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以你为寄托,总是沉迷在那种欲求而不得的遗憾和哀婉中才能感到一丝真实,觉得自己和普通人一般无二。”画楼继续说着,偶尔看一眼许书颜的表情,见她也是在深深地思考自己的话,话音也愈发地放轻松了一些:“现在,也是该重新寻找其他可以寄托的时候了。”

等画楼说完,许书颜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同样释然莞尔的笑颜挂在脸上:“身为男子,自该志在四方。若整日为了儿女情长活着,岂不荒唐。画楼,若你真能相通,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应该重新做回知己好友了吧。”

“现在还不行。”画楼摇摇头,含笑道:“虽然我已经想通,却并非能真正放下。感情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形成,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消散无形。但我相信,一年之后,一切就应该归于正常了。那时,我们再做回知己好友也不迟。”

俏脸还是忍不住又红了,书颜埋怨似地瞪了画楼一眼:“你就不能别这么坦诚吗!”

“书颜,记住,我永远都会对你坦诚。”画楼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靠近了许书颜一步,又道:“明日我一走,或许京里会有些传言出来。我知道你不该承受这些,但为了你和祁渊的将来,这些东西必须去面对,而且越早面对就越好。相信过了这一关,你们才能毫无隐忧的在一起。”

“什么传言?”书颜心中一凛,一股不好的预感又弥漫上了心头,就像在静安观里抽到签文时的那种感觉,心慌中伴着些冷意。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原本我走不走,这样的传言都会出来,但这时候我离开,传言会来的更快。”画楼见书颜有些慌了,伸手按住她羸弱的肩头:“我必须走,让你独自来面对,你能理解么?”

“我明白,你已经帮了我许多。想要幸福,总要争取和付出,不是么?”既然画楼这样说,书颜已经猜到了半分,那所谓的流言一定是和画楼与自己有关的。封为郡主的时候,许书颜就曾想过有人会猜测妒忌,明日画楼离京,赐封自己为宜德公主的诏书也会随之公诸天下,到时候,恐怕猜测和妒忌也会来的更为猛烈。

章二百四十四 措手

在太庙中拜过皇朝先祖,许书颜带上了由东海珍珠打造而成的六尾凤钗,再换上一袭靛青色绣银丝雏凤的宫裳,显得沉稳高贵,优雅肃穆。月白的襦裙之下是一双绣了绿牡丹的金丝绣鞋,缓缓迈着步子,在钱嬷嬷的带领下往紫云殿而去。

这是第一次,许书颜单独和皇帝还有皇后见面。

昨日,和赐封自己为宜德公主一起下来的,还有封祁含烟为荣颐皇后的诏书。金丝帛为纸,锦绣线做字,刺目的红色印玺昭示着祁家再次成为了天下第一世家。这无上的荣耀与皇恩,也引来了朝中一阵不小的震动。

因祁含烟皇后的身份,皇帝下旨封了祁冠天为卫国公,祁渊也被封了一等侯爵位,比之先前的三等爵位连升两级。锦上园也成了国公府,张灯结彩,前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幸而祁冠天和祁渊都只是领朝廷的米粮俸禄,并未实际涉及朝政,让朝中大臣不会太过顾忌。不然,凭着祁家如今的显贵,恐怕早就会被各路势力盯死,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公主果真福厚,非常人。”钱嬷嬷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笑容也有些不太自然。

“嬷嬷贵言,书颜不过是侥幸了。”许书颜目不斜视地继续走着,不过能有人说这话,稍显得轻松了些。

“奴婢在宫里呆了这些年了,一直都服侍的祁家小姐,从老太后到现在的皇后,可她们都没有公主的这份冷静沉稳。”钱嬷嬷倒是说了句实话,心里对这个许书颜有所改观。

原本祁含烟对许书颜是有所保留的,赐封郡主的时候,让她侧面得罪一下祁家的表姑娘们。那些人最喜欢嚼舌根,三言两语,祁家人就会对许书颜产生些隔阂。可她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救下了那个需要教训的表姑娘不说,还时常从越王府送些东西到锦上园给各房,虽然不至于极热络,倒让大家觉得她即便做了郡主也没有太过高傲和难以相处。

原本祁含烟想着再试试其他法子,比如退而求其次笼络那个叫余素芊的女子嫁给祁渊给祁家再添些助力,可没想来书颜竟撞了巧,帮助她诞下皇儿。这样的恩情,祁含烟如何还能再撕下脸来从中破坏?

