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是什么人?有谁比你大姐更清楚!”大太太不以为然,“我这段日子忙前忙后,也没有顾得上和你说话。我看着你比在余杭大不相同,可是出了什么事?”

罗振兴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母亲会问他这个,更不明白母亲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进了国子监以后,突然发现以前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大太太没等儿子回答,冷冷一笑。“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侯爷到国子监给你打招呼,你要是那祭酒,只怕也会卖弄这人情吧?”

罗振兴脸色微白。想到自己刚进国子监时谦虚谨行,有人问起他家中之事,他常常含糊以词,结果被人调侃嗤笑。后来他无意间透露了与永平侯府的关系,大家对他一下子亲昵起来…让他深刻地体会了世态炎凉。

大太太见儿子不作声,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遂放低了声音,缓缓地道:“侯爷这个人,虽有不世之才,却耳根子软,遇事胆小懦弱,优柔寡断。别的不说。当初你大姐刚嫁过去的时候,想开府单独过日子。侯爷当着她的面答应的好好的,可到了太夫人面前,又立刻变了卦,你大姐一怨,他又变了卦,说过几天就跟太夫人说。反反复复的,没有个主意。后来承了爵,更是让你姐姐受累。

侯爷是皇后的兄弟,按律令,本应封爵。结果侯爷怕皇上猜疑。硬是上奏请辞了。你说,这有什么好怕的?难道本朝就他一个国舅爷?还是那些受了爵位的国舅爷没一个寿终正寝的了?哦,赶情别人都不怕,就他怕!你大姐为这件事,没有少和他呕气。”

大太太有些激动起来。

“后来平了北乱,皇上又提起给侯爷封爵的事。

那时候,谕哥已经启了蒙,人人都夸聪明。偏生谆哥年纪小,又有不足之症,亲戚间就有‘以后这家里全靠谕哥撑着了’,还有些糊涂人。竟然凑到秦姨娘那里献殷勤。你大姐就想把谕哥过继到二房的名下。可一来这事得太夫人和二夫人同意,二来得族里同意,颇有些为难,正愁着。知道侯爷又得了一个爵位,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想着,这个爵位就给谕哥承了。一来解了谆哥之危,二来说出去你大姐也有面子。谁知道,又让侯爷请辞了。请辞不说,还没跟你大姐商量,你大姐还是事后从别人嘴里听说的。这下子,把你大姐气得…从此就落下了个咳血的毛病。”

说着,大太太不由眼泪涟涟。

“侯爷可是一点也没有为你大姐着想。那外戚的爵位只封本人,没了就没有。可这战功得来的爵位可是功封,是世袭的。你想想,你大姐在的时候他都这样。如果要是不在了,谆哥儿还能有个活路啊!你可别忘了,徐家叫你舅爷的孩子再多,可只有谆哥是你大姐的骨血,只有他和你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

罗振兴听着很是狐惑:“可我听人说,侯爷在平苗蛮的时候,苗人假意投诚,还献上锦帛美女,侯爷毫不动心,杀伐果断,当即斩下苗人头领的头,让苗人弄假成真,这才有了之后七战七捷,平苗蛮之功…怎又‘耳根子软,遇事胆小懦弱,优柔寡断’?您会不会是听错了?”

“你知道些什么?”大太太冷冷地一笑,“当初,老侯爷为了助皇上登基,可谓是散尽家财。要不然,扬州文家又怎么会和侯府搭上关系呢?后来皇上登基,一心一意想给皇后长脸。顶着几位大学士的反对,硬让从来没有领过兵、打过仗的侯爷做了平蛮大将军。兵部的人都看出了皇上的意思,知道这仗打起来是要粮有粮。要人有人,只要得胜,拜相封侯是跑也跑不了的。所以当时很多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都在侯爷麾下做了参将或是把总。这样的仗他还打不赢,也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了!”

罗振兴语塞。

这么多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在麾下,想让他们听从指挥,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吧?

可这话说了,母亲又不懂…

第五十九章

大太太和儿子说了半天的话,也有些倦了,道:“今天你跑前跑后忙了一天,也早点歇下吧!”

罗振兴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他忙道:“娘,我有件事想商量您!”

大太太一听,立刻正色道:“有什么事,你直管说。”

罗振兴就笑道:“您觉得钱明这个人怎样?”

大太太一怔。

罗振兴道:“他今年二十七岁,还没有娶妻。”然后把买烤乳猪的事说了,“…我看他处事极灵活,以后只怕非池中之物…您看…要不要我找个人暗示他一下?”

大太太立刻来了兴趣:“你可要问清楚了。别家里有一个,然后又在外面说自己没成亲,到时候,我们罗家可就成了大笑柄了!”

