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会!”一旁悄悄跟着的姚文绣插了话:“陈嬷嬷从小在祁家长大,本来也是家生丫头,随着太奶奶进宫后,伺候过一个皇后娘娘,两个贵妃娘娘,现如今也是三姑奶奶身边的人呢。只是因为年纪大了,又闲不下来,三姑奶奶这才许了她到绣房做教习师傅,一来打发时间,二来搜寻些民间姑娘们上好的绣品送入宫里给那些妃子娘娘们用着耍。”
朱嬷嬷却耸了耸肉鼻,眼中像是嫉妒又像是不屑,匆匆和诸位姑娘福了个礼又回到撵子上,众人想来她是一身肉颤子怕热,躲太阳去罢了。
许书颜想起姚文绣最后那句话,心里搁下了念头,装作随口问道:“闺阁之物,不是要严防外传么?”
“只要不是落在男子手里,那有什么?”姚文绣摇摇头,不屑许书颜的不懂“行情”,又唠叨道:“再说了,宫里的娘娘们多尊贵的主儿啊,能看得上我们的绣品,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回家,若是那些小姐的官家爹爹们知晓了,还会四处传扬,说自家女儿得了宫里娘娘的青睐,连带以后寻的亲家也会高上一个坎儿的…”
后面姚文绣还在碎碎的说着什么,许书颜已经听得不太入耳了,只是寻思着这上个女红课竟也能帮着自己寻得个好人家,便起了心思,一定要好好表现表现,若是被陈嬷嬷看中,至少宫里的三姑奶奶也会知道自己的本事,留个好印象。
章二十八 绣房
上女红课的绣房与丹青院一个动一个西,两两相隔了几座楼院和小花园,并无路径相通,惹得水莪一边走一边瞧着相反的方向,掩不住面上流动的春心萌萌。
幸而水莪是跟在姑娘们后面,祁玉悠并未看到她的样子。因为自己也和水莪一般无二,心思里装着丹青院里的那个人,只是面上要矜持许多,口中和许书颜、姚文绣等人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眼神偶尔飘向丹青院那个方向罢了。
许书颜倒是心如明镜,虽然不明白身为祁家嫡三姑娘的祁玉悠为何会看上一介书生,却也知道她的心思和自己并无干系,多说无益。只是放着一个水莪在身边,第一次见面祁玉悠就有些不满她,如今连带心中之人也是同一个,怕是以后会出些什么问题也说不定
“小姐们快些,陈嬷嬷就来了。”
绣房是个半大的小院子,东西厢连通一气,一排雕花长椅想来是给小姐们休息用的。正中有个偌大的讲堂,摆了十来盏绣架,此时门边立了个小绣娘,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身鹅黄的小衫,两个高高的羊角髻,看着就招人喜欢。此时她一边敲着手中的铜铃,一边口中脆生生地催促个不停。
进了讲堂,祁玉悠领着许书颜挨着自己落座在首排,想来是怕遇到上次同秦如月争位之事,祁家早派了人来打招呼,在临着祁家姑娘们的地方给专程摆了个位,既不夺了别人的,也不落了在后面,两全其美。
丫鬟们给小姐放下绣篮便立在一旁,倒和丹青院的规矩有些不一样,因为绣篮中家伙拾儿不少,有丫头在,不但可以帮忙小姐们递送工具,还能扯扯丝线,拿拿绣样什么的,因此专程还给摆了个小坐在绣架边上。
因为只能坐一人,水莪让翠袖留下,自个儿主动出去了。立在外面和其他丫鬟们见大门一闭,张嘴就开始叽叽喳喳,小声地交换各家府里的八卦,水莪却说着说着有些心不在焉,眼神飘向另外一头。
“陈嬷嬷到——”
小绣娘见人来的已经俱齐了,便扯开嗓子喊了出来。随着话音落下,西厢角落的一扇小排门开了,踱步而出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
许书颜一看便知她着的是宫里的宫女服,只是头梳得有些不一样,低低在脑后绾了个垂髻,别了三根象牙雕花样儿的排簪在一侧,素净的模样很是柔和,倒也和她们口中所言那个严苛嬷嬷有些对不上号。
