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心中即使有再大的疑团,也不能找曾家骏解惑。
她又将手头的资料看了一遍,起伏不定的心慢慢平复。曾家骏动机不纯,他所说的话不能当真,自然这所谓的真凭实据可信度也大打折扣。曾家骏和苏旷两者之间,她肯定宁可信同她朝夕相对的苏旷而不会轻信轻薄过她的前者。
安宁把这堆恼人的东西重新塞回文件袋,放进抽屉里锁了起来。
久未骚扰过她的失眠症状再度来袭,她平躺在床上深呼吸,尽管想的很清楚,但真要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却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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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安宁破天荒的没有去店里监工。凌晨才睡下,又是睡的极不安稳,导致早晨醒来时,牙龈肿痛,眼下发青,实在没有力气爬下床,想想店里的装修接近尾声,工人也玩不出花样了,她用被子蒙了头,继续睡。
这一觉睡的酣畅淋漓,再次醒来时已是中午。安宁从没有这么晚起床过,走出房间时,苏旷正从厨房端了面条出来,看见安宁吓了一跳:“你昨晚去偷鸡了?”
还是没睡醒,安宁打着哈欠,多日累积下的疲惫,哪怕让她睡三天三夜都不会嫌多。只不过猝不及防的撞见苏旷,昨晚交织在脑海中的记忆,让她有些不自然。
苏旷当然不会知道安宁脑中在想什么,他和往常一样语调轻松:“眼睛都是肿的,要说没去做贼,还真没人相信。”
安宁斜睨他一眼,顿了顿,没接口。
苏旷稍稍觉得有些奇怪,往日安宁定会反唇相讥,今天的反应似乎在他意料之外。
安宁进卫生间洗漱,苏旷赶紧放下手中的面碗,进厨房给安宁弄吃的,筋道的面条洒上细细的葱花,香气扑鼻,惹的安宁食指大动。有时她也觉得自己是一个挺没追求的人,一碗面条,一盘炒面就能把她拿下,偏生她又对这样平凡的生活无限向往。
安宁早出晚归,苏旷是中午出门深夜回,两人能碰在一起的时间基本在半夜,有时苏旷买了夜宵回来安宁已经睡了,安宁一早去店里,苏旷可能刚和周公下棋,像这样面对面坐着的机会并不多见,所以对苏旷来说,份外珍惜。
相对苏旷的眉舒目展,安宁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此刻坐在她对面的究竟是温文尔雅,体贴入微的正人君子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猛兽?她忽然迷惘了。
她害怕曾家骏所说的都是真话,那样,苏旷平时的伪装好到令她恐惧。
她希望这些所谓的证据全是无中生有,可是曾家骏费这么大劲造伪证,只是要诋毁苏旷的名誉吗?
她双眼定定的望着苏旷,直到后者被盯的头皮发麻,冷汗直冒,一个劲的摸脸。“安宁,你这是怎么了?”
安宁收回视线,勉强笑了笑:“哎,没事,你做的面条太好吃了。”
苏旷险些被吞在口中的最后一口面条噎住,他忙灌下几口汤,摇头道:“你这个笑话真冷。”
安宁偏过头,莞尔微笑。
吃过午饭,安宁抢着洗碗,苏旷争不过她,便换了衣服出门。
安宁站在水槽旁,透过厨房的窗户呆呆的看着苏旷往停车库走去的背影,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男人过于上心。
突如其来的发现,让她顿时惊慌失措起来。而结果就是直接导致两只碗遭了殃,一死一残。安宁把摔成两瓣的扔进垃圾桶,另一个豁口的用清水洗净放进碗柜。
正当安宁心神不宁的时候,她放在衣服口袋的手机剧烈的震动起来。
她手忙脚乱的擦净手,摸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为一个陌生的号码。“喂,哪位?”
“是我。”
安宁心中咯噔一下。该来的始终逃不过。“什么事?”
“我给你的东西你看了?”对方笑的云淡风清,口吻自然,仿佛在问一件无足轻重之事。
“没有。”安宁答的干脆。
“噢?”对方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也不相信。
安宁咕哝了句,曾家骏没有听清,追问道:“什么?”
