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百五十二 唤醒
上元节临近,宫里的气氛总算活泛儿了一些。虽说离小皇子早夭已经过去近三个月的时间,内务府也不敢整的太喜庆,用一水儿藕紫的灯笼代替了大红,焕然一新中又显出一股难得的肃穆沉静。
皇后因为丧子而心魔入障,太医院也整整忙碌了两个月的时间为她诊脉煎药,如今也渐渐好了起来,虽然消瘦许多,但精神一看就是清明的,不再满目混浊。
可毕竟是经历了那一场生死变劫,皇帝已经很久没有来过鸾安殿,只让陈良德隔两日去探望一下,表示对这个皇后的关心罢了。
祁含烟却并没有什么动作,或许是小皇儿的死对她打击太大,每日只安静地呆在鸾安殿里,也不去向皇帝告罪,就这么耗着。
“皇后娘娘,这是宜德公主送来的青果茶,您可要现在就试试?”燕官抖着肩头的细雪,看着手中晶莹的白瓷小瓮。
许书颜自两月前就一直让身边的莹玉姑姑送来青果茶,说是清明心境养神归气的佳品,让燕官每日泡了给皇后娘娘饮用。知道是许书颜送来的,祁含烟虽然不明白为何她这时候还给自己这个落魄皇后示好,但仍旧每日饮下。
干瘪的青果在热水的刺下渐渐膨胀开来,恢复原本的颜色,染了整盏水为淡淡的青碧颜色,顺着一股清香钻入鼻息,祁含烟深深地吸了口气,复又叹出。
“娘娘,这是公主第三次来求见了,您看?”燕官小心翼翼地在一旁伺候着察着祁含烟的表情。
“上元不是要守岁么,到时候就能见到了。”祁含烟黛眉舒展,白皙的脸色中带着一丝踌躇。
燕官据实相告缓声音:“公主似乎有事儿要和您商量,若是能等到上元节,就不会这下连来三次了。”
“不就是玉冷的婚事吗?本宫知道的。”祁含烟浅浅地笑了。“祁家最惦记我的不是大哥,也不是祁渊不是许书颜,偏是祁玉冷罢了。”
“要不娘娘让奴婢递个话给公主,您就可以不见她了。”燕官道。
祁含烟拿起茶盏,开口道:“告诉她,出了上元我就会下懿旨促成玉冷的婚事,让她别瞎操心了。”
“公主也是个热心肠地,冷姑娘的事儿她偏生惦记着。”燕官想起细雪中俏然而立的那抹身影,不禁觉得有些不解。
“或许是连鹤的缘故吧。”祁含烟放下茶盏,眼波流转,虽然没了原先那份妩媚仍旧旖旎不减:“听说她常召了连鹤过去作画,你可知道此事?”
“还不止呢。”燕官点头道:“还有墨公子也常去,或许公主实在无聊只剩下作画怡情了吧。”
“她恐怕是故意气祁渊的。”祁含烟笑了,笑得很是畅快半晌才收住声:“祁渊那小子被皇帝禁止和她见面,但总归是个不痛不痒的惩罚罢了不得。她倒好,想到这个法子来气祁渊。他本就是个小气的,知道自己未婚妻常常找宫里的画师做伴,还不嫉妒的心里头酸水儿直冒!”
