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秋月夫人求见。”

秋月?

绿光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她可没忘记是谁害得凤西卓被困王府的。

长孙月白眉宇间也甚是疑惑,想了想道:“请到花厅。”

通敌案(下)

秋月打量着花厅的摆设,想从这幅幅字画,张张桌椅中勾勒出长孙月白其人。

当初四大公子之中,她与雨无瑕都偏爱长孙月白。

雨无瑕是因为他商人的身份,在地位上不会相差太远。

而她则是因为他深居简出的半隐之风,虽然后来知道是因为他眼盲不能视的缘故,但比起尚翅北、萧晋和南月绯华的张扬,她更欣赏这样的恬淡。

去樊州之前,她不是没有憧憬的。

只是憧憬太远,噩梦太快。

她看着画中的黑山白水,突然想不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秋月夫人?”温煦如和风的声音从后面拂来,她霍然转身。

来之前的目的刹那涌上心头。

这样的白衣如雪,这样的浅笑如菊…一如遥想中的翩翩风度。

是了,她只是想来印证,那个曾经占据她憧憬的男子是否真如想像中那般雅致无双。

“长孙公子。”她欠了欠身。即使知道他看不见,她依然把每个动作每个神态都做到最美。

长孙月白闻到一阵香风由浅而浓,脚步立刻不着痕迹地移开两步,“不知是何事竟然累得秋月夫人深夜造访?”

秋月停下步子,笑容缓缓凝固在脸上,又缓缓沉淀,“上次秋月受邀半月宴,却未能向长孙公子道贺,深以为憾。今日得知公子来到京城,特来补庆。”

“秋月夫人言重。”长孙月白淡然一笑。

绿光端着托盘,踏重步进门,“秋月夫人请用茶。”

秋月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敌意,“这位是…”

“奴婢只是府里的丫鬟,不敢劳烦夫人垂询。”绿光不冷不热地丢出去个钉子。

秋月碰了钉子也不恼怒,转向长孙月白道:“长孙公子来京城一切可还习惯?”

“不习惯。”绿光把话截了过去,“公子最近吃不好喝不下睡不香。”

秋月虽然不悦,却依然好声好气地问道:“可是水土不服?有没有请大夫瞧瞧?”

“寻找大夫有什么用。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凤姑娘不在公子身边,公子自然是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她见秋月瞬间苍白的脸色,得逞地笑道,“听说凤姑娘一到京城就去了顺平王府做客?”

秋月冷声道:“是又如何?”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凤姑娘被捉的时候夫人在不在场?当时又是怎么样的场面罢了。”

“长孙公子与西卓的传闻,莫非是真的?”秋月死死地盯住长孙月白,连指甲扎进手心都不自觉。

长孙月白道:“不知是何传闻?”

绿光接道:“公子不必问,都是假的。”

秋月眼中喜色顿现,“哦?”

“除了凤姑娘将要成为长孙世家的主母这条传闻外。”绿光凉凉地接了一句。

“长孙公子?”秋月不可置信地看向长孙月白。

长孙月白尴尬地笑笑。俊容红了一大片。

“不知道长孙公子喜欢西卓什么呢?毕竟她曾…入草为寇!”嫉妒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失贞那晚的疯狂情绪在错杂中死灰复燃…

长孙月白面色微沉,淡然道:“月白也不过一介商贾,能遇西卓,已是高攀。”

妒火焚尽了秋月双眸中的缱绻柔情,秋月的拳头在身侧咯咯作响,“长孙月白…没想到你居然是一个心眼皆盲的人!”

“心眼皆盲的是另有其人吧。”绿光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秋月夫人,人非圣贤,你将月白高看了。”长孙月白意有所指。

秋月楞了下,脸上密布的疯狂被定住般,然后一寸寸剥落,最后只剩下茫然与空虚。她轻声低喃着:“高看了?高看了…”

梦境仿佛中,那个白衣翩翩的男子站在平静的湖面上,容貌朦胧在烟雨中。

他看着她,浅浅地笑着,然后转身,踏波远去。

她想追,却一脚踩在水中…

终究是水中花月么?