安宁简短的说:“我要挂电话了。”
曾家骏在电话那头嗤笑:“我不认为你忍的住。”
“你到底想怎样?”安宁气急败坏的问。
曾家骏肆无忌惮的说:“不想怎样,只要你跟我。”
“不可能。”安宁想都没想,一口回绝。她要是想和他有瓜葛,当初就不会辞职了。
曾家骏也不恼,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安宁,你一定会后悔的。”
安宁不愿意再听,蓦的合上手机,把他的声音截成两段。
震动再次传来时,安宁索性关了手机。
她始终相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在长久的思索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苏旷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昨夜有人在金碧辉煌聚众闹事,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双方大打出手,这便是打架过后必然的产物。
据萧俊推断,最近金碧辉煌生意红火的不可思议,于是树大招风,惹来嫉恨,这些人很有可能是被断了财路的娱乐城派来砸场的。他大胆猜测,同之前尚且能和金碧辉煌平分秋色而现在被压制的死死的浮光掠影夜总会脱不了干系。
苏旷早已厌倦这样刀光剑影的生活,他也早就拿到时伟逼良为娼的有力证据,如果不是横生枝节,情势有了进一步变化,他不会再呆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但是,形势一天不明朗,他就不可以离开。
明知时伟行事狠辣,偏还要助纣为虐,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晚上十点的时候,安宁出了门。
本来想叫上刘慧,但她思考良久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即便是再要好的朋友,她也没理由要她陪自己以身犯险,更不想连累到她。
黑色紧身吊带连衣裙,配上同色系小坎肩,细高跟鞋,缀满亮片的小巧手袋,浓妆艳抹,还架着副墨镜,同她平时的装扮大相径庭,如果不是特别熟识她的人,很难认出。
手潇洒一招,出租车停在她面前,袅袅然上车,柔和嗓音指定目的地:“去金碧辉煌。”
司机从后视镜里观察安宁,见她这样的打扮,心下了然。
路上搭讪:“干你们这行的,一晚上赚的钱不少吧?”
安宁无语,脸一红,这身装扮给人误会大了,张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又不太好辩解,只能装聋作哑。
“又不偷又不抢,也是凭自己本事吃饭,你不要不好意思,我什么人没见过,我明白的。”司机以为安宁害臊,还安慰她。
安宁简直哭笑不得。这司机想象力如此丰富,何不改行去做编剧。赶明儿,把大作家刘慧介绍他认识,推荐他入行?
司机见安宁依然不答话,讪笑了下,终于自讨没趣的闭上嘴。
车到目的点,安宁翩翩然下车的同时丢了张一百元面值的钞票,“不用找了。”从现在开始,她要扮演好阔太太的角色。
安宁直接上到两楼练歌场。
“小姐,几位?”满面笑容的服务生低头哈腰的问。
安宁趾高气扬的昂起头:“就我一人,怎么,有问题?”
再古怪的客人他也见识过不少,自然是见怪不怪,低眉顺眼的保持微笑:“那请问小姐事先有预定吗?”