迈着小碎步。陈嬷嬷步履很是优雅。下巴也微微挑着。远远看去不想是宫里地婢子。倒像是个主子地感觉。也难怪。人家伺候了一位皇后。两位贵妃。即便身为宫婢。想来也是一等一地。如今回到祁家地书坊做教习师父。勉强也算得上是半个主子了吧。
环视了一圈下坐众人。陈嬷嬷将眼神落在了许书颜地身上。抿了唇略笑着:“四姑娘。祁贵妃早派人来说了。让老生一定好好教您呢。今日且盼着。看您功课如何。”
“受教了。”许书颜大方地点了点头。却也不再多言。
其余小姐见陈嬷嬷和颜悦色。言谈间还提及祁贵妃对许书颜地照顾。心中各自都有了计较。
清了清嗓。陈嬷嬷又对着众人朗声道:“前日里老生得了贵妃娘娘地旨意。下月宫里会宴请朝中官家贵妇。咱们这里若是谁地绣品能得了娘娘们地青眼。则可做陪。今日开始。各人认真绣个荷包出来。三次听学后交给老生带入宫里。有没有机会参加宫里夜宴。就看你们自家本事了。”
此话一出。犹如惊雷入水。适才还一个个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小姐们都炸开了锅。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平素里绣品上乘地小姐们脸上颇有欣喜之色。就盼着三次听学过了就坐着官轿进宫作陪。绣功差些地小姐们也没灰心。只盼了这三日听学能让自己地技艺突飞猛进。好有个机会在宫里娘娘们面前露脸。
“为什么她们都…”许书颜话还没问完,坐在身后的姚文绣已经顾不得欣喜,低声解释了起来:“要知道,宫里每月都会举行如此一般的夜宴,朝中一等二等的诰命夫人们都会收到邀约前去赴宴。那些诰命夫人多为官家嫡妻或者老夫人什么的,身份显赫自不必说,谁家没个宝贝少爷呢。要是让她们看中了,多半机会能嫁入豪门做少奶奶呢。”
“凭你的手艺,怕是还沾不了边吧。”祁玉悠耐着性子听完,却流露出一丝不屑。
“三姑娘可是好的呢,宫里有姑奶奶铺路,迟早是要入宫享富贵的。”姚文绣扁了扁嘴,话音虽小些了,却含着不满:“我们这样的表姑娘,虽说迟早要嫁人,可到底能嫁的怎么样却也是个未知的。如今有机会和官家贵妇们拉拉关系,若是被一两个看上了,娶回家做儿媳妇儿,总归也比在梅子林干瞪眼儿的好。”
“你臊不臊!”后面坐着一只没开口说话的祁玉冷突地冒出这一句:“虽说许了你给京城小吏,可赵公子的父亲乃是从一品的工部侍郎,以后前途自是不可限量。你若不满意,回头我给大姑娘说去,就说你嫌弃了不想嫁,换了杏儿或者若彤许给他们家,以后便没你的份做官家少奶奶了。”
“冷姑娘,妹子这不是多嘴说上两句闲话给四姑娘听罢了,您怎么当真了呢。”姚文绣被祁玉冷一叱,立马蔫了下去,埋头整理绣篮子,不再嚼舌。
“玉冷妹妹,你还在怨我吧。”说话间祁玉悠回头望着祁玉冷,表情有些异样。
“并非人人都像你,不愿意入宫享福的。”祁玉冷倒是一副不怒不喜的样子,正应了她的闺名,整个人都清清冷冷的,看起来倒和祁渊很是相同:“比之自己的将来随意被许配了人家,入宫,或许要来的轻松许多吧。至少能凭着自己的努力,以后也就没人看轻自己了。”
“随妹妹你怎么想,即便是我让了你,身为庶出,怕是难得入宫的。”说到祁玉悠的痛处,她也没了好脸色给祁玉冷,故意说了这两句话,见对方气焰已挫,便也回头不再理会。
这三人的对话听在许书颜耳里,倒也让她弄明白了一些祁家姑娘们之间的心事儿。显然,身为庶出的祁玉冷羡慕祁玉悠可以入宫,而祁玉悠又特别抗拒入宫为妃伺候皇上,两人一个巴心不得,一个弃如敝帚,自然互相看对方不过眼,说话间气氛尴尬。
不过许书颜的心思也理顺了不少,眼见又有机会入宫,还能见着那些平素里深居大宅的诰命夫人们,这样好的机会自然是不容错过的。
卷二
章二十九 做绣
桂林山上无杂木,高阳花布四季新。
高阳历来是纺织大县,虽说不至于精美到成为贡品御用,但也别具一格,备受四方百姓喜欢。许书颜从小在高阳长大,家中老父亲又请了县里数一数二的绣娘来做师傅,绣功手艺自然是不会差了那儿去的。
