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好,不过你不该来这里。”齐倾墨知道瑾诺来此需要冒着多大的风险,那外面的人大概没几个是不想取他性命的,做为造成这场大灾难的罪魁祸首,瑾诺便是万死也不足以抵罪。

兵不厌诈,并不代表可以丧尽天良。

而玉菩萨瑾诺此生唯一做的一件恶事,却如此的丧心病狂。

“对不起。”他低声说。

“怎么个个都跟我说对不起,明明是我对不起你们更多。”齐倾墨笑着说道。

“我没有想过会害了你。”

“未来的事情谁能料得到?又不是个个都有凤血环,更何况说难听一点,我反正都是将死之人,这瘟疫于我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倒是你,你可知你这里,有可能就回不去了?”

“宣遥国国破在即,我回不回得去又有什么重要?倒不如来看看你。对了,奚儿怎么样了?”

“她还好,莫百衍将她照顾得很不错,你大可放心。”

“那就好。”

两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齐倾墨知道瑾诺不是带着解药来的,因为他也没有解药,本来他投此毒,就是打定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准备,自然不会留着退路,如今他来看自己,倒也真像是他自己说的,或许根本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好好待祭语,就算给不了她什么名份,也不要伤了她的心。”齐倾墨突然说道。

“你替这个着想,替那个安排,却没有想过自己。祭语跟了我那么多年,她那点心思我怎会看不出来,本想着只要不说破,大家就不会太过难堪。哪成想你这么多事,非要做这红娘,如今我倒真不知该如何安排她了。”瑾诺苦笑,世间喜欢他的女子自然不胜其数,真心固然不可辜负,却也不必个个都背负,但祭语毕竟不同,瑾诺亦不知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让她守着秘密过一辈子,没有哪个女子经得起这样的折磨,如今这样,她要走要留都由她自己决定,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我看她只怕是不会离开你身边的。”

其实每个人都有守护者,只是有的人不知道身后那个人是谁。祭语就是瑾诺的守护者,她跟在瑾诺身边这么多年,任劳任怨,甘心付出,这般情谊怎可轻易埋藏?

两人叙旧的时间并不长,有着柳安之这个专门破坏气氛的人在,谁也别想跟齐倾墨将温情画面延续多久。他端了药碗进来,对着瑾诺冷哼一声:“还说是什么玉菩萨,我看地狱修罗的心思也没你狠毒。”

“柳安之。”齐倾墨出言阻止他要继续的恶言恶语,这人的嘴,只要让逮着了机会,能把人说得无地自容到恨不得立刻挥剑自刎。

“还不能说实话了是吧?我看你落得这般田地就是这些人一个个逼的,他跟萧天离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柳安之嘴上是恶毒着,但手中却也没有停下来,粗鲁地夺过瑾诺的手腕给他把了脉,又扔了几粒药丸子给他,粗声粗气说道:

“吃下去。”

“这是什么?”瑾诺拿着药丸不解问道。

“毒药啊。”

那药丸子是柳安之这两天研制出来的新方子搓的,虽不能治好瘟疫,但能防制被感染,军中都已经派放了下去。不过那些士兵对齐倾墨还有多大的怨恨,对柳安之又有多大的不信任,但看着渐渐控制住的瘟疫病情,也不得不承认,这么神医的医术,比起军中的军医和宫中的那些太医都高明了太多倍。

“还是找不到解药的方子吗?”瑾诺服下药丸问着柳安之。

“你投毒之前不知道这毒药有多狠吗?要是那么容易就能配制出解药,你会随便用?”柳安之没好气地说道。

瑾诺无言以对。

齐倾墨喝尽碗中的汤药,偶然抬眼看到柳安之,却见他不过短短半月的时间已经瘦了好几圈,眼眼里布满了血丝,也不知是几宿没有睡好了了。

“你不要解药没配出来,自己先倒下了。”齐倾墨担心地说道。

“总不会比你先死。”柳安之低头闷声。

瑾诺前脚刚到,后脚跟来的是整个宣遥国储藏的所有的珍惜草药,这些草药是在羲国也找不出来的,宣遥国占尽天下三分之二的财富一说,又岂是平空得来的?这天底下最大的药房都是他开的,他将全天下能调来的药材基本上都调来了,还有一些大夫,这些人的医术或许比不上柳安之这个神医,但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其中不乏脾气古怪之辈,也只有瑾诺才有这个本事将他们都召集起来。

原本有些死气沉沉的军营里又好生闹腾了两天,不少人猜测着这个身着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是什么人,这一次萧天离早早就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人传出瑾诺身份的风声,也让瑾诺戴了个面具,免得再闹出什么事来。

一个宣遥国的公主就差点引起了病变,瑾诺这个罪魁祸首真身来了这里,还不真要翻了天去?

