通禀为是。”
“你这老先生实在啰嗦,”小鲛女被铜雀纠缠得有些烦,秀眉微颦,做出要送客的样子说道:“我们阿夏号只接待销金客,阁下在这里挥金似土,我们自然奉您做神做佛,如今提出这般无理要求,我们实难从命。我看老先生带着这位公子或者留下玩几天,或者直接打道回府,请不要再纠缠,七杀大人是断断不会相见的。”
铜雀还要答话,只听背后有人朗声说道:“我只听说七杀是和贪狼、破军齐名的大海盗,如何竟不敢见人?贪狼虽说凶暴残忍,我们和他几番交手,也敬他算是光明磊落。七杀既然与贪狼齐名,我也以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给不给治伤都罢了,只是躲在温柔乡里不敢以真面目见人,实在可笑。”
小鲛女听了心中火起,仔细一看,说话的原来是被蒙古大汉抱在怀里那位公子。她只以为是个病秧子,开始没有在意他的存在,不料说起话来倒是中气十足。
她刚要回嘴,只见建文虽然因受伤面带病容,眉目间竟异常威严,不禁被震慑住。只听建文又说道:“你虽为女侍长,不过是区区一介侍从。我自小见过的侍从何止千万,哪曾见过侍从替主子做主,回绝客人拜请的?我等身为客人,自然和七杀大人地位对等,要说话也是和七杀大人亲自对话。伤治与不治,礼收与不收,都要面见七杀大人,请他亲自决断。若是让天下人知道,名扬南海的七杀大人,原来万事都要靠个女侍长越俎代庖,岂不是要遭人耻笑?”
小鲛女被建文抢白一通,居然无话可说,倒觉得他所说的句句在理。建文生来就是太子,太监和宫女里一套外一套的做派见得多了,深谙对他们需要有适当的严厉。他见小鲛女百般推让,带着几分傲气,就故意板起脸做出主子姿态呵斥。铜雀趁机将紫檀木小盒递到小鲛女手里,说:“那么烦请女侍长带路吧。”
小鲛女点点头没说话,疑虑地用眼睛反复打量建文,不知他什么来历,然后转身前往主船,八位侍女请众人走在前面,随着她一起前行。
建文说这番话其实用尽了全身力气,见小鲛女同意带他们见七杀,感到全身酸软,倒在腾格斯怀里闭目休息。腾格斯看着怀里的建文,嘴里喃喃低声说道:“我安答看来还真是个真龙太子。”边走着,忍不住手里又抱紧了些。
“七杀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建文闭着眼思考:“是和贪狼一般凶狠残暴?或者更加阴险狡诈?他真的肯为我治伤吗?”想着想着,建文毕竟受伤过甚,渐渐有了困意,头一歪终于昏昏睡去。
这时一声女子的尖叫,从不远处的船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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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拔刀
建文本来正昏昏沉沉的睡着,不想却被女子的尖叫声一下子给惊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身穿粟特式绣花丝绸外套、挺着圆滚滚肚子的胖男人,正抓着一个女人的头发,醉醺醺地站在一栋酒楼的门前。
胖男人一脸红彤彤,看起来是喝了不少酒,建文看他穿着像个海商模样,但满脸的凶相,说不定也做些杀人越货的买卖。
被胖男人抓着的女人眉目清秀,像是酒楼的女招待,现在头发被抓得乱蓬蓬的,一边还哭闹挣扎着不肯走。胖男人脸上有四道抓痕,一看便知是女招待抓出来的,现在他气哼哼抓着女人的头发在前面走,身后还跟着几个保镖模样的壮汉。
建文在泉州待了那么久,虽不常混迹于青楼酒肆,也知道定然是胖酒客酒醉闹事,要打女招待出气了。这种事在哪个港口都有,见怪不怪。
七杀的地盘,其实就是个建在木排上的小镇,一切建筑都漂在海上,建筑和海水之间仅有狭窄的便道可以行走。这胖男人拖着女人,一行人吵吵嚷嚷地往前走,路边其他来找乐子的客人纷纷搂着女人躲闪,便道顿时变得不那么通畅了。
“小贱人!贼蹄子!”从胖男人的骂声中,建文听到了熟悉的汉地口音。
“小贱人,爷看上的女人还没有睡不了的,你竟然敢抓伤爷的脸。”胖男人说着,举起拳头就要朝着正在哭闹的女人打过去,“看爷怎么收拾你!”
但他的拳头没能落下,就被人叼住手腕,饶他也有些力气,竟然难以挣脱。
“他妈的……”胖男人才要破口大骂,回头一看,只见眼前抓住他手腕的是个青白色皮肤、样貌比自己抓着的女子还要俊俏几分的小姑娘。
“这位客人,请问是何缘由,要如此动气?”抓着他手腕的少女不嗔不怒,嘴角还带着可人的笑容,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我们这里可是个可以说理的地方,海上的人都知道,只要你说得有理,我们自家的错,自家也有章程惩处。”
“小姑娘,你不要多管闲事。大爷我逛窑子,从京师嫖到南洋,从没有哪个女人敢不从我的。大爷我刚刚喝酒看上了这娘们儿,付了双倍钱要她陪我去玩耍,她偏偏不干。大爷我拉着她要和我走,她居然伸手抓花了我的脸。”胖男人指着自己的胖脸给少女看。“你说,这还有王法吗?窑姐敢抓伤客人,不打死她算便宜的。”
旁边被抓着头发的女子见是这少女来了,挣扎着哭喊道:“女侍长,我说了我是女招待,不陪人睡的。这客人非要拉我走,我不从他就打我……”
被称为女侍长的小鲛女听了女子的申辩未置可否,脸上依旧挂着笑说道:“客人,我们阿夏号自有规矩,常来这里玩的人都知道。这儿的女人确实可以陪你玩,但前提是她们自己乐意,如果人家不愿意,任何客人都不能强迫。”
建文刚刚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不禁为这女侍长的回答暗暗赞许,想不到在这南洋上海盗聚集之地,鱼龙混杂之所,也有这样明确的规矩。还没等他想完,却听胖男人“呸”了一声,手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小鲛女脸色严厉起来:“这些规矩可是七杀大人定下的,多年来,东洋、南洋、西洋的客人都没少接待,每个人都是老老实实,从不敢坏我们的规矩。这次虽说你打了她,毕竟还是她抓伤你脸在先,这事就此两清,我们也不追究。否则……”
“什么!两清?”胖男人失声叫道。他见小鲛女的意思,好像若非女招待抓伤了他,反而还要和他计较,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接着冷笑说:“你们阿夏号不就是个大窑子吗?大爷给了钱,凭什么不能随便玩?爷现在不但要她,连你也一起收了!”
谁也没见到小鲛女何时出的手,大概是胖男人话音未落的时候。她笑容尚未消失,就疾如闪电地腾空跃起,双腿架住对方的脖子,用力一扭,又翻身下来连续几下肘击,胖男人竟像是装满黄豆的麻袋般被撞得原地转圈,一个立脚不稳“扑通”一声掉进海里。
胖男人比小鲛女高出一个半头,体重怕是有二百来斤。围观众人见小鲛女以小搏大,竟然轻轻松松将他打落到海里,都发出“哦——”的惊叫。
“救命啊!”胖男人掉进海里,朝着跟随而来的保镖们呼救。保镖们才要相救,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们目瞪口呆——只见从水下浮上几只八仙桌大小的巨型水母,它们全身呈半透明状,只有体内隐隐约约有一点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