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浅吟的弟弟,一年前也随着姐姐长居在了云月庵。”祁玉悠一边解释,一边加快了脚步拖着书颜过去,神色间仿佛有些警惕。

石桌上摆了几碟时令鲜果和一些果脯糕点之类地小吃。还有两壶鲜沏地热茶。一为香片。一为绿茶。等两人落座。丫鬟就会上来问需要什么茶。

书颜点了绿茶。随意捏了串紫葡萄在手。侧眼看着祁渊和那道士说笑着。时不时地还伸手拍拍那小道地肩头。一脸和煦如风地微笑。全然没有平素里冷冽霸道地祁家二爷形象。不由得耸耸鼻。有些闹不明白。

“这祁渊!”祁冠天在溪边洗了把脸。这才踱步而上。看着儿子和小道士打得火热。摇摇头。嘟囓着斥骂了他两句。这才端坐在石桌边。提了一碗茶就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老爷…”书颜正想起来给祁冠天福礼。身边地祁玉容却一把拉了她坐下。捏着嗓子笑道:“出来地都是咱们嫡亲一脉。书颜你也用不着讲那些个礼。”

“瞧瞧人家书颜。知书达理又懂事。”祁冠天抹了嘴边地茶水。朗声笑道:“见长辈来了都知道要行礼。哪像你们兄妹几个。只顾着自己。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老子!”

虽是气话。却惹得祁渊扭头过来。先是蹙眉望了一眼在他看来装模作样地许书颜。这才一挥衣袍。坐到祁冠天身边:“父亲日日在家里都有人给你行礼磕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透透气。若还是那样。也不嫌地烦闷么?”说着亲手给老子斟了满满一杯茶。又捻了两块糕点塞到祁冠天手中。这才拿起茶盏。也润了润喉咙。

“是书颜自讨没趣儿了,让二爷看笑话。”许书颜也随之淡淡的笑了,半颔首下去,似是真的在害羞,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悦。

“你个小子,初凌比你小三岁,当初你们两人还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小子,如今看看人家,你也要懂得修炼脾性才是。”祁冠天摇摇头,忍不住又训开了。

“好啦,父亲您再说下去,二爷就该拍屁股走人了。”祁玉容赶紧出来打圆场,给一人面前取了一点香糕:“这可是厨房特意坐的,春困时候用一些最合适了,快点吃了东西启程赶路吧!”

听祁冠天的话似乎祁渊和那小道从小就是好友,许书颜不禁侧头望了望立在一边的人,又转头看了看祁渊,心中竟升起个古怪的念头,差些笑了出声。

别人没发现,祁渊可是将许书颜的表情一一看在眼里,蹙眉瞪着她,见她笑意促狭,又不停地瞄瞄初凌再瞄瞄自己这边,知道她定是又胡斯乱想了。上次她还当着自己的面暗示他有断袖之癣,如今这样,怕又是朝哪方面想去了。不由得霍然起身,取了马鞭扭头就走,只想离这个女人远些才好,免得白生了闷气,由得她高兴。

当事人走了一个,许书颜也没什么好偷着乐的了,捏了串果子吃下去,只觉得齿颊留香,笑得很是满足。

“走吧走吧,死小子起身就走,也不打声招呼!”祁冠天吹胡子瞪眼地看着祁渊的后背,骂了两句又冲初凌嚷道:“这两天你好好跟着二爷,多给他讲讲修生养性的道理,免得总是一副嚣张的样儿,惹人生气。”说罢也拍拍手,对着大家喊了声“出发”,迈着大步子回了撵上。

瞧着初凌温润地点了点头,也转身取了拴在树边的一匹瘦马翻身骑上,许书颜抿唇,心道可惜了这出尘美貌的小道士,竟也是和那祁渊不清不楚的,看来以后得离得那个麻烦远些才好,免得恶心了自己。

哪知事与愿违,等许书颜和祁玉悠携手一并回到撵上,上来才发现一身玄黑衣袍的祁渊正斜斜倚在一角,眼神中含着半点讥哨,不着痕迹地滑过了许书颜有些惊讶的面上。

“二爷,你怎么也来和我们姐妹儿几个挤啊!”祁玉容撩开帘子也发现了祁渊。

“累了,刚才没歇够,上来休息休息。”祁渊说着伸了伸懒腰,见许书颜脸色僵硬,心中颇有些得意:“就是不知道四姑娘欢迎不欢迎。”

