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平郡王消息真灵通。”钟唯唯欠身还礼。她今天来,主要还是想见李尚。特意去驿馆见他容易引起注意,以这样的方式最自然。

李尚笑道:“没办法,驿馆里无论是扫地的还是浇花的,都在不停地说大司茶,本王就算不想知道,也不得不知道。总不能把耳朵塞上吧?”

“更何况……”他顿了顿,眼波流转,从钟唯唯脸上、身上扫了一遍,别有意味:“我一直都挺挂怀大司茶的,能知道你的事情,也算是我幽居生活里的一大乐事了。”

真堇帝姬悄悄去扯他的袖子,生气地噘着嘴,小声道:“不许你理她。她最坏了,让人打我耳光。”

钟唯唯听见了,似笑非笑地道:“我刚才没听错吧?帝姬好像是在骂我?”

真堇帝姬立刻吓得惊慌失措,拼命往李尚身后藏:“三哥救我……我害怕……”

“啧……”钟唯唯啧了一声,恶作剧地朝前跨了一步,问真堇帝姬:“我会吃人么?”

李尚不动声色地护着真堇帝姬,笑眯眯地道:“阿唯,欢迎你来吃我,我不怕。”

钟唯唯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恶狠狠地瞪向李尚。

李尚一脸无辜:“怎么了?我真的不怕。”

钟唯唯有苦说不出,她绝对是被这个可恶的男人调戏了!偏他还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她微笑着走上去,注视着李尚的眼睛,抬起脚,狠狠踩在他的脚上,用力碾压:“是么?”

李尚笑容不改,目不转睛地盯牢了她的眼睛,俯下身,轻声道:“脸红什么?你想到了什么?”

钟唯唯道:“我脸红,是因为我知道羞耻,而有的人,已经不知道羞耻为何物了。”

“你做什么?”真堇帝姬突然跳出来,挤到钟唯唯和李尚中间,嚷嚷道:“你这个女人,离我三哥这么近,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忘记自己是有夫之妇了吗?”

因了她这一声,屋里好几双眼睛,同时看向钟唯唯和李尚,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钟唯唯后退一步,抬起手,对着李尚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再揉揉手,看向真堇帝姬:“看明白我想做什么了吗?”

真堇帝姬懵了,反应过来就愤怒地指着钟唯唯大声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竟然敢打我东岭的郡王。”

钟唯唯轻蔑地瞥她一眼:“刚才那个话别让我听见第二遍,不然连你一起打!”

真堇帝姬气得发抖,眼里露出怨毒的光,恨不得手撕了钟唯唯,然而又不敢,使劲一跺脚,向谦阳冲过去:“姑姑,姑姑,我不管,您给我做主啊。”

钟唯唯走回去坐好,慢条斯理地道:“谦阳圣女不嫌你丢了东岭的脸面就算开恩了,你还敢求她给你做主?我若是有你这样的侄女,先打死算了,省得还要拿城池来交换。”

真堇帝姬跪伏在谦阳跟前,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她,可怜兮兮:“姑姑,姑姑……”

谦阳帝姬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淡淡地道:“你站到一旁去。”

真堇帝姬垂下睫毛,遮住眼里的神思,面无表情地站到一旁。

谦阳帝姬抬眼看向李尚,语气轻柔了许多:“真堇胡闹也就罢了,你向来都是持重的人,为何要跟她一起胡闹?”

李尚自被钟唯唯打了那一耳光之后,就一直站在原地未动,听见谦阳帝姬叫他才走过来,脸上浮起一丝自然的淡笑,一丝不苟地行礼问安:“姑姑。”

谦阳帝姬道:“唔,瘦了。他们对你不好吗?”

李尚夸张地捂着肩头道:“岂止是不好,简直就是虐待,他们拿刀背砍我,害得我以为自己立刻就要死了,还把我的牙也打得松动了好几颗……”

他斜瞅着钟唯唯,笑着问她:“我说的没错吧?阿唯?”