可这次的绣品是要送入宫中让那些个妃嫔娘娘们品评挑选的,除了绣功扎实之外,恐怕第一条就是要不落俗套,独辟蹊径,这样才能脱颖而出。
各家小姐也是聪明的,只是在堂上挑着绣样,随意绣上几下不过勾勒个轮廓罢了,生怕自己的点子不够保密,被别人抄了去。
“小姐,您准备绣个啥?”翠袖在一旁小声的问,左右环顾,发现其他姑娘们个个认真的不行,哪像自家小姐,就东挑西拣,至今也没个定数。
“嗯,还在想呢。”许书颜随意答了答,心中飘过无数的花样,不是太简单就是太普通,稍微复杂精巧些的往往又费时,算算只得三堂课的时间,不过就六七日的光景,若是往复杂里捣鼓,怕是有些得不偿失。
“书颜,你可知三姑奶奶的喜好?”祁玉悠倒是毫不在乎,本来心思也没在入宫里边儿,干脆拉了许书颜低声道:“她老人家最喜欢海棠花,若是照着这个方向来绣,准讨她喜欢。”
“海棠…”书颜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却也稳住了情绪,颔首向祁玉悠道了一声谢,便自顾去想改怎么绣这海棠花样了。
只是左右瞧了瞧,好像知道祁含烟这喜好的人也不少,勾勒的花样轮廓多是海棠的样子,不禁又犯了难色,心头敲着鼓,不知道能不能真就脱颖而出。
“叮铃铃铃…”
正当犯难的时候,院外那个小绣娘又摇动了手中的铜铃,看来一个时辰已经到了,许书颜吩咐翠袖收拾东西,手边却被祁玉悠轻轻一拉:“等会儿我们单独坐了撵子走吧。”
“嗯。劳烦姐姐了。”许书颜倒也高兴。毕竟祁玉冷和黄杏儿她们没怎么给自己好脸色。挤在一个大撵子里免不了还要听些闲话。况且今早她们看着自己坐了祁渊地车撵来。万一问起。也懒得解释了。
这时候周围地小姐们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纷纷起身三两个结伴而去。祁家几个姑娘却还候着。祁玉悠让他们先走。说是让许书颜坐了她地撵子一并回去就行了。柳若彤年纪小些。不太懂得看人脸色。巴巴地看着许书颜:“书颜。是不是早上没等着你。你生气了?”
“哪里。”许书颜过去拍拍小姑娘地肩头。笑道:“若彤。今早是我自个儿出门晚了。还好没耽误大家来迟。”
“你没生气就好。早上冷姐姐让车撵先走。我还嚷嚷来着呢。”柳若彤圆呼呼地小脸很是红润。此时略有些害羞。更显得娇憨可人。
“若彤。还不走!”姚文绣看了祁玉冷地脸色。知道不该让柳若彤再说什么了。赶紧上前拉了她地小手。跟了几个姑娘出去。
“书颜你别气。冷妹妹就是那样。有些不近人情。也并非是专对着你去地。”见她们走远。祁玉悠也随意帮衬了两句。
许书颜倒觉得不好意思了,连连道:“姐姐这样说就是见外了,再说我也没迟不是么。”
“三姑娘,四姑娘,快些上撵吧,早点回了宅子,晚些还有老爷的家宴呢。”朱嬷嬷倒是睡了一上午,此时醒了,嗓门大声的狠,直穿而来。
两人相视一笑,相携着便加快步伐出了书坊的大门。、
身为祁家三姑娘,祁玉悠的撵子确实也有些不一般。外面看起来与其他一般无二,内里却和今早祁渊的撵子有些类似,地下有两三层的厚毯子,软软的不说,上面还铺满了篾竹编的凉席,坐上去也不觉得烧,反而透着凉快。一角还有个小几,祁玉悠从小几下面拖出一个半臂高的食匣,抽了两个屉子出来,里面放了些姑娘家爱吃的零嘴,有果脯还有炒香的瓜子之类的坚果。
因为有两个姑娘坐在撵子里,朱嬷嬷便只好和车夫丫鬟挤在外面的横栏上,可苦了她一身肥肉,临近午时头上太阳也晃眼,脸上厚粉也几乎被洗刷了个干净,此时露出黄黄的底儿,倒显得老了几分。
许书颜和祁玉悠吃着小食,却从帘子缝看到了外面坐立不安的朱嬷嬷,心中不忍,便想对祁玉悠说这撵子还宽敞着呢,请朱嬷嬷挪进来。祁玉悠却不太理会,只说撵子里多个人会热的慌,两人说话也不方便。毕竟撵子是祁玉悠的,许书颜却也不好多说,只得作罢。
似是想起该说什么了,祁玉悠放低了些声音,冲许书颜道:“今儿个一早,怎么是二哥哥送的你呢?”
