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五十四 沉溺

许书颜倚在扶栏边,看水波粼粼,烛光盏盏,先前因为得知画楼公子竟是本朝二皇子之后有些郁郁的心情也随之开然了许多,至少没有再过多去思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淡淡地舒了一口气。

也曾预料过或许画楼公子身份尊贵,但没曾想竟尊贵如此,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还有可能是未来的太子。

只是如此身份的画楼,却更加不是许书颜心中所盼的良人。不为别的,只因皇家之事太过复杂,许书颜打心眼儿里也不喜欢宫廷生活和这后宫,只一堆女人围着一个男人打转罢了,着实无趣。

虽然自己投奔祁家也是为了找一门富贵的好亲事,做个不愁油盐柴米的少奶奶。可所谓的好亲事,在许书颜看来,中上之家即可,这也配了许书颜的本身的出生,将来的日子也不至于过得艰难,更不至于低了别人一等。

别看许书颜性子薄淡,骨子里却是个不服输的。不然当初在高阳便可配了当地富户或者州县官员的家中做儿媳,不至于卖宅卖田,到祁家来做上进的,两口子和和美美能过日子。然后有祁家做娘家,将来也不会被婆家人看不起,受欺负,丈夫要纳妾什么的也不至于不顾及祁家这个后梁柱子。

若不如此,当初自己揣着十万两的家私,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过了也是一样的。

想到此,许书颜吐气如兰,眉目间也更加释然了。刚才宴席上一波儿事接着一波儿,此时肚子反倒有些饿了,便转头想回到席上拿些茶点来吃,却迎面看到画楼公子正步向自己,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

许书颜倒也不走了,转身又倚在扶栏上,等着画楼过来,看他会说什么,顺便再问问玉悠的反应是怎样的。

“饿了吧,这是紫米桂花糕,不甜不腻,适合晚些时候做宵夜用。”

身侧伸过来一直手,手上有个油纸垫着的粉紫色小糕点,许书颜只看了一眼,也没取,更没回头,朝着湖面道:“公子有话便直说,若我取了你送的糕点来吃,旁人见了不好。”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那样冷静。倒让人有话却也说不出口了。”画楼扬起笑意。不着痕迹地抽收回了手在身后背起。旁人若不仔细。倒以为他只是为许书颜扇开了什么小虫子一般。也不会怀疑。

“公子不欠我任何解释。一开始。若仔细想想或许也能料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毕竟这是你个人地选择罢了。旁人没有任何资格去质问和干涉地。”许书颜知道画楼心中也不会太好受。毕竟他和祁家人相处了几年。若没点儿感情那是不可能地。即便他对祁玉悠没有男女之情。总也会有些兄妹之宜在里面。这属人之常情。

“为什么我好像早已料到你会说这样地话呢。”画楼反而有些苦笑溢在唇边。眉目间仿佛含着一丝复杂地表情。有着点点寥落:“我倒宁愿你骂我。责怪我。也总比现在这样好。”

“这样不好么?”许书颜却扬起一抹笑意。话音利落:“你我相识。我就从未在意你地身份。我只晓得。你是锦上园里唯一一个可以与之交心清谈之人罢了。至于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也没有你本人来地重要。我也相信自己地判断。你虽然隐瞒了出身。但本人地性子。一言一行。却总也不会作假地吧。”

“从你仍旧唤我为公子。我就明白了你刚才话中地意思。”画楼甩甩额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却总想着你也生气骂我一下。这样。我才能感觉到你是在乎地”

书颜被画楼这句话说地一愣。笑容渐渐凝滞在面上。好半晌才摇摇头:“我一直将公子视为师友。说不介意你地隐瞒。这也是不可能地。但仔细想想。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任何人。毕竟人与人之间怎么也无法做到坦诚相对地。有时候我也会善意地隐瞒一些事情。情非得已罢了。回过头来想。若一开始就知道公子地身份。或许你我之间相交不过是生分加礼数罢了。哪里会有机会恳谈交心呢。有得必有一失。总之我心中是仍旧将公子视为知己地便好。”

