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会不会有人因为咱们将军年轻资历浅,不服气呀?”伏二小心翼翼的问道。
伏五怒气冲天的叫道“谁敢不服?不服就打丫的,打服了为止!”
伏大微笑着制止冲动的弟弟,摇头道“咱们将军虽年轻,却战功赫赫,谁敢不服?更何况他是季野公的子孙,当年季野公马踏鞑靼三部时,不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自古英雄出少年。”
不服,定会有人不服的,不服你出来打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骝骝。
张并被拜为征虏大元帅,朝中确是有人不服。武英殿内就是论战正酣,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论战双方却愈战愈勇,各自毫不退让。
“如此重任,付予一黄毛小子,太也轻率!”年迈耿介的兵部侍郎鲁直固执己见。他唯一的理由就是张并太年轻。好了,理解他吧,他是三十五岁那年考中的进士,又花了二十五年时间才做到兵部侍郎,今年已是足足六十岁的人了,生平深信“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年轻倒不怕,他打过的仗可不少,很是老辣,”水尚书缓缓开口,“但他声称先打服鞑子,然后要和鞑子互市,这却是不可行。当年我天朝和鞑子也曾通过马市,后鞑子背信弃义偷袭,先帝震怒,罢马市,并下令‘复言开马市者斩’,先帝尸骨未寒,他竟声称要互市,岂不令人心寒。”
当年鞑靼直打到退州,朝廷无奈下“诏开马市”,许鞑靼人用马匹同天朝换衣服、米麦,可是“鞑靼富者以马易,贫者止有牛羊,请易米麦。…富者十二三,贫者十□。不一通融,贫必为饥寒所迫,冲决约束,有妨大计。”,正为此,当年的兵部尚书卢森深为忧心,上书建议罢马市。
户部侍郎李深源皱眉道“罢马市后鞑靼频频来袭,军费增加。延绥镇,岁用银五十六万两;宁夏镇,岁用银四十一万两;甘肃镇,岁用银四十一万两;固原外埠,岁用银三十四万两。开马市的那两年,岁用银只有不到三十万两。”朝廷向边境拨发的财物有太仓银、太仆寺马价银、太仆寺寄养马匹、淮浙、长芦等地盐引,每年各边镇还有大量的年例银,遇有战事,这些财物还要大量增拨,户部为此头疼不已。
别扯那么多没用的,打仗就是打银子,没银钱打的什么仗,就为不通马市每年边境增加这么多的军费,这样一意孤行又有什么好处。
“银钱是小事!”兵部侍郎鲁直家世代做清官,穷惯了,真不觉得银钱可以挂到嘴边来说,“鞑子喜盗好杀,轻生嗜利,虎狼之人,岂可与之通市!”
季学士眼看将帅人选之争变成了互市不互市之争,皱起眉头,和葛首辅对视一眼,都觉无奈。
大臣们商谈议论的同时,张并在和皇帝汇报作战方案。皇帝看着张并呈上的“定庙算、重主将、严法令、恤边民、广召募、用间、分兵、出奇”八条制敌方案,沉思之后脸上一点点露出笑容。
之前的作战方针,以守为主。以为天朝不宜劳师远征,而只宜固守。“寇来则拒,去则勿追”,“惟高城深池,积粟养土”。而张并现在提出的作战方案,则可能“横行绝幕,临瀚海,勒燕然”要在稳定边塞的同时,彻底打击鞑靼,直捣鞑靼人巢穴。
“卿此策,非一朝一夕之事。若可行,需几年可成?”要收编边境流民,恢复生产,招募新兵,训练新兵,探取鞑靼虚实,一举消灭鞑靼主力,岂是易事,怕不要数年功夫。
“少则五年,多则八年。”张并恭谨答道。“臣此去,先要击退来犯鞑子,扬我天朝国威。然后恤边民、广召募、用间、分兵、出奇,步步为营,最后临瀚海,勒燕然。”
皇帝大喜,新朝刚立,正需要先有一场胜仗!“有劳卿了。卿一心为国为民,朕定不负卿,朝廷定不负卿,只盼卿早日凯旋。”皇帝和张并一个表关心一个表忠心的表了半天,最后就要结束谈话时,皇帝突然想起,昨夜宁妃提到家有族妹,贤良淑德,欲觅一英雄为配,眼前这张并,不正是一位青年才俊么。
“卿尚未婚配?”皇帝关心起张并的终身大事。
“臣已定下妻子。只是师父不许臣早成亲,还要再等几年。”张并回道。
皇帝略略失望,原来张并已定了亲,却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甚在意,只微笑道“还要再等几年才成亲,你那未过门的妻子岂能乐意。”
张并嘴角泛上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笑意,“无妨。她还小。”
皇帝问完正事,略提了一件私事,召见也就结束了。张并出宫门后,到坐忘阁雅室独自坐了半日,方回了罗湖山庄。
孟家。悠然进入书房就陪上一副可爱的笑脸,孟赉却始终板着脸,“还知道来看你爹?”