端仁皱起眉头:“保平郡王,请你自重,我们大司茶身份高贵,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叫她乳名的。你再这样不知轻重,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李尚立刻给钟唯唯赔礼:“对不住,大司茶。”

他捂着肚子呻吟:“姑姑,我好饿,给我点东西吃,我饿了好多天了。”

暴打李尚,钟唯唯承认,不给他饭吃,她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目光一瞟,小棠就悄悄走了出去,过不多久走进来,贴在她耳边小声道:“陛下下令,不让李尚和真堇帝姬睡觉、吃饭。他们俩从叛乱平息之后,就再没有睡过觉,吃过饭,唯一的食物只有清水。”

钟唯唯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一声,果然是重华会做的事,他一定是想到她之所以会解毒不尽,就是因为这两个罪魁祸首,所以必然要出气。

“你笑什么?什么事这样好笑?”谦阳帝姬看到李尚和真堇帝姬的样子,心里本来就兜着一肚子火气,听到钟唯唯的笑声,立刻就炸了:“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东岭皇族子弟的?”

钟唯唯淡淡地道:“战俘,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杀了剐了都凭我高兴。美酒佳肴,高床软枕,那不叫战俘,而是贵客。”

她朝谦阳帝姬微微抬手:“比如说谦阳圣女,就是贵客。”再朝李尚和真堇帝姬抬手:“比如说真堇和李尚,就是战俘。”

谦阳帝姬气死了,恶狠狠地瞪着她道:“你就不怕我不给你的弟弟看病吗?”

“怕啊,难道我怕你就会信守承诺了吗?”钟唯唯一抬下巴,让人把东岭人端出来的食物拿走:“我家的战俘,我说不许给他们东西吃,就不许给。送走!”

立刻就有人上来要把真堇帝姬和李尚带走。

☆、732.第732章 是他吗?(1)

真堇帝姬端不住了,跪下去抱着谦阳帝姬的腿不放,哭得涕泪滂沱:“姑姑,姑姑救我,我不想被饿死,我不想困死。”

谦阳帝姬恨死了,使劲踢了她一脚,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没这本事,还痴心妄想!滚开!”

真堇帝姬捂着脸小声地哭,李尚把她扶起,温柔安慰:“不要哭了,哭是没有用的。”

谦阳帝姬板着脸问钟唯唯:“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钟唯唯淡淡地道:“不想怎么样,就请帝姬兑现诺言,为我弟弟看病吧。”

谦阳帝姬呲牙恶毒一笑,压低声音:“你让本宫如此不高兴,就不怕本宫心情不好,手一抖,不小心刺错了地方,让令弟变成瞎子或是哑巴?”

钟唯唯平视着谦阳的眼睛,同是呲牙一笑,压低声音:“谦阳圣女都不怕自己和侄儿侄女变成瞎子、哑巴、死人,我怕什么?”

眼角瞟到真堇帝姬在指缝里瞪过来,眼神恶毒,便指着她道:“来呀!把她拖下去,刺瞎她的眼睛!”

真堇帝姬吓了一跳,刚想往后躲,就被两个侍卫拽住胳膊往外拖,她吓得花容失色,拼命往地上坠,尖声道:“不要,不要,我不要……”

钟唯唯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椅子扶手上敲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据说,就是你在我的解药里下毒的?”

不等真堇帝姬辩解,她掰着手指算:“为了这件事,我们死了很多人,李药师、侍卫甲、侍卫乙……”

真堇帝姬声嘶力竭:“我是帝姬!我是东岭的帝姬!我哥哥是皇帝,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谦阳凶狠地看向端仁:“端仁!你是打算永远也不回圣女宫了吗?”

端仁恍若未闻,起身道:“坐得久了,我出去活动活动手脚,阿唯,你好了记得叫我。”

“是,阿姐。”钟唯唯微笑着颔首,继续折磨真堇帝姬:“是啊,你是帝姬,身份高贵,一条人命就算你身上一件东西吧,比如,一只眼睛,一只耳朵,一根手指……把你削成一根人棍,你的方哥哥没看到,没人心疼你。”

真堇帝姬尖叫一声,眼睛往上一插,也不知是饿的还是吓的,晕死过去。

钟唯唯一撩眼皮子,两个侍卫手一松,“咕咚”一声,真堇帝姬摔趴在地上,惨不忍睹。

李尚苦笑着扶起真堇帝姬,道:“大司茶,你这又是何必?她不懂事,我替她赔礼。”

钟唯唯很凶地道:“你闭嘴!你的账稍后找你算!”咄咄逼人地问谦阳帝姬:“你看到我的决心了吗?”