“知己?”画楼眉梢轻轻一挑,随即笑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或许,我应该知足了吧。”

“二爷也是公子的知己,人生已经得了两个,岂不更应该知足常乐?”书颜有意别开了目光望向湖面,心中觉得一丝涩意蔓延开来,突然有些不能呼吸。

刚才他的话,他的表情,他的一字一句都有着某种暗示。想起当初在湖边得的那方青竹片,也不是没有动过心,却因为对方的先行放弃,许书颜不敢多想什么,只觉得顺其自然便好。毕竟画楼的心性超脱,并非是适合自己的良人。若他曾经有心,也不过是曾经罢了,随着青绣落水,怕他已经是释怀,并非认真对待心中触动和感情。在这样的时候,就更加不能深陷其中,以免最后受伤地是自己。

所以书颜并未正面回答,只寥寥两句话说开了去,见他也并未纠缠于此,心中反而有着一丝失落,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又转头悄声问:“玉悠,你刚才劝她,结果怎么样了?”

画楼也靠在了扶栏上,趁着沉默的间隙调整着自己地心情,如今听的许书颜问及祁玉悠,只好将湖边两人所言一一道出来,末了还补上一句:“没想到玉悠表面上看着娇弱,心性儿却很是要强。不过那样也好,至少她这样的态度比先前预料的要好太多。”

“孽缘,其实和良缘只在一线之间。”许书颜微微叹了叹,总觉得时间之事有些造化弄人:“若今夜玉悠没有见皇上,或许她还可以有选择的余地。毕竟嫁给皇帝和嫁给你,对于祁家来说可能差不了多少。但对于玉悠,这一生将会走向不同地轨迹,也是她所乐见的一种结果。可皇上看起来好像很喜欢她,她也默默地接受了这样一个君临天下地男子成为自己未来的夫君,在这个时候知晓了你地身份,一切就变得有些太过残忍了。”

“或许真如她所言,世间之事环环相扣,不久的将来,我也会尝到如此失意地滋味吧”画楼缓缓吐出这句话,侧眼看着身旁的许书颜,那张被月光勾勒的更加素净非常的俏脸让人迷住了双眼,也渐渐将心也给迷住了,久久找不到出口一般,也让人愿意就此沉溺,不愿醒来。

章一百五十五 暗度

立在扶栏边,两人无言而对,夜风轻拂,衣袂轻扬,远看就似一副静谧无比的画卷,和一边喧闹的人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让人不忍打扰。

祁含烟将画楼的一举一动看的清楚明白,也有些懂了为何玉悠再知道画楼真实身份后为何那般表情。再看画楼立在许书颜身旁久久不愿离开,心里也就有了些主意,遂起身来,款款轻移莲步而去。

“不知越王竟和臣妾的侄女儿们相识,真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祁含烟的话打破了这厢的平静气氛,画楼和许书颜都转身过来,见是贵妃驾到,齐齐颔首福礼。

“殿下曾于之砚书坊教习丹青,又与祁二爷是至交,对于我和玉悠来说倒是亦师亦友。”许书颜没看出祁含烟眼底闪过的别样思绪,只简单解释了一番。

“是么,没想来皇上一直挂念的二皇子,竟就在眼皮底下。”祁含烟语气略有些不善,却也仅仅只是这一时,片刻后便恢复了入场的娇媚笑意:“如今越王回来了,可要好生陪伴在父皇的身边,他可再经不起你们两兄弟的折腾了。”

“贵妃娘娘如此在意父皇的感受,身为臣子的,心中也感激您这些年对父皇的照顾。”画楼明白祁含烟将自己视为半个对手,毕竟她腹中孩儿若是个皇子,将来也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但画楼却丝毫不介意,又道:“娘娘和书颜说话吧,我先过去了。”说罢颔首告辞,态度淡然,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来。

“这孩子倒是个性格好的,就是有些太随性了。”祁含烟看着画楼的背影,略叹了叹,这才转头看着许书颜:“这个画楼,你了解多少?”