知道祁渊故意问自己,书颜只好捏起个柔柔的笑脸:“二爷哪里的话,这本就是您的撵子,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欢迎呢。”说罢扭过脸去,寻了自己藏青竹片的地方坐下,却发现正好正对着祁渊那张俊逸非常却刻薄无理的嘴脸,柳眉一蹙,只好闭上眼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章七十九 话闲

撵子摇摇晃晃,许书颜这下却睡不着了。

身边的两姐妹正和祁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无非是规劝着他这个祁家唯一血脉能早日娶房媳妇儿回来,一来祁家产业也算后继有人,二来也免得外面的人说闲话。祁玉容又说潇湘馆里的姑娘毕竟是妓子,家里若是每个正房太太也不像个家了。祁玉悠则附和着又提了几个闺名声誉极好的京城小姐,说是让祁渊有机会去见见,若得了喜欢的,就让大姐亲自上门提亲去。

听到此,许书颜忍不住又想起了刚才那个俊美小道,睁眼瞥了对面的祁渊,见他一脸不耐烦,心道,看来大姑娘三姑娘还不知道祁渊有那种嗜好,真是可惜了他一副好皮相。

一闪而过的莫名笑意却又被祁渊抓了个正着,知道许书颜心里绝对是又误会了,冷着脸道:“倒是四姑娘,同是兄妹,怎么也不对二哥我的婚事关心两句呢?”

“我…”书颜没想到祁渊会这样问,脑子一转,便道:“二爷您名声在外,试问哪家的姑娘会不愿意嫁入祁家做二奶奶呢,我也不担心的。”

“他那个鬼名声,别人都怕极了,即便是家财万贯,谁又肯送了女儿到个风流鬼身边放着!”祁玉容说话呛呛的,惹得祁渊不悦的皱着眉。

“大姐,你别埋汰自家兄弟了。”祁玉悠看不过,起唇帮腔:“那弄影算个什么的事儿,不过外面的人误会罢了。”

弄影不算个什么事儿么?难道他和烟花柳巷的女子相好,只是做的表面功夫?书颜疑惑地抬眼望向祁渊,见他只是冷着脸并不说话,对上自己的目光后显得有些不耐烦,薄唇紧抿着:“潇湘馆里的姑娘是什么身份,三妹妹也不怕脏了自己的嘴。”

祁玉悠知道祁渊不喜欢家里人提及他长住潇湘馆之事,便改了口:“是是是,不说那些了。姐姐还是帮着二哥寻个好媳妇儿吧,出身门第之类的还是别计较了,性格温和贤良的就好。”

“哟,那说的不正是咱们四姑娘么!”祁玉容捏着帕子,娇笑连连。

“大姐!”许书颜脸上一红,心中却暗暗埋怨这祁玉容的大嘴巴。抬眼对上祁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干脆怯怯地埋头,让她们以为自己羞赧好了,懒得解释什么。

“姐姐也真是地。这些混话也好意思在书颜面前说。她可是咱们家地四姑娘。算起来也是二哥地四妹。怎么就能凑一块儿呢。也不怕外面人真说咱们祁家没规矩!”祁玉悠赶紧来解围。一手拉了书颜轻轻拍着她地手背:“书颜将来要嫁地人。一定是一等一地。才配地上你这样兰心质地女子呢。”说着嫁人之事。祁玉悠地眼神跟着便黯淡了下来。许是想起了自己难以逃脱入宫地命运。有些伤感起来。

“玉悠。女儿婚事。那家不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定地。岂有自己做主地道理?”祁玉容见妹子不高兴。也有些无奈。趁着此机会也想劝劝:“祁家女儿都要入宫为妃为嫔。在其他人看来。这可是承蒙天家恩典地大大荣幸。我早早嫁了。自然是不可能再进宫了。又不像三姑奶奶那一辈。咱们嫡系中又只剩你一个女儿。该承受地。始终是要承受地。”

“我知道。”话里有些淡淡地落寞。看来祁玉悠也真是想通了。没有平时那样提及入宫就当即翻脸。只是原本盈盈有神地双目突然间就黯淡了下去。看着让人心疼。

“话说回来。四姑娘可有心上人?”祁渊不知道怎么劝慰祁玉悠。只好支开话题。拿了许书颜做由头。

“书颜平时除了之砚书坊哪里都没去过呢。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心上人呢?”见许书颜还没羞过呢。祁玉容帮着插了话。挽过她娇柔地臂腕。轻声道:“过几日听说画楼公子要带你们几个去点墨书坊串门子。到时候看上哪家地公子。记下他地名字。回头告诉大姐。大姐帮你做主就是。