“况且又是两个俊美非常的画师!”燕官也笑了,直到这个许书颜真有驭夫之法。将来嫁入祁家,祁渊还不得把她当宝贝捧在手心里啊。
“好了,你去给她说,本宫会找机会再和皇上通通气,玉冷的婚事大约就在过了上元节后的一个月。”祁含烟有些累了,挥了挥手,让燕官下去。
“娘娘怎么样了?”许书颜见燕官这么久才出来,知道定有内情,忙迎了过去。
“如今精神是大好了,就是心情还是不能恢复到以前那样,笑容也少了。”燕官拉了许书颜到屋檐下躲雪,看着她肩头堆起的薄薄细雪:“都怪奴婢,找公主倾诉这些。可除了您,连三姑娘都不能再随意进宫了,要让娘娘早些从失子之痛中走出来,也只有倚靠公主您了。”
许书颜勉强一笑:“我也只有时不时拿些事儿来烦烦娘娘罢了,娘娘也不愿意见我,帮不上什么。”
“娘娘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知道祁家还得仰仗她,她不能垮下去,更不能倒下去。”燕官说到此,压低了声量,左右忘了忘:“淳妃如今代皇后掌管内宫,还亲自抓了害小皇子坠湖的那个嬷嬷,查清楚和秦如月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她不过是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瞧见小皇子,过去抱了抱他。中间却有人嫁祸,并怂恿娘娘直接绕过皇上找秦如月来问话。这一连串的事儿,绝不是偶然。可如今那肇事的嬷嬷也自杀了,真凶到底是谁根本没有真凭实据来指正。这些奴婢都没告诉娘娘,一直瞒着她,就怕她再做出什么傻事,让皇上彻底失望。”
听了燕官的话,许书颜脑中飞快地转着,想着起了淳妃在这件事儿里到底扮演了何种角色?“贼喊抓贼”这几个字突然就那样现了出来,一把握住燕官的手:“你别瞒着娘娘,就把这事儿原原本本的告诉娘娘。让她知道是有人在害她,害小皇子,这才能完完全全地振作起来,为小皇子报仇!”
“公主的意思,用仇恨来唤起娘娘的觉醒?”燕官其实也知道淳妃并非善类,此时多多少少都和她脱不了关系,对于许书颜的提议,心中一惊,却又发觉可行。
祁含烟日日怀想着早夭的小皇子,进食不畅,心情抑郁,这样下去早晚会耗尽她的青春,到头来做个空壳皇后罢了,一生都无法再重来。她认定是秦如月害死了小皇子,手刃仇人之后心里绷着的弦也松开了,没有指望的生活很难再恢复到从前。可如果让她知道真正害死小皇子的凶手还有他人?她会振作起来吗?
想到此,燕官心中已经有数,反过来紧握住许书颜的双手,“多谢公主提醒,当局者迷,奴婢早该用此唤起娘娘的求生欲望了。祁家的事儿再重要,也比不过为小皇子报仇来的重要,可惜奴婢没能早些看清楚这点。”
看着燕官是真心关切祁含烟,许书颜有些动容,笑着安慰她:“你也是太过担心娘娘,反而忽视了最重要的。一个月前,娘娘的身体和精神根本不能承受这些,就算你告诉她也无济于事,反而会更加刺激她的神志。再者,此事毕竟是我们的猜测,若不是那个嬷嬷自尽,或许还没人能起怀疑之心。如今时机正好,你再告诉娘娘,才是稳妥的。”
章二百五十三 归坐
换下一身素缟,祁含烟以一袭藕紫锦袍出现在了皇家上元夜宴上。
鎏金的凤翅点缀在裙角,走动间几乎栩栩如生,振而欲飞,也显出了祁含烟身为皇后的泱泱之气,高贵无争。
三日前,祁含烟就知道皇帝并未打算让她出席上元夜宴,也知道淳妃会以女主人的姿态现身御宴坐在皇帝的身边,好让全天下都知道,如今宫里真正的女主人是淳妃,而非她这个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
若是放在先前,祁含烟根本无心去争什么。皇儿的死对她的打击犹如抽取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能不能母仪天下,能不能挽回皇帝的心,对她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可淳妃偏偏却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不但揪出了害得自己皇儿落水的元凶,还让那元凶在重重看守之下自尽,来了个死无对证。
同时,淳妃还证明了此事与秦如月无关,让皇帝更加对祁含烟痛心,在这件事里唯一能得到好处的,也只有淳妃她自己了。