悠然吐吐舌头,“这些时日,您跟前围得都是人,哪轮得到我啊?我这是识实务知进退好不好,您该夸我才是。”
孟赉经历一场大变,生平第一次进了诏狱,好容易回了家,整日见的不是大夫,就是老妻,心爱的女人见不着,心爱的女儿只能堪堪打个照面,心中着实不快。好在,慢慢恢复正常,女儿又可以晚上来书房陪伴了。
孟赉叹口气,“她怎样了?”悠然很随意的说道“还那样。一开始躲进被窝哭肿眼睛,后来看到爹的信,就没事了。”
孟赉放下心,瞪着悠然,“你捣什么鬼,还弄出侠客义士来了,让爹费了不少精神圆谎。”两个儿子蛮有兴致的问他信是哪位义士带出来的,他愣了愣,才含糊说是一名不相识的狱卒。两个儿子还要去谢人家,被他拦住了“一则,未必查得到是哪位;二则,反污了高人义士。”好容易才糊弄过去。
悠然摊摊手,“有什么办法?哥哥们奔波几日没见着您,我这儿反倒有了您的信,我敢直接说出来?少不得弄个鬼。”
“就一点儿不担心你爹?”孟赉看爱女白嫩如昔,又是放心,又有些不满。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当时那个形势,诏狱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悠然不经意的说道。
太子和吴王会在内城打,会在外城打,不会去诏狱打。且不管哪方登了基,都会厚待文官。
“你呀,爹真犯愁,你实在不像个女孩子。”孟赉越来越头疼了,哪有女孩子见亲爹进了监狱,还这么冷静镇定的。
或许,她真的是处变不惊?孟赉想到老许到访时说的话,提的建议,怀然心动。
“女孩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呀,爹爹,难不成像大姐姐那样才行。”悠然试探着孟赉。不能任由长兴侯府这么欺负悦然呀,那个从小就牵着自己的小手,友爱自己的好姐姐。
孟赉脸色阴沉下来。
长兴侯府后花园。水之湄风姿楚楚的站着,她穿着提花软绸富贵挺括斜襟褙子,左敛右稔,绣着梅花图案,白色绣花裙子,一件漂亮的青色绵绸夹里绣花披风.里子是浅水绿色,脚上的鞋子也是水绿色,绣白梅花,她本已生得清秀绝伦,打扮得更是得体,你看她,每一个动作都娇柔婀娜,每一个身姿都风流婉转,每一个眼神都幽怨如诗,这样的少女,又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她对面的都鹏已是涨红了脸,虽不敢盯着她看,却时不时偷偷撇一眼,目光中掩饰不住的艳羡和温存。
这样的美人,真是我见犹怜。悦然在旁冷眼看着,只觉自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
都鹏心里怦怦直跳。水之湄是侯夫人娘家旁支庶女,小时候原是见过几次,很为她少见的美丽惊叹过,只是水之湄身份卑微,不可能聘娶过来,也就死了心。娶了悦然他是千满意万满意的,却是听说要给他纳了水之湄做侧室,心又活了起来。
若是既有悦然,又有之湄,三个人在一起快快乐乐的,该有多好。
“世子,少夫人,亲家老爷来了,张老元帅也来了,侯爷和侯夫人陪着在前厅待茶。”小丫头曲膝回禀道。
都鹏心中一凛,张老元帅是他和悦然成亲时请的大媒,德高望重的前辈,岳父和张老元帅一起到了长兴侯府,是什么事?转头望望妻子,只见妻子面色平静无波。
都鹏带着一腔狐疑,和悦然一起到了前厅,拜见了,都鹏侍立在长兴侯身边,悦然却侍立在孟赉身边。
都鹏愣了,悦然是出嫁女,她是都家的媳妇,不是应该服侍婆婆吗?
