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之随波逐流 作者:十里柔

白晃晃的光芒。

面对面前两个打扮精致的女孩,男人微笑着,眼中却只有冷冷地凌厉,问:“你们俩个可想好了谁要去?白家的接班人训练可是很苦的,没有后悔的机会。”

十岁的白梅回头看看同父异母的妹妹——六岁的白李,眼中满是忧郁和挣扎。

白李穿着一身粉色的公主裙,抱着同样穿着粉色衣群的娃娃,精致漂亮的脸上是淡淡的疑惑:“接受训练很苦?”不会是在骗我吧?那为什么疼爱我的妈妈还一再要求我一定要去参加?

男人依旧挂着微笑,点头。“很苦,而你不能后悔,一旦参加,就是成功——或者死。”

白李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怀里的娃娃,“既然如此,那姐姐去吧!我不去!”

白梅垂下了眼帘,遮住自己的目光中的波动,片刻又抬起眼睛,看着男人冷冷的目光,说:“我会坚持下来。”我会,并且我也会保护好,照顾好白家的每一个人,这…大概也就是自己还存在的唯一价值了吧…

红艳艳的血色。

二十岁的白梅一身黑衣,头发高高束起,站在尸体和鲜血中,笑得冷酷。“敢惹我白家的人,总先要过了我这关再说。”

同样黑衣的年青男人恭敬的弯下自己的腰。“主人,二小姐的生日晚会…”

白梅闻言浅浅一笑,眼眸中隐隐透露出些温柔,“莫,陪我回去梳洗一下,你和我一起去!”妹妹的生日怎么可以错过?那样一个可爱的,贴心的妹妹…

空荡荡的空虚。

“小九…小九…小九!快醒醒!醒醒!”

耳边,是谁在不停的呼唤?

三十岁的白梅挣扎着地睁开眼睛,不由诧然。

她还记得车轮与地面间传来的凄厉的哀鸣,恍如就在眼前,可张眼却是昏暗的小屋,模糊的人影,陌生的声音…

勉强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勉强用嘶哑的声音问:“这儿是哪儿?”

“小九,你可算醒了,急死你四姐了!还有哪儿不舒服么?好些了没有?”那个声音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却急急躁躁地转移了话题。

头疼…想抬手,但手臂沉沉地抬不起来。

嗓子干涩…水…

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听话的声带,但却再难发出声音。

木门在地面上摩擦出尖锐的惨叫,门打开了,灿烂的阳光射了进来。

逆光的两人在白梅眼中映出两个模糊的人影。

“你们两个,都出来!”是冰冷的女声。

身边的声音急急地响起:“小九病了,她…她…”

“病了?身体不好可不行!我是要买人伺候主子去战场的…也不用挑了,就那没病的好了!”声音中满满地尖锐和鄙疑。

买人?这究竟是哪儿?

扶着自己的臂膀僵硬了一下,“小九,对不住,别怪四姐…好好的活下去…”低低地叹息过后,白梅感觉自己似乎被放在稻草堆上。

身边的人影离开了,阳光消失了,门也关上了。

感觉…很冷。

究竟是在哪儿?

云卷云舒,云舒云卷。

已经十年了。

自己不明不白地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

白梅托着腮,无聊地看着天上的云。

自己穿越来时这身体的病,奇迹般地在第二天就好了。随后,自己就被卖到了这里。

这里是哪里?

辰国。都城。红袖馆。

看到满馆的美女,心里已经多少明白,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妓院了。

然而却从所谓“妈妈”对自己的训斥里,惊讶的得知这里竟不是自己想象的古代,而是一个未知的,女尊世界。

女尊世界——竟然以女人为尊?好吧好吧,以谁为尊都差不多,以女为尊对自己而言倒也便宜。

女尊世界——竟然是男人生孩子?算了算了,不管究竟是什么生理结构,反正她依旧是女人,不逼她生就可以了。

倒似乎可以顺便调戏下看得顺眼的美男?

也弄个三夫四侍?

厄…不好,那样会有太多的,麻烦…

而且,说起来,自己这身份…麻烦啊~!

这里的女人竟然也有所谓喜爱玩弄女人搞个断袖的,因此便有了这红袖馆,有了这伶妓。

哭笑不得,穿越了也没什么,穿到女尊世界该算得上是幸运,但穿成了这伶妓——算什么?