“大姐快别这么说,书颜的父亲才刚去世没多久,人家还要守孝呢。”祁玉悠总算没想着自己的事儿了,帮着许书颜说话。

“点墨书院的茶会,你也要去?”祁渊突然开口问道。

“是啊,我和书颜都要去的。”以为祁渊在问自己,祁玉悠答了。

许书颜却一抬眼,见他板着脸瞪着自己,知道问话是对着自个儿的,也点点头:“听说是四月末的时候,去开开眼界也好。”

“点墨书院可不比之砚书坊,都是些京城有名的才子,你们两个要规矩些,切莫丢了祁家脸面。”祁渊闷哼一声,似是有些不屑这样的聚会,认为那不过是文人们借着个由头发泄满腹的酸腐罢了。

祁玉容倒是洒脱爽快的很,不太同意祁渊的说法:“身为女子,平时本就鲜少有机会可以出去见见世面,这自家书院搞的聚会,去去也没什么,别太过在意身份面子。”

“到时候都要换上男装的,谁会认识谁呢。”祁玉悠本来就是冲着可以和画楼公子一起才去的,自然不怎么在乎。

不理祁渊寒冰似的脸色,许书颜忍不住打趣儿起了祁玉悠:“你那模样,就是蒙上面纱,身段也看得出是仙女儿似的祁家三姑娘呢。”

“好呀,到时候若你去了,我便托李管事替你寻几个俊俏风流的公子哥过来,让他们看看咱们祁家的四姑娘是什么模样,好回头找父亲提亲去。”祁玉悠不干了,赶忙回嘴过去,两人便嬉笑推搡着,老远都能听见撵子里的热闹。

许书颜说话间悄悄扫过对面的祁渊,见他仍旧一副寒意冷冽的表情,板着脸也不出声,心中反倒高兴,想着你越不喜欢我说这些就越要说,便凑过去和祁玉悠愈发地说得欢喜,神色间竟顾盼飞扬,笑盈盈的好似春风拂柳般,惹得祁玉容也凑了上去,听了两人的话,竟花枝乱颤般地笑个不停。

三个女人越说越高兴,祁渊却脸色越来越冷,死死瞪着巧笑倩兮的许书颜,突然冒出一句:“还说守孝,心里不知道多想嫁人吧!也不知道羞字怎么写!”

偏巧同时坐在外栏上的朱嬷嬷一声吆喝:“姑娘们,前面就是云拓寺了,可得小声些,免得小和尚们听了就失魂儿了!”

朱嬷嬷打趣儿的话一出口,三个女人又是笑成了一团,仿佛气都喘不上来了一般,也没人理会祁渊,气得他冷眉一竖,双手抱胸干脆闭上眼,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章八十 小庵

云月庵离得云拓寺不远,两柱香的距离间掩着匆匆密林。只一条小道供车撵通过,极为隐蔽。也就是这两柱香的间隔,外人却并不知道这深山之中还隐藏着这样一座庵寺,愈加使得此处犹如世外之所,无尘无染。

“姑娘们,到了,该下来啦!”朱嬷嬷等车撵停好,不顾一身肥肉利索地翻身下去,又赶紧取了小凳摆在下方,撩开帘子一个一个亲自扶了祁玉容和祁玉悠下撵。

许书颜有意向走在最后,顺带将青竹板取走。可偏偏祁渊在对面端坐,心有忌惮,却有些不敢伸手去拿,咬了咬唇,只好取了披风先下去,想着等入夜了悄悄取了便好,也免得被祁渊看见生出事端。

半眯着眼的祁渊却将许书颜的表情一个不落地看在眼里,抿了抿唇,却不知她为何有些迟疑,不愿先行下撵,但也懒得去想,伸了个懒腰,见她窈窕身影下去了,这才撩起帘子,一个健步纵身落地。

立在这一方小庵面前,书颜深深地吸了口气,心中暗叹:难怪祁玉悠以不高兴就喜欢往此处跑,这里密林遮云,飞鸟掠空,远远一间青瓦小庵端然而立,倒真是个静心养性的好去处。

而李浅吟早已侯在门外,一袭灰袍,迎风微微扬起,面带笑意。先是和弟弟打了招呼,让他进去准备房间,这厢等祁冠天走进了,才徐徐上前福了个礼:“老爷,斋饭已经送到各房,等姑娘少爷们安顿好了就可以直接用膳了。中午清减些,晚膳若琳姑娘会亲自下厨。”