“他正巧送弄影姑娘回潇湘馆呢,我怕迟了挨陈嬷嬷的板子,只好上了撵。”许书颜一一答了。
“以后离得二哥远些,他虽然不太搭理园子里的姑娘们,但总归同住在西厢里头。”祁玉悠有些尴尬,说话声音也变得有些小了:“也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外间对二哥哥有许多闲话呢,像今日这样,还好是来了书坊,若是在其他地方,止不住又以为你是他的相好呢。”
听到这儿,许书颜俏脸一下子就红了,想起在潇湘馆外那冉旭大汉也误认了自己,埋头下去,咬着牙告诫自己以后可千万离得那纨绔子弟远些才好。
“书颜,晚上的家宴是父亲亲自吩咐的,却也不可迟了,等临近黄昏我就过来寻你,一同过去吧。”祁玉悠倒没发现许书颜的异样,只是自顾着说话:“四叔也要回来呢,真希望他这次别再带那些个清倌儿过来唱曲儿了”
章三十 礼度
一路和祁玉悠聊着,许书颜也逐渐忘记了早上和祁渊之间的不愉快。寻思着同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娃,性格怎么就差别这么多。印象中,倒是觉着祁玉冷和那个眼高于顶的风流二爷有些像,只不过一个是真的有身份摆谱,一个是不想让别人看不起才故作冷脸罢了。
等回了拢烟阁,许书颜便吩咐芜菁芜兰烧水给自己沐浴,又遣了水莪水月去前边院子打听一下今日会来多少人,各家姑娘特别是姨太太们的穿戴是怎么样的,免得赴宴时若不巧穿了相同花色的衫子,惹来对方的不悦。最后才召了挽歌翠袖上楼,商量着到底该给祁冠天和一干姨太太们送些什么见礼才好。
“祁老爷子还好说,送了从保定捎过来的山珍药材就行了,只是姨太太们的却有些麻烦。”翠袖想起柳如烟刻薄嚣张的样子就有些寒毛倒竖,再琢磨着还没见过的两房姨太太,更是觉得有些难办了。
“姨太太们虽然麻烦些,但总归是女人。”许书颜倒觉着没什么,顿了顿又道:“女人们虽然喜欢相争,好歹喜欢什么总是能猜想料到的。然后在每份礼物上分一下轻重就好,也不容易得罪人。”
“二太太怕是要重些才好。”挽歌呆了几日,也摸清了宅子里的一些暗脉。
“其实,送二太太,直接送了雍少爷便是,岂不稳当?”翠袖仔细想了想,提出个法子。
许书颜点点头:“只是得稳妥些,既要贵重,又是小娃可以用得上的,免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咱们是什么心思,反倒弄巧成拙。”
“不如送些金锁玉佩什么的,小少爷才三岁的年纪,想来应该是合称的呢。”挽歌眨眨眼,只想得出这样的礼物。
“祁家什么没有?无论是金锁还是玉佩,怕是从小就有一大堆了,还有什么吃的穿的用的,雍少爷哪里会缺呢,怕是当个神仙给供着的呢。”翠袖念叨着,连连摇头。
“不送吃穿用度,几岁小娃又有什么能用得上的呢?”挽歌不服气地顶嘴道。
“那就不拣这些送。”看着挽歌和翠袖一人一句,书颜心中倒也有了主意:“既要精贵,又得不落俗套,这样的东西虽然不易寻得,我却从高阳有带着些过来的。”
“二爷应该也要来吧?”翠袖小声地提醒着许书颜。
“他”书颜冷冷地扬了扬眉:“送他一个方子。让他也祛祛满身地火气才好。”
“二爷生病了么?”挽歌倒听不太明白许书颜话里有话。呆呆地问。
“傻丫头。小姐这是在说笑呢。”翠袖笑着拉了拉挽歌。又道:“不过二爷地礼是不是也该备一份儿?”
“嗯。我且再想想吧。”书颜点点头。却没什么心思在上面。懒懒地挥了挥衣袖。
…
敲定好了最重要的礼物,三人又商量了一些送姨太太们的物件,许书颜取了随身带着的钥匙将一个一尺见方的柚木匣子打开,拿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给翠袖,让她亲自去一趟京城的集市,买些二三两银子一盒的胭脂水粉回来,分成不同的份数包好送给各家表姑娘做礼,三份姨太太的就捡贵的买,其余一般无二即可。
等翠袖出门了,许书颜便让挽歌伺候着自己沐浴更衣,想想不妥,又吩咐芜菁去厨房弄些小点过来先垫着肚子,虽说是家宴,可第一次见家主,可不能给别人留下个狼吞虎咽大胃娘子的印象,只好吃得差不多了再赴宴,别人看着也觉得许家小姐斯文大方。
等水莪水月回来禀报了打听到的消息,书颜才慎重的挑了件湘黄色裙衫。这衫子乃是上好的薄绸所制,上身毫无花样,只在中腰以下点染了朵朵绿荷,一黄一翠,既素净又不显的沉闷,再配上一条墨绿色的细纱挽带,虽不惊艳,也算出挑。又吩咐挽歌去水阁找水清要了几朵黄灿灿的棣棠回来别在发间,只取了两只素玉钗相配,既新鲜又偶尔散发出淡淡香气。
“小姐,我听水莪姐她们常说什么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如今且看看您,倒也懂得了什么意思呢。”挽歌眨巴着眼,看着自家小姐从一袭素颜清减到灵动娇俏的好似一朵鲜开的花儿,心中羡慕不已。
顺手将剩下的一朵棣棠插在了挽歌的羊角髻上,书颜笑道:“你也学着她们爱美了不是?”