哭笑不得也得会哭会笑,如果做不到“会勾引人的样子”,可是要挨师傅板子的。

唉…无言。

师傅曾经一定是一个很漂亮的美女,上挑的眼睛,细腻的皮肤,清亮的嗓子,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潋滟。但上挑的眼角现在却满是皱纹,细腻的肌肤上卧着一道道的疤痕,嗓子时常变得沙哑,还总是吊着眉毛,瞪着眼睛,恶恨恨地张口骂人,生生地破坏了美女的气质。

还有大管事二管事三管事…一个个的都显得好别扭。

当然这只是白梅最初的看法。

十年的生活,让她渐渐了解了这个世界。

若是男人长这一张祸水脸,桃花眼,才叫美丽。女人这里,要算是女生男相,不男不女了…

若是男人说话细声细气,动作柔软而幽雅,才叫气质。女人这里,只能是…厄…人妖?公公腔?

说实话,第一次听到馆里有人互骂说对方是“公公腔”的时候,自己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原来在这里男人要娘娘腔,女人要男人婆状才正常…

但…“公公腔”?

无语了…只是想摆脱自己现在这个情况,也真是困难。

光是逃跑,便不容易。白梅这些年见多了逃跑未成的女孩子们的下场,自己并不想效仿。即便逃成了,逃走以后呢?自己没有钱,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局势,甚至都未必认得这个世界的字——语言虽然一样,谁知道字是什么样的。而自己这容貌,也是个大麻烦。

留在这里,至少暂时是安全的,即便一时不得不被人牵着走,总归还有可能在将来攀个合适的高枝,再把她踹开,寻个生路。

跑出去,不定被谁弄去,下场绝对不会更好。白梅并没忘记,自己这身体,如今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没有任何靠山,要想一个人在外面立住脚,是绝没可能的。

而话说回来,这几年的米虫般的生活,白梅还挺喜欢。

有吃有喝,基本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杀人放火,只需要听话跳几下舞,弹两下琴就行,总归还算得上幸福,比自己以前,不知轻松了多少,还想要怎样呢?

而且,总是恍惚觉得,这像是一场虚幻的梦,而自己只是疲倦太过,还未及醒来。

“白梅!白梅!”

雍懒地靠在躺椅子上,撑着脑袋,半睁着眼睛,白梅不慌不忙地看着从门外冲进来的女人,她的师傅——潋滟。

红袖馆的第一条规矩,所有伶妓都必须有伶妓的样子,就是不能有女人阳刚的样子,而要向男人一样阴柔。

当初白梅听到这规矩的时候,面部肌肉控制不了的抽搐,惹得其他人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交代这让她哭笑不得的规矩。好在因为她原来的生活,加上这里没有她要担负的责任,完全放松下来自然而然就是一个阴柔妩媚的女人,所以倒是混得轻松自在。

潋滟看着白梅半睁着的,水汪汪地眼睛,半是讽刺地说:“看你的眼睛,倒比我还合适潋滟这名字…”

名字不过是符号罢了,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白梅笑笑。

“看你的身形,也快到十五了…准备准备,下个月就要出场了!”

出场?接客么?

唔…估计会很热闹。

白梅笑笑。

潋滟的声音却犹豫了,“知道你终究还是委屈,但…妈妈定下的事,谁也改不了…何况…”

委屈么?也没什么…何况…她也未必就会乖乖被欺负。

白梅依旧只是笑笑。

潋滟看着白梅毫无变化的笑,却忽然感觉愤怒起来,说话也变得尖刻,“我倒忘记了,你这样子,说不准心里还在欢喜,巴不得躺到女人身子底下去!”

厄?上一世因为生意缘故父亲强迫自己去陪一个男人,似乎继母就是这么说的?只不过是把女和男换一下。没新意。

白梅弯着嘴角,继续笑笑。

潋滟愤怒地转身,把门重重的摔上,离开了。

白梅半睁着的眼闭上了。

昨天半夜爬起来练习以前学过的革斗技巧,现在好累,好困…补一觉吧…

…潋滟…

迷迷糊糊脑子中忽然想起自己学过的一句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多好的名字啊,竟就这么被糟蹋了。

困…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不能想了,睡了。

白梅这边睡得香甜,潋滟那边却又是恼怒又是不安。

潋滟十二岁因为家里太穷,自己又是这样一副相貌而被卖进馆里,咬着牙不顾一切地活了下来,在二十二失了客源以后只能做些打杂的工作,后来就开始负责调教新人。

她的运气,还是很好的,活了下来。

馆里的管事让她负责白梅出场前的安排,可是…并不是白梅哪里不好,她见过的所有伶妓中只怕学得最快的就是白梅。说起话来比男人还动听,跳起舞来比男人还柔软,笑起来比男人还勾魂,而且从来没有寻死觅活或者故作姿态…但…她却看不透自己所谓的徒弟。