“她还没走?”祁冠天似是很惊讶。

“躲她大姐呢,听说不日就要入京看自己的儿媳妇儿。”李浅吟答了,抬眼望了望:“亏得晴姑娘没来,不然若琳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都是晴儿小性儿,不关他们乔家的事儿。到时候,我这个做爹的还得交给她们一个完完整整的儿媳妇啊。”祁冠天也颇为忧心,摇摇头又问了些香案的准备和庵寺的近况,这才转身吩咐众人:“走吧,各自去房里歇着,晚膳时大家伙儿再聚在一起用饭。”说完,一挥袍便率先迈步而去。

下人们从行李车上取下自家主子的包袱便分散了,水漪水潋双双扶着祁玉容和祁玉悠紧跟了在祁冠天身后。祁渊也越了过来,伸手从水清那儿牵过枣红马,轻轻摸了摸它的头,亲自牵了它一并进去。

翠袖挽歌倒是轻松。因为许书颜素来用度简单。一人只背了一个包袱。小声说笑着。三人走在了最后面。

许书颜因四处瞧着也没见祁冠尉地身影。觉着有些可惜了。毕竟这个机会来之不易。若能在此解决了幻雪地事儿倒是一个惊喜。可现如今祁冠尉好像并未过来。也只好作罢了。

小庵真地很小。青墙灰瓦。不过五进地院子。前院是庵堂地几件小室。只住了李浅吟姐弟以及两三个负责打扫烧饭地婆子。中院挑空地天井。左右各有两个月洞门。分割了东西两厢。一边却只有三间卧房。专供祁家主人使用。小院种了一排绿植。低矮矮地。算是隔开外间吵闹。最后地便是供奉了温月娘生辰牌位地香堂。当中有一个半人高地玉造小像高高坐起。下首置了一条长案。摆着香炉和供奉。

前院还有两条廊道通往小庵左右地后院。左边是那儿是杂房。厨房。以及女性下人们过夜地地方。正好连通着西厢姑娘们地寝屋。右边则是两间马房。和男性下人过夜地地方。正好连通祁冠天和祁渊地寝屋。两个小院倒是比正屋大许多。毕竟每次来祁家跟随地丫鬟婆子家丁侍卫都很多。小了也住不开。

“玉悠。午膳我们仨一起用吧。热闹些。”祁玉悠命水漪进屋整理行李。站在屋外叫了一声。

祁玉悠却摇了摇头:“我去和浅吟说说话,大姐和书颜一起用吧。”说完冲许书颜笑了笑,这边进屋梳洗去了。

“大姐,我陪您用就好。”许书颜向着祁玉容点了点头,见对方也点头,这才道了声告辞,进屋去了。

屋子虽小,倒也简洁明亮,热茶也是在桌上温着的,铜盆里也注满了温水,正好合适。靠窗角的地方还置了一个香炉,是清心静神的檀香,袅袅青烟,端得别俱幽趣。

“这地方还真是个世外桃源呢。”翠袖指挥者挽歌取出用度一一放在靠边的黑木衣橱里,环视了四周,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祁老爷是真的宠爱温夫人,夫人的牌位在锦上园的祠堂里供着不说,还专程修了了此方小庵替她做生祭用,可见是夫妻情深。”书颜有些倦了,看着两个丫鬟在忙着收拾,便自顾斟了一杯热茶喝。

“可祁老爷不是取了好几房姨太太么?”挽歌不懂了,一边从铜盆里拧了张湿帕子递给许书颜,一边嘟着嘴问。

“傻丫头,三妻四妾算个啥,大户人家若是没多几房姨太太,别人还要说闲话呢。最重要的是啊,祁老爷心里有温夫人便好。”翠袖拿了件青绸衫子扑在床上,又取了件及膝对襟挂子比了比颜色,觉着不配,又重新换了件月牙儿底,浅水纹儿的坎肩,这才关上柜门,拉了许书颜过去让她换身干净衣裳。

“是么?”挽歌有些不明白。

换好衣裳,书颜走过去捏了捏挽歌圆圆的小脸,有些怜惜地逗弄她道:“挽歌,将来把你许人家之前,我便他让不准另娶,只你一个,可好?”