“您放心吧!”罗振兴笑道,“我会好好查查的。”

大太太想着就觉得兴奋:“这个钱明的确不错。光那份机灵劲就没人比得上。要是真能成,这可是桩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好姻缘。”

她想到了二房的四姑爷。

罗家出钱出力,好容易才中了个举人…

罗振兴见母亲应了,笑着起了身:“那您歇着吧!我得了准信就来回您。”

大太太点头,让落翘送罗振兴出了门,歇下不提。

十一娘辗转反复不得入眠,第二天起来照镜子,脸蛋像新剥的鸡蛋,没有一点点痕迹。

这就是年轻的优势啊!

她在心里叹着,然后吃了早饭和五娘、十娘一起去给大太太请安。

大太太和以前一样,笑容亲切,语气和蔼。和她们略说了几句,许妈妈就拿了日常的帐目来,大太太就示意她们可以退下了。

既没有问十娘为什么会来,也没有问家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就好像时光不曾流逝,到燕京,见元娘,都只是一场梦似的。

不说别的,仅这份沉得住气,就足以让人敬佩了!

十一娘暗暗叹气,有些恍惚地出了门。

五娘过来挽了她的胳膊,亲切地道:“十一妹,你等会做什么?要不,我们下棋玩吧?我让你十子如何?”

“我等会要做针线。”十一娘笑着应付五娘,“要不,五姐和十姐下棋吧?我坐在一旁做针线。”

五娘却笑意亲切地望着十娘:“好啊!”

十娘扬着下颌看了五娘一眼,不屑地转身回了屋。

五娘在她身后喃喃地道:“唉,也不知道百枝和九红怎样了?外院采买上的初五老娘相中了百枝,大太太原应了今年秋天就放她出去的…”

十一娘就看见十娘的脚步顿了顿,然后挺直了背脊进了西厢房。

“十一妹,可辜负了你的好意。”五娘见了微微一笑,对十一娘道,“我热脸贴人家冷脸,也丢不起这个人。回屋去了。”说着,带着紫薇和紫苑回了自己的住处。

“又不是我们家小姐让十小姐不答应的。”出来迎十一娘的滨菊看了不由小声嘀咕,被冬青狠狠地瞪了一眼。

十一娘笑着回了自己的住处,然后拿了针线出来,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给庥哥做春裳。

到了中午,派了琥珀去打听大太太那边的动静。

琥珀回来道:“…和大奶奶、许妈妈算了一天的帐。”

“黄昏时分再去一趟。”十一娘怔了怔,道,“看有人来拜访母亲没有?”

“知道了。”琥珀到了黄昏时分又去了一趟,“…陶妈妈奉了大姑奶奶之命来给大太太问安。”

姜夫人没有来…十一娘颇有些意外,随即又释然。

就算是心里再满意,也要矜持一番吧!

到了晚上,她和五娘、十娘去给大太太请安。

大太太正和大奶奶说话:“…娘家再珍贵那是在娘家。这夫富妻贵,不能走错一步。”看见三人进来,大太太打住了话。

这是在说谁呢?

十一娘狐惑着,却不动声色,给大太太问了安。

大太太的心情很好,不仅和她们有说有笑地闲聊了几句,还留她们吃了晚饭。

这让十一娘更是不安,回到屋里就差了琥珀去打听:“陶妈妈来到底说了些什么?”

琥珀拿了个绣样佯装送给珊瑚,去了大太太那里。不到一盅茶的功夫,她就折了回来。

“小姐,小姐。”她的样子很激动,拉了十一娘到暖阁说话,“珊瑚说,侯爷要纳妾了!”

十一娘心里“噗通”一声:“说仔细些!”

她不由握了琥珀的手。

琥珀匀了匀气,道:“侯爷明天晚上抬乔家六小姐进府。徐家请了几桌酒,也请了我们家大爷和大奶奶。大太太让大奶奶送套头面做贺礼。”

乔莲房…

不知道为什么,十一娘脑海里就浮现出那她静静地坐在那里,莲花般白净柔美的面孔来。

这样一个女孩子,却要给人做妾室了…

代替喜庆热闹婚礼的是跪下给正室敬茶,代替凤冠霞帔的是粉红色的褙子,代替昂首挺胸的是卑微曲膝…

她心里五味俱全。

这才是元娘要的吧!

觊觎她的位置,这就是下场。

十一娘隐隐觉得,自己可能就是那个人选…因为只有这样,元娘的计划才算完美。

一个出身卑微的继室,一个出身高贵的妾室;出身高贵的那个被出身卑微的那个看到了人生中最不堪的一面,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

这个样样不如自己的女人,会不会因此瞧不起自己?会不会拿这件事做把柄而对自己予取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