再说许书颜被皇帝封了公主,比之郡主完全是两种身份地位,再不可能让她做偏房,费尽心将她拒之门外又是不太可能的,所以祁含烟等于是放弃了。

既然祁含烟贵为皇后,以往的顾虑也全然没有了,至少在自己的庇佑之下,就算祁家娶个将军的女儿做偏房奶奶也算不得什么。如今许书颜可是公主了,公主的驸马是不允许纳妾的,除非公主本人点头答应,可许书颜的性子,她能同意么?

正烦恼着此时如何向许书颜开口,正好京中流言四起,将越王和许书颜的关系描画的惟妙惟肖,指说当初身为画楼公子的越王殿下被逼回宫,到如今避走边塞,通通都是因为祁渊的横刀夺爱,许书颜的背信弃义。

虽说是流言,但皇室公主岂容市井小民随意议论?皇帝听了钱嬷嬷将外间传言讲了一遍,脸色已经变得铁青,招来皇后一商量,还是决定当面盘问一番许书颜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钱嬷嬷,您可知道皇上皇后为何要召见我?”许书颜见钱嬷嬷苍老夫人面容下有着一抹沉重忍不住问。

钱嬷嬷抬眼看了许书颜,见她终于有所动容了扯唇角,露出不咸不淡的笑意:“公主,奴婢只晓得清者自清,您若是和越王殿下并无私情,总归皇上和皇后会明白的。”

“这些流言蜚语,传的这么快么?”无奈地笑了笑,许书颜虽是心中早有准备,但却没想到刚刚完成了晋封大典后,马上就要面对这些无聊的指责。

自己该怎么解释?

画楼的确喜欢自己,自己的确利用了画楼的感情做了郡主,而画楼的离开,或多或少也是因为自己和祁渊他无法面对…

但这些话,怎么可能对皇帝说,怎么可能让他们理解自己在里面所处的无奈角色?想到此,心下微微有些凉了,许书颜侧身将手炉递给连枝让她换碳,重新接过来纳入袖中,这才暖和了些。

“书颜!”

临到紫云殿,许书颜原本驻足抬眼望着殿门有些发呆,突然身后传来声音,一回头,竟是一袭褚色锦袍的祁渊站在那里,似是匆匆而来,口中喘着气,脸颊上还有些红晕。

“二爷,您怎么来了。”惊喜之后是一种不安,提步迎了上去,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彼此,许书颜只想埋头扑进他的怀中。

伸手替书颜拂去肩头的半星落叶渣子,祁渊忍住了将她揽入胸口的冲动,低声道:“别怕,有我在,就算皇上和皇后要怎么问责,都由我一力承担。”

“不,传言因我而起,让我去好生解释。”书颜摇摇头,终于还是浮出了蒙蒙水雾在眼中,不复先前的强装镇定。

“你怎么解释都是错,知道么?”祁渊叹了口气,劝道:“画楼的心思我原本也知道,但我相信你,也相信他没办法从我身边把你抢走。可如今他人已经离开,有些事必须要我去面对。”

“是我不好,不该那么天真,以为只要他在皇上面前说清楚就好了。”书颜是真的有些自责,当初不该为了自己和祁渊的未来,接受画楼的帮助,如今惹来这么多流言语。

祁渊捧着许书颜的小脸,只觉得触手冰冷,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怜意:“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让我们一齐面对。哪怕我不做这个一等侯爷,你不做这个公主,咱们只要能在一起就行了,不是吗?”

“嗯。”书颜点点头,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输在这莫须有的传言上。自己不但要嫁给祁渊,还要顺顺当当坐上祁家少奶奶的位置,还要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公主之位!