书颜有些意外,没想来祁含烟会有此一问,愣了愣才答道:“殿下性子淡薄,为人谦和,虽然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这和他从小生长的环境也有关系。”

“他拒了别人,却好像对你很是亲近呢?”祁含烟红唇微动,眉梢轻挑,显然是话中含有深意。

“殿下于我亦师亦友。却仅止于此。娘娘千万不要误会。”许书颜赶紧颔首解释。不想祁含烟想歪了去。

“是么?”祁含烟却有些不信。又道:“如此翩然而至地佳公子。连我那个冷心地三侄女儿都动了情。你却能安然处之?”

“各人所思所想皆有不同。殿下虽是绝好地人。却并非是书颜良配。”书颜只觉得手心都渗出了些冷汗来。小心地应对着祁含烟每一句话。

“知礼守本分是应该地。但也莫要如此看清自己。”祁含烟倒神色疏朗。话音渐强:“我们祁家地姑娘。也不是配不上一个皇子。”

“多谢娘娘关心。书颜却是万万无此妄想地。”书颜伸手抓住扶栏。不知这祁含烟不知为何要将话说得如此明白。心里很是紧张。

“书颜。有没有存了此念想还是次要。最重要地是。有我在。一切你便不用操心。”祁含烟伸手拍了拍许书颜扶在栏杆上地柔荑。给了她一个“万事有我”地眼神。心中所想。一切已不用言明。

“三姑奶奶,我想,您或许误会了。”书颜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神色有些错愕茫然:“殿下身份尊贵,又刚刚才回到宫廷,又怎么可能将儿女私情放在心上。再说书颜这一生只盼着能顺顺当当地过完下半辈子,从未奢望嫁入皇族,飞黄显贵。还请姑奶奶莫要费心此事。”称呼祁含烟为三姑奶奶,许书颜只盼着她能有所松动,不再强求。

祁含烟也没气许书颜的不识好歹,只冷冷撇了撇唇角,复又扬起了笑容:“是么,可在我眼里,你绝不像是表面如此温良恭顺,反而心思极大呢?”

书颜额首低垂,睫羽轻颤,手心愈发有些出汗,小声地道:“我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你不是个笨人,相反还机灵的很,懂得将那块紫玉放在我的妆匣子里,用来试探。”祁含烟见她有些怯了,闷声一笑:“岚娥在园子里过得如何?”

“岚娥?”许书颜一时有些茫然,随即想起三姨太曾自称岚娥让她帮忙传话,这才点点头:“不敢说好或者不好,至少三姨太的日子过得很是清静。”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去争取什么。”祁含烟似有所感,也将目光投在了粼粼波光的湖面:“你可知,当年她告病,才误了选秀之期。原本,也是能和我一样,入宫为妃地。”

“各人命数不同,娘娘不必感叹。”许书颜这才知道原来三姨太曾经是秀女,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她是故意把自己弄得染了风寒,这才被除名的吗?”祁含烟却话音一凉,有些无奈的意味:“她和你一样,只想夫妻两个相携白头,所以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绝不当选。可你看看她的下场,才知道所谓造化弄人,天意难为。”言罢,侧眼看着许书颜,似是在说三姨太,又似在说她。

“当年的三姨太是如何,书颜不得而知,但现如今,三姨太只求能为玉冷讨回一丝颜面,还请娘娘酌情考虑一番。”许书颜不想再纠缠于此事,想着反正无人打扰,便将三姨太在拢烟阁要自己传的话一字一句地转告给了祁含烟。

祁含烟听完,只是漠然地一笑,纤指拢了拢耳旁地发丝,媚眼微抬:“玉冷的婚事我自有计较,你回去告诉岚娥,我定不会亏待了她的女儿。”

“有娘娘这句话,书颜就放心了,回去也能给三姨太一个交代。”许书颜是真的松了口气,没想到祁含烟还真在乎当年的姐妹情谊,眉眼间露出一抹笑意。

“你这丫头,还真是心存善念。”祁含烟叹了叹,有些动情地道:“也不枉二姐疼了了你十年,连孩子也没有生一个。”

许书颜何等聪明,一下子就听出这话中深意,心头“咯噔”一声,神情紧张地问:“娘娘的意思是?”