但瑾诺的话也说得颇为让萧天离郁郁: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救了你的士兵,只是为了救齐倾墨而已,顺便也救一救你的人。

在柳安之身边到处都是零零散散的草药,还有写着各种方子的纸片,这个单独为他留出来的帐篷,他平日里根本不让外人进去,除非是得他允许,不然谁若是擅自闯进去了,哪怕是萧天离也会被他骂一通。

大家都知道,柳安之这些天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经常听到他帐篷里传出摔碗砸灌,夹带着咒骂的声音。颜回和泠之继给他送饭都不敢喘大气,怕惹恼了他少不得一通好骂。

大家也知道,柳安之是在着急,日子不紧不慢始终这么悠悠走着,他这个神医却拿不出救命的良心,每日都有成批成批的人死去,人们不敢麻木,那一条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在顷刻间的枯萎,重重地压在众人心头。

而齐倾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那一声声的咳嗽听着无比揪心,好像下一声就要咳断气了一样。

柳安之经常好几天连眼都不合一下,埋头在古籍秘书里,又或者配着各式药方,想寻到根治的办法,只是上天这一次似乎有意与他做对,不管他如何穷尽力气也配不出救命的方子来。

挫败感击溃了他,他披头散发,仰面瘫坐在椅子上,他手中还握着一纸药方,苦笑一声:“这一回,我是要学神农了吗?”

次日,柳安之再不许任何人接近他的帐篷十步之内,饭菜一应放在外面地上他自己去拿,以往配制的控制瘟疫的药方也交由了萧天离,让他找人按着方子上的药材和剂量去负责熬药煎汤,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气得差点一蹬脚背过气去的老军医负责起了整个军中的病情。

任谁都查觉到了柳安之的不对劲,可不管是谁想靠近他去问问他到底干了什么,都会被他一通臭骂骂走。他在帐篷外面放了一把刀,谁敢进去他就要杀了谁。

他并不会武功,这军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制服他,但他的意思却没有人敢去违逆。那把象征意义的刀,变得有些遇神杀神的味道。淡看浮华三千 作品专栏:

第374章 信仰,柳族

这几天给齐倾墨送药的人换成了颜回,一天两天或许大家还能瞒住她,可是时间长了,以齐倾墨的心思又怎么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也不顾萧天离的阻拦,一直没有走下过病床的她撑着身子无论如何也要看柳安之。

只是脚刚落地,她便站立不稳差点摔倒,萧天离连忙冲过想扶住她,却被她惊恐地推开:“你别过来!”

萧天离停在半空中的双手无处安放,眼睁睁看着齐倾墨倒退着离自己越来越远,一边摇头一边说:“我自己去,你不要扶我,你不能有事。”

是啊,如今的萧天离肩负着天下苍生,不管他怎么淡化这一事实,都不可能再像往些年那样随意自然,任性妄为,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牵涉着天下,他的身体是龙体,需得时时安康。

这是属于他的责任,当他披上龙袍,坐上龙椅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被迫舍弃很多东西,去守护更重要的天下。

不管他一颗心多炽热,都不能再随意温暖齐倾墨。

不是不想,是不能。

齐倾墨果真没有让任何人扶着,只自己支了根柱杖一步一挪来到柳安之的帐篷里,还未进去,在门口就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药味,熏得人直皱眉。