侯夫人脸色已是铁青。本想着孟赉不过是个从三品官员,攀上侯府这样的亲家,该巴结着才是。却不想,自己只不过想给儿子聘个良妾,孟家居然闹个不休。前日钟氏已是上门来吵骂一回,这回孟赉竟带着大媒一起,是要兴师问罪么?
“…小女过门不过半年,侯爷和侯夫人就说小女无所出,要为世子纳良妾,显是小女资质粗陋,不合夫家心意了。既如此,也不必勉强。”孟赉温和说道。
长兴侯急忙道“哪里,哪里…”侯夫人怒不可遏,“亲家老爷可要想好了!”
孟赉淡然道“悦儿,你这就收拾收拾,跟为父回家。”
悦然恭谨答道“是,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之屏之翰,百辟为宪”《诗经.小雅.桑扈》,之,是。翰,”?”的假借,支柱。百辟,当时指诸侯,后来也指百官。宪,法度。“作为国家的屏障和支柱,诸侯百官都把他们当成言行的法度。”
曹操曾令人制过一种兵器给自己的儿子们,叫做百辟刀。看到“百辟”这两个字,总会联想到隐忍和坚强。
60、二人从行
都平眉毛都竖了起来,指着自己不争气的哥嫂厉声道“你们就这么轻易让孟家把人给带走了?!”
长兴侯讪讪道“我拦了,拦了,拦不住呀。”亲家老爷看着一团和气,做事却做得这么绝。亲家太太不过是上门吵闹,他却直接带了大媒过来,连句质问的话都没有,只那么客客气气的,就把悦然带走了,剩下张老元帅笑呵呵拿出嫁妆单子要清点嫁妆。偏侯夫人这没出息的,居然挪用了那么多,三成都不止,想起张老元帅当时那鄙夷的目光,长兴侯怒气上涌,指着侯夫人骂道“你这眼皮子浅的!没见过银钱不成!一声儿不响的挪用儿媳妇嫁妆,都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张老元帅当时只客气的拱手,“两家都是通情达礼的人家,贵府把孟家的嫁妆理清楚,两家写了和离文书,大家好离好散的,也就是了。”语气虽温和,话意却明白:别想赖孟家的嫁妆,一点不少的还了!
“想是贵府一时间料理不清楚,老夫就三日后再来,可使得?”这是给期限了。长兴侯还想再挽回,他没想着让儿子儿媳分开呀,这是从何说起。侯夫人却是都快气昏了,冲口说道“那就劳烦您老人家三日后再来。”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现在更是悔的不行。悦然刚嫁过来时她借口说悦然年轻不懂事,把嫁妆全给收过来了,“娘给你们收着,省得你们小孩子家胡乱花用”,都鹏自然是赞同的,悦然虽是不情不愿的,到底也交上来了。这半年,不只自己肆意花用,还贴补了娘家不知多少,连之湄这样的庶女,都跟着穿金戴银的。这些年侯府已是外强中干,铺子经营不力大多不赚钱,靠着永业田、福禄田度日,如今要补回嫁妆,哪里弄银子去。
长兴侯见侯夫人低着头不做声,胆子越发大了,越骂越难听,侯夫人霍的抬头,仇恨的看着长兴侯,“骂够了没有?你还有脸骂我?你每日只顾在后院跟狐媚子玩闹,如今家计艰难你只是不管不问!你那些狐媚子今日要打首饰,明日要制新衣,银钱从哪里来?我能凭空变出来不成?”