“没有。”安宁神态有些僵硬。
“那请您稍等一下。”服务生快速查了下电脑资料,礼貌的说:“请跟我来。”
他把安宁带到201包厢,帮她接好话筒,换上职业性的笑容:“有需要的话您再按服务铃。”在他看来安宁和其他独守空闺,寂寞难耐,到这里来买醉,寻求发泄的少妇没什么两样。
安宁眉宇带上些不耐:“知道了。”
服务生维持淡笑,安宁不禁生出几许钦佩,在这里工作,还真是要锻炼出极好的涵养来应付各色客人。
安宁有着一把好嗓音,干净清亮,高音婉转动听,低音娓娓诉说,以前她最喜欢和关信合唱《有一点动心》,简单的旋律,朴实的歌词,却是唱尽那欲拒还迎的懵懂初恋情怀。
但她今天来这里显然不是为了缅怀过去。
安宁将排行榜上看的顺眼的歌通通点了个遍,但只听原音,自己却丝毫没有兴致跟着哼唱。
她一个劲的抬腕看表,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她之前不知哪来的胆量,头脑发热就来到这里,冷静下来,她不免有些退缩了。如果金碧辉煌真如曾家骏所说这般黑暗,她只身来到这里无疑是个错误。
要走,现在还来得及,一个从心底发出的小小声音适时提醒她。
真相仅一步之遥,如果离开,则前功尽弃,又一个声音提出反对意见。
最终理智占了上风。
要获得真相,有很多种方法,没必要冒险,也不急在一时。
安宁轻轻吐出一口气,按下服务铃买单。
服务生进来的时候奇怪的多瞅了她几眼,还是第一次碰上她这样进来不到半小时就要离开的客人。安宁匆匆付了钱,拿起手袋就走。
还没走到服务台,就看到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往这里来。
为首的正是萧俊。
安宁一惊,下意识的往边上一闪。
萧俊不仅见过她,而且和她说过话,她虽然化了装,但还是不保险。如果被他认出,意味着苏旷也很快会知道,安宁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但缩在墙角显然不是长久之计,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她四处张望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
左手处是醒目的洗手间的标志,安宁灵机一动,小步紧走着躲进女厕所。
她定了定心神,等到他们走过去,她就安全了。
安宁拧开水龙头冲洗濡湿的双手,冷不防从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张口欲惊呼,又被另一只手严严实实的捂住了嘴。
安宁惊恐的睁大眼睛,那双手的主人把她拽到洗手间最里侧的一间,沙哑的声音几乎贴在她耳畔:“你答应不要出声,我就放开你。”
安宁听到是女声,先就松了口气,忙不迭的点头。
那人放开安宁,同时“喀嚓”一声,警觉的下了锁。
安宁转过身,又是一惊,那女子极瘦,看起来是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有未干的血迹,额头上破了很大一口子,鲜血还在汩汩冒出。
“你……受伤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安宁小心的,试探道。
女子摆了摆手,身体靠在墙上,还在簌簌发抖。
安宁摸出纸巾递给她,“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直觉告诉她,眼前女子不是坏人,而且必是受到很大的惊吓和伤害。
似在深思熟虑之后,女子开了口:“求求你救救我。”话未说完,泪如泉涌。
安宁还没反应过来,女子“噗通”跪在洗手间冰冷的地砖上,“如果你不救我的话,我就真的没活路了。”
“你有话好好说,我能帮的一定帮。”安宁赶紧搀扶少女起身,她和刘慧不同,刘慧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而安宁最看不得别人求她,她心地善良,根本连嘴上都硬不起来。
“我叫夏岚,是大一学生。我是被骗到这里来的……”她才说了几句,洗手间外的嘈杂声渐渐逼近,依稀可以听到萧俊的大嗓门:“给我到处搜,别让她跑了。”
安宁怔了怔,她和夏岚面对面站着,艰难的问:“他们……是在找你?”
夏岚点点头,大眼睛里写满恐惧。
“姐姐,我知道我跑不掉了,只求你帮我把这封信送出去。”她从怀里取出一个染血的信封,郑重的交到安宁的手上。
安宁的手颤的厉害,连带嘴唇也在微微发抖。
第一下没拿住,信封掉在了地上,夏岚捡起,用衣袖把灰尘掸干净,再次交给安宁。
安宁紧紧抓在手中,仿佛背起千斤重担。
“姐姐,一切就拜托你了。”夏岚气息不稳,还是很用力的说完这句话。
然后,她拉下门,义无反顾的往外走。
安宁伸手只来得及抓住她的一片衣角:“你要去哪里?他们正在找你,你现在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夏岚坚定的拂去安宁的手,“我要去引开他们,否则你也被抓住,就彻底完了。”
“不要出去,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可以一起脱身的。”安宁被她的勇敢震慑住,但是,她实在不忍心看着她落入魔爪。
夏岚惨笑,“他们……没人性的,姐姐,我出去以后,你趁机会就跑,千万不要回头。你要记住,你把这封信送出去,就是在救我。”
她明明比安宁小了几岁,可是说话条理清晰,大义凛然,安宁不禁被她折服。她也害怕,也知道被抓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但她还是选择了保全安宁。
安宁看着她一步步的走出去,拳头攥紧,无力阻拦。
大概在五分钟后,安宁听到夏岚的惨叫声和萧俊的斥骂声。她把耳朵紧贴在洗手间的门上,倾听门外的动静,大气都不敢出,背心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
直到门外趋于平静,她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虚脱。
安宁被困在洗手间的时候,苏旷正被时娟缠上。
她从身后抱住苏旷,“今天是我生日,我要你陪我。”
“没空。”苏旷头也没抬。
时娟可怜巴巴的抱紧他,苏旷冷着脸说:“放手。”他用力一甩,时娟就踉跄的跌倒在地。
“你……”她扁了扁嘴,心中有万千委屈。是啊,她活这么大,从来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但因为对象是苏旷,所以她只有忍。她没事人似的跳起,拍了拍裤子,坐到苏旷身边,笑眯眯的说:“你就答应我嘛,仅此一次,好不好?”