若不是燕官忍不住向自己透露了此事,祁含烟或许会一直消沉下去,坦然接受做个傀儡皇后,一生不再走出鸾安殿。可既然她已经知道了真相,就不会让淳妃逍遥下去。即便她并非幕后的真凶,也不能就这样安然地享受建立在自己痛苦之上的荣耀。
所以,祁含烟要把这一切回来,为她早夭的皇儿为自己能重新振作。
“参见皇后娘娘。”
也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愣在当场的所有人都齐齐福礼了下去,除了首座的皇帝和身边的淳妃。
脸色难看是一定的,但淳妃瞬间便恢复了正常,露出惊喜之色,赶紧从御座两三步下来,迎了过去:“皇后娘娘,没想到您竟来了,这边请。”
看淳妃一身刺目的红,祁含烟缓缓扬起了一抹笑容,却并未理会淳妃。反而抬眼看着御座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一步一步向上而去。
到皇帝面前烟施施然地福礼而下,侧颈露出削尖的下巴,幽幽地道:“臣妾参加皇上。”
盯着祁含烟好半晌皇帝才舒了口气,淡淡道:“你怎么来了,朕不是下旨让你在鸾安殿好生呆着休养么。”
“是啊,所以上元夜宴臣妾并没有派人去通知皇后娘娘。”淳妃也赶紧上到首座着皇上做了个十分委屈的表情。
“臣妾已经来了,皇上要么这就叫人把臣妾押回鸾安殿,要么,就让臣妾坐下,一同饮宴。”照样没有理会淳妃,祁含烟沉住气字一句地说道。
“皇上。”
很显然,淳妃已经沉不住气了,慌张地看着皇帝,等待他下令下令赶走祁含烟。
自祁含烟被拘禁的这些日子以来,淳妃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不可一世的尊贵。她前面已经没有了贵妃没有了皇后,后宫里所有的人都只听她的吩咐。祁含烟自甘堕落,竟敢当着皇帝的面刺杀了身怀龙胎的秦如月,活该她被皇帝幽禁在鸾安殿,最好是一辈子都不再醒来。毕竟她所倚仗的皇儿已经死了,她再活的那么光鲜又有什么意思呢?
鸾安殿的耳目亲口说过,祁含烟每日消沉无度,早已不想再过问世事。为什么她今天要如此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难道之前的那些只是假象,只是为了迷惑自己?
要知道,那小皇子落水可不干自己何事,她不过顺水推舟把秦如月送到了鸾安殿里,谁又知道祁含烟像个疯子一样竟一剑刺死了秦如月,竟然还是一尸两命?
当淳妃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暗自大笑不已,谁都不知道秦如月那个贱人竟然已经珠胎暗结,祁含烟这一剑,就仿佛一盆凉水,浇熄了所有后宫妃嫔心里如火烧般的嫉妒。大家都巴不得呢,感谢她了却这桩心事儿。反正触怒皇帝的人是她,和其他人并无关系。
可眼下,这祁含烟竟然从鸾安殿出来了,还挑选了这守岁大宴的日子出现,一身锦绣华服,衬得玉面如珠,甚为耀眼。而自己,也要让出原本皇帝身边的凤坐,从此再居于下位,永远不得翻身。
皇帝上下打量着祁含烟,想从她的眼里找到当日那一丝相同的疯狂,却只看到沉静如水的一汪碧泉,微微荡漾着浅浅的眼波:“既然来了,就过来坐下吧。”
“臣妾遵命。”轻轻落座,祁含烟终于看向了一脸失落和掩不住仓惶表情的淳妃,却仍旧不理会她,只看向夜宴的诸位后宫妃嫔,内苑命妇:“开宴吧,让大家久等了。”
一直伏地不起的众人才得以归坐,纷纷暗地猜测着皇后突然出现的原因。
许书颜也在其中,看到祁含烟终于振作,也暗感欣慰。毕竟她是祁家在宫中所有的依靠,她若倒了,祁家也会失了许多的助力。
祁含烟亲自替皇帝斟了酒,薄唇微启,柔声道:“皇上,祁玉冷和连鹤公子的婚事,臣妾昨日已经拟了懿旨,玉冷是臣妾的侄女,嫁妆少不了要送上一份,皇上看可否将边境小国进宫的东海珍珠取出来九颗,打造成一套首饰头面作为贺礼?”
“一切以皇后所言为准。”皇帝点点头,瞧着祁含烟和平日一般无二,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目光迟疑间,露出一抹疑惑的神色。
祁含烟却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淡淡地笑道:“皇上以为,臣妾这两三个月在鸾安殿里闭门不出,是在犯傻发呆么?”