“不是说谁都不准进来吗?找死不成!”柳安之头也未抬大声骂道,只是气息不足,声音显得很虚弱。

“反正我也快死了,找不找死有什么要紧的。”齐倾墨扔了柱杖找了把椅子坐下,走的路不远,但却把她累得够呛。

“你来干什么?”柳安之背过身不看齐倾墨,低头扇着炉子里的炭火,上面煎了七八个药罐子,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你说你怎么这么傻?你是大夫,难道不知道这毒可能真的没得解吗?你就不怕死啊?”齐倾墨望着他的后背,长长的叹息。

“正因为我是大夫,以身试毒不过是为了救人而已,你不要自做多情。”柳安之瓮声瓮气,却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

齐倾墨休息够了,撑着身子来到他面前,这才发现柳安之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原本合身的白衣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嘴唇也干瘪下去,眼珠子都往外凸着。

“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来这里,最后还害了你。柳安之啊,我一直在做有愧于你的事情,总觉得有些事是为你好,其实都是在害你。”齐倾墨难过地说着,低着看着柳安之拿扇子的手已经瘦得没有一点肉,指骨分明。

柳安之望着她突然笑了一下,用一种很奇怪的口吻说道:“如果这一次我真的跟着你一起死了,萧天离和瑾诺那两个王八蛋不知道会有多羡慕。齐倾墨,这世上最苦的不是死去的人,而是活着的。如果我不能救你,我活着也没有丝毫意义。虽然你已经解除了我与你之间的守护者契约,但柳族的人,生生世世都是圣女的守护者,并不是靠一个契约,而是因为信仰。齐倾墨,守护你就是我的信仰。”

吸了吸鼻子,齐倾墨咽回想哭的冲动,笑说道:“既然这样,不如我跟你一起试药吧,说不定哪副药有效就让我撞上了,然后我就得救了。”

“我可不敢,让萧天离知道他非得砍了我不可。”柳安之明明掩不住眼中的笑意,还要装作很不屑的样子。

“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齐倾墨拿过一柄放在一边的蒲扇,轻扇炉火熬着药。

“不让我知道?你想得倒是挺美的。”萧天离不知何时进来,红红的眼眶,微酸的鼻头,大步流星朝她走过来,却是狠狠地瞪着柳安之。

“你要是再拿不出药方来,你死了我都会把你挫骨扬灰!”

“切,反正到时候我都死了,谁管你是把我挫骨扬灰还是隆重下葬,关我什么事?”

“喂喂喂,天离,这里有两个重病传染病人,麻烦你先出去好吗?”

“那怎么行,他欺负你怎么办?”

“萧天离,谁欺负她了?”

“你都把她说哭了,还不是欺负啊?”

“这叫感动的泪水你懂不懂?”

“不懂,反正这是我媳妇儿我就得看紧点!”

“你…”

“我怎么样?有本事你咬我啊!”

“诶你还真咬啊,你这得的是狂犬病吧!”

太过深重的情义总是会让人不知所措,尤其是当这份情义你不能接受,无以为报的时候,更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仿佛任何言语和推却都是对这份情义的亵渎,这就是齐倾墨以往面对柳安之时的感觉。

但她现在已经懂得,当不能给出承诺和未来的时候,接受并珍惜便是最好的回应,放在心口,仔细珍藏,不让其蒙尘,不使其失望,活得更好,珍惜每一天,都是最好的报答。

只可惜老天爷不会因为你是否将这世间一切看得淡薄了而改变命运的轨迹,也轻易不会垂怜世人的悲苦,天若有情天亦老,天从未老去,因为他无情。

不管柳安之和齐倾墨往肚子里灌了多少副药,真正能救命的方子始终未能得出,而齐倾墨与萧天离说话的时候声音也越来越小,哪怕是用力开着玩笑想冲淡死亡的阴影,也只是显得越发无力苍白。她经常在萧天离怀中说着说着,就毫无预兆的昏睡过去,每到那时,萧天离都会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探到她鼻下,看她还有没有呼吸。

每次探到还有淡淡的呼吸时,萧天离都对老天爷感激一次。

而这样的折磨,萧天离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等到哪一天齐倾墨再也醒不过来了的时候,他会不会疯掉。

泠之继与颜回匆匆忙忙跑进来,一惊震惊地向萧天离想说什么,萧天离比了根手指在唇边放齐倾墨先睡下,给她盖好被子又轻吻了她额头,才轻手轻脚走出帐篷问他们怎么了。

“柳族来了。”