长兴侯气的直哆嗦,“你还倒打一耙!她们能用多少?能把儿媳妇嫁妆都用上了?”
都平本是怒气冲冲的,这会儿愕然看着哥嫂你来我往吵得热闹,看了一会儿,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大哥从小就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只安安心心做他的世子、侯爷就行了,在外冲锋打拼、支撑门户的都是自己。现在新皇即位,征调大军要远征鞑靼,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自己本来可能被任命为左路军元帅,却被这两日雪片般弹劾长兴侯的折子给带累的成了泡影。
“做哥哥的这般荒唐糊涂,弟弟又能好到哪去。不能齐家,如何治军。”这次远征至关重要,皇帝只觉将帅人选必须要慎重,但凡有些不妥的,皆不录用。
辛辛苦苦营营役役为了什么?就为了眼前这酒囊饭袋?都平真为自己不值。心中自嘲一番后,笑道,“大哥,你知不知道这才两天的功夫,有多少人弹劾你?”
长兴侯面红耳赤,大为狼狈。这些言官太可恶了,连多少年前他调戏民女的事都翻出来了,“强占民田”、“欺凌弱女”、“纵情声色”、“留连青楼”、“宠妾灭妻”、“私德不修”,这些事勋贵人家常有,遇上厚道点的皇帝,比如先帝,可能申斥两句也就过去了,甚至可能一笑作罢,可现在新皇即位,看这帮只拿俸禄不干活的闲散勋贵不顺眼,不只严辞申斥,还收回了福禄田。
幸亏永业田还在,要不一家人怎么过日子啊,长兴侯直冒冷汗。
都平看着软趴趴的长兴侯,气纠纠的侯夫人,笑道“大哥大嫂好心胸,福禄田被褫夺还这般悠闲自在。敢问大哥,这件事你到底打算如何了结?”
都平回长兴侯府前,曾拜会过孟赉。孟赉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温和儒雅的说道“些须小事,不过是申斥而已;像贵府这样开国勋贵,除非造反,定是无甚大事。”
本朝一向重文轻武,这些文官是好惹的?孟赉一甲第三人出身,文名满天下,同僚同窗很是不少,座师葛印如今是内阁首辅,他还曾在都察院任职多年,能不精通于言论杀人?恐怕这只是个开始,若长兴侯府不晓事,将来还不知会如何。若论凶残,文官比武将更凶残,一支笔能要人命啊。
“还能怎样?人都接回去了。”侯夫人倔强说道。
“孟家对外只说,孟老太太思念孙女,召悦然回府相陪,没说别的。可见还有挽回余地。”都平提醒道。
侯夫人一下子精神起来,“哼,就知道孟家舍不得!侯府这样富贵,鹏儿年少英武,她哪里舍得?”一时又得意洋洋起来,侯府虽已是个空架子,但是个有富贵外表的空架子呢。她心中暗暗发誓将来定要好好整治悦然,摆摆做婆婆的威风,让孟悦然从此以后服服帖帖再不敢说个“不”字。
不过是纳个良妾而已,孟家居然敢不同意,善妒!这对女人可是个大罪名,看她敢!侯夫人头昂得高高的。
长兴侯歉意的看着弟弟,“也是大哥没想清楚,成亲才半年,纳的什么良妾,这事是我们做差了,良妾的事以后不再提,孟家也就没话可说了吧。”
侯夫人已是尖声叫起来“使不得!本来纳不纳妾的也无关紧要,可若孟家这么一闹咱们就改口,岂不是涨了孟家的威风?”