“小姐可别惯坏了她,女子就该认命,若是不许夫君娶妾,岂不是大大的不贤。”翠袖看的透彻,表情也是冷冷的:“伤心在所难免,可女人这一辈子若是不认命,不想开些,就活得太辛苦了。”说罢抬眼瞧了瞧许书颜,见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便过去替斟了满杯热茶奉上。

“自己的将来不敢笃定,但为你们俩寻个本分知礼之人应该还是能办到的吧。”眼中掠过一丝寥落,书颜拔下侧髻的绿檀木钗,换上一支点翠镶了绿珠坠子的银簪,侧头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这才回到茶桌前坐下。

“小姐可千万别!”翠袖摇摇头,见许书颜发丝略有些凌乱,取了排梳便过去帮她理顺:“到时候您眼见着夫君一个个抬进来,又想着我们是只一个,岂不心气儿会不平,反过来看了咱们不顺眼,岂不难受。”

蹙了蹙眉,书颜不想再说,因为她听得出,翠袖这一字一句,却都是在绕着弯儿的自己。

章八十一 流言

许书颜是和祁玉容用的午膳。

两样素扮凉菜,三样素炒热菜,一样素蒸煲做汤。菜色虽然清淡,用料却是仅这山间才有的珍惜野菜,吃得许书颜神清气爽,不自觉的也多用了小半碗米饭。

席间祁玉容也继续发挥口舌之能,絮絮叨叨之间倒说了好些个祁家的“家务事儿”,让许书颜听的愉快,正好做了“下饭菜”。

祁玉容先是唠叨了这云月庵的来历。

四年前,身为温月娘贴身丫鬟的李浅吟年满二十,本该许人的年纪,她却去求了祁冠天,愿终身不嫁,为已逝的夫人念诵法文。祁冠天感其忠诚,又正好触碰了心中软处,便命人在云拓寺后面休了这庵堂。只因事出突然,仓促之间倒也修的简略清减。又寻了京城有名的匠人,用整块汉白玉雕做了一尊观音,模样却是和温月娘一般无二,再拨了几个婆子,李浅吟从此便在云月庵定居了下来。每年的四月二十二,温月娘的生辰,祁冠天便会带着两女一子前来进香,风雨无阻,连续四年。

三年前,李浅吟的亲弟李初凌也跟随而来,每日修炼心性,虽未正式为道,却也相差无几了。

说道李初凌,祁玉容又多说了两句。

这李初凌从小就生的好看,丫鬟们大小就喜欢逗着他玩儿,后来是身为祁家二爷的祁渊将他带在身边,这才免了每日吃那些苦头。那一年,祁渊不过才十二岁,初凌不过也才六岁。祁渊只有姐妹没有兄弟,着两人一起长大,便亲如手足了。可渐渐地,坊间却出了个传闻,说祁家二少爷喜好男色,不得已,祁冠天才命初凌到点墨书院跟着李管事帮忙,不许他再留在锦上园做事。当然,家中人都瞒着祁渊,两人也至此没了交集。直到祁渊十六岁时偶然去了一趟点墨书院参加茶会,这才与初凌重逢。只是此时的初凌却突然说要随家姐长居云月庵,倒是让祁渊惋惜了好一阵子,毕竟在他心目中,初凌是个仙童一般的人物,若真做了牛鼻子道士,今后却要吃苦了。

许书颜听到此,脑子里又忍不住开始开始想了,总觉得这初凌似是对祁渊有意。而祁渊,却粗莽地不解这男儿风情想到此,反倒觉得一开始自己误解祁渊了,恐怕他应该是没那样心思的,不然那时她说他有断袖之癣,他也不会反应如此剧烈了。

总之午膳过后,觉着脑子里已经够乱的了,许书颜推说要休息,婉拒了祁玉容还要“拉家常”的邀请,回屋休息去了。

关上门,翠袖和挽歌就都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刚才陪在一边伺候主子用膳,两个丫鬟可是把祁玉容的话听得一字不漏。挽歌说大姑娘就像以前高阳老家养的那只大白鹅,总是昂着头嘴里“咯吱嘎吱”地叫嚷,没个停。这下连许书颜也忍不住了,捂着唇笑的花枝乱颤,翠袖赶忙过去伸手戳了戳挽歌的小脑门,斥她没大没小,一时间主仆三人乐成了一团。

且说祁玉悠去了李浅吟住地小屋。用过午膳便准备回去休息休息。却正好遇到祁渊和初凌在前院散步。蹙眉。脑中挥不去以前有人曾说过闲话地事儿。便死活拉了他一并回去。

祁渊当着初凌地面不好说什么。等跟着回了西厢小院才一把甩开手。冷冷问:“玉悠。你干什么?”