怪不得颜回惊讶,对于那个神秘莫测,在青沂国只横插了一脚,昙花一现就被齐倾墨强行扭送回去的柳族,大家除了知道一个柳江南以外,真正的柳族面纱从未有人撩起过,谁也不知道那个传承了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的古老家族到底有着何等恐怖的底蕴。

这一回他们的到来,到底带着什么目的而来。

但萧天离对此似乎并不惊讶。

柳江南比前两年看到的时候苍老了许多,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身形也有些佝偻,老态毕现。

再一次出人意料的,是柳族这一次到来的目的简单至极。

柳安之是柳江南的儿子,老子来救儿子来了。

不管曾经柳安之与柳江南之间有多大的隔阂仇隙,毕竟是亲生骨肉,柳江南再怎么狠心,也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就这么死在外面。父子之间,又哪里有什么真正的隔夜仇呢?

“你来做什么?”

几乎每一个不请自来的人都会被问这个问题,瑾诺是这样,柳江南还是这样,只是发问的人不同而已,柳安之还记着柳江南是如何利用凤血环布下死局,害得齐倾墨无法逃离青沂国皇宫,最后不得不以死破局的事,若非是他用假死药吊着齐倾墨一命,那一回,齐倾墨就必死无疑了。

柳江南有些浑浊的双眼望着自己干瘦的孩子,老泪两行,却强撑着身为父亲的面子,怒声骂道:“你这个孽子,难不成想等着为父给你收尸,让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柳安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起伏不定的胸口该是奔涌着悲伤:“我不用你管,你带着族人回去吧,你们本就不该出现在外面的世界。”

“你就不是我的族人吗?凤血环已毁,柳族还有什么面不得世的!你这个不忠不孝的逆子,你是要气死我吗?”柳江南骂道,挥着手中的拐杖打在柳安之的腿上,一声骂一行泪,而柳安之站得挺直一动不动,任由拐杖在他身上打得噼啪作响。

齐倾墨转身伏在萧天离胸口,埋着清泪入他的衣裳,哭得不能自已,这种时候,还谈什么过往的恩仇呢?一切都可尽付笑谈中,烟消云散。

那个她住得不久,但记得美如世外桃源般的仙境,的确是这世间最为美好的地方,那里的人们淳朴善良,与世无争,不知这人世的险恶与丑陋,宁静安详,那样的地方才是柳安之这等人该回去的。

柳安之,该回家了呢。

柳江南带了几本医书,皆是上古遗传下来的,上面的字古怪的扭曲着,根本不是现在的人能看得懂的,也亏得每一任柳族的族长都必须学习这些上古的文字,柳江南才能将这些文字逐字翻译出来。

难怪不管柳安之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破解这毒药,这毒自上古就是一秘方,数千年下来早已失传,也不知瑾诺是如何得到的。好在那古书上也同时记载着解救之法,柳安之拿到之后发现有几种药草早已绝迹,多次试探之后才找到代替之物,这代替之物竟也是从瑾诺带来的药中才找到,效果不如原来的配方好。又熬了几个通宵,他对剂量加以调整,终于配成了救人性命的解药。

那一天,久违的阳光倾泄而下,挣脱阴霾,铺就万道金光。淡看浮华三千 作品专栏:

第375章 深夜离去

齐倾墨没有问与世隔绝的柳族是如何得到音讯闻风赶来的,想来是萧天离去找的人,瑾诺那方子是从古书上看到的,或许是百年前的那位圣女,又或许是自己的娘亲,留给瑾诺的保命之法。

不管是怎么样,都是与柳族有关系的。既然这结是从柳族系下的,由柳族出来解,也算是有始有终。但也由此可以看出,不管是哪一位圣女,对宣遥国都是偏爱的,那个充满着善意,虽然偶尔会有贪图享受忘却危机的国家,他们的骨子里善良的,只有这样充满着善性的国家,在得到整个天下之后,才会善待所有的人。