“你什么意思?”皇帝有些不悦,闷声问道。
“皇上要怪罪臣妾错杀秦如月,臣妾无话可说。”祁含烟抬眼看着皇帝,一字一句地道:“可她腹中怀胎,却是谁也不知道的,不能怨在臣妾的身上。
所以为了一个宫外不相干的女子,皇上拘禁臣妾三个月已是极大的惩罚。况且皇儿惨死,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其他,臣妾这个做亲娘的,又岂能一直消沉下去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查出谁害死了小皇子?”皇帝从牙缝中憋出这个字,显然在按捺着内心的激动:“淳妃早已查清楚是那个苏嬷嬷害得小皇子坠湖,你还想查什么,岂不是胡闹吗?看来你的疯病犹在,根本就没清醒过来。”
“皇上,那苏嬷嬷不过是个卑贱的宫女,她敢么?”祁含烟看着皇帝动怒,自己反倒平静了下来,拿起酒盏,一饮而尽:“除非有人指使,否则以她的身份,绝不敢作出这样的事儿来。臣妾只想彻查此事,为皇儿讨个公道罢了。还请皇上不要阻拦,毕竟臣妾身为皇后,有义务肃清后宫。”
仿佛瞧着一个自己从不认识的人,皇帝也懒得与祁含烟争执什么:“随你怎么想,不要太过分就是!”
章二百五十四 年话
祁含烟的归来让所有人都觉得意外,却又是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身为皇后,失子之痛固然难以弥合,但却有着执掌后宫母仪天下的权利和义务。皇室子嗣单薄,但好歹有着大皇子和二皇子,将来的继承人至少是不会缺的。所以举国虽然俱感悲痛,却并无过多的议论,只当遗憾罢了。
一时想不通,过了两三个月都还想不通,那祁含烟这个皇后也不用再做下去了,不如拱手让出来给大公主的嫡母,淳妃娘娘。
最后这句话,是祁含烟从燕官嘴里听到的。也正是这句话,参合着小皇儿的死,让祁含烟彻底明悟了。
十六岁进宫,在宫里已经耗费了近二十个年头,想要再生子已是无望,唯一能救命的稻草就是那个尊贵的皇后头衔罢了。若自己连皇后的位置也丢掉,此生便没什么好活的了。再说,祁家还要依靠自己,至于生子之事,将来祁玉悠进宫还能慢慢筹划,毕竟皇帝还不到五旬年纪,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说到祁玉悠,她参加了上元夜宴,一袭柳色翠衫很是显眼,配上一支闪着莹润光泽的翡翠玉簪,只静静地坐在那儿,虽然略低着头,也吸引去了一多半人的目光。
因为和许书颜多时未曾同桌携坐聊天,祁玉悠冷漠的面容下终于有了一丝轻松和高兴。但每每她看向御座的皇帝时,眼底有着一闪而过的厌恶之情,让许书颜看在眼里,只好低声劝道:“玉悠,你可是怨恨皇上了?”