祁玉悠不说话。示意水潋关上天井那边地排门。这才压底了声音劝道:“二哥别跟那初凌走得太近。以免谣言又流传开来。”见对方似乎不为所动。又急切地道:“现在不比小时候。那样地话。大家可以当做玩笑听听便罢。若是有个嘴贱地下人又胡说什么。岂不是损了您地面子!”

脸色逐渐从冰冷变到阴翳。祁渊聚拢双目。盯着祁玉悠。一字一句地问:“什么流言。你说地是什么关于初凌地谣言?”

“大姐也是知道地。怎么你忘了?”祁玉悠这才反应过来。那时她还年幼。也根本不该听到这些不入流地话。只是又一次从母亲房中溜出来。却碰巧遇见了李管事带着初凌离府。一边地两个婆子嘴碎。大姐还当场让她们自己掌嘴。

那时的祁玉悠还不懂得什么“龙阳之好”“断袖之癣”,只依稀觉着两个男子是不能在一起的,送走那个比自己还要美上两分的初凌也不错,至少就没人敢在背后诟病自己的二哥了。

这么些年过去了,初凌又随姐隐遁,祁玉悠原本也早已忘记了此事,却偏偏见到祁渊和他谈笑如风的样子太过亲密,不由得才脱口问了出来。

看着祁玉悠神色变幻,此刻的祁渊已经怒火满盈,一把拉住她的柔腕,踢开了西厢里屋的小门,准备私下问个清楚明白。

“二哥”只是祁玉悠娇弱弱的一个女子,哪里受得住,感到腕上一阵痛楚,忍不住就失口叫了出声。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门响,虽然不太响亮,但配合着祁玉悠颇有些惊惶的叫声,换到旁人听起来,岂不就是一出恶兄虐妹的戏码!

这旁人不是其他,正是和在隔壁和衣午睡的许书颜。

其实从祁渊被祁玉悠拉回院子时,许书颜就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毕竟院子小,纸糊的一层窗户哪里能隔了音?再说两人虽然有意压低了声音,在这安静如许的深山小庵中,却一字一句再也清晰不过。

听着听着,许书颜心里就犯了嘀咕,寻思着祁渊果然并非那喜好男子之辈,否则也不可能明知外间有了传言还和庸王此类人相交,更加不可能对祁玉悠提起此事显得如此动怒。

本想闭眼当做什么都没听见继续休息,可祁玉悠那声叫唤颇有些吓人,而书颜脑子了的那个祁渊从来不是什么亲和温柔的大哥,怕是发起火来连亲妹子都不认,也真怕这娇滴滴的三姑娘真有个万一,只好赶忙翻身下床,取了外衫匆匆系好,推门出去劝架也。

章八十二 蜚语

话说祁玉悠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将儿时大家都瞒着祁渊的谣言无意中捅了出去。

祁渊是什么性子,正正当当的大男人一个,被许书颜取笑他“不知被男男女女压过多少”的时候就曾怒而吻之,作为惩罚。现在自己亲妹妹又说出这样的话,还让自己和初凌避嫌!

要知道,当时虽然不明白父亲为何突然让初凌去点墨书院跟着李管事当差,但总认为他出去学学本事也是应该的。后来长大**后再见,初凌又一声不吭地跟着浅吟隐入山中庵寺,思来想去,竟是自己一手葬送了人家好端端的一生。

想到此,祁渊怒气攻心,除了对此事的震怒之外,还含了两分对初凌的愧疚之意,所以才拉了祁玉悠进屋,想仔仔细细问个明白,也好让初凌可以免受这无稽流言的困扰,还他个正经的人生。

祁玉悠也是急了,虽然知道亲哥哥不会拿自己如何,却吃不住手腕上传来的痛楚,失口一叫,才觉着万一引来大姐或书颜就不好了,赶紧将一口玉牙咬的紧紧地,不再吭声。可她娇滴滴的祁家三姑娘哪里曾受过如此委屈,不过片刻眼中就包起了泪花儿,跟着面颊便滴了下来,更加显得楚楚可怜之极。

祁渊看在眼里,也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了,正想放开并安慰妹子两声,却听得门上传来“砰”的一声响,一袭月色轻衫推门而进,面色潮红,显得焦急万分,不正是许书颜这个老和自己作对的女人么!