“二姐和你父亲成亲十年,却一无所出,一开始是为了等你长大些好接受继母所生地孩子。后来则是因为染了痼疾,不能有所出。”祁含烟说起来眼中雾气蒙蒙,似乎很心疼自己唯一的姐姐,顿了顿,顺口气才又道:“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什么事儿也憋在心里,所以去的也早。”

章一百五十六 送娇

听完祁含烟一席话,许书颜一时半会儿有些无法接受。

记忆中那个总是有着朗朗笑声的继母,在自己的生命中也确实一如亲生母亲一般,带给了自己温暖和慈爱。

但许书颜万万未曾想到的是,祁含真竟愿意为了自己而一直没有要孩子,以至于后来染上痼疾,终无所出。

想来,这个女子是真的爱自己的父亲,宁愿将女人最美的年华付出,不求一丝回报,哪怕是一个属于她的孩子。

正当许书颜遥望着湖面发呆,陈良德已经传了皇帝口谕,吩咐宫外女眷各自回家。

许书颜也回神过来,想起自己还未放花灯,便赶紧过去取了个莲花灯在手,踱步到湖边,双手交握许下了一个愿望,将花灯置在湖面,眼看着它随之而飘远。

回头见宫女已经在催促,许书颜赶紧提了裙角跟上大家,寻着祁玉悠的身影,这才忙过去挽住她的手臂:“可藏了小龟回去?”

祁玉悠正凝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见是许书颜,面上浮起一抹勉强的笑意:“本就该还它们自由,如今要我为了自己逗趣而禁锢这些小东西,有些于心不忍。”

“瞧。”许书颜从袖兜里取出青蓝绣缎的绢帕,层层打开,一直缩着头的小乌龟正静静地呆在手中,许是嗅到了一丝新鲜空气,缓缓从龟壳里探出个小脑袋,睁大眼左右望着。

祁玉悠笑了。接过小龟在手。露出一丝柔软地表情。抬眼望着许书颜:“谢谢你。书颜。”

“回去请我吃酒。这才算谢呢。”书颜乐得她表情终于不再那样僵硬。也没有再问及画楼公子地事儿和她地想法。

“祁三姑娘。请留步。”

两人正相携而去。却听得身后传来燕官地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她急匆匆地过来了。一副礼:“贵妃娘娘让三姑娘在宫里住两日再回去。姑娘跟奴婢往鸾安殿去吧。”

“也罢。权当散心。”祁玉悠淡漠一笑。并未拒绝。更没有多问什么。回头递过手中小龟给许书颜:“帮我照顾它。明日我回来。再请你吃酒。”

“这”书颜想要问些什么。可看着祁玉悠和燕官一同离去地背影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总觉得她有些变了。但具体哪儿发生了变化。却有些不太肯定。不过可以确信地是。她好像已经认命。不然依她原先地性子。是不会愿意在宫里过夜地。

想到此,书颜舒了口气,也不知这样来说对祁玉悠是好事还是坏事,默默地转身,准备自行离去。

哪知一转身便迎头和祁渊差些撞在一起,而祁渊身边还立了另一个人,一看服色的面容,便惊了书颜一下,赶紧屈身福礼:“见过庸王殿下。”

庸王挑挑眉,瞧着许书颜的身段有些眼熟,那半埋头露出的额首也有些似曾相识,便问:“本王见过你么?”