章二百四十五 玄机

紫云殿内燃了四个半人高的熏炉,袅袅青烟渐渐消散在空中,只留下沉水香淡淡的残留。

已经成为了皇后的祁含烟,已是满身的贵气逼人。九凤衔珠金钗插在云鬓高髻之上,有着颤颤流光。耳垂悬着福字翡翠坠子,葱翠欲滴。一身金凤朝阳的大红贡缎宫装衬托下,肌肤愈发白皙胜雪。

身边的皇帝依旧不怒而威,疏朗的俊眉微微蹙起,此时看着祁渊和许书颜一同步入殿中,挥了挥手:“不用行礼了!陈良德,赐座。”

“谢皇上,皇后娘娘。”

齐齐谢过恩典,书颜和祁渊双双端坐在了莲花脚凳上,背脊挺的直直的。不经意对望一眼,都互相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一丝忧虑。

但祁渊的眼中却多了一笃定的信心,让书颜有些迷惘不解。

“陈良德,你们都下去,钱嬷嬷留下。”皇帝示意殿内的侍女内侍们通通退下,只留下了钱嬷嬷。

悉索之声过后,偌大的殿堂只剩下了五人。钱嬷嬷一把跪在当中,不等皇帝发问,就将外间传言之事一字不漏的又说了一遍,让皇帝的脸色愈发铁青难堪:“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皇家的脸面都给你们丢光了!”

许书颜和祁渊哪里还能默然端坐,双双从脚凳上起来,一起跪了下来。

祁含烟扫了眼跪地的钱嬷嬷,这边伸手轻轻按住了皇帝的手背:“皇上,先别生气,听孩子们怎么说。”

“皇上”许书颜开口,刚出两个字就觉得手上一沉,竟是祁渊伸手拦住了自己。

接收到了他眼中传来的安慰,许书颜闭上双唇,不再说话。

“禀皇上,皇后,今日在接到诏令之前,臣就已经接到了越王殿下的亲笔书信。”祁渊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米黄底儿兰花纹的信封呈上:“皇上看过就会明白,一切都和书颜没有一点儿关系,只是臣和越王之间的约定罢了。”

钱嬷嬷赶紧过去接了信封,提步上到首座屈膝呈给了皇帝。

将信将疑地拆开信封出信纸,皇帝看在眼里,眉头却蹙地越来越深,到最后一把将信纸给丢到一边,怒骂道:“荒唐!”

使了个眼色给钱嬷嬷,祁含烟侧身接过被皇帝仍在地上的信纸,初略一扫色也是难看之极:“皇上息怒,臣妾也不知道这事儿竟有如此内情。”

“皇上,说句越矩的话。越王殿下与臣乃手足之情,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子而反目?更加不可能逼走了越王,独自逍遥。”祁渊见时机成熟忙开口道:“殿下的离开,君子诚而守信只是因为当初的约定罢了。请皇上明鉴!”

皇帝闷哼了一声下脸来:“朕的儿子,难道还不明白他的脾气么!既然没能赢得美人归自然就只有选择离开。不过你倒是够大胆,能以此劝服他回宫,又心甘情愿去了边塞历练,等一年之后朕将他召回,太子之位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给他了。”

“皇上!”祁含烟一听,心中本能的收紧了弦:“什么太子?臣妾不明白!”

祁渊笑笑:“皇后娘娘,刚才的信您也看了,应该知道为何臣会和越王殿下有此约定。我得了美人,还能顺带劝服他接受太子之位,虽然外面有些流言语,但好歹也是两全其美的结局,不是吗?”

“祁渊,你这个顺水人情,朕还得非接受不可。”皇帝不悦地扁了扁嘴,却并未恼怒,反而有着一丝笑意悄然从眉间聚起。

祁渊也扬起笑意在唇边:“皇上一直让家父帮忙劝说越王殿下回宫,若是拖久了,岂不是让皇(上觉得)咱们祁家办事不力。”

“二爷,你们说的什么意思,我不懂?”许书颜也是听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更加不知道那封信上到底说的是什么。

“书颜,对不起,我们之所以瞒着你,是不想你误会。”祁渊看着书颜,表情有些抱歉。

书颜难以置信地问:“什么约定?”

