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以为这人要动自己的时候,她却被人好生供养着,不曾被伤过半点。在她忽然发现自己或许具有某种特殊意义,不会被碰的时候,却又被一道皇令,如此折腾。
白梅不知道这是下人的误会。
强忍着透过单薄衣衫传来的寒意,她顺从地按照规矩,跪伏在铺着大理石的冰冷地面上,在宫侍冷淡的目光的督促下,一动不动,静候命运。
心里,却胡思乱想起来,一时间,有些茫然和懊恼。似乎到了这个世界,她就一直处于被动…白梅自我检讨着,看来,是时候…改变一下了。
安平炎轩犹疑地看着侍琴。
侍琴使个眼色,让所有的人都下去。然后小声回屏:“总不好太声张,我特意派了人把白…伊姑娘暂时安置在这里。”
安平炎轩点点头,一步步走去。
侍琴躬身,后退,离开。
半掩着的门内,安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安平炎轩顿了顿,推开门。
屋中燃着檀香,插着桃花,挂着水墨画,摆着桌椅案…和一张…很大很豪华的床。
暧昧的奢华。
安平炎轩的脸微微地红起来。
桌上摆了丰盛的饭菜,红红绿绿,煞是好看,而且散发着诱人的暖气。
但…该在这屋里的人呢?安平炎轩茫然,为什么自己竟没有找到那应该对着自己微笑的女人呢?
“白梅?”他试探着叫,声音中搀杂了几分暗哑。
然后他听见一个清冷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脚下响起:“陛下请吩咐…”
安平炎轩吓得向后一退,勉强稳住身子,心砰砰地跳着,眼睛却越睁越大了:“你怎么…”
白梅抬起头,趁机跪直了身子,表情却是惶恐而委屈:“可是阿梅又做错了什么?”她当然知道面前这人在诧异什么…若说如此诡异的五体投地地大礼恭迎,她还是第一次…话说她也不想这样的…
安平炎轩的脸色,却由红渐渐转白,又转青,眉也皱了起来。
且不论白梅这一身暴露香艳到极点的衣服…这浓装艳抹的一张脸,也足够让人郁闷的。安平炎轩不得不承认,还是清丽自然的白梅好看得多。
“谁把你弄成这样?”
白梅默然…总之不是她自己…天晓得那倒吊着眼睛的宫侍是谁。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宫内的侍人,难不成开口叫“公公”么?自然也就没有问过那往死里折腾自己人的名字。
许久,才幽幽开口:“是他们说…陛下喜欢这样…”
安平炎轩闷闷地挠挠头。
白梅揣摩着他的心思,努力憋红了一张脸,继续说:“而且陛下如今留阿梅侍寝,如果阿梅还…”
安平炎轩感觉自己眼皮一跳一跳,揉揉自己的额角,说:“朕没要留你…那什么…只是想一起吃顿饭,聊聊…你起来吧…”
白梅垂了头,应了是,却没动。
“怎么了?”
“腿麻了…”白梅喃喃地说着,很是懊恼。
安平炎轩侧头看着白梅,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
-----------------------------------------------------
辰国。
高傲的女子一身华贵,身后跟着两个目光冷凝的黑衣女人,站在房间之外。
房间内似乎正闹得厉害。
隔着门,还可听到女人们肆无忌惮地笑声传来,还有男人压着嗓子,喏喏地撒娇调笑。
一个黑衣女人上前,推开了那扇门。
灯火灿烂。
竟映得那华贵地女子微微地眯了眯眼睛。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
然后是酒杯掉到地上,椅子被碰倒的声音。
男人们地头,退后,下跪。
女人们起身,弯腰,行礼。
“七殿下。”
女子点点头,一双丹凤眼却直直地看着那依旧美人在怀,歪斜着坐着的蓝衣女人。
“五姐姐果真会享受!”
青衍看看那女子,似是迷茫地想了想,“呵呵”地笑,把怀里的白衣美人放开。
“七妹莫非也觉得我这美人很好?”
那人散着头发,面容清秀,却带着灿烂的笑容,看得众人一愣。
“咕咚…”虽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美丽,却依旧有人失礼地,在这样凝结的安静中发出失礼的声音。
“呵呵…”美人笑得更美,灿如春花。
青衍伸手,将那人又揽回怀里,笑着捏捏对方的脸:“阿玫,好你个妖精,竟敢勾引别的人么?”