苏旷不耐烦的看她:“时娟,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不可能的。”
“事在人为,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接受我。”她倒是自信满满。
时娟大方漂亮,时尚前卫,追求者甚多,可是她谁都没放在眼中,只对苏旷青睐有加。如果她不是时伟的女儿,或者苏旷真的会对她另眼相看,只不过,事实是任谁都无法改变的。
苏旷无声的叹口气,不再说话。
时娟不在意的在他耳边自顾自说话,她不在乎苏旷是否回应,只要他没有赶她走,这就是阶段性的胜利。
有的时候她也觉得悲哀,一味的付出,换来的是愈加冷淡的对待,她也问自己,这是否值得,但爱情本来就不存在等价交换,不是吗?
“等你下了班我们去喝酒吧?”她还是不死心,发挥她死缠烂打的本事。
“我有事要做。”口气总算委婉多了,时娟眼睛一亮,有进步。
“去拐角新开张的那间酒吧,听说调酒师的手艺很好。”她是在说给苏旷听,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苏旷受不了的站起,“我出去走走,你一个人慢慢发疯。”
时娟自动无视后面一句,笑容绚烂:“好啊,我陪你一起。”
碰上脸皮比三尺城墙还厚的,苏旷简直拿她没办法。他摇头走在前面,时娟屁颠屁颠的跟在后头。
苏旷猛的停住脚步,时娟的鼻子毫无预警的撞在他钢筋铁骨般的背上,顿时酸痛的只想落泪,但她却喜出望外的说:“你改变主意啦?”
苏旷瞥她一眼,淡淡的说:“时娟,你回国多久了?每天游手好闲的,都不用找工作吗?”
时娟不以为然,她去国外读书也只是混个文凭罢了,依她好动的性子,要是找个朝九晚五的工作,还不把她闷死。再说,她本就家财万贯了,还需要那么努力干吗?倘若是别人和她说这话,她定然不客气的反驳回去,但现在是苏旷,她喜滋滋的,还带些兴奋,“苏哥,你说的话我都听。我和老爸说来金碧辉煌帮忙可好?”这样,她就有机会和苏旷朝夕相对,日久生情也是指日可待。“她想的得意忘形,就差手舞足蹈了。
苏旷一句话扑灭了她心中燃起的热情火焰:“这里不是女孩子家该来的地方。”这话他也曾对安宁讲过,在他心目中,两者的地位虽然不尽相同,但她们都是好女孩。时娟有时是烦人了些,也喜欢自作主张,但并不能因此忽略她爽直的优点和豪气的品性。
时娟的眼神黯了黯,很快恢复如常,笑着问:“那苏哥你觉得我做什么工作好?”她是打不死的小强,越多挫折越是要勇往直前。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苏旷不是铁石心肠,总有一天会为被她打动。
苏旷随口说:“你在国外读的专业,总要学以致用。”
“我读的是企业管理,”时娟扬了扬嘴角。
“很多外企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可以去试试。”苏旷这话并不是在敷衍她,他也不希望风华正茂的时娟把大把时间就这样轻易挥霍掉。
时娟眨了眨眼睛,讨好的凑近他:“苏哥,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照做。”
苏旷有些啼笑皆非,首先她该弄清楚这世界上没有谁是在为谁而活,她是时候该为自己打算了,否则到时时伟一垮台,她没有任何的社会经验,如何讨生活?但这话,他现在还不能告诉时娟。
苏旷背过身,继续往前走。
时娟心情大悦,前方大道一片光明,她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