祁玉悠愣了,随意苦笑道:“轮的到我来恨么?只是替三姑奶奶不值罢了。”
瞧着周围的人都在觥筹交错,许颜又压低了声音,让其他人听不见两人的谈话:“哀莫大于心死,娘娘能振作不是为了整个祁家,为了你将来进宫能好过一些。”
“原本我已经认命,可为什么总是心里头充满了怀疑?”祁玉悠快要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情绪,声量不由得拔高了些,引得同桌好些官家小姐们侧目。
赶紧在桌下拍了拍祁玉悠的手背,许书颜扫了桌上众人一眼,有一丝厉色在里面。公主之威倒让诸位小姐避开了眼,不再探究两人到底说了何事,引得祁玉悠那样的冷美人儿情绪激动。
“现在别说,等会散了席,大家都要到城头那儿去看烟火。到时候我陪你走走,谈谈心。”许书颜知道周围环境也是在不适合说这些,祁玉悠是祁家三小姐,平日里除了去书坊听学,根本不可能出门,就算有话也找不到人倾诉。趁这个时候,正好两人交交心,顺带也问问祁家这些日子的情况。
城头寒风凛凛,却因为赏灯会和焰火表演等节目被后宫妃嫔挤得熙熙攘攘,好些个被邀请来陪宴的官家命妇也只好靠在后面,削尖脑袋看一看京城火树银花的胜景。
城头一角,许书颜和祁含烟却躲在此处,两人一个碧色锦帛,一个月白披风。虽然冷意浓浓,但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身影绰约。此时他们却避开了喧闹的人群不去瞧那些个热闹,只小声地说这话。虽然引得众人侧目,许书颜公主身份和祁玉悠祁家三小姐的身份,其他人也不敢过问什么,只当她们久了未曾交谈,不过是趁着机会多说说话罢了。
“玉悠,这些日子你还好么?”看着祁玉悠明显有些削尖的下巴更显清瘦,许书颜心中不禁一酸,感叹颇深。
“还好,你走了,有素芊常常陪我说话。她就要嫁给庸王殿下了,我们也没说什么,让她保持着憧憬也好。”祁玉悠没有说自己,却先提起了余素芊。
“你们没告诉她关于庸王的传言么?”许书颜心下有些紧张,毕竟是祁渊和她一手促成的这件事儿,那庸王又是个好男色的,余素芊嫁过去,根本就和守活寡差不了多少。
勉强一笑,祁玉悠道:“她或多或少也知道些,虽然大家都没说破,她也派人去打听了庸王殿下的王府内的情况。所幸她只看重王妃的位置罢了,倒没怎么介意夫君是不是真心喜欢她。”顿了顿,看着许书颜欲言又止的脸色,忍不住道:“你想问二哥吧?你我之间,何须不好意思?”
许书颜掩口笑笑,抬袖遮住尴尬的表情:“懒得问他,自打晓得他竟悄悄和越王私下有约,那我当做筹码来明争暗夺,我就巴不得不理他才好。”
祁玉悠和许书颜说了会儿话,明显心情要好了许多,顺势打趣儿道:“那你不干脆请皇上撤销婚事?”
书颜故意扁了扁嘴,喃喃道:“都这样了,若取消婚事谁还敢娶我?罢了罢了,还是将就凑合算了。”
“瞧你,还没当嫂嫂呢,就如此厚脸皮,也亏得你和二哥是一对儿!”祁玉悠彻底忍不住了,笑得直喘气。
“余素芊是没什么了,另外两个表姑娘,她们”许书颜想起柳如烟带来的表侄女里还有两人,免不了小声地起唇一问。
“二哥的性子你还不了解?”祁玉悠认真的道:“他是认定要娶你为妻,别的女子哪里还看得上眼。而且因为水莪的事儿败露,他和柳如烟一个钉子一个眼,更加不会理睬那两个表姑娘了。”
“水莪的事儿怎么败露了?”许书颜倒是颇有兴趣地问着,此时一出,恐怕整个祁家都会对柳如烟失去信赖,倒是个不算消息的好消息!