许书颜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祁玉悠梨花带雨,满腹委屈地瞧着祁渊,又瞧了瞧自己,祁渊则铁青着一张脸,俊还是那样俊,却阴翳的吓人,仿佛一团燃了熊熊怒火的寒冰,即冷又烫,让人根本不敢靠近。

“二爷,有话好好说,三姑娘毕竟是您的亲妹子,无论她说了什么,也犯不着您如此恼羞成怒。”许书颜此时反而冷静了些,知道祁渊不过是一时冲动下手重了些拉祁玉悠回房罢了,上前两步,抬眼深切地望着他,就等他自动放手。

“你知道了?”祁渊当真放了手,却微眯着眼,盯住许书颜一张泛红的俏脸,见她好像什么都知晓,心中竟觉得一阵难受。

“我”许书颜以为祁渊怪自己不该偷听,心想这个时候可不能再惹恼了他,赶紧摇摇头,又点点头:“听见此事不假,却是因为你们动静太大,我想不听见都难。这西厢里又只我一人住着,大姑娘又招呼丫鬟都去了后院帮忙准备晚上的斋饭,所以才来劝劝。”

“爷不是问你怎么听见地。”祁渊语气渐冷。渡上一步来到许书颜面前。又欺进了半分:“莫非连你也知道关于初凌地谣言?”

原来他是问这个!

许书颜无奈。点点头。看着祁渊冷眉又要倒竖起来。连忙解释:“也是今儿中午用膳地时候。大姐无异中提及地。说是小时候坊间有流言传来传去。所以祁老爷送了初凌去他父亲那儿。”

回头看着祁玉悠。祁渊问:“她说地可是实话?”

“二哥。”祁玉悠擦了擦泪。又吸了吸鼻。这才答道:“书颜说地没错。大概就是这样地。所以刚才在前院地时候。我才忍不住提醒一下你。别和初凌走地太近。流言蜚语从来都不是凭空而起。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您又何苦再惹上麻烦呢!”

祁玉悠说地真切。祁渊却心中难以平息那股滔天地怒气:“爷倒要看看。有谁敢再乱嚼舌根。”

“二爷,您是气急了才说这样的话。”许书颜见祁渊已经转移了注意力,心下才松了口气。冷静下来听祁渊的口气是要严惩嚼舌之人,却并未看清问题的本源,蹙眉道:“深宅大院,这些下人们不就是靠着些流言语找乐子么,要是说真有什么加害主子的心,相信也是冤枉了人家。更可况,若是流言再起,您倒是祁家尊贵的二少爷,没人敢在您面前说什么闲话,最多背后腹诽一下罢了。可您想没想过,初凌该如何自处?您想没想过,他为何要跟随家姐,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常伴青灯,隐于这深山庵寺,有可能要在此地孤独一生而终老!”

祁渊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缓和,不再充满寒气,薄唇抿得极紧,似是听进了许书颜的劝,半晌才开口道:“那依你之见,我又该如何?”

“二爷自当和初凌保持距离,既不熟稔至携手同游,也不疏远至不闻不问,只当其为普普通通一个家人相待便好。”许书颜脱口便道,似是早就想好如何劝他。

“可初凌毕竟是为了我才避世至此,难道从此我便心安理得任其磨灭下半生?”祁渊蹙了蹙眉,仔细思考了,却始终放不下。

“二哥,您过段时间寻个机会给初凌解释一下,再去别处为他置办个小庄,离开京城离开祁家就是,也何尝不为一个方法!”祁玉悠也上前两步,想着法子。

许书颜心里暗自叹了叹,只觉得祁玉悠若真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竟出了这样个馊主意,不由得插话道:“他的前半生已经为了避嫌退入山中,难道后半生,还要离开故乡父亲,退到异国他乡不成?若真是这样做,恐怕祁家,恐怕二爷,会欠他更多。”

“那你说,又该如何?”祁渊平静下来,也在仔细思考着如何对初凌补偿。对妹子提出的意见其实有所心动,却没想许书颜两三句就道出了其中弊端。

“或许儿时,他退是因为祁老爷的缘故。但我听大姐说,你和他十七岁再见时,他第二天就一身孑然地来到了此方小小庵寺。”书颜缓缓而言,话音放的很柔,因为她真的想要帮那俊美的小道士一把,也帮祁渊看清楚这个世界并非如他想象,总是围绕着他的喜怒哀乐而进行。

“他是因为怕流言再起吧。”祁玉悠点点头,也同意许书颜的说法。

“先前在山腰,我一眼看到他就觉得此人非比寻常,绝不是那等庸人之辈。”书颜上前轻轻拉了祁玉悠坐下,有些心疼地看了看她手腕上淡色的勒痕,伸手斟了杯茶递给她,又转身望向祁渊,继续道:“初凌的第二次退走,却是有意为之,而且这些年来,清然勿扰的生活也让他心境全然改变了,变得根本不在乎世间所谓的流言蜚语如何。不然,他又怎么肯与你相谈甚欢,携手游寺呢?”