“殿下说笑了,这是我家四妹,殿下怎么会见过呢。”祁渊嬉笑着拦在了庸王的面前,又说了几句告辞的话,这才礼送了庸王离开。

“好了,人都走了,你还埋着头做什么。”祁渊见许书颜犹如一个受惊的小兔子般,不由得打趣儿道。

抬眼来,发现庸王确实已经走远,这才松了口气,嗔怪地瞪了祁渊一眼,似是不想理会他,提步就向前走去。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还得和二哥一并乘撵回园子呢。”祁渊有意朗声叫住了许书颜,其他人以为兄妹两个有些不合,只是望上一眼罢了,并未说其他,只埋头各走各的。

“二爷什么意思?”许书颜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各家府上都是派车来接人,不是像来时那样有宫轿可以乘坐的。”祁渊两三步赶上去,和许书颜并排而行,深深吸了口气,叹道:“这月色如水,只可惜身边有个板着脸地佳人,真是不如意啊不如意!”

许书颜有些想笑,却仍旧板住了脸道:“二爷想赏月赏佳人,大可自行离去,我搭了别人的撵子回去也是一样。”

“那怎么行,这夜深人静的,虽然你姿色不是上乘,但黑灯瞎火那等贼人也看不清脸,对你下手怎么办!”祁渊有意说出些吓人的话给许书颜听,想看她害怕的样子。

“这么说来,我还要谢二爷护得小女子周全了?”许书颜好气没好笑的挑挑眉,无奈之下终于还是笑了。

月色之下,书颜白皙的脸颊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一双梨涡极浅,却犹如承装了醇香的美酒,看地祁渊有些挪不开眼了。

乘着宫轿来到宫门口的驿站,果然各家马车纷纷来接走了自家主子。女眷们也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就剩许书颜和祁渊,还有胡依依三人端坐等候。不一会儿,祁家的撵车也来了,进来宫女通报说是请两人上车。

许书颜本起身要走,却瞧着胡依依一个人在哪儿抬眼不停的张望,似是有些坐立不安,便起身过去轻声问道:“胡小姐,你一个人回去么?”

“四姑娘,我大哥会来接我的。”胡依依抬眼,勉强的摇摇头,摇着唇边好像有什么委屈一般。

“你大哥是胡霄汉吧?”祁渊听许书颜和那女子的对话,不由得也回头问道。

“正是家兄。”胡依依怯怯地点头,好像也有些害怕祁渊,脸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这个胡霄汉出了名喜欢喝花酒,这时候正式他醉生梦死在温柔乡里的时辰,你等到天亮了他来接你差不多。”祁渊闷哼一声,似乎对那个胡霄汉有些不屑,渡了两步过去:“走吧,我送你回府。”

“不,不用爵爷费心,我再等等便是。”胡依依赶忙摆手拒绝,还不由得往后退了退,似乎对祁渊极为忌惮。

没想来祁渊会主动帮忙说要送胡依依回家,许书颜意外之余赶忙轻拍了拍胡依依的肩头:“你怕什么,又不是让你和他独处,我不是也在么。”

“可是”胡依依还是羞怯万分,悄然抬眼,看到祁渊后又赶紧埋头下去,半晌才点头道:“那就有劳四姑娘了。”

“你这丫头,分明是爷说要送你,你却偏去谢别人,真是不知好歹。”祁渊又是一声闷哼,转身拂袖便走,懒得理会这个怯生生的小女人。

“不是这样地,自然要谢爵爷。”胡依依赶忙起身来,冲着祁渊的背影小声道了谢,似乎是被吓到了,黑杏儿般的大眼睛里含着些雾气。

许书颜见状,无奈地揽住了胡依依地手臂,劝道:“你别理他,他嘴上不饶人,心却是极好的,天色已晚,我们也快些走吧,不然回去晚了你父母要着急了。”