总是懒洋洋地笑,学完了以后两眼一闭随时随地都能睡着,毫无脾气,说什么都不能看到白梅的半点情绪波动。一双清亮的眼睛就那样半睁着,懒懒地看着人,看得人心慌。

半个月后,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故才好,千万。

远处的阁子中,隐隐地传来女伶们断断续续地歌声,笑声,哭声,还有吵闹声。

白梅却丝毫不知一般,只翻了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着,含着浅浅的笑,眉眼间却流露出一些懒散和淡然。

半个月后。

没有出什么特别的事故。

人依旧是那个人,事情,也依旧逃避不了。

一面巨大的落地铜镜。

表面有些凹凸不平,映出的人影也随之有些歪扭。

白梅半睁着眼睛,强忍着哈欠,克服着自己的困意,站得笔直。

身边一男一女两个小童,正在忙里忙外地给她梳妆打扮,更换衣服。

一层一层的粉色轻纱和柔软的丝绸,包裹住白晰,柔软的躯体,但手臂上一直开到肩膀和裙子上一直延伸到大腿的开口,使衣服的主人在行动间时不时还会露出诱人的肌肤。

头发高高梳起,简单地盘了一个发髻,梳理了短短的刘海儿,尤有富裕的,便自然地从侧面垂下,从胸前一直到腰际。粉红色的簪花,不知是两朵还是三朵,斜插在黑亮的头发上,俞发显得娇嫩。

小巧的脸白里透红,不用施粉便已经极美,一双大眼半睁半闭睡眼朦胧却更显勾人,樱桃唇上略抹了些胭脂,便再难让人找出可以挑剔的地方。

精致的,像一个完美的玩偶。

“姑娘,已经好了!”朦胧间白梅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

睁眼,看看那歪扭的人影,虽然模糊,却不得不让人承认这影子映出的是一个绝对祸水的人。

略垂下双眸,白梅按捺住心里的烦乱和紧张,随着身后等在那里的女人向大厅走去。

“别紧张。”潋滟安静地带着路,忽然说,顿了一下,又补充,“也别激动”

“不会。”

“我是怕你急着要找女人太激动了。这个月你出场只是表演些歌舞,总要打响了名声,还轮不到你去陪谁。”平淡的声音中忽然多了些讽刺的意味。

“是。”白梅,略低着头,小心地走着路,有些担心自己会踩到过长的裙摆。

“到了。你进去,我不陪你。”

“谢谢你!”低垂的眼帘忽然抬起,水汪汪的,似乎是盛满了天真,又似乎深不见底。白梅没有去看收到“谢”字的潋滟是怎样的表情,小心地踏上通向大厅舞台的楼梯。

在馆里的妈妈大致介绍过自己以后,白梅站在了舞台中央。垂首,行了个礼,做了个万福,便抬起头,大大的眼睛中流露出好奇的目光,在台下流转一遭,嘴角勾出一缕媚人的微笑。

原本有不少人叙叙低语,还夹杂着伶人们轻笑的大厅,忽地就安静了下来。

白梅双臂高举,露出雪白的胳膊,纤细修长的双手轻轻一拍。

乐声响起。

伴着伶人们婉转的吟唱。

[淡烟残照,摇曳溪光碧。溪边浅桃深杏,迤逦染春色。]

角尖点地,转身,轻纱飞扬。映得堂内一片粉红。

[昨夜扁舟泊处,枕底当滩碛。波声渔笛。惊回好梦,梦里欲归归不得。]

侧首,手从腰间取下羽扇打开,半遮住自己的面庞,却又从空隙中流露出点点风情,飞出一个青涩的媚眼。

[展转翻成无寐,因此伤行役。思念多媚多娇,咫尺千山隔。]

缓缓地撤下羽扇,却在含羞的脸完全露出的刹那,又是一连串的转身,黑发随着动作与轻纱一起飞舞,发髻上一朵粉红色的花从黑发上滑下。

[都为深情密爱,不忍轻离拆。]

伸手接住飘零的花朵,放在嘴边,轻轻一吻,眼中流露出单纯的依恋。

[好天良夕。鸳帷寂寞,算得也应暗相忆。]

歌曲渐渐终结,停息。

舞步渐渐停歇。

面颊微红,红唇半张,张眼再次环视底下看呆了的女人们,将手中的花插回了头上,又行了个万福,绰绰约约地下台,回房。

“这还是女人?简直比男人还男人!”许久,第一个回过神地女人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怪叫道,惊醒了一干人等。

“这丫头多少钱一夜?”

“什么时候她才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