都平真有种想骂人的冲动,人孟家把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全部动用,这么大规模的开足火力杀将过来,难道你一句不纳妾就万事皆休了?做梦呢。
至于侯夫人这脑子不清楚看不清形势的,都平连理都不想理。
都平实在不耐烦和侯夫人纠缠,拉上长兴侯去了书房。长兴侯听弟弟前前后后说完,直惊得目瞪口呆,“孟家这么狠!”
都平皱眉道“换过来想,若是我闺女出阁不过半年,婆家就想弄个美貌远房表妹做二房,我也不能答应。这往后闺女哪有好日子过?还不如一拍两散。”
都家全靠这能干的弟弟撑着,长兴侯等闲也不敢得罪他。听弟弟说得郑重,长兴侯也打起精神,和弟弟密密商议起来。
侯夫人却是非常得意,等都鹏回来后高高兴兴的说道,“我就说了,孟家自许为书香门弟,好面子,就算孟家姑娘在婆家真受了委屈,也只有忍的,更何况他家姑娘在咱家日子过得这么舒坦。你放心吧,孟家撑不了几天了,必会回过头来求咱们。”
两家真闹翻了,对都家固然不好,对孟家更不好,传出去就是孟家姑娘不能容人,不贤良。谁家过日子没个磕磕绊绊了,为纳个妾就要离婚,这家姑娘以后谁敢问津?
都鹏苦笑连连,那天孟赉要带走悦然,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哪有做岳父的盼着女儿离婚的?不想片刻间悦然已真的随着孟赉离去,等都鹏慌慌张张追出来,悦然冷冰冰的看着他,不肯跟他回去。
“你不忍心违背你娘,我又怎么忍心违背我爹呢?”悦然静静的说道。
那一刻,都鹏真是狼狈万分。他没错是想两美兼得,还打着侯夫人的旗号“虽不好,却是娘吩咐的,不过是个妾,纳了便是。”不想一向温顺的悦然,这次却不愿再贤惠下去了,一点不犹豫的跟着孟赉回了娘家。这两日自己去过孟家好些回,全被挡架了,根本连悦然的面也见不着。
“儿啊,你只管放心。”侯夫人苦口婆心劝着都鹏,“咱们是夫家,夫家就是天呢。你那个不懂事的媳妇,如今在娘家还不知过得是什么日子,有她后悔的。”
侯夫人这次真的没有料错,悦然回府后日子真的不好过。孟家二房不管亲生父母,还是兄弟姐妹,同母的她好,隔母的也好,全都安慰抚慰她,可孟老太太和怡然、蔚然,没少说难听话,没少给冷脸子。
“传将出去,说孟家姑娘不能容人,善妒,很好听么?”怡然一头做着针线,一头冷冷说道。
“姐姐也该疼疼妹妹们,妹妹们将来该如何?”蔚然本是赖在京城等享福的,还盼着能结门好姻缘,悦然这件事,影响到了她的计划。
“你糊涂!那远房表妹再怎么金贵也就是个妾,犯得上为了这个大动肝火?也不想想孟家的声誉!不想想下面的妹妹们!”孟老太太毫不客气,“还有你老子,也是糊涂!”
嫁出门子的姑娘,日子过得好,是她有福气,享着;日子过得不好,是她命不好,受着!动不动就回娘家是什么道理。
悦然木木的听着。一旁的欣然早红了眼圈,要说话,却又不敢说话,只紧紧握住悦然的手安慰她,心里恨得要死。
嫣然心有不忍,却也是不敢顶撞老太太,只时不时偷偷看眼悦然,想用眼神安慰她。
安然微笑道“不过两日功夫,长兴侯府已被上谕申斥两回,还褫夺了福禄田,且再等等看。”看你长兴侯府能撑到什么时候。
欣然和安然一向最有默契,也笑道“他家还有永业田在,饿不死。”
姐妹两个相视而笑,连带得悦然嘴角也有了一丝笑意。
孟老太太还在唠叨着“以夫家为天”之类的话,不断训斥着悦然,悦然既对孟老太太失望透顶,又有两个妹妹一左一右给鼓劲,倒是没太伤心。
“小五呢?”孟老太太唠叨半天,发现悠然早就不见了。
“回老太太,父亲给五姐姐派了活儿,五姐姐在书房忙着呢。”欣然快活得说道。要说小五也没有白跟着父亲这么多年,她写出的这些弹劾折子,够缺德,够狠!