“水莪和那个庄头过不下去了,跑来园子里闹。为的这事儿,父亲也气病了,大家都私下说柳如烟心肠歹毒,蛇蝎心肠。”祁玉悠本来就讨厌柳如烟,如此一来,眼中全是轻蔑之意:“大姐乘机让她交出了所有账房的钥匙,不让她当家了。她这下子好像要老实了些,说等过了年节就送那两个表姑娘回去,规规矩矩带好玉雍,将来祁家也不会怠慢她。若是再兴风作浪,就算父亲也不会对她客气了。
毕竟二哥是咱们祁家未来的家主,你又是公主,将来容不得有人从中作梗,坏了家里的门风。”
听了这一席话,许书颜心境愈发放松,知道祁玉容也是个厉害角色,恐怕就等着柳如烟犯事儿,好收回祁家管家的大权呢。将来自己嫁入祁家,日子也会好过些。只是心里老想着柳如烟的孩子很有可能并不是祁冠天的,心里免不了还是有些踌躇不安。
章二百五十五 私见
因为小皇子的早夭,除了上元节庆典,内务府取消了一切宫妃公主皇子们的生辰寿宴安排。许书颜乐得清静,让莹玉和常玉安排了一桌小宴,请了瑾沛,李家姐弟,还有连鹤与墨公子一并到越王府上,又接来了翠袖和芜雪,大家薄酒热菜,一起热闹了一番,权当庆祝自己十八岁的生辰。
因为连鹤帮忙隐瞒,这墨公子倒是一直不知道颜公子就是许书颜,只当这个公主喜好丹青山水,与画院画师们志趣相投。加上许书颜气质雅洁,性子大方,自己也乐得结交这位民间公主为友。
一席小宴吃得宾主尽欢,暖阁内气氛和乐融融,倒与外间细雪纷飞的寒冷景象成了明显的对比。
许书颜高兴,拉了莹玉姑姑和常玉姑姑也一并进屋吃酒暖身,免了外间的守夜,叫陈管事一人打赏了五两银子给内侍宫女们,自个儿去买酒耍乐。
酒过三巡,客人们也该各自回府了,许书颜红扑扑的脸蛋上显然有些薄薄的醉意,也不亲自相送,拜托了莹玉还有翠袖她们一并送客,这才在连枝的搀扶下往濯清院的寝屋回去。
挑染了烛灯,拿罩盖在上面,透着橘红的暖光,整间屋子显得异常沉静。
实在因为薄醉上头,脑子沉的,也提不起力气来梳洗更衣,书颜让连枝等人先退下,干脆斜躺在贵妃榻上,拖了厚厚的羊毛毯子盖在身上闭目养神。
刚睡着,书颜就觉得面上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带着些许的甘甜味道,又似夹杂了一股熟悉的辛辣味道在里面。
猛地睁开眼,果然看到祁渊一副笑肉不笑的样子坐在侧榻前面,一手托腮地靠着自己的脸极近,熟悉的香樟味儿盖过了炭炉上橘香,满室氤氲。
“可要吓死我了!”捂着胸口的起伏不定,许书颜柳眉蹙起,瞪大眼睛狠狠地瞪了祁渊一眼,一把撸紧了羊毛毯子。
“谁叫你挑唆着皇上下了禁令,不许我见你!”祁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乐得看到许书颜惊慌失措的样子。
“谁叫你和画楼私下订约,拿我当物件一般随意打赌。本小姐没有退婚都是好的,你还敢来兴师问罪!”故意把脸板得极为生气样儿,许书颜水眸一挑,侧过眼不再看向他。
“今儿个不一样,我家娘子生辰呢,是十八岁。若错过了,以后就都没机会再陪你过十八岁的生辰了。”祁渊也收起玩笑的表情,认真地说着。一边伸手握住了许书颜露在羊毛毯子外面的小手:“你也真够铁石心肠地,请了那么多人,却也不给我捎个信儿。”
“去,你被下了禁令还敢来,看我叫人了!”许书颜挥开祁渊的钳制,半嘟着嘴儿,扬面颊着两团淡淡的红晕,衬着暖橘的烛灯如蜜桃般诱人。
“你好意思请了瑾沛和那连鹤还有墨公子过来吃酒作乐,就不好意思私会未婚夫君了?”祁渊说着一把又将许书颜双手拉住,几近拽入怀中。“你就不怕我吃味儿,先一口把你给吃了!”