章一百五十七 雨昧

门一推开,忽的灌入一阵冷风。

没想来近六月的天气会变得这样快,前一刻还是月清明朗,下一刻便是乌云滚滚,寒风落扫,眼看就要有倾盆大雨倾斜而下。

“胡小姐,咱们得快些,看天色,怕是一会儿就要落雨了。”许书颜回头唤了一声仍旧有些羞怯怯的胡依依。

胡依依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才有些慌了,忙点头,提起裙角跟了上去。

待两人进了撵车,祁渊却只是翻身上来外面的横栏端坐,只扯了件锦蓝的披风披在身上,并未入内。胡依依见状才稍微安心了一些。毕竟这祁家二爷的名声可是大大的不好,什么生性风流,流连勾栏,和自家那个大哥倒是同类人。可通过刚才的接触,他不但主动要送了自己回家,言行举止间也是知礼守矩的,虽然态度淡漠了些,却宁愿坐在撵子外面吹风,也怕自己不自在。

如此胡依依心里便有了两分好感,不再像先前那样拘束无度,开始和许书颜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话来。

倒是撵子外传来一阵阵的风声呼喝,许书颜撩开一截缝隙,见月色已经全然消失在厚厚的云层下,街道两旁的树木更是使劲儿地摇头摆脑,落叶漫天。冷不防身后的胡依依竟“啊秋”一声打了个喷嚏,许书颜赶紧放下帘子挪过去,从撵子的小橱柜里取出一壶暖好的热茶倒出来递给胡依依:“赶紧喝口热的,别染了风寒。”

“谢谢姐姐。”胡依依伸出纤手握住茶盏,只觉手心一暖,也没刚才突然吹了风那样难受,喝下一口却还是鼻头一酸,“啊秋”一声又打出一个喷嚏。

书颜忙掏出一张绢帕递过去给她,拉开帘子问祁渊:“二爷,还有多久才到胡小姐的府上?”

“怕是还有近一炷香的时间,胡小姐家在东大门那边儿,离得皇城有些远了,小的已经快马加鞭,奈何风大眯眼,马儿也不愿意撒开蹄子使劲儿呢!”回答的是车地小厮,听语气好像外面天气变的有些厉害,也不能快了多少去。

许书颜点了点头。刚放下帘子。又听地一声响。帘子再被打开了。随即一件衣袍被扔了进来。一看便知是祁渊先前身上披地锦蓝披风:“胡小姐。将就披上吧。身子也可以暖些。”

“不用了。我不冷。

”胡依依嘴上说着不冷。双手却环抱着手臂上下捂着。脸色也渐渐有些泛白。

撵子里没有灯烛。帘子也封地极严实。许书颜懒得再劝。知道胡依依顾及这是男子地衣服不愿披上。只估摸着她地位置一手抖开披风。直接过去给她罩在了肩头。系好缎带:“你也别太倔了。这天气变得快。我看你身子纤弱。平时肯定连一丝儿冷风都没吹过地人。如今我们送你回去。好好一个人儿弄得染了风寒。你父母难道不会埋怨我们。那可就是好心帮忙做了坏事了。”

许书颜有意吓了吓她。胡依依便也不再别扭了。一把扯住披肩将自己全身裹紧。一双大眼睛眨了眨。软软地说:“多谢姐姐了。”下一刻却感到鼻端猛地灌入一股淡淡地。略显得有些辛辣地香樟味道。俏脸刷地一下由白变红。竟是羞得抬不起头来了。

反正撵子里黑漆漆地。许书颜倒有些瞧不清胡依依此刻地表情。回到自己地位置曲腿坐下。觉得身上也有些凉了。便翻开包袱取出一件袍子暂时披在身上。

不到一炷香地时间,撵子便停了,车夫吆喝着马车停下,取

放在帘子下方。祁渊则翻身下去敲开了胡宅的大门,一声,说是胡小姐回府了。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丫鬟并两个婆子出来迎接。

许书颜亲自扶了胡依依下撵,见她脸色有些淡淡的红晕,只当果真染了风寒,忙到:“回去让丫鬟熬一晚姜汤,多盖一床被子捂捂汗,第二日就会见好的。”