红玫陷在青衍怀中,隐去了神色,肩头却在微颤,似是在偷笑。
“哼!”那华贵的美丽女子再不想看下去,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青衍的叫嚷:“来啊!我们继续…呃…喝!”
----------------------------------------------------
云璃拾起毛笔,似乎要写什么…良久,却又放下,重重地叹气。
一杯热茶被放在她的面前。
而后是清润的问语:“又遇到什么难事了么?”
云璃摇摇头,又点点头,望着对面的男孩子,微皱着眉,说:“不碍的,韵儿,去休息吧。”
秦韵却伸手拿起桌上的信,粗粗扫了一眼,道:“还在为你家殿下担心?虽说关系的确暧昧得过了头,但…”
云璃苦笑。
过分的暧昧,结果的确多半不好。
她亲眼见证过的。
但,所谓过分的暧昧,绝不是她和她之间的那个样子的。
青衍和红玫间的,不过是利用和利用,再直白不过了的。
但那真的,擅长于暧昧间迷惑人心的人,却…
“韵儿,你也觉得暧昧不好?”良旧,云璃问。
“自然。”
“那么,为什么,你还这样没名没份的也要跟着我?”
秦韵诧异地抬头,瞪大了眼,“你是…是这样看我的?我…难道你不明白?”
云璃勉强地微笑着,安抚他:“又瞎想。”
男孩子却撞进她怀里,顾不得其它,紧紧抱住。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为什么非…但,但我…”
云璃叹息,伸手抱抱他,轻轻在他发间落上一个吻。
秦韵抬起头,露出像极了传说中的红眼兔子般的眼睛。
云璃却仿佛笑得轻松了些,声音柔缓:“若是你愿意,我们…成亲吧!好不好?”
秦韵使劲地点头,重新扎回她怀里,因而错过了云璃同样渐渐转红的眼框和流下的泪。
云璃此时还不知道,白梅尚且活着,而且会在今后做出那样让人震惊的事情来。
如果知道,也许…
只是,没有如果。
----------------------------------------------------
张扬,有的时候也是一种很好的自保手段…甚至,比低调都要管用。
因为你的敌人,会因为你不恰当的张扬而看轻你,而你,可以利用他的轻忽占尽便宜。
所以,在众人的目光已经聚集到你的身上的时候,与其继续低调,不如张牙舞爪地告诉所有人,张扬,才是你的主旋律。
以上,是白梅一生…唔,不!两世,都信奉着的话。
一个晚上的相处之后——当然,这相处很纯洁很纯洁——安平炎轩很满意白梅对自己的态度随意亲昵了许多,高兴之下甚至忘记了询问关于殇花楼的事情。
白梅虽暂时不明白安平炎轩究竟是什么打算,却也清楚这怪人是打算要宠着自己无法无天了。
于是,在白梅确认过安平炎轩绝不可能放任自己不管后,原本还算和平的凛国皇宫内,便多了一个张扬地,肆意灿然的女子,把这上上下下搅成了一团。
所谓张扬,无非是拈花、惹草、祸害众生。
王诗老,便是这受害者中,除却那红了脸,斜了眼的无数宫侍外的一位。
王诗老,姓王,名字…因为白梅的懒惰而不清——一向都只随着别人称她诗老或大人,谁去管她一个阿猫阿狗的名字?
白梅只知道她曾是帝师,现在则是所谓的什么大学士,算得上朝中重臣之一,传闻中以诗词见长,唯一一次吃了亏的,便是在自己那一句“诗老不知梅格在”上。
虽然白梅本没有拿这样一个糟老太太开涮的打算,毕竟让人家晚节不保是很恶劣的事情,但奈何此人总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话说在白梅归来的第二日,安平炎轩高高兴兴地在上书房召了几个大臣商讨什么事情。白梅么,因为吃饱喝足心情很好,所以难得主动地要求在一边旁听,炎帝自然答应。却不想这王诗老也在被召的大臣中,一肚子气儿地越看这花儿一样灿烂的白梅越生气。
于是,在白梅心不在焉地一边看热闹,一边笑迷迷地品尝这皇宫内的糕点的时候,王诗老发难了。
“伊侍读笑容满面,倒似胸有成竹,不知有何高见?”