羞红着脸挣扎怎么也抵不过祁渊铁一般的钳制,许书颜只好作罢,闷闷地呼出一口气:“几个月不见,二爷的脸皮倒是比城墙还要厚上两分了,你我现在可还没有名分,再如此戏弄,我可生气了。”说话间书颜水眸中浮起一抹雾气来,柳眉微蹙,好似受了什么委屈,看起来怜人的紧。
祁渊以为她真生气了,赶紧一把放开手,有些慌了:“对不起,我今日悄悄潜进来,本想与你贺寿,但看到暖阁里觥筹交错,气氛热闹的很,还有那瑾沛连鹤等人在场,心中就一阵怒气没得地方可以发泄,这才…”
正赶忙解释着,祁渊却瞧着许书颜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这才回神过来她竟是在戏弄自己,也不顾是不是真的不合礼数,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摩挲着滑入绸缎的发丝:“这么久没见你,我真是想的心慌了,这才忍不住过来寻你说说话。放心,今日回去,直到你嫁进来的那天,我都不会再越雷池一步了。”
静静地靠在祁渊的胸前,许书颜也没说话,只享受着片刻属于两人的宁静。
当初要求皇上下旨不许他见自己,除了气恼他和画楼的约定之外,书颜还笃定,像祁渊这样桀骜不驯的男子,越难得到的东西自然就越紧张,将来也会越视如珍宝的捧在手里。毕竟自己和他是私定终身,女儿家该有的矜持这一环大大被渐弱,将来若是他盘算起两人相识之初,岂不给了他轻视的理由。所以许书颜才借势让皇帝帮自己一把,一来让他知道娶自己没那样容易,二来也保持着男女之间该有的礼数和神秘,以免后来真做了夫妻,反而丧失了该有的乐趣。
拥着念想了多时的人儿在怀,祁渊的心也愈发沉静下来,仿佛抱着一个能让自己满足的宝贝,细细汲取着许书颜发间散发出的幽幽香气,以及混合着沉水香的淡淡酒味儿。
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对祁渊那样严苛,书颜一手攀住眼前的胸襟,轻声道:“以后若是想我了,就写了书信让翠袖送过来吧,不能见面,说说话总是好的。”
“果真?”祁渊大喜,虽然只是书信,但足以解了接下来这三月的相思之苦,自然高兴。
“谁还骗你不成。”许书颜见他得了这样一点儿甜头便如此欣喜,心头也是暖暖的,离开祁渊胸前,抬眼眨了眨:“你既然知道今日是我生辰,可带来什么贺礼没有?”
伸手轻轻捏了捏书颜晶莹娇俏的鼻头,祁渊神色充满了宠溺:“公主殿下,在下若不准备薄礼,又怎敢前来贺寿啊!”说着从怀里缓缓取出一支木钗。
这木钗一看便是紫檀质地,其形古拙,簪头呈祥云流动花样,簪身纹理细致,隐隐有金丝透出,拿到鼻端一嗅,沉沉檀香微微散发而出,竟是金丝楠木!
章二百五十六 信物
看着许书颜喜欢的神色,祁渊也大为得意:“这是我跑遍京城的木材铺子寻来的二斤金丝楠木料子,然后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亲手雕刻而成的。虽不是什么顶贵重的东西,但它隽秀雅致,沉稳中透着丝丝灵动,只看一眼就觉得和你极为合称,所以巴巴捧来送你了。”
说到最后,祁渊还委屈的眨了眨眼,像个小动物一般瞅着许书颜,就差摇尾乞怜了。
书颜仔细摩挲着发钗,心中说不出的感动和一股脉脉温情在流动,半抬眼,看着祁渊,将发钗递还给他:“还不帮我别上。”说罢侧头,露出淡淡绯红的颈项,不知是因为醉,还是因为羞。
心下一悸,眼看着书颜娇弱弱的小女儿姿态,祁渊一如痴迷般,这才轻轻接过木钗,寻了侧髻别入:“你我缘定,却没有个信物。如今这紫檀发钗权作定情信物,钗在情在,绝不失悔。若有违誓,天灭人诛”
一把捂住了祁渊的唇,许书颜瞪了他一眼:“你傻了,怎么突然发这样的毒誓。”
祁渊伸手从发髻一路柔柔的抚摸到许书颜的面颊,捧起她一张素颜俏脸:“谁叫你让我一番苦苦念想,再遇到,就不想分开了。”
“祁渊,你到底喜欢我那点?”许书颜被祁渊的柔情融化了一身傲骨,却总想不透为何他会如此眷恋于自己。要知道,自己才貌并不出众无身份背景,京城闺秀众多,无一不是万一挑一的。祁渊想必也见识过众多门当户对的闺阁佳丽,为何独独恋上了一个清冷的孤女?
“怎么,许小姐心里小算盘打的叮当响,却不知夫君为何喜欢你么?”故作纨绔公子的模样,祁渊一手勾起了许书颜的小下巴:“是啊,模样不是顶好,琴棋书画就只会作画,爷又怎么会看上你呢?”