也只有真正善良的人,才不会轻易动用那顷刻间可以覆灭天下的剧毒。

药方一出,大锅熬药,全力救治,上至萧天离和瑾诺这两位帝王,下至打杂的伙夫,都忙碌个不停,整个军营里都可以闻到浓烈的中药清苦味道,可这味道如此令人欣喜,像是带着生命的芬芳。

被绝望笼罩了三个月的军营里,终于泛发出了新的活力,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不管是身上的疾病,还是心中的伤口。

而萧天离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拥着齐倾墨睡了三天天夜不曾下床,紧锁了许久的眉头舒展,长眼凤目的他啊,梦中笑颜重现。

唯有瑾诺的笑容,似有其它的意思。

他没有与人告别,趁着深夜,与祭语两人各骑着一匹马,望着深夜星辰下的那顶帐篷许久。

“主子,你真的不再见一见齐小jie吗?”祭语问他,明明瑾诺心中有千万般的不舍,但却要这样无声无息离开,何必对自己这么残忍?

“不见了,见了就会舍不得。”瑾诺温润一笑,好像那笑容从未变过,始终是悲悯神色,但祭语知道,那里面如今更多的是悲凉。

此一别,许是永不能相见了吧?

耽误了这么久的战火,终是要燃烧起来的吧?

瑾诺他到底是败了,不是败给萧天离,而是败给善良,败给仁慈,败给他最为崇高的悲天悯人。

“夺天下,哪有不死人的?”萧天离的话犹在耳边,瑾诺明明有机会让整个羲国的将士毁于一旦,却生生拉住步伐。

接下来,整个宣遥国的生死几乎已经写定。

马蹄声哒哒而响,踩着霜重的秋夜,惊落了一地的深秋露水溅碎,迎着淡薄的月光如霜,他想起无忧宫里那株他好不容易救活的凌月花,曾经拥有过她风华无双的岁月,也该知足了吧?

曾经答应过姑姑和父王,会找到他们的女儿,会让她重拾公主的荣耀,会让她万众瞩目傲视天下,会将宣遥国交付在她手上,他都做到了。他还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国主,给了他的百姓最安逸最幸福的生活,他满篇青史尽是功绩,哪怕最后落得黯然收场,终成亡国之君,他也尽了全力了。

如此,哪怕去地下黄泉,他也有颜面再见姑姑,告诉她,你的女儿过得很好,有一个很疼爱她的夫君。

他是玉菩萨,活生生的一尊菩萨,救恕了众人,唯独苦了他自己。

忽见前方有一人一马拦在路中间,马上那人睡在马背上,嘴里叼着根秋日里常见的狗尾巴草,闭目养神像是等了他们许久。

“你闹出这么大的罪事,就想这么轻轻松松回去?”萧天离偏头一笑。

“你还要如何?”一向情绪不多的祭语愤怒起来,主子已经放弃了一切,做尽了一切,难道萧天离还真要赶尽杀绝不成?

“祭语。”瑾诺拦住满目怒火的祭语,引马上前,看着萧天离:“你想干什么?取我性命吗?”

“你的命我可不感兴趣,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媳妇儿失望罢了。”萧天离说完,瑾诺身后渐渐出现一辆马车,正急驰而来。

一只纤纤玉手挑起马车帘子,一张素净却惊艳无双的面颊急急探出,一声带着薄怒之意的话语传来:“都说了让我骑马,你非得让我坐马车,差点就没追上。”

“你这身子还想骑马,不让你坐轿子算是客气了。”萧天离不客气地顶回去一句,开玩笑,这大晚上的夜深露重的,她那身子骨经得起几下折腾?

“齐小jie?”祭语不敢置信地望着马车里的人,明明看着她已经歇下了才离开的,她怎么会追上来?

“祭语。”齐倾墨冲她一笑。

随后马车里另一张脸探出来,不痛快的语调实在欠揍:“你们有事就快点说,大半夜的你们不睡我还想睡呢,这些天累死我了。”可不正是柳安之?白衣神医,傲娇无比。

“你们?”瑾诺望着这三人,还有赶马车的颜回和泠之继,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齐小jie说了,这战火能不燃就不燃,这仗啊,能不打就不打,百姓跟着少受点苦,将士们也多多爱惜自己的性命,大病初愈的就上战场也不太人道了些。”颜回扯着嗓子大声说道,“咱爷又是个怕媳妇儿的主,所以就听了齐小jie的话,跟瑾诺国主您提个亲,看您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萧天离将手中的狗尾巴草一甩,灌了几分内力打在颜回胸口笑骂一声:“皮痒痒了是吧,当心我不把泠之继嫁给你!”