“你看看,不就明白了。”祁含烟示意钱嬷嬷将信纸拿去给书颜。

接过那张有些皱的信纸,一股熟悉的墨香灌入鼻息,许书颜知道那是画楼平时喜欢的用的那种,里面参杂着淡淡茶香,会留在纸上久久不退。

纸上也是画楼的笔迹,简述了他为何愿意从锦上园回到宫中,又为何要帮助许书颜成为郡主,最后还说了为什么要离京去到边塞。

原来,当初画楼下定决心离开锦上园,是因为他和祁渊有了一个约定,这个约定便是关于许书颜的。

祁渊自从拿到青竹片后就道了画楼对许书颜的心意,也更加肯定了自己对许书颜的感情。他知道画楼若恢复了皇子的身份,许书颜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和他倾谈交心视为知己好友。

所以祁渊和画楼约定,他离开锦上园之后,可以光明正大的和自己竞争,若他能以皇子的身份取得许书颜芳心,祁渊就认输,放弃所爱。但若是画楼没能争取到书颜,他就要离开京城去军中历练,一年后答应皇帝的安排做太子,并帮助书颜风风光光的以郡主身份嫁入祁家做少奶奶。

当然了,书颜为公主这一个环节并不在两人的筹划当中,但实际情况并不会改变。

许书颜选择了祁渊,画楼依言离开了京城,一切就已经完结了。而宫外的流言中,祁渊和越王都喜欢上了许书颜这一环所言非虚,但其他的,就全是捏造的无聊之谈罢了。

看到许书颜茫然之中还表情有些难以置信,祁渊赶忙又道:“书颜,你可以怪我,可以骂我隐瞒你,骂我利用了越王对你的感情,可你一定要相信我对你的感情。”

“我还有机会选择么。”

淡淡地说着这句话,书颜表情有些无力。真是没想到画楼突然离开锦上园竟有着如此隐情。难怪他会答应帮自己成为郡主,难怪他明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祁渊,却还要表白心境,也难怪,他离开前说要寻找其他的寄托,原来他真的是在女人与江山之间做了一个选择罢了。

看着皇帝掩不住的笑意,许书颜知道若没有他对祁家施压,祁渊也不会想到这个法子来逼画楼就范。皇命相逼,祁渊也是实属无奈,这些都能理解。可一想到自己竟成了一颗棋子,心中没来由就升起一股怒气:“皇上,书颜也有个请求。”

皇帝就知道许书颜的反应会是如此,也想借此惩罚一下自鸣得意的祁渊,倾身问道:“什么请求?朕都答应!”

书颜狠狠瞪了祁渊一眼,回头向皇帝开口道:“从这一刻起,祁渊不得再和我见面,直到大婚之后。”

“好好好,朕允了。”皇帝忍不住仰头一笑:“祁渊,你可听好了。之前虽然朕也让你少和书颜见面,毕竟还在孝期,就算她是你的未婚妻也要避嫌,但从真正阻止你们两人。今日书颜可说了,不允许你再见他。可听明白了?”

祁渊舒了口气,生怕书颜说不嫁给自己。只是不能见面罢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忍忍也过去了,自然一口答应:“臣明白,不到大婚,绝不私下见面。”

章二百四十五 筹划

画楼一走,越王府内就剩下许书颜当家做主。因为比翼的身份不过是个侍妾,算不得女主人,上下事宜陈管事总找到濯清院和许书颜商量,一来二去,也让她学会了不少管家的事项。

王府上下不过四十来口人,因为都是宫女内侍和侍卫,领的内务府月俸。因为皇子有封地,每年各庄送上来的白米、蔬菜、禽肉蛋等等都是足量的,吃穿嚼用一个月约莫一百多两银子就够了。画楼在京里的时候,免不了要出去应酬,因为他皇子的身份,倒是不用做东,大多数时候都是吃别人的,更加不用送礼,基本上都是只进不出。但遇到皇帝寿辰一类的,躲都躲不过的时候,他干脆就大笔一挥,直接献上画作当做贺礼,一文钱不花,也很讨皇上欢心。

可皇子的俸银一年不过一千两白银,三十匹贡缎,五十担白米罢了。这些年他窝在锦上园里,每日除了在之砚书坊做教习师傅,就是醉心于画作,钱虽然没用多少,却也没什么进项。而他回宫在朝中任差管事也没几个月,账面上除了能维持整个越王府的日常开支之外,竟一点儿多余的闲钱也没有,这让许书颜觉得很是头疼。

许书颜拿着陈管事送来的账本,看着看着,就有些陷入了沉思。

再过半年就要出嫁了,虽说公主的身份也算有了娘家,宫里自然会准备些嫁妆。可根据陈管事那儿的说法,宫里送的嫁妆没有一点儿实用,都是宝库里陈年堆下的古董珠宝,还有皮毛绸缎一类,因是御用之物又不能变卖,除了能让出嫁的公主打扮的光鲜照人之外,没有一点儿实际的好处。