羞红着脸,挽歌凑到铜镜前头左看右看,觉得欢喜,还拨了拨花朵儿的位置。
等打扮好,翠袖也回来了,手里捧了几个精致的小木雕匣子,打开便是各种瓷的、银的和金质的粉盒子。许书颜点头称赞她心细,若是没个装盛的东西倒也显得小气了。而且匣子一盖,谁也看不到谁的东西,就算有厚薄也不易察觉了去。另外翠袖又说给二爷置了个鼻烟壶,是二十两银子一个的,虽是小东西,可是京城哥儿们都喜欢用,送了也不失面子。书颜也没说什么,点头让她放妥在一处便好。
不一会儿,芜兰上来禀报,说三姑娘已经候在湖边了,就等许书颜收拾好一并过去赴宴了。
本想只带了翠袖在身边的,可挽歌一脸委屈,闹着说自进了宅子就没能出这拢烟阁四处走走,如今又不是出了锦上园,想一并过去,透透气,看看热闹也是好的。拗不过挽歌一张梨花带泪的小脸儿,翠袖干脆让了位置给挽歌,又反复叮嘱了她一定记得随侍在小姐一侧,不要只顾着自己看新鲜而忘了正事便好。
书颜也没说什么,拉了挽歌替她寻了件前日里朱嬷嬷遣人送来的丫鬟衣裳,又让翠袖给她梳了个精巧的双螺髻,挂上两缕桃红的流苏,一眼看去倒不像个丫鬟了,比同岁的柳若彤还像两分小姐呢。只是翠袖眼尖,发现她髻上的那个花和小姐的一样,赶紧上前取了,说是不合规矩。挽歌虽然不高兴,可为了出去一趟,也只有从了翠袖。
只是等祁玉悠看到许书颜身侧跟着的竟是年纪小小的挽歌,手里还提了个粗绸裹的小包袱,不由得笑了:“水莪水月都是你房里的大丫头吧你不带,非带个小妮子跟在身边,是你伺候她呢,还是她伺候你啊?”
“挽歌想去凑凑热闹罢了。”书颜其实想到了这不合规矩,临出门的时候也看出了水莪的不高兴,可自个儿心里乐意带了挽歌去就行,哪里还轮得着看丫鬟们的脸色呢,所以才没说什么的。可如今祁玉悠又玩笑着提了出来,心里还有些忐忑,不知道等一下会不会被那些个姨太太还有表姑娘们挑刺儿。
“这样也好,显得你不拿身份,随和些。”祁玉悠倒没想到深处去,反而越看越觉得挽歌娇憨可人,一路上不时的问东问西,还忍不住捏捏她的圆脸蛋儿,临到了耀景楼,还命水潋塞了个小兔样儿的银裸子给她,又帮忙接过她手里的包袱,乐得挽歌直蹦跶。
“谁家的小丫头这么不懂规矩,都到了耀景楼门口了还这样?”