顿了顿,见祁渊眼神中升起了一股迷惘的神色,许书颜又道:“既然他都已经放下,二爷,您为何不学学他,也放下呢?”

章八十三 冰释

听了许书颜一席劝,祁渊回到东厢的屋里,推窗开着青瓦灰墙,总觉从来根植于血肉中的那种固有的坚持和执念,正在渐渐的软化和瓦解。

回想起许书颜眉眼间流露出的一种出尘超然,心里也竟然有了一种敬佩之意,同时,也有了一丝面对她的淡淡愧疚。今日之事,同样更加让祁渊坚信,这个表面柔顺谦和,贤惠温良的女子,内心,应该是清明如许,聪慧过人的吧。不然,她怎么可能说出那些话来劝自己,那样轻描淡写的就化解了自己心头的郁结?

想着想着,一抹笑意逐渐浮上了眼梢,也不知脑中有了怎样的打算,祁渊转身,喃喃道:“有意思,此女果真极有意思啊。”

此时,正在祁玉悠屋里的许书颜,背后竟一阵发凉,蹙眉,甩开了那种不详的预感,又继续轻声劝了起来:“你二哥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平时谁敢惹呢。在外面是祁家真正的家主,管理书院运筹帷幄,没有人不给面子的。回到家,又是唯一的男丁,连祁老爷都无法耐他几何,咋一下听到这样令人窝火的消息,自然是气急攻心,手上的劲儿就不自觉的重了。”

面带疲色,祁玉悠摇摇头,转手轻轻拉住书颜的柔夷:“书颜,若不是今日你来的巧,两三句打消了二哥的怒气,我一个人是绝劝不好的。手上虽然有些疼,可他毕竟是我亲哥哥,也知道不会真对我如何的,但看着他如此伤心担忧,我却是真心为他难过的。好书颜,你有空再去劝劝二哥吧,就当作姐姐的我求你了。”说着说着,祁玉悠又梨花带雨的滴了两滴清泪下来,许书颜哪敢不答应,迟疑了半晌便点了点头:“三姐姐不急,我看二爷已经听进了那些话,今日晚膳的时候且看看,若他有什么异动,我再想法子去劝劝,可好?”

“那就,拜托你费心了。”祁玉悠抬袖轻轻拭泪,玉牙咬了咬唇瓣,自责道:“都是我这个做妹子的没用,不该说那些有的没的,也没个道理好生劝他。”

“关心则乱,你心里有他,便是最好的劝解了。

二爷不是糊涂之人,他知道你为他担心,自然也会有所顾忌的。”许书颜轻声劝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对面的东厢,心中竟有了两分惦记,不知祁渊刚才拂袖一走,是不是真的想通了自己说的话,还是仍然在钻那牛角尖。

黄昏,庵寺前院。

因为有若琳地加入。再加上祁玉容地亲自坐镇指挥。这晚上地素宴不但卖相极好。远远都能闻得阵阵香气直扑鼻端。

祁家主人围坐一桌。若琳因为身份特殊。也坐了主桌。其余下人们隔了两三丈远坐了四桌。两桌是丫鬟婆子。两桌是家丁侍卫。大家和和气气。倒也真有种主仆俱欢地氛围。

头菜是若琳用山中采摘地鲜菇煲成。里面放了蔘须和豆腐一起炖。深褐色地汤汁裹着微黄地豆腐丸子。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而里面地豆腐丸子也是有讲究地。听说是用了山泉水点成。整块豆腐又打成茸状。和了鸡蛋香葱做成地丸子。

其余地菜色也俱是山中野菜烹就。鲜嫩地蘑菇。青翠地蔬菜。嫩白地笋片。还有刚刚从土里挖出来地山药。单是看就让人食指大动。一群上席还没过一刻。盘中菜就少去了一多半。

吃着饭。主桌上地三个人却心思各异。

祁渊是不是抬眼望向最远处地那桌。只因上面做了李家姐弟。但初凌除了偶尔转头冲这边淡然一笑之外。并无其他表情。看起来对下午祁玉悠突然拉走祁渊之事也并未放在心上。

祁玉悠则是一脸警惕的看看祁渊,又哀求似的看看许书颜,似是在提醒她晚些时候再过去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