公主府倒是个好东西,京城极好地段的宅院。可因为是公主的府邸既不能租出去换钱,更加不能直接变卖。公主出嫁倒是可以继续住,祁家一定不会允许祁渊离开锦上园,所以将来还是只有当做摆设罢了。好歹宫里会派嬷嬷和宫女内侍来守着,不用出月俸,但每月还是必须贴不少的费用在房屋修葺和下人们的嚼用上。

画楼倒是说了要送自己一丰厚的嫁妆,可是看着账册恐怕他也拿不出多少现银来补贴嫁妆。

如此一来,自己变卖许家田宅所换的银两可就大大的不够了。

祁家倒是有钱,可刚嫁过去的少奶奶要管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祁渊虽然是将来的家主,以后要收归所有的财权,但现在毕竟还是祁冠天当家,大部分的财权都握在宠妾柳如烟的身上。

按理等祁渊成亲之后能继承家主之位管家之事就要落在少奶奶许书颜的头上。但柳如烟可不是吃素的,祁冠天一日还在,她就一日不会消停,所以一切都要慢慢筹划,才能不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想到这些许书颜脑子里乱哄哄的,只定主意,必须得在出嫁前备好足够的银钱免得将来陷入困境,可单守着空落落的越王府,又从哪里能挣得来银两呢?

许书颜脑中灵光一闪乎有主意。

要知道,画楼没有回宫之前就是本朝有名的丹青大家,他的画作世面流传极少,一副八尺见方的至少要卖个八百两银子,眼下他回宫,又成了王爷,画作自然水涨船高,一平尺恐怕不下百两银子。而他的画作都是私藏,别人就算捧着大把的银钱恐怕都不能买到,若是自己把他的画悄悄卖出去,岂不是能大赚一笔!

可随即,书颜又有些迟疑了。

如今画楼人在边塞,自己要卖他的画总也要只会他一声,问问他本人愿不愿意吧。退一万步说,他即便同意卖画,边塞路途遥远不说,又多兵灾,能不能保证按时交画都成问题,更别说挣钱了。

想到此,许书颜眼神又黯淡了下来,看来还得想别的办法挣钱才行。

连枝掀开厚毡帘子闪身进屋,看着许书颜端坐在火盆面前,手里拿着账册在发呆,小声地过去请示道:“主子,宫里派下来的姑姑到了,这时候请她们进来回话吗?”

收起账册,书颜让身边伺候的挽歌取来绿梅绣缎披帛,又抱好手炉,这才起身来冲连枝点头道:“走吧,不好让宫里的人久候了。”

绕过四君子的湘绣屏风,许书颜扫了一眼,果然立了两个宫装服色的女子在那儿,便浮起笑容,踱步过去:“让两位姑姑久等了。”

立在前头的那个宫女领着身后的人赶紧福礼下去:“奴婢参见公主。”

许书颜落座在铺了羊羔绒毯的雕花广椅上,等两个姑姑抬头,才发现领头那人竟是个熟脸孔,不由得一喜:“莹玉姑姑,没想到竟是派您来。连枝,还不给姑姑们赐座奉茶。”

莹玉见许书颜认得自己,也是轻松一笑,赶忙谢了连枝,规矩地斜坐下:“主子还记得奴婢,真是好记性。”

“当初在容竹宫和素斋宴上多番受您照拂,自然记得。”许书颜心底有些宽慰,这个莹玉姑姑打当初有过交道就觉着是个实心人,如今她来自己身边,也好相处。

指着身边半首的宫女,莹玉主动介绍道:“主子,这位是内务府指派的常玉,虽不是宫里的老人,但曾经在御书房当差,也是有些见识的。”

许书颜点点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奴婢常玉,见过公主。”常玉缓缓抬头,面上虽有两分羞怯,可眉眼长得却极为清朗雅致,一看就是个心思干净通透之人,让许书颜很满意。

“好了,你们刚来,让连枝你们带去房里安顿下来,好好休息一晚上,明日再说其他。”许书颜得了这两个管事的姑姑,不觉底气足了些。而莹玉又是个熟悉的,那个常玉看起来也很知道分寸,她们一个曾是容竹宫里专门管秀女的,一个是曾经在御书房当差的,懂得的规矩事情应该都很多,平日里也能多帮衬自己。