冷不防一声斥骂从身后传了过来,挽歌被吓得不轻,赶紧跑到许书颜身后立着,乖乖埋头,怀中抱着包袱,一动也不敢动了。
“娘,姐姐,我要姐姐…”紧接着又是一阵软糯似的稚儿声音响起,只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儿正缩在柳如烟的长裙后面,露出一双繁星点缀似的双眸望着挽歌,只差没直接扑过去了,一脸的垂涎样儿。
“二太太,对不住了,挽歌没怎么见过世面,扰着您了,我替她赔罪。”书颜赶紧出来打圆场,祁玉悠冷眼看着,却只是“哼”了一声,丢了句“妹子快些”,便提步进去了。
章三十一 耀景
耀景楼高五层,飞檐悬空,却是鹰头做雕,很是庄严肃穆。四周环绕着从碧湖引过来的流水,靠内外两侧遍植了各色绿萌树荫,倒是减了几分主楼阴冷幽深的感觉,透着股子凉意。
正值傍晚,祁冠天吩咐下人将家宴设在了林子的当中,盏盏透橘烛灯挂在树荫间摇曳生影,四处点了几个半人高的琉璃水纹套百鸟图的熏炉用来驱蚊。一个大圆红木雕花食桌端放当中,一圈稀疏有度的摆了十二把流云吉祥扶倚,此时已经落座了不少人,个个却都是颔首不语,面色严肃。
因为祁玉悠与柳如烟之间有嫌隙,所以早早便进去了。许书颜只得和柳如烟一并入内,乖乖地跟在后面,也不说话,只是小心地打量着四处景色。
祁玉雍倒是对挽歌很感兴趣的样子,一双白胖的小手不停地朝这边挥着,还对挽歌扬起头傻笑。柳如烟心疼儿子,见他喜欢,憋着还是开口道:“你家丫鬟合雍儿眼缘,等会儿挨着我坐吧,让她陪在一旁。”
听见母亲这样说,祁玉雍一张笑脸笑得都挤到了一起,干脆放开母亲的裙角,过去拉起了挽歌的手。
话说挽歌虽然已经十三岁了,也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见祁玉雍生得如此可爱,自然也有了两分亲近之意,此时被他黏在身旁,看许书颜点头默许,主动地反过来牵了他的手,一并快步跟了在后面。
“二太太,您可来了。”祁玉容倒是早早就到了,一身水红绣牡丹的裙衫显得妩媚娇艳,虽然梳着妇人头,却有意留了两缕发丝垂在肩上,更显风流。此时见柳如烟竟与许书颜协同而来,赶紧起身相迎,又拉了许书颜的手:“妹子坐这边吧,老爷一会儿就到。”说罢指指祁玉悠和祁玉冷中间的那个位置,示意书颜过去端坐。
“罢了,今日设宴也是为了给书颜接风,让她挨着我坐吧。”柳如烟懒懒的丢出了这句,倒是让在座各位都有些惊讶,毕竟柳如烟性子高傲,此时却对许书颜和颜悦色地如此示好,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许书颜倒知道她是为了儿子喜欢挽歌才唤了自己一并落座,却也不说破,柔柔的点了点头,冲祁玉容道:“那妹子过去陪二太太。”
“去吧。二太太喜欢你是你地福气呢。”祁玉容打着哈哈。眼中却明显流露出一丝不解。
带了挽歌走过去。许书颜给柳如烟福了一礼。才挨着她在靠近首席地地方坐下了。抬眼一看。对面端坐地黄杏儿脸上有着三分羡慕。七分嫉妒。姚文绣则是满满一脸地向往神色。看来。柳如烟在锦上园里却是属于举足轻重地人物。连带着能挨在身边落座地许书颜也沾了光。
含笑对应祁家姑娘们地各种表情。书颜侧身发现身边正好空着地几个位子。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子不详地预感。眉头微蹙。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只得抿了抿唇。劝诫自己莫要多想。
不一会儿。三姨太四姨太也都来了。身边跟了玉冷和玉晴。这倒是玉晴自坠湖第一次在家中各人面前露脸。四姨太也特意为其打扮了一番。看起来倒是神色如常并无异样。就是眼神却略有些黯淡。除了给各位姐姐福礼。也不开口说话。让人有了三分怜惜。
因为坐在柳如烟身边。她倒也主动地给许书颜介绍起来。
右边地三姨太看起来温婉大方。不过三十来岁地年纪。打扮很是沉稳。头上没什么珠翠首饰。只是包了张紫金帕用檀木簪子给别起来。手里还捏了串碧玉小佛珠。要说容貌。细细看来柳眉杏眼儿。也是不比柳如烟差地。就是欠了二分风流。早前也曾听说她乃是祁冠天八抬大轿从大户人家娶回来地。本想等她生了个儿子就扶正了做填房。奈何一开头怎么也怀不上。最后也只生了个丫头。凭白失去机会。不过看她地样子倒也不在乎。整个人无忧无染。表情也平和大方。听说日日在正房里供了观音像。一心向佛。
四姨太却比三姨太年纪还大些,模样隐约能看出当年也是个美人儿,即便如今年岁却也犹存了几分风韵。柳如烟没进门儿时,她也算的上是祁冠天的专宠。十八岁那年,她就嫁与祁家做妾,却是因为她是已逝的温月娘从娘家带过来的家生丫头。虽然排位上不及后进门的三姨太,却因有了温月娘这层关系,就算只一样生了个女儿,处境却要比三姨太好上许多,不但住在了紧邻祁冠天的濯景馆里,还先于祁玉冷给自家闺女寻了门富贵亲事,虽然祁玉晴并不领情,面上却也是人人羡慕的好姻缘。
一一寒喧过后,众人方才落座。不一会儿便听得管家高喊“老爷到”,大家又齐齐起身,福礼相迎。
“都是家里人,莫要拘礼了,我们也不是官宦人家,什么都要论资排辈。”祁冠天声音洪亮,落座后朗声唤了大家坐下,先是逗了身边柳如烟带着的祁玉雍,才抬眼看了书颜,笑眯眯地问:“你可是容姐儿嘴里那个懂事乖巧的书颜丫头?”