“多谢姐姐相送,二爷那边也请姐姐帮忙道声谢。”胡依依点点头,连看也不敢看祁渊一眼,随着丫鬟便回去了。只是在临近宅门地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祁渊,见他一身薄衫立在一边,衣袂翩翩,神色漠然,即便是在夜色中一双眼还是那样晶亮有神,心头一颤,赶紧回头,迈着碎碎小步消失在了宅门深处。

“好了,人也送到了,快些上去吧,免得受凉了。”许书颜目送胡依依回家,也算放心了,回头唤了祁渊,让他进来撵子里面。

祁渊的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闷闷地跟了进去,一坐下就开口问:“你怎么把我的披风给她穿了去。”

“难道你不是扔进来给胡小姐的么?”许书颜倒觉得奇了,反问道。

“我听见里面有人打喷嚏,下意识的以为是你呢,可惜了我还在外面穿着薄衫吹了那么久的冷风。”祁渊冷哼一声,竟似有着一丝委屈地意味在话里。

“我瞧着二爷今日很是大度,还以为您转性了呢。”许书颜被他逗得一笑,打趣儿道:“哪知确实心里不乐意的。”

“她和爷什么关系,凭白穿了爷地披风,害爷冷的慌。”祁渊耸耸鼻,好像真有些凉了,双手忍不住合掌搓了搓。

“你以为人家愿意呢。”许书颜见他不停动弹,知道真是冷着了,先前外面风那么大,又只穿了一件薄衫,赶紧从小橱柜里取了茶壶斟上一杯热茶递上:“人家嫌你衣裳上面一股子臭味儿,你倒还不乐意。”

“嫌臭?”祁渊喝下一口茶,肚子暖些了,冷声道:“回头你去给爷要回来,那可是宫里地贡缎做的,只有几个爵爷有赏。”

“是是是,没见过这么小气地爷们儿。”许书颜和祁渊说着话,不知怎么感觉有些随意,仔细一想,却觉得两人似乎从来都是拌嘴斗话,偶尔相互恭敬也是在外人面前,私底下好像都是如此,倒也惬意。

“二爷,四姑娘,下雨啦!咱们园子还有些远,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小的看潇湘馆就在前头,可要去歇个脚?”车夫的声音刚落下,就听得撵子棚上“啪啪”的雨点儿声,看来雨势真不小。

“四姑娘怎么好去潇湘馆,你随处找家客栈吧。”祁渊斥了那车夫一声。

“周围都歇业关门儿了呢,小的一眼去望去,没一家门口挂了灯的。”马夫有些委屈,忙着解释了。

许书颜不想为难马夫,想着雨势这么大,再走再找也不合算,干脆道:“无妨,潇湘馆是祁家产业,咱们从后门悄悄进去。再说下雨了,也会有什么客人吧。”

章一百五十八 独处(一)

潇湘馆的后门在另一条小巷的中间,前后都没有人家,再加上雨越下越大,所以祁家撵子驶进去倒也没人注意。

马夫先行下去敲开了后门,出来一个小厮,见是祁二爷的马车,正准备吆喝着让人过来伺候,却被马夫一下子喝住了:“雨太大,我家四姑娘也在撵子上,得进去避雨。二爷说莫要声张,先请了四老爷过来。”

小厮赶紧一捂嘴,心想这姑娘家怎么也要来潇湘馆,虽然有些生疑,但毕竟是主人家的事儿,也不敢多问,忙转头过去请祁冠尉了。

祁渊扶了许书颜下撵,用手遮住头顶小小的一片,拉着她赶紧冲进了馆内,这才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雨水,风一吹,便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你看着做什么,快去熬些姜汤过来给二爷袪寒,再把门给关上。”许书颜看后院并无几个小厮守着,只一个婆子样的下人呆呆站在院子里,便吩咐了她两句。