章二百四十六 蹊径

果然,有了莹玉和常玉在身边伺候提点,许书颜也不大过问越王府日常的事务了,便一心用在如何挣嫁妆这件事情上。

思来想去,自己除了会作画,其余挣钱的方法一概不会。眼下没法子拿了画楼的画作出去卖,许书颜便想试试用自己的画,看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因为此事隐秘,许书颜都交给了连枝和翠袖私下去做。连枝负责将画捎给翠袖,然后由她拿去寄卖。画作只署名颜公子,不让别人知道是新封的宜德公主手笔。毕竟女子画作乃闺房之物,让什么登徒浪子得去了,岂不招惹麻烦。

三日之后,连枝得了翠袖的消息回来大致禀报了一下情况,倒让许书颜喜忧参半。

好歹是师承父亲许之山,画工意境自不必说,许书颜所绘的作品倒是让不少的书画店一眼相中,答应寄卖。但因为是陌生的名号,店家都只给十两银子的最低标价,至于他们能卖到多少钱,统统与画家无关。

十副画不过才十两银子,许书颜拿在手中,怎么掂量都觉得太不划算。

那些画可是自己用心绘制的,和父亲许之山的虽然有些差别,但和画楼的画作至少不相上下。就是因为画楼名声在外,一平尺就能上百两银子,而自己的画作十副加在一起总有近百平尺了吧,不过总共才十两银子而已。听连枝的意思,那店家还觉得有些肉痛,毕竟买画的都是些风雅之人,普通人家除非送礼之类,哪里会有闲钱去做这些消遣?

看来仅凭自己的名号根无法把画作买到高价,就算有识货的人,也不会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画家一掷千金。难道,这唯一的法子只有放弃么?

不多时,翠袖拖了连枝递上一封书信书颜看过里面的内容,笑容也浮在了脸上。

上说皇后召了连鹤公子入宫,绘得一副母子相戏图讨了皇帝的欢心,当即便封了五品的官位让他进皇家画室任职。连鹤公子本来就在画界颇有名声年轻有为,笔法锋利,与画楼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画风。如今画楼公子已经消失,他又是新任的宫廷画师,身价已然不同往日,每平尺竟能卖到二百两的高价。

翠袖还在信上说,连鹤公子已经接受了祁家的条件,愿意入赘与祁玉冷结为夫妻。两人的婚事虽然还没正式敲定,但连鹤公子成为祁家女婿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了。所以建议许书颜从连鹤身上下手,让他帮忙引荐画作,必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收起信纸颜也定了主意,当即召莹玉姑姑,问她以公主身份是否可以请宫廷画师作画。莹玉回话说只需要通过内务府安排一下就行,至于具体安排哪位画师,也可以预先指定。许书颜听了之后便让她明日就去内务府,说出嫁前要想要画一些丹青用作保存,并指定要连鹤来画。

莹玉姑姑觉有些奇怪,听闻这个连鹤将来会是祁家入赘的女婿,该提醒的还是要开口,便道:“主子,有什么理由非要连鹤公子来作画么?”

“以前看过他的作品,笔法犀利中又不乏细润如丝,很是特别。”书颜笑笑声解释道:“姑姑想必也知道我喜欢作画,但师承父亲又是女子,难免软弱了些。反正出嫁前闲来无事以想趁着这个机会向连鹤公子讨教一番,权作打发时间罢了。”

“若是如此,奴婢向内务府呈请,直接请连鹤公子过来做教习,岂不方便。”莹玉知道这个主子一天到晚不像别的女子,就只喜欢画画,也相信了她的说辞。

“没关系,这样岂不耽误了他在画院的前程,只需要他能常常过来帮我作画便好,其余就不用了。”许书颜可没想过真要向连鹤讨教什么,毕竟画法画风都不尽相同,要融会贯通并非易事。

“那奴婢明日就去内务府,争取三日之内就让连鹤公子过来。”莹玉领了吩咐,又简单将近日王府里的情况禀报了一番,这就退下了。

第三日,连鹤公子果然一早就来了。

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腰系丝线编制的宽带,外罩镶了银鼠毛的雀兰披风,连鹤公子如今的精气神全然与许书颜印象中的不一样了,整个人都洋溢着浓浓的朝气。

“臣参见公主!”连鹤一进花厅,就赶紧福礼。

“公子请起。”许书颜轻一抬手,示意他起身,又吩咐身边伺候的连枝赐座上茶。

连鹤卸下披风,看着许书颜目光沉静,婉然笑意,心下有些莫名的慌了,赶紧埋头道:“不知公主喜欢以花园做背景,还是以家宅做背景,什么时候开始作画?”