许书颜赶忙起身:“回老爷的话,小女正是许氏书颜。”
“嗯,模样也生得周正,虽然家道中落,可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祁冠天说话直接,伸手扶了扶下颌的长须:“以后好好在园子里和姐妹们相处,祁家不会亏待了你的。”
“谢老爷。”书颜大方地点了点头,略带羞怯地坐了回去,却忍不住扬手用丝帕掩住了唇角的笑意。
也难怪,之前书颜按照祁家少爷小姐们的长相,脑中也勾勒过未曾蒙面的祁家家主是何长相,今日一见,却也有些意料之外。
祁冠天年近六旬,身高八尺倒也伟岸,容貌却有些说不出的味道。一双浓眉下嵌了两只圆瞪的怒目,加上红红的鼻头和一对惹眼的大耳,怎么看怎么像那土地庙里的活菩萨。
“祁渊这小子怎么又迟了!”祁冠天不过随口和许书颜打了个招呼,此时落座见宝贝儿子竟还没来,声量如钟:“老陈头儿,二爷呢?”
章三十二 四叔
祁冠天本就来的迟些,一落座见大儿子竟还没到,不由得气上心头,加上本就生得不怒而威,一吼子出来,满桌人都埋住了头,大气也不敢出似的,生怕被祁渊连累。
被他唤作老陈头儿的是这锦上园的管事,也是朱嬷嬷的男人。打小就是祁冠天的书童,后来年纪大了便做了管家。只是他虽然常年跟在祁冠天身边,却只知道陪主子读书,生性温良,却不够精明,祁冠天不过是看着他乃是祁家老仆的份儿上让他占了个管事的位置,只需支取银两,园中琐碎杂事却也系数交给了投奔过来的一两个老亲。
此时被主人家叱问,老陈头也不慌乱,踱步过去屈身答话道:“二爷去了若琳姑娘那儿讨些吃食,想来这时候就该来了。”
“他每次回来倒知道去我那儿讨吃的,也难为若琳了,身为御厨娘,还得给那小子使唤。”祁冠天听说儿子不过是饿了寻吃食去了,倒也忍住没发火儿,反而笑咪咪的拉了祁玉雍的小手儿:“雍儿,等会儿吃若琳做的蜜糖淋汁烧鸡,可喜欢?”
“喜欢!”小孩儿听到有好吃的,哪里有不欢喜的,赶忙蹭了到祁冠天怀中撒娇,就等着吃些新鲜的。
“你这个做爹的倒也偏心,养了个御厨娘子在园子里,平素却舍不得让她做了吃食给我们。这会儿好不容易大家聚了一块儿,却只得二爷吃了独食,让大家凭白等着。”柳如烟冷不防冒出个这句话来。
“到底是二姨太嘴馋还是雍儿嘴馋,怕是得理论理论才是。”
此时正当好从林子地另一头传出一声戏谑地话语。众人一听都笑了出来。没了刚才地紧张劲儿。书颜也扬起头看过去。来人竟是今早在潇湘馆碰到地那位。一脸髯须。目中透着股子邪魅之气。便已料到了他地身份。
“四叔。您今日可是一个人来地?”祁玉容有意打趣儿祁冠尉。起身迎了他入座。
“话说近日倒是寻得个唱曲儿极好地姑娘。本想带过来给大家助兴。偏生她性儿小。不愿出来唱堂会。罢了罢了。今日便自个儿来了。”祁冠尉认真地答道。
“是那个叫绰影地小娘子吧?”席间落座地一个表少爷开了口。一脸神往地样子:“听说绰影姑娘声如山鸣谷应。连鸟儿听了都能飞着飞着落下来。四叔真是该带来。也让侄儿们开开眼界。
“你们也不臊!”冷不防祁冠天大声地呵斥了起来。瞪了那表少爷一眼。复又冲祁冠尉道:“这满桌子都是女眷。你提那些肮脏生意作甚?仔细下来我查你地帐。少赚了一分都把你那馆子给关了!”