谦阳帝姬冷笑:“东方重华允许你如此胡作非为吗?”

“为什么不?这些人……”钟唯唯把屋里屋外的侍卫指给她看:“都是我家陛下给我的人,暗处还有,都是身手不凡的,他若不许,如何会让把这两个人送过来给我玩?”

“大司茶,不要乱用词。”李尚转过身,对着谦阳行礼,恳切地道:“请姑母救我兄妹二人于水火之中。”

李尚的恳请,给了谦阳帝姬台阶,她怨毒地瞅了钟唯唯一眼,道:“做人不要太绝。”

“哦,谢谢谦阳圣女的教诲。”钟唯唯让人带路,作势要把李尚等人送走。

“慢着!”李尚扶住门框,微笑着道:“本王许久没有出门,很想走走看看,大司茶不会不同意我这个小小的请求吧?”

他的语气看似是恳求,实际冷意铿锵。

钟唯唯眯了一下眼睛:“想去就跟上吧。”随意让人给他和真堇帝姬安排了一辆马车,却也不怕他们会逃掉。

出门遇到端仁,谦阳帝姬阴阴地冲着端仁一笑,钟唯唯本以为她会出言威胁或是撒气,谁知谦阳帝姬什么都没说,掉头而去。

到了小院,秋袤还在睡觉,护国大长公主在他床边守着,也是昏昏欲睡。

谦阳帝姬皱了眉:“殿下怎会在这里?”

护国大长公主睁开老眼,目光锐利地道:“当然是来盯着你,我怕你心术不正,害了自己的侄儿侄女,葬送了圣女宫的前途。”

谦阳帝姬撇撇嘴,坐地起价:“秋袤的病至少需要施针三次,这几天里,我要求真堇和李尚都在我身边。”

“不行。”护国大长公主断然道:“最多可以在你来诊治的时候,让你们见一面。”

谦阳帝姬很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

一切准备妥当,秋袤被扶起来,谦阳帝姬取了一套金针,小心翼翼地在秋袤头上的各大穴位刺入,慢慢捻动。

钟唯唯心里揪成一团,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李尚站在一旁,轻声道:“你别怕,她虽然性子不好,但是说过的话一定算数。金针渡魂之术是她此生最大的骄傲,她不会砸了牌子的。”

钟唯唯有种似乎“李尚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仿佛,谦阳帝姬被仆役所伤,她需要为秋袤治病,会答应让他和真堇帝姬出来,这几件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

想到那个“毁灭者”的故事,她心里更加怀疑了,她不露声色地和李尚保持距离:“你又想捣什么乱?”

李尚勾起唇角,轻声道:“你在怕我。真是奇怪啊,你此刻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怎会害怕我这个被国家亲人抛弃的战俘?”

钟唯唯道:“我当然不怕你。你要是敢伤害我的任何亲人,友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不管他是不是真宗第三子,是不是真的和幼小的她同睡一张摇床,同吃一个乳母的乳汁,是不是真的得到过阿爹的庇护,她都不会放过他,除非,她死。

“嘘……”李尚平视前方,“诊治结束了。”

谦阳帝姬满头大汗,逐次拔去秋袤头上的金针,轻吁一口气,起身洗手:“好了,把这服药煎给他服下。三天之后,我再来施针。”

李尚冲着钟唯唯笑,殷勤地道:“三天之后,我还能见到你么?”

钟唯唯盯着他压低声音说道:“毁灭者。”

李尚挑挑眉,清俊的脸上满是疑惑:“什么?”