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了挽歌和连枝在身边伺候,许书颜看着连鹤有些拘谨的样子,全然没了以往的豪气,忍不住笑道:“连鹤,你做了宫廷画师,我先恭喜你一声。”

“多谢公主能看得起微臣。”连鹤拿起茶盏,饮下半杯,稍微觉得放松了些,神色间便浮起了平常略有些傲慢的神情:“就知道四姑娘非池中之物,不过几个月未见,您竟成了公主殿下,还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啊。”

知道他装不了多久,许书颜起身来,拿过挽歌手里捧的画稿,递给他:“你帮我看看,这幅画作如何。”

“公主难道不用在下为您作画?”连鹤疑惑着结果画轴,轻轻打开,一看之下便没有再说话。好半晌才点点头:“笔法细腻,线条婉转,气韵高着,不愧是许先生的女儿,这份灵气恐怕无人能及的。”

原本许书颜对自己也是有信心的,但先前送出去的十副画就卖了十两银子,或多或少就有了些怀疑,如今被他一夸,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你说这样的画作,能卖多少钱?”

“画作本身就值百两银子左右,但若是加上名家鉴印或笔批”连鹤极为认真的想了想,最后给出了个答案:“至少能值五百两!”

“果真?”许书颜忍不住眉眼都笑弯了,

连鹤仔细看着画作,不住点头:“若是让买家知道这话乃公主所绘,最起码要值五千两银子都不止呢。”

许书颜心中有数了,直言道:“连鹤,你可愿意和我做笔买卖?”

“您要在下帮忙卖画不成?”连鹤吃了一惊,抬头问。

“不是以我这个宜德公主的名义来卖,而是以‘他’的名义来卖。”许书颜点头,指着画作落款处的鲜红小印,上面果然是小篆的“颜公子”三个字。

章二百四十七 名堂

接下来的几日,连鹤每日以为公主画像作借口,在进入越王府之际把许书颜的画作带出府中。

连鹤先是动用自己的关系找京城名画家品评落款,再带着画作到专供权贵买卖的画坊寄卖。

这种画坊和普通卖字画的店家不同。画师的画作可以在此寄卖,无底价,只随客人愿意出多少就卖多少,扣除三成寄卖的成本,画家可以得七成。虽然无底价有些风险,但这种画坊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他们要买的书画作品也必须是上乘之作,画的价格自然也就不便宜。普通画家想在此寄卖根本没那可能,因为连鹤帮许书颜求得许多名家鉴印,又凭着宫廷画师的身份,这才让画坊主人同意让这个“颜公子”的画在此试卖。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许书颜就从连鹤口中得知,自己交给他的三幅画作竟卖得了整整一千两银子,扣除店家所得,还剩七百两之多。

许书颜乐得眉眼弯弯,倒引得连鹤匆匆动笔,将她笑意嫣然的样子画了下来,算作交差。毕竟他是以为公主画像作为借口到越王府上走动,若到时候什么都没画,岂不是让人觉得奇怪。

许书颜让翠袖跟着连鹤一并去了趟画坊,让她以颜公子婢女的身份亲自和老板谈寄卖之事,以后也好不用一直麻烦连鹤亲自去送画收钱。

许书颜要连鹤对此事保密,连鹤乐得牵线搭桥,顺势卖给许书颜一个人情。毕竟她身份特殊,不但是皇朝公主还是将来祁家的少奶奶,一样都份属半个祁家的人。

只是随着许书颜卖出的画作越来越多,颜公子的名号竟然也在京城的书画圈变得小有名气起来。画坊老板提出要求见颜公子一面,希望将来能长期合作,让他把画都只给自己一家来卖,另外合计提出要好好在熟悉的客人圈子里推推,把画的价格再翻个几倍都不成问题。

翠袖没法子直接找许书颜商量,只好又通过连鹤拿主意。正好画像差不多润色好了,连鹤也没耽搁,直接去了越王府求见。

濯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