“大哥。潇湘馆哪年不是给祁家奉上两万两红利地。我这个做老板地都只有几千两傍身罢了。您还要我怎样啊?”祁冠尉本来就生得虎虎而威。此时故作凄苦。虽是玩笑却也有趣。逗得祁冠天也不恼了。只拍了拍他地肩膀“哈哈”几声便作罢。
许书颜听了去,却心下嘀咕,一个清馆子一年竟都能挣了那么多银子,祁家还有那么多书院和田产,一年怕是得有个近百万两的进项罢。这样的身家,也难怪朝中大臣颇有忌惮,连皇帝都要召了祁家姑娘抬进宫做妃嫔娘娘了。想想要是祁家一个不高兴,将银子都资助给那些个反党,恐怕这江山都要换了姓甚名谁。
因为早上被误认是祁渊的相好,再加上祁冠尉是开妓馆的,所以许书颜倒不想与其有什么瓜葛,只合着诸位姐妹一同向其见了礼,虽然祁玉容有单独介绍她,但因为一直埋着头做温婉状,又换了身衣裳,祁冠尉倒也没认出她是早上祁渊撵子上的那个人。
“这小子在厨房吃饱,或许跑了也说不定,那便不等他,老陈头儿,让若琳开席。”祁冠天挥了挥手,这家宴终于算是开始了。
席间诸位都埋头吃菜,偶尔相互敬酒,也是气氛融侨的。眼看着天色差不多全暗下来,许书颜才端端地立起了身,先是薄酒一杯敬了祁冠天和祁冠尉,又斟满了敬了三个姨太太,最后杯又满上敬了几个姑娘并着祁渊和祁玉雍。等一一敬过酒,才命挽歌将粗绸的包袱打开,说是没什么贵重好礼,只是一片心意送与各位,将准备好的礼物一一交到各人的手中。其他人都只是打开匣子看了一眼便作罢,本来值二两银子一盒的胭脂水粉虽然价格不菲,却也并非稀罕物,闺中女子常用此作礼,也没什么不必奇怪的。而祁渊没来,正好就将鼻烟壶送与了祁冠尉。因为天色昏暗,书颜又打扮过,再加上有心埋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模样,祁冠尉只道这新来的四姑娘懂事,还反手塞了个金元宝给她。书颜推了推,祁冠天却在一旁说不用拘礼,这才勉强收下了。
有了礼物做搭子,席间众人气氛也更加和乐融融。祁冠尉却托言说是要寻祁渊那小子,先身闪了人。祁冠天也没拦,知道他定是坐不了多久的,便放他去了。
只是轮到柳如烟帮祁玉雍那份儿礼物打开时,眼中却闪过一丝惊喜和疑惑,忍不住满脸的惊喜和笑意,竟将那物件从一个雕木花匣子中拿了出来,放在手中反复端详,好半晌才道:“这易水古砚可是好东西,雍儿还是个小娃儿,怎能受得起?四姑娘还是拿回去吧。”
“雍少爷乖巧可人,虽然才三四岁的年纪,可身为男子从小便要立学,送与一方砚台罢了,二太太绝不用客气的。”书颜故作惶恐的起身,双手将那方雕成莲叶形状不过巴掌大小的古砚又推到了柳如烟面前。
“说的好,男儿立学应当越早越好!”祁冠天见许书颜虽然送与的是一块珍贵古砚,可因为那易水古砚本来就产于保定,对出身高阳大户的许书颜来说却也并非是太难取得,便开口让柳如烟带祁玉雍给收下了。
这下子柳如烟看许书颜的眼色又柔和了些,偶尔也会主动说上两句话,让许书颜觉得今日这古砚送的值得。
又相互敬了一轮子酒,各人才拿出先前带着的礼物回赠给书颜。
姑娘表姑娘们的回礼不过多是些荷包绣品一类的,只有三姨太送了个小小的玉雕观音,四姨太送了个金钏子稍有些贵重。柳如烟因为念着那方易水古砚很是精贵,先前备的小礼有些拿不出手,便从发间取下个镶了西域进贡蓝宝石的簪子递给她,说是改日再备一份厚礼相与。许书颜却恭敬地接了簪子,暗道这柳如烟也是财主婆呢,头上随意取下个簪子至少都值了上百两银子,哪里还敢要其他回礼,连连开口道谢呢。
祁冠天身为家主,自然出手大方。命老陈头儿端上来一方镶银的木匣子,打开来竟是一叠地契。说是将城外一个十二倾的庄子送与她做私房,惹得席间那几个表姑娘又是一阵羡慕加嫉妒。
许书颜乐得收下了庄子地契,心里盘算着自个儿这趟家宴划得着。一抖手就收了个十二倾地的庄子,算上田地里的进项和房屋,少说也值个几千两银子,不亏不亏。
章三十三 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