说罢还“啧啧”地摇头晃脑,气得许书颜一手将他打开了:“二爷还不幡然醒悟找个绝色美人,还精通琴棋书画的,这京城里有的是!”
脸色一软,祁渊的黑眸中仿佛盛着一汪柔情:“傻丫头,那样的女子虽然多不胜数性情相投,合意合心的只有你一个罢了。”
将许书颜复又拥入怀中,祁渊沉声缓道:“从小,母亲就教导我,以后寻找妻子要以心为先,若心里没有她,就算是个天仙下凡也没法子长久的。”
“夫人真是一个好母亲。”许书颜忍不住,眼角一滴清泪滑出来落在祁渊的衣襟上,瞬间就被吸了进去:“世间男子皆薄幸,夫人其实也早就知道祁老爷在自己死后会不断地纳妾吧。”
“所以,我绝不会纳妾,不会让你像母亲那样失望。”祁渊又拥紧了许书颜三分,感受着怀中人儿在微微地颤抖。
“祁渊你这一句话,就足够了”缓缓闭上眼,许书颜终于心境归于了平静安逸,只把这个男人的怀抱当做世上最安全,最安稳的庇护所,只愿一生都静静地靠着,不再分离。
第二日,许书颜醒来后就一脸淡淡的笑意,怎么也褪不下去。惹得连枝和挽歌面面相觑,不知是主子昨夜做了个好梦,还是长了一岁有了什么心地领悟不成!
“挽歌,拿那件绣了绿萼白梅的出来吧。”许书颜心情好,挑了件平素里不常穿的新衣裳换上,却只在发间别了根不起眼的木钗,揽镜自照,笑意嫣然。
“主子心情这么好,可是做了美梦不成?”连枝捂嘴,和月融布好膳就让她先下去了。
“确实有个好梦。”书颜也不避讳,点头应了。
“主子,您头上这发钗倒是有些眼生呢?”连枝瞧着那支发钗略显绛紫色,隐隐竟有金丝流转,不由得感叹:“莫非是金丝楠木制成的?”
书颜抬手捂了捂木钗,笑道:“是翠袖捎过来的贺礼罢了。”
“是祁二爷送的吧。”挽歌一副小机灵鬼的模样,憨笑着问。
“这个你去问翠袖,我不告诉你。”书颜故意闭口不言,对镜梳理着鬓旁的一缕青丝。
“可昨夜只见翠袖姐拿了一篮子红鸡蛋过来罢了,没有什么宝贝呀。”原来挽歌早就“洗劫”了一遍翠袖带来的东西,未曾发现这枚木钗。
“挽歌,若不是主子带在头上,你可认得出此物?”连枝却调笑着拉了挽歌过来:“以你的眼力,恐怕以为是根普通的木钗罢了,岂会留意!”
“连枝姐的意思,奴婢是个不识货的!”挽歌不乐意了,撅起小嘴儿。
“可不是,金丝楠木如今存世极少,宫里头能用来做面头就只有皇上和皇后宫里才有。普通人家都是不能用上的,否则论罪上缴不说还得吃几年牢饭。”连枝是宫女,自然知道这些,如数家珍般地说出来,故意气挽歌。
“那奴婢倒是真没见过。”挽歌心服口服地点点头,瞧了一眼许书颜发间的木钗,神情羡慕:“如今主子是公主了,也能用如此珍贵的木钗,看来做公主还是有些好处的。”
“你每日就想着吃穿,多和连枝学些东西,将来把你嫁出去,也不至于丢了本公主的脸!”许书颜板着脸严肃地教训挽歌,眼底却隐隐透出笑意。
挽歌自然知道该多趁这些机会学点儿东西,巴巴地点点头,拽着连枝的衣袖撒娇道:“好姐姐,多讲些我不知道的事儿给我听,我一定好好学。”
“主子,奴婢还真没见过您这样宠下人的。”连枝看着挽歌活的自在逍遥,和许书颜也没什么主仆之分,心中羡慕。但转念一想,自己不正在伺候她么,她对挽歌这么好,以后对自己也一定会一样的,不由得喜上眉梢:“奴婢一定好好教导挽歌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