☆、733.第733章 是他吗?(2)

钟唯唯继续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雪溪秋氏的秘技。”

李尚垂了眼,勾唇笑了起来,带了些亲昵:“说来听听。”

钟唯唯当然不敢说是自己的父亲教的,只能试探着道:“你是从钟欣然那里学的。”

李尚哈哈大笑,眉眼风流:“是呢,一下子就被你猜到了。那你猜猜,我为什么舍不得伤害秋袤?”

钟唯唯道:“你怕我家陛下和我把你碎尸万段!”

“非也,非也。”李尚的目光温柔缱绻,就连声音里也似带着卷儿:“我舍不得你伤心。我怕弄伤了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和你在一起了。”

“……”钟唯唯怒目而视,李尚却已经转过身走了,他怡然自得地哼唱着一首古韵十足的情诗,背影瘦高,碧青色的袍子随风招展,就好像随便吹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卷走似的,十足十的病美人。

钟唯唯想了想,让人给驿馆的人送信:“保平郡王的饮食起居恢复如初。”

小棠提醒她:“真堇帝姬呢?”

钟唯唯最讨厌的就属真堇帝姬了:“她不归我管,归陛下管。”

小棠忍笑:“真是够小心眼儿的。不过深得我意,这种人,就该让她吃吃苦头,知道厉害。”

护国大长公主和端仁都轮番给秋袤号脉,一致认为:“秋袤的确是好多了,谦阳手上还是有两下子的。”

护国大长公主决定回公主府居住,索性让人把昏睡不醒的秋袤一并带走照料,临行前催促钟唯唯回去,语重心长地道:“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感情用事。”

钟唯唯低着头不吭声,护国大长公主叹了一声,没有再劝,转身离去。

钟唯唯还不想回宫,就问端仁:“阿姐陪我走一走吧。”

端仁好脾气地问她:“你想去哪里?”

钟唯唯道:“我想去大司茶府看看,还想去几个朋友家里看一看。”

端仁就道:“那这样,我陪你去,但我不进门,在车上等你,你也无需向他们提起我,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你就出来,我们一起回去。”

大司茶府已经烧得面目全非,钟唯唯找到父母双亲居住过的地方,意外发现还有阿娘当初住过的屋子还完好着,便走进去看。

之一不许她进去:“看着完好,实际墙壁什么都被烧酥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垮了,危险得很。”

钟唯唯道:“我不进去,就在这里看看。”

她扶着门框,看向屋里。

床帐、家具都不再是阿娘从前用过的,不知换了几拨,但在她的脑海里,隐约还是当初阿娘坐在镜前梳妆,听见她闹,回眸一笑的样子。

阿娘长得美丽,性情和善,眼里总是带着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阿娘的怀抱温暖柔软芬芳,不管她有多疼多委屈,被那样的怀抱抱着,就舒服得只想哼哼。

阿爹长得英俊好看,对她和阿袤最是温和耐心,把她当成眼珠子来疼,恨不得倾尽所有,把最好的都给儿女。

但是,她再也看不到他们了,他们也看不到她和秋袤了。

钟唯唯一阵难过,在门口蹲下来,抱着手臂轻声道:“阿爹,阿娘,我也有孩儿了,阿袤会好起来,我会给他找个好女子,让他成家立业。我会把秋氏的祖产收回,重新建起祠堂,重振家声。”

端仁远远看着,没有打扰她,只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让人提醒她:“前三个月很重要,要小心,不能太疲累。”

钟唯唯听话地起身,依次去了寒云家、方健家、大雁帮分舵等地方,每个地方她都没有久留,寒云家是为了吊唁,以及看看需要什么帮助。

方健和董瑜那里,则是请托他们帮她寻找当初从大司茶府流散出去的老仆。

所谓雁过留声,如若当初真宗和阿爹真的做过那么一件事,那么,不管做得再小心,也会留下蛛丝马迹,总有人知道一点风声。

做完这件事后,她跟着端仁准备回宫。

此时已经是傍晚,她饥肠辘辘,困得不行,靠着迎枕就睡着了。

再醒来,已是月上中天,屋子里静悄悄的,凉风卷着花香从窗外吹进来,角落里亮着一盏羊角宫灯,重华坐在一旁批奏折,他皱着眉头,盯着奏折,严肃又认真。

钟唯唯托着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柔肠百结,轻手轻脚下床,从他身后环抱住他,小声道:“陛下。”

重华放了笔,反手握住她的手:“醒了?饿么?”