孟赉下衙回家后,恭恭敬敬给老太太请了安,温言对怡然说道“严太太自从那日受了惊吓,一直病到现在,严家的意思是要冲喜…”
孟老太太厉声道“不可!冲喜嫁过去的姑娘,谁看得起?”
孟赉微笑道“儿子也觉不忍。只是老太太常训示,以夫家为天,那夫家要冲喜,又怎能不答应。”
孟老太太心里突突直跳,强笑道“以夫家为天,那也要看什么情形。像这冲喜,是绝不可行的。”
孟赉温和道“老太太说的是。”又转头对蔚然歉意说道“蔚姐儿在二叔家可是受苦了,二叔也不想委屈蔚姐儿,明儿得了空,便使人送姐儿回山县。”
蔚然吓了一跳,忙道“哪里有委屈?二叔家好得很。”
孟赉柔声确认“蔚姐儿在二叔家真没受委屈?”见蔚然连连点头,微笑道“若有什么不高兴的,只管跟二叔说。”
蔚然再笨也知道孟赉是敲打自己的意思,这是明告诉了:有什么不满的,跟我说;别惹我闺女。
孟老太太见孟赉护悦然护得这么紧,心里发闷,令孟赉退下。孟赉还要再说什么,抬头见孟老太太脸色不豫,想了想,行礼告退,去了正房。
钟氏先是抱怨一通“这都家真是不像话!这么对我闺女!”继而掉眼泪“我悦儿真是命苦。”
孟赉头疼欲裂。妻子已是四十岁的人,遇事还是这样,要么抱怨,要么哭泣,指望她遇事有个自己的主意,简直是白日做梦。
阿悠小小年纪,也知道“一件难事,至少有三个法子应对。”世事又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遇到事想法子就是,这么哭哭闹闹的,于前事何补,于后事何益。
那小丫头真是鬼灵精,曾经对正宪在外祖家长大的事频频摇头,掰着指头跟自己数“最好的办法呢,就是交往族人,族中公议命十九叔公的孙子过继;其次是劝说大伯母,让宽哥哥兼祧;最后才是寄养在外祖家。”还凑近自己一脸好奇的问“为什么你们选了一个对自己最不利的?”
“过继这件事情,虽讲究过继血缘最近的,却也要亲生父母情愿才行,没个亲生父母不情不愿,硬抢人家儿子的。”阿悠的话仿佛就在耳边,孟赉无力的看着哭泣不止的妻子,她永远也不知道这些,她根本不去想。当初自己正在想法子既保住儿子,又不伤老太太的心,谁知钟氏一味只知道哭,吉安侯府又丝毫没和自己商量便弄出一个张天师来,又气又累又烦之下,自己撒手不管,才弄得正宪不得在身边长大。
“小孩子还是在自己亲生父母身边长大最好。”连阿悠都知道的道理,难道做爹的不知道?丁凌刚进门时,每每想到爱子不在身边,和钟氏的愚蠢、吉安侯府的专横脱不了干系,孟赉便会怒火中烧,有意无意的帮着丁凌,冷落钟氏。
只是,有什么意义呢?说到底这是自己的妻子。心肠又不坏,就是从小太娇惯了,一辈子都长不大。孟赉只有长叹。
同时暗下决心:儿媳妇绝不娶幼女,绝不娶老来女。
晚上到了书房,悠然还在奋笔疾书,骂人真是件令人身心愉快的事啊,骂人的机会是难得的!
孟赉心疼得要命“还不歇歇!可别把我闺女累坏了。”
悠然不以为意,笑咪咪道“我不累。”我可喜欢骂人了,太tmd过瘾了。
孟赉想起长女,脸色阴沉下来,“这都家竟然将你姐姐的嫁妆挥霍了三成。”才半年功夫,也太快了。
悠然拍手笑道“好极!我正要用这三成的嫁妆,来为姐姐换一个大大的利益!”