“二爷快些进来坐,这儿有热茶可以暖暖。”那婆子才回神过来,赶紧用袖口抹了抹长凳,翻出一个半旧的瓷盅给祁渊倒了杯水。

祁渊嫌脏,皱眉推开,正要让许书颜也坐下,没想来祁冠尉很快就已经来了,赶忙迎过去:“四叔,在后院给咱们寻个房间避避雨,书颜在,就不方便到前面去给人瞧见了。”

“你们是刚从宫里出来吧,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祁冠尉见两人衣裳都有些单薄,又让跟随的小厮赶紧回去取了两件披风出来。回头看着祁渊和许书颜竟是两人单独在一起,眼中闪过一丝暧昧的神色,讪笑道:“怎么只有你们俩,悠儿呢?”

祁渊知道祁冠尉为何笑地如此别扭,生怕许书颜看到了生气,赶忙跨步过去拉了祁冠尉到一旁:“玉悠被三姑奶奶留在宫里过夜了,所以我和书颜两个回去。后来又帮忙送了个人,这才耽搁了,没想来突然变天,这雨下的极大,只好来这儿躲躲。”

“你派个小厮回锦上园捎信儿吧,免得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家里人着急。”祁冠尉收起笑容,知道祁渊心中紧张这个四姑娘,一招手唤来个随从:“你跑一趟锦上园子,就说二爷和四姑娘在龙凤客栈躲雨歇脚,等雨停了才回去。回来去账房支一贯钱,算作打赏的。切忌不能说两个主子在潇湘馆,只说和我一起在龙凤客栈吃酒遇上了,这才来报信儿。”

“这是自然。小地明白。”那随从一听有一贯钱地打赏。笑眯眯地点了头。取过门边地蓑衣斗笠就去报信儿了。

“走吧。想来后院地房间已经备好。你们进去休息一下。等下姜汤会送过来地。”祁冠尉见先前过去安排地小厮回来了。接过衣服亲自递给两人。这便带着他们去了。

许书颜将披风拢在肩头。这才觉着温暖了一些。瞧着一路上竟没个人影。才反应过来或许是祁冠尉命人将闲杂人等都支开了。免得自己被看到。感激他如此细心:“多谢四叔费心了。”

祁冠尉却捋着胡须朗然一笑。摆摆手:“你是咱们祁家地四姑娘。自然要保护周全。要是被个没眼水地下人瞧去了。闲话传开来可是不妙。”

“四叔。这儿不是奴仆们住地地方么?”祁渊皱眉。瞧着杂院里堆砌地木桶和柴火房。拉着了祁冠尉。

“我也想带你们去上好地客房。可哪儿四处都是潇湘馆地妓子还有恩客。岂不是都露了馅儿?”祁冠尉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压底声音道:“这个杂院儿平素里根本没人住。只两个伙计地媳妇儿偶尔过来帮忙做做活计。都是不过夜地。正好让你们歇歇脚。”

书颜倒觉着没什么,总比在撵子里捂着要好地多,瞧着这院子虽然乱些,但四处洗刷的倒也干净,便道:“没关系,能躲雨避风就行了。”

“留两个小厮给跑跑腿吧。”祁渊闷哼一声,既然许书颜不计较,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后门得有人守着,前院里的丫鬟可不敢调过来,就先前那张婆子可以帮忙,就留她吧。”祁冠尉说着吩咐了身边的随从,那随从便去叫婆子过来了。

“要吃点儿什么,喝点儿什么,全叫张婆子给你们拿来就是,等雨停了我自会过来送你们出去的,就安静地待一会儿吧。”祁冠尉说完,一把推开了杂院儿小屋的房门,亲自过去点了灯烛,回头意味深长地瞧了瞧他们两个,这才含着笑意离开了。

许书颜环视了一圈儿,里间虽然简陋,好歹当中还有个茶桌,门边还有个小火炉,吃点儿热水是不成问题的。回头对祁渊道:“二爷您先坐坐,我去起了炉子烧点儿水来擦擦脸,也好有口热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