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杨石氏与杨静山兄弟,以及杨家二房三房的当家人正在听族老说起家主一事。一名管事匆匆跑了进来:“大太太不好了。三郎君在驿馆门口负荆请罪,惊动了州府衙门。舅老爷急得不行,吩咐了人前来报信。”
满堂震惊。
“三郎又闯了什么祸?”
“负荆请罪?在驿馆门口?他这是要丢尽杨家的脸啊!”
“驿馆?他得罪了哪路大员?”
杨家的族老们议论纷纷。
明明南诏白王卖了人情给杨家,他还去衙门自首把事情挑破闹大。“孽子!”杨石氏喊了声,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
“各位叔伯长辈,三郎做错了事,肯负荆请罪,证明他有担当。小侄先去瞧瞧。”杨静山心知是昨晚行刺晟丰泽的事。他当即立断,将家事托付给了二郎静岩,带着管事匆忙赶去了城中驿馆。
驿馆前围满了衙役。都知道杨静渊是石参军的外甥,衙役们也没动他。尽责地拦住了看热闹的百姓。
石参军不方面露面,听着衙役带回的消息,气得直扯胡子。本来心照不宣,就把事揭过了。杨家舍些钱财就过去的事,如今被杨静渊这样一闹腾,他不就落实了徇私枉法的罪名?
杨静山带着人快马赶到,心里也这样想着,见到单膝跪在驿馆前,半袒着衣袍背着根荆条的杨静渊,上前一耳光就扇了过去:“你还嫌家里事情不够多?”
★、第155章 一起负荆
杨静山一耳光将杨静渊的脸扇得偏到了旁边。引得四周围观的人发出了惊呼声。
“他这是在做什么?向晟丰泽负荆请罪?”季英英挤在人群中看着,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杨季两家结了亲家。杨家照着礼仪遣人到季家报丧。季氏还没清醒。季耀庭带着妻子进城吊唁。季英英的脚才养好。她的身份不方便去杨家吊唁。可是半个多月来,杨静渊一直没有消息。她忍不住就跟着哥嫂一起进了城。
耳光清脆,季英英哆嗦了下。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看着杨静渊向季家的仇人认错讨饶?杨静山的耳光像扇在她脸上似的,季英英扭头拉扯着哥哥挤出了人群。
“杨大老爷过世,他不在家守灵,跑这儿闹事,定有不得己的原因。妹妹,你别生气,回骡车等着哥哥好不好?”未来妹夫做出这样的举动,季耀庭臊得脸都红了。也许是和杨静渊的关系隔得较远,他还能保有理智。
季英英气愤地指向杨静渊的方向道:“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吗?他在向晟丰泽负荆请罪!他知道晟丰泽是什么人吗?我就算是死,也绝不向晟丰泽弯腰低头!”
“哥哥去探探原因好不好?杨三郎又不知道咱家和晟丰泽结了仇。”季耀庭叹了口气。
晟丰泽送药来的那晚,杨静渊不听自己解释,扬长离去。晟丰泽故意向他表露出与自己的暖味。今天他当众向晟丰泽负荆请罪。他,难道就忘了那天晚上吗?夺妻之恨是个男人就不能忍。他杨三郎难不成还要谢谢晟丰泽轻薄自己?
杨大老爷过世,季英英早把两人这段时间的冷战抛到了旁,只想着杨静渊会如何伤心难过。她跟着哥嫂进城,是想请哥哥那着机会把杨静渊叫出府来,想好好安慰他。没想到居然看到这样一幕。季英英气得扯紧了哥哥的胳膊:“不准去!咱们进城是给杨大老爷吊唁的,不是为了来看他当街哗众出丑的!”
她说着硬拉着哥哥上了骡车,直接吩咐季富:“换条路走,绕一点道也没关系!”