“那可不行!”颜回胸膛一挺,胆子是越来越肥了,都敢跟自家主子顶嘴了。而泠之继一脸小媳妇儿样的贴在他身后,看样子是准备与自己的准相公同进共退。

萧天离这位爷当得,啧啧啧,太失败了。

瑾诺看了看了萧天离,又望了望齐倾墨,他心知他们在说什么,但却总是有一些古怪的情绪在心底萦绕着。

他可以接受齐倾墨爱的是萧天离,也可以接受齐倾墨最终会与萧天离在一起,但让他自己亲手把齐倾墨嫁给萧天离,却是另一种感受,就好像把自己视若生命的东西,从身上割下来,送给对方一样。

越是无欲无求的人一旦有了执念,将比普通人深得多,瑾诺的执念是齐倾墨,他无法割舍。

齐倾墨下了马车,走到瑾诺面前,抬着头看着他:“瑾诺,有时候不放手,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望着远处的风景,你会错过脚下路边的繁花。放开我吧,瑾诺。”

瑾诺,你身边的那束繁华是祭语,她正热烈盛开,你不该错过她。而自己,注定是你生命中打马而过的路人,只是留下了太深的影子,你不能守着一个飘渺的影子过一生。

“你真残忍。”瑾诺低语苦笑,齐倾墨你早早就做了决定,从最初一开始,我就是被淘汰的那一个,不管我怎么做怎么付出,不管萧天离让你多失望多心痛,你都没有给过我机会,还要叫我放手,齐倾墨,你好生残忍。

“想想我你就会平衡很多了,我跟着她不知道刀里来火里去的不知道多少回,不也没戏吗?想开点吧,她满脑子除了萧天离那个人渣,谁也放不下,你至少还有祭语呢,比我强。”柳安之的声音又从马车里传出来,两个同病相怜的人说着这话,倒是心有戚戚焉。

萧天离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翻身坐在马背上:“我怎么就人渣了?”

“你怎么就不是人渣了?”柳安之对萧天离这位帝王那简直是丝毫不放在眼里,怎么恶心怎么刻薄怎么来。

“就算我是人渣也比你们强,我有媳妇儿你们有吗?我衷心祝愿你们孤独一世!”

不作死就不会死,柳安之和瑾诺暴起揍之,萧天离惨叫声都传到了天边去。

“我说,你们不去帮帮你们爷啊?”齐倾墨退到马车边上,问着正磕着瓜子一脸看好戏神色的颜回和泠之继。

“没事儿,我觉得爷也挺渣的,柳公子和瑾国主揍得挺对的。”泠之继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点点头,顺便还掏了把瓜子递到齐倾墨面前:“要不齐小jie你也来点,看这情形还有得打呢。”

齐倾墨还真捡了一把瓜子放在掌心,跟着他们一起磕了起来。主要是大半夜的她颠簸了一路,真有些饿了。

“那个,那个,祭语是吧,一起过来啊,主子们的事咱们不好插手,看看就好。”泠之继这是上了瘾了,连声招呼着一脸不知如何是好表情的祭语。

祭语下了马走到他们前面,满脸的难以置信,对着他们看了又看:“你们以前真的是杀手刺客?”

“是啊,如假包换!金风楼细雨阁在杀手界好歹也有些名声吧?我们是金牌杀手。”颜回满脸正色。

“不错,我们师父是你们宣遥国的驸马爷莫百衍,冲这一点,别的杀手组织就办不到,哪个杀手能拿下公主啊,你说是吧?”泠之继一提起这事儿就眉飞色舞,说不出的得意。

祭语望天,或许是觉得与这样的人同为杀手这一行,有些丢人。但这丢人的两位却毫不自觉,看着打得正酣的三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只差大声叫好再扔上两个铜板。淡看浮华三千 作品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