她失魂落魄地凝望着长孙月白。

他不是那个人。

那个人不会对她露出这样疏离淡薄的神情。他的眼睛已经是炯炯有神的,可以清晰地反射出她的一颦一笑。

她缓缓转身,迈过门槛,静静地走着。

外头夜色清谧,鸟雀无声,道路铺陈前方,延伸至黑暗深处。

她木然驻步回头。

却发现花厅里的灯火大小若拳,已经离开好长一段路了。

比起长孙月白暂住的沈府的细微灯火,骄阳王府的绿意轩却是明烂若日。

尚信烦乱地在房门口来回踱步。

凤西卓的哀叫声像匕首般,一下一下地凌虐着他的耳朵。

“到底好了没有?”

他忍不住拍着门扉。

丫鬟委屈地开门出来,“请王爷少安毋躁,大夫正为凤姑娘诊治。”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半个多时辰了!”尚信伸长脖子往里头张望。

若不是凤西卓死活把他关在门外,他早就冲进去一探究竟了。怎么平时吃喝都好好的,偏偏一个赏桃宴下来就狂吐不止呢?

丫鬟听着更委屈了。她又不是大夫,就算王爷把她进进出出地呼来唤去一千遍,她也编不出其他答案啊。

“行了行了,你再进去看着吧。”

丫鬟如蒙大赦,走进房间正要关门,却被他用手掌抵住,留了道缝隙,“就这样吧。”

丫鬟不敢抗命,蹑手蹑脚地朝里走去。

大夫坐在床前,眉头皱成了一个大麻花,嘴唇上的山羊胡几乎被自己扯下了一半,嘴里一直嘀咕着怪了怪了。

“大夫,凤姑娘究竟是…”

大夫摇头晃脑,显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

凤西卓撇了撇嘴角,强行把漫到嘴边的笑意吞了下去。

她吐是因为她用内功把胃里的东西逼出来,如果大夫能查得到病因那才叫奇怪。把尚信赶出去倒不是怕他看到她呕吐时不雅的样子,而是怕他看出她搞鬼。

毕竟这种小动作,是个习武之人都会的。

她又躺了会,见大夫仍是没动静,不由在心中叹气。怎么会有这么老实的大夫呢?普通大夫不是查不出毛病就直接胡扯一气了事吗?

她有点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道:“大夫,你看我是不是受寒了?”

丫鬟们齐齐松了口气,都眼巴巴地看着大夫。

大夫摇头道:“不像啊,你的脉象…”

“啊,我感觉好多了。”凤西卓拼命向他眨着眼睛,“你随便开几帖药给我吧。”

“胡闹,药岂能随意乱开。既为医者,当以为救死扶伤为己任,对症下药,不清楚病理胡乱开药乃是庸医所为。”

凤西卓在内心大喊:你就庸医一次吧。

“我看待明日一早,我请几位御医署的同僚一同过来会诊…”

“只是呕吐,不用这么郑重吧?”

“呕吐乃是两种症状。呕者,有声无物。吐着,有物无声。不能一概论之。”

凤西卓懊悔得五体投地,用装病来逃避尚信追问赏桃宴这招真是天下第一笨,遇到眼前这样兢兢业业的大夫更是天下第一衰,“大夫,其实我是…不想见太多外人。你也知道,我…”她干笑道,“毕竟没有出阁。”

站在旁边的丫鬟差点没瞪出眼珠子。没想到传说中豪迈不羁的自在山二当家竟然是个注重闺誉之人,这简直要吓掉天下人的下巴。

大夫却不知道她的身份,以为她只是骄阳王府的娇客。心中暗觉有理,便道:“既然如此,我便开两副汤药,不过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方子,你若是还有不适,千万要叫我来看看。”