钟唯唯道:“饿了。很饿。”

重华便叫人摆饭,亲自盯着她,不许她挑食。钟唯唯皱眉:“不想吃什么大鱼大肉的,看着就觉得恶心。”

“真是娇气啊。”重华假装不耐烦,手却利落地将那几盘鸡鸭鱼肉推得老远。

钟唯唯抿着唇望着他笑,他伸出大手,把她的额发揉乱:“真是调皮。”

钟唯唯吃了两碗饭才放下筷子,又要求重华陪她出去散步。

重华有求必应,牵了她的手一起出去,也不去远的地方,就在清心殿后面的小院子里来回散步。

二人说了一回又又,再交流了一下彼此今天遇到的事,重华冷不丁问道:“听说你让人给李尚恢复正常起居饮食了。”

钟唯唯道:“是的,既然要用谦阳为阿袤治病,少不得要给一点甜头。”

重华沉默了一会儿,道:“为何不饶了真堇呢?”

钟唯唯道:“我又不是她的方哥哥。”

“你啊。”重华叹口气,状似不经意地问:“今天李尚又调戏你了?”

钟唯唯不以为然:“他就喜欢胡说八道。”

“原来是这样。”重华皮笑肉不笑,和她商量:“明日公审祁王和韦太师,邀请东岭人来看。”

钟唯唯奇怪道:“公审?”

祁王和韦太师都是皇亲国戚,按着惯例,最多就是公布罪状,然后秘密处死的,甚至还会赏个全尸,为的就是不丢皇室的脸面,如今却要公审?

重华道:“是刘岑提议的,吴王快要到达东岭了。现在是多事之秋,禁不起折腾,所以威慑是必要的手段。”

☆、734.第734章 韦太后的去向

月光融融,才被血雨腥风洗礼过的京城一片寂静。

宫里死一样地沉寂,就连鸟叫声也没有。

一个女人艰难地在狭窄的床上翻了个身,喘出一口浑浊的气。

她觉得口渴,想要喝水,习惯性地想要叫人,突然又想起,今非昔比,已经没有人供她使唤了。

她叹了口气,笨拙地下了床,起身去拿水喝。

水放在屋角的一张小得不能再小的桌子上,一个粗瓷水壶,一个木碗,里头装的是隔夜的茶末水,又涩又馊。

她喝了一口,气呼呼地把碗砸到地上,屋子太狭窄,碗落到地上就滚到墙边,发出“扑”的一声闷响。

她沮丧地坐下来,扶着额头直叹气,明亮的灯光将她的剪影照得苍老又憔悴。

在房间的墙上,一只眼睛透过特制的墙洞,从外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到这个情景就笑了,低声道:“太后娘娘,这茶水不好喝,对不对?”

女人抬起头来,俨然正是失踪许久的韦太后。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有一道疤痕,眼角有丝丝缕缕的皱纹,早已不复当初的美貌和得意。

韦太后怨毒地看向墙洞,咬牙道:“贱人,放我出去!”

“哗”的一声响,她尖叫一声,抱着头蹲到墙角,缩成一团,本以为会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脏污之物或是让人发痒的毒水,谁知只是一桶平常的凉水。

墙洞外的人轻笑道:“今天我心情好,就不和你计较了,下次,再有下次可没这么便宜,糖水再加一窝蚂蚁之类的,想必很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韦太后被浇了个透心凉,打着寒颤,疯狂地叫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我杀你做什么?我要留着你,慢慢地玩儿。”墙外的人笑声暗哑:“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儿子,一个个的死于非命,看着你的亲人,全都死光光!”