作者有话要说:“二人从行,谁为此祸”出自《诗经.小雅.何人斯》,《何人斯》是一个遇到严重婚姻问题的女子,梦幻般的内心独白,散乱飘忽的思绪,痛愤哀伤的心情,令人同情之余也不由得思考:夫妻二人同行,真遇到了问题,究竟是谁的过错呢?
一味的抱怨是没有用的,自立自强是硬道理。人生总会遇到问题的,解决它就是了。
61、夙兴夜寐
日后,都平仍旧被认命为广州将军。
彻底和一场伟大的战争无缘,都平带着惆怅和遗憾离开了京城。跟随都平一起去广州上任的,除他的家眷外,还有都鹏和悦然夫妇。
望着悦然远去的背影,孟赉目光中有浓浓的不舍和担忧。“放心吧,爹”悠然在旁肯定的说道“大姐姐此去,定会平安顺遂。”
悠然已经把自己所知道的有关广州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告诉了悦然,哪里好吃,哪里好玩,哪里有生意可做;悦然心不在焉的听着,“五妹妹,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孝?”让父母家人这么操心。还差点连累到妹妹们的名声。
“不会。”悠然笑道“姐姐一直努力要过好日子,只不过是暂时运气不好而已。过去了就好了。”
努力过日子,过好日子,就是孝顺。父母还需要你做什么呢,你自己能生活得好就够了。
“我还能过好日子吗?”悦然喃喃道。
那是一定的。都鹏见不到悦然,一日比一日着急,买通门房一天送三封情书,口气一封比一封软和,最后简直到了哀求的地步。表妹?这时候他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什么表妹。
情书中更提到他第一次见到悦然的情形。那时是长兴侯夫人欲向钟家长女提亲,费尽心机安排都鹏偷偷相看,当时映入都鹏眼帘的女子,不是穿红衣的吉安侯府嫡长女,而是身穿嫩黄衫裙的孟家悦然。
都鹏看到悦然后一见钟情,硬缠着爹娘要娶悦然,后来才有了长兴侯夫人亲自求婚的事情。
水之湄,算是幼时的念想吧,悦然却是他长大成人后想娶的女人。
能左拥右抱他当然是乐意的,也确实很想三个人和和气气在一起生活,但若妻子执意不许,甚至宁可离婚收场,这时他想都不用想是选择妻子。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女人真能提得起放得下,男人自然会把你放在心上;如果一味强颜欢笑装贤惠装大度,就只能暗地里掉眼泪叹息自己命苦外加感叹男人薄情了。
楚楚动人的水之湄再站在都鹏面前的时候,因为妻子离去而心烦意乱的都鹏已无心思敷衍,仓惶逃离。
妻子虽回了娘家,保不齐在府中还留有眼线,若让她知道自己和水之湄单独说过话,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朝堂的攻势越演越烈,已经从“私德不修”提升到“对朝廷心怀怨望”,长兴侯从未领过实差,也没有请过师爷,只会混迹脂粉队中,这时早已吓破胆;都平本来对哥嫂做法不满加不屑,自然趁这功夫劝哥嫂让步;侯夫人本以为孟家只是虚张声势,到后来看到一步一步都是实打实的,也害怕起来。
“不过是申斥夺田罢了”孟赉笑得温文,“只要不谋反,不至于夺爵毁券。”
更何况悦然的嫁妆长兴侯府根本无力补上。张老元帅如约来清点嫁妆时又无功而返,德高望重的老者已面带不悦“贵府开国元勋,想必是有信之人。”呆着脸等长兴侯答复。长兴侯府只会用求救的眼光看都平。都平哪里会接这烫手山芋,也不则一声。
最后目光都聚集到那个挪用嫁妆的人身上。侯夫人被丈夫和小叔子看得心中发毛。陪了无数不是送走了气哼哼的张老元帅,长兴侯大发雷霆“你竟是作何打算!”