凤西卓感激涕零,就差没搂住他痛哭一顿。

幸好她及时记得自己未出阁的身份,才按耐住激动。

大夫将方子交给丫鬟,又再三叮嘱了她一番,才恋恋而去。

可怜他一迈出门槛,便被尚信截住,长长短短地问了个仔细。

大夫不敢欺瞒,一一道出。

尚信虽然听不懂那些脉象病理,但也领略其大意为凤西卓脉状奇特,与常人不同。

不过练武之人通常因为内家心法的关系,脉状与别个不同也非异事。因此尚信虽觉奇怪,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于嬷嬷受良王妃之命在此听命,见大夫走远后,才小声道:“王爷,老身看凤姑娘的症状倒和那些有身孕的妇人有几分相似。”

尚信晕乎乎的脑袋如遭雷轰,瞬间清明起来,“什么?”

“贪吃、呕吐皆是妊娠之状。”

“快,把大夫再叫回来!”尚信蓦然喝道。

于嬷嬷脸色一变,忙道:“这种事情不若问过凤姑娘再说,毕竟是未出阁的闺女。”

尚信平了平气,皱眉道:“若是妊娠,大夫焉有不知之理?”

于嬷嬷干笑道:“老身也只是觉得像而已。王妃那里还等着回话,老身先告退了。”说着,行完礼便急匆匆地朝外走。

尚信兀自沉浸在她提出的可能之中。

自在山武功奇特,难保会混淆大夫的视听。

他越想,不安感越强烈,刚才还想拆掉的门,现在竟不欲推开了。

他这样站着,丫鬟们也不敢疑问。

不知过了多久,丫鬟端着熬好的汤药进屋,他才回过神,“是什么药?”

“是桂枝芍药知母汤。幸好这些药材府里头都有,熬起来也快。”

尚信点点头,跟着她进屋。

但见凤西卓半依在床头养神,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见是他,局促一笑,“王爷还没走?”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因为尚信的脸色立刻黑如煤炭。

丫鬟适时把汤碗递上,才及时解除她的尴尬。

尚信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一勺一勺地喝着,心中的疑问像雪球般越滚越大。

凤西卓被他看得不自在,停勺道:“是不是大夫说了什么?”他该不会猜到真相了吧?

尚信摇头。

她略安下心,又开始喝汤。

有点事情做总比两人相对无言要好。

凤西卓突然很希望这个碗再大点,汤再多点。

“你…”尚信忍了很久,还是忍耐不住内心不断浮现的焦躁,“你是不是…”

凤西卓边喝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

“怀孕了?”

“噗…咳咳…”凤西卓接过丫鬟递上的手巾,用力擦了擦嘴角,才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大夫这么对你说的?”

“那倒没有,我只是猜测…”尚信窘迫地转过头。

凤西卓对天翻了个白眼,“你有空还是多读读兵书吧,别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她终于明白皇上为什么会派他出兵打仗了,大概是受不了想调开他吧。

尚信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没有咯?”

“这还用问吗?!”凤西卓简直想用袜子把他的嘴巴堵上。

尚信心中大石落下,表情又开始臭起来,“那你为什么会吐?”

她也很后悔啊。凤西卓哀叹。

尚信见她吃鳖,心情大好,“早让你少吃一点,又不是吃了这顿没下顿。”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在挨训吗?凤西卓郁闷地舀着碗底最后一口汤。

尚信还想说什么,却见丫鬟们各个听得津津有味,便低咳一声,朝她们使了个眼色。

丫鬟们回过神,颇觉遗憾地告退。

他等门关上后,才缓缓道:“今天赏桃宴…”

凤西卓心底咯噔一声。没想到装病也没逃过一劫。

“你是不是吃得太多,所以才会吐?”

恩?凤西卓眨了眨眼,然后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不是因为看到长孙月白?”他慢慢悠悠地丢下陷阱。

“当然…不是。”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去。

尚信抱胸看着她,似乎在搜寻她脸色心虚的痕迹。

但是凤西卓从小心虚到大,脸皮早已经是千锤百炼,焉能经不起他的考验。因此她的表情自然是无辜以极。

许久,尚信才移开眼,“你若不想住牢房,最好还是安分点。”

“若是我安分,可不可以减免刑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