韦太后惊诧地睁大眼睛:“你做了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人道:“哦,是了,忘记告诉你了。韦太师父子和祁王勾结谋反,失败,韦七被当场格杀,如今正在菜市口曝尸。韦家人全都下了大牢,死的死,伤的伤,孤儿寡母的,啧,真是凄惨无比啊……祁王府也是能抓的都抓了,哭声震天,好不凄惨……”

她慢悠悠地说着,详细地描述着,唯恐韦太后听漏了任何细节,但就是不肯告诉韦太后,韦太师和祁王现在的情况怎样了。

唯恐韦太后还不够绝望,又加一句:“对了,护国大长公主说,太后娘娘这样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妥当啊,再找几天,都找不到的话,安排她薨逝了吧。你,就要成为一个没有任何作用的死人了!”

韦太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被水浸湿了的头发结成绺贴在脸上,眼神空洞绝望,声音嘶哑难听:“祁王呢?祁王怎么样了?我哥哥怎样了?”

“你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那人“嗤嗤”地笑着,得意极了,“啧,他们可是你最后的希望了,陛下和长公主殿下,巴不得你永远都不要再出现才好呢,这样他们就轻松了。”

韦太后许久不曾修剪过的指甲深陷入掌中,她却全然不知道疼痛,对于她这种身份、权势大过一切的人来说,剥夺了身份,一无所有就是最大的惩罚。

她呆呆的看着光秃秃的墙壁,心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那天晚上火起之后,她被人背上带走,她以为是家里人来救她,十分配合,结果什么时候被弄晕死过去的都不知道。

等到醒来,就到了这么一个狭窄的房间里。房间里没有窗,只有一道小门,空气不流通,充满了不好闻的味道,屋顶上永远亮着明亮的灯火。

房间狭窄到就连放一张小小的床,也只能三面贴墙,床尾过去一点,放了一张狭窄的桌子,剩下的空间刚够坐一个人,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马桶。

吃喝拉撒都从那道小门里经过,送吃食和换马桶都在她睡着之后才进行,她见不到人,听不到声音,时间一长,已经不知日夜。

不知日夜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恐惧和绝望,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被关了多久,是谁做的,究竟想把她怎么样,会不会一直这样把她关到老死。

知道结果的恐惧都有尽头,不知结果的恐惧永远没有尽头,只有绝望。

要摆脱这种绝望,就只有恳求外面的那个人。

韦太后猛地抬起头来,大声道:“我求你,我求求你。”

“哈哈哈……”那个人得意地大笑起来,笑得声嘶力竭,“哎呦,笑死我了,肚子都笑疼啦,真是没想到啊,不可一世的太后娘娘居然也有这样一天。”

她突然收了笑声,厉声道:“不够!还不够!我要你,给我磕头跪拜,打自己的耳光,每央求一句,就骂自己一句,骂得越好听越狠辣越好。”

韦太后开不了口,她便冷哼了一声:“那你就等着关到死吧,明天我给你带你儿子的手指头!”

韦太后不顾一切地磕头,自搧耳光,痛骂自己。

那人美滋滋地听着,听够了,才道:“今晚到此为止吧,我告诉你,明天,你的大儿子要公开审理韦太师和祁王叛乱一案,很有可能会当场处死他们。”

当场处死?韦太后呆住,片刻后,她猛地爆发出来:“他凭什么?凭什么?”

“不凭什么,就凭他是皇帝,手握天下大权,如今就连东岭也要忌惮他几分,钟唯唯想搧东岭郡王的脸就搧,想骂东岭帝姬就骂,可霸气了。啧啧,要是韦氏和祁王都死绝了,下一个就是你了。一个还活着,却已经被宣布死亡的太后,代替你躺进先帝陵寝的,不知会是什么人?”

“我不要,我不要他们死,我不想死!”

韦太后爬起来,疯狂地朝那个小洞冲过去,发狂地使劲拍打着墙壁:“你放我出来,我去求陛下,都是我的错,让他不要杀平业!”

☆、735.第735章 缱绻

“哎呀,真可怜……大儿子和小儿子手足相残的可怜母亲,但我不敢放你出去啊,要知道,我把你藏在这里,可是十分冒险的哦。”那人哈哈笑着,越走越远,渐渐没了声音。

韦太后疯狂地捶打着墙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把什么都给你,你是谁?你是谁?”

回答她的,只有冰冷的墙壁和明亮的灯火。

韦太后哭了起来,流出的眼泪比这一生加起来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