这老太太的一句话,说得一屋子的人惊得惊,愣得愣,傻得傻。
便是王诗老自己,也多少有些后悔。为什么要为了一时痛快问这些呢?便是出了气,却也并不光彩…而且,免不了,要得罪…一时间呐然竟也不敢逼问。
白梅却差点把自己噎着,一口点心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心里郁闷得很。这些人怎么就都这么喜欢找别人麻烦?还每次都是那一句——“不知有何高见?”,不觉得俗套么?而且…白梅把点心咽下,慢条丝理地拽出块绢子来擦擦手,想着,她们刚才正说什么来着?
选君侍?貌似刚已被炎帝黑着脸给否了…
那么是…春猎?似乎已经交给哪个安排妥当了…
那…刚她们是在说什么,现在来问自己的“高见”?
白梅眼波流转,看到安平炎轩尚且惊诧之中,知道大概不能指望有人帮自己开脱了。
于是敛容,起身,轻咳,浅笑,挑眉,话音软软:“王诗老过誉了,小女不过初初及芊,怎及得各位大人博学,能在一旁倾听已是三声有幸,岂敢乱言是非?”
厄…王诗老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开头,一时间楞住。还没有反应过来该如何对答,白梅就已经话锋一转,继续说了下去。
“况且各位大人和陛下商议,定会有英明的决策,怎是我一个小小丫头能质疑的?还是说诗老果真不仅在诗词上称王,便是政事…也愿称老,另有想法…”
啊?!各位大人们立刻精神了起来,竖起耳来仔细听着。
“有想法很好啊…但为什么不直说却要我来呢?虽说…虽说…”白梅垂了头,神色黯然,“虽说陛下疼丫头,却也不会因此偏听…虽说前儿个丫头轻狂了些,冒犯了诗老,按礼儿是该赔的,却不能拿这个赔啊?我母亲常教导不能太不知事,更不能置各位大人于无视…”
嗯?!安平炎轩也眯起了眼睛,怀疑地打量着一脸惊诧和无辜地王老婆子。
白梅却已经憋红了眼睛,向着王诗老一拜:“您要我说的话,我实在…实在是说不出口…我总不成愚弄陛下和各位大人…您要是恼我,我…我任您打骂…只是,只是这个…不成…”
王诗老颤颤地看着白梅,无力辩白。
而白梅表情真挚,便是安平炎轩,也信了三分。
“伊诗读,你先下去…”
白梅暗松一口气,浅浅一礼,咬着唇退了出去。
身后的门缓缓关上,却没有拦住所有的声音。
——“王大人未免也太…莫非真是…”
——“读书人怎可行此下…伊诗读还好,若真是谗佞之人,为一己之私而…”
——“如何担得起…王大人太草率了,不把我等小臣放在眼中也罢…好歹陛下还在…”
没有人关心,白梅方才是不是无礼地在上书房吃点心喝茶走神…
没有人关心,白梅那一番话是真是假…
现下这人显然是引了陛下不快…之前这人显然与自己也没少有纠葛…那么…谁还会去管那个是非?添油加风都是不够的。
屋内,安平炎轩冷冷地看着这混乱地一切。
屋外,白梅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冷冷地笑——瞧?一不小心,我这祸水又祸害了一个人呢!
不过显然祸水本身,还是很满意这样的结果的,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找自己的麻烦…闲来无事自当惹事。于是,微笑,倾身,凑近身边垂着脑袋的小小男孩儿:“你也是这宫里的宫侍?”
“是,大人。”
反应很可爱啊!“抬起头来看看?”
红彤彤的脸,水盈盈的大眼,唔…
“梅姑娘!”侍琴远远看见白梅带着暧昧地笑,离那男孩子越来越近,忍不住叫到。
白梅笑眯眯耸耸肩,嘟囔了几句什么,转身大步向侍琴走去。
深青色官服的衣摆和袖子,在她身后翻飞出优美的弧线。
那男孩儿站在那儿,呆呆地,脸依旧红扑扑的,手指却有些颤抖。
-------------------------------------------------------------
“绿蕙红兰芳信歇,
金蕊正风流。
应为诗人多怨秋,
花意与消愁。”
所谓风流之姿,大抵也不过如此。
——安平炎轩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那旋转于杏花之间的漂亮女子,默默感叹。
诚然,白梅的笑容,竟将那死板的暗青色官服也穿出了几分灿烂的洒脱超然和妩媚,连带着把这宫禁之中开的落莫死板的杏花,也映得色泽光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