侯夫人此时还嘴硬“孟家倒是想得美,我偏不如他家的意!休想和离,我要休了他家闺女!”
都平耐心本来就不多,至此全部用完,一声暴喝“你有完没完!”
喝完后长兴侯和侯夫人都惊诧的看着他,侯夫人更是做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都平自己也觉得做小叔的对大嫂这样未免不敬,心灰意冷下叹了口气道“罢了,左右我说话你们也不听,由你们吧,我不管了。实在是管不了。”
都平转身欲走。长兴侯慌了,弟弟不管,他更不知该如何是好!长兴侯要拉住都平,都平看侯夫人仍是满脸的不服气,不顾长兴侯的挽留,大踏步走了。
都家祖籍广州,族人在京中和在广州都有,京中的族人以九老太爷为首。九老太爷是都家耆老,族中无人不信服。都平至此也不敢再为哥嫂隐瞒,径去面见九老太爷细说了前后经过。九老太爷已是六十高龄,任他见多识广,初闻之下也是不敢置信,都家宗妇,居然能挪用儿媳妇嫁妆,如今都闹到要和离了,嫁妆还不上!她还执迷不悟,还横!
“都家百年声誉,不能毁在这无知妇人手里。”九老太爷缓慢说道“本来这轮弹劾已是令人心惊不已。更有这桩事体。罢了,就由族中出面吧。若她再不服,说不得,要家法处置了。”
都平等的就是这句话。为长兴侯府效力这么多年,他心中怎能全无抱怨。却是舍不得抱怨亲大哥,只好怨上这倒霉的大嫂,再说这次侯夫人确是太不上台面了,太丢人了,还这么固执,简直让人想抽她。
九老太爷亲自出马,和孟赉商谈。本来依孟赉的意思,都闹到这个地步了,悦然再回去也是无趣,不如索性跟都家撕破脸,悠然却说“爹要看姐姐的心意才对。毕竟这关系她一生的幸福。”孟赉细心观察了悦然几天,悦然独处时郁郁寡欢,但看都鹏的信会若有所思,会甜蜜微笑,会露出憧憬的面容,自见到悦然的笑容起,孟老爹便决定和都家和好,有什么比女儿的幸福更重要的呢。
“三成嫁妆,也有近万两白银。万两白银,换大姐姐十年的幸福生活,是值得的。”悠然算账是这么算的。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银钱可以再赚,青春难再来,十年无忧无虑不用服侍公婆的生活,值了。
孟赉久经官场,当然精通谈判技巧。九老太爷也是人精,二人谈到最后,都很满意:孟赉满意爱女终可以离开京城,去一个自由开放的城市生活,不用再面对她那个事儿妈婆婆;九老太爷满意都家声誉终于得以保全。
九老太爷到侯府宣布时,侯夫人不服气还要说话,却被九老太爷一记凌厉的眼神吓了回去,只听九老太爷阴森森道“我都家家庙中,现还住着两个妇人,终身不许复出。这两个人你还记得吗?”
侯夫人魂飞魄散。都家家庙在广州京城各一,都家妇人若有不孝、不敬、不节、不义之事,事迹不显的,只不过入家庙修行数月或数年,待族人同意了便可复出;但若行恶迹昭著的,则终身不许复出。那两个被关的,自己都认识,出身比自己还显赫呢,只为做出有辱都家名声的事,被族中公议后终身关了起来。像自己这样,若传将出去,明显是败坏都家百年声誉,如因此事被关进家庙,连娘家也无话可说。
想起家庙的清苦,别说一辈子了,一天也不得呆啊,侯夫人畏缩了。
谁让自己确是贪了儿媳妇嫁妆呢?侯夫人这时真心后悔起来。
都怪长兴侯那没出息的,若不是他不事生产,只会花天酒地,自家怎至于经营不力,怎至于囊中羞涩,怎至于见钱眼开。
想到悦然要到广州过无人管束的自在生活,还长达十年,侯夫人只恨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