“妹妹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张四娘一直留在骡车上,见兄妹二人脸色难看的上了车,季英英已是满面泪痕,不由担忧起来。
“我才没哭呢!”季英英答了一句。见哥嫂神情模糊,她眨了眨眼睛,两滴泪滚落而出,神线变得清楚。她摸着自己的脸,掌心沾满了泪水。
季耀庭认真地看着妹妹问道:“英英,你这样生气,是气他向咱们家的仇人认错?还是觉得他是你的夫婿,丢了你的脸?”
季英英哽咽道:“他大哥当众打他,所有人都瞧着他跪在驿馆门口……我,心里难受。我不想再看下去。”
话说出口,季英英也愣了。
不是因为他向仇人低头讨饶,也不是觉得丢脸。他让她心疼。
因为心疼他,所以生气难过。
季耀庭忍不住叹息:“哪咱们就不看?”
可她又忍不住不看。不想扔下他离开。季英英想了想道:“哥,我想回家。”
看今天这情形,妹妹是没机会和杨静渊好好说话了。季耀庭点头同意道:“让季富叔先送你回家。我和你嫂子回头雇辆车。”
季耀庭与张四娘下了车,另绕了道去杨家。骡车慢吞吞地离开驿馆,季英英挑起车帘看不到兄嫂的身影,赶紧对季富道:“季富叔,你在这里等等我。”她戴上了帷帽,跳下车,走向了驿馆。
晟丰泽仍然没有现身。杨静山被各种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三郎从前再胡闹,不过就是和城中一群纨绔争风吃醋,好胜打架。丢杨家人脸面的事,还从来没有做过。他伫在驿馆门口被人指指点点,一夜未睡,已为疲倦。想到家里还有族长与丧事,杨静山的火气怎么也控制不住:“三郎,跟我家去!你别忘了,咱爹尸骨未寒!”
他伸手去拉杨静渊,被杨静渊甩开了。杨静渊一副惫懒样:“大哥,小弟在给南诏白王负荆请罪呢!等办完事,弟弟再家去!”
“你,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杨静山贴近他,咬牙切齿地提醒他。
“知道!就是知道,三郎才跑来请罪嘛。”杨静渊说着扭过了头,中气十足地朝驿馆里
大声喊道,“南诏白王!我杨三郎为了昨晚喝醉了酒,不服气你的侍卫吹嘘武功比我大唐男儿强。翻墙进了驿馆想比试来着。冲撞惊扰了王爷。大唐和南诏睦邻友好,杨三郎担不起破坏两国邦交的事。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天向王爷负荆请罪来了!”
杨静渊一愣,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高兴。三郎这样做,是为了明明白白将石舅舅摘了出去。行刺变成了少年不懂礼仪,上门滋事。闹腾出这般场面,晟丰泽如果还想抓住这事当把柄,就显得小气了。他神色复杂地望着杨静渊,他竟然没想到这点,还打了三郎。
这时,一行人嘻嘻哈哈地挤进了人群。桑十四兄弟领头,一群纨绔少年纷纷袒露出胸膛,背着荆条来到了驿馆门口。
桑十四冲着杨静渊眨了眨眼睛,在他身边单膝一跪,大声说道:“元宵节小子饮多了酒,巷子太窄,一不留神冲撞了赴宴归来的白王车驾。杨三郎为兄弟两肋插刀,夜入驿馆寻南诏侍卫的晦气。我桑十四可不能让朋友独自扛了这罪名。王爷,今天桑十四也负荆请罪来了!”
一众纨绔笑嘻嘻跟着在两人旁边单膝脆了,大声叫道:“莫非南诏白王这般小气?看不起我等?”
“我们负荆请罪来了!王爷您就出来吧!”
周七郎是个人来疯,拍着能见排骨的小胸脯道:“众位哥哥是替我周七郎打抱不平,才冲撞了白王。王爷要抽我荆条,我周七第一个挨着,谁也别和我抢!”
有少年白他一眼道:“周七郎你就是个傻的,还有抢着去挨打的!”
众人哄堂大笑。
纨绔少年们穿红着绿,帽簪绢花,偏不轮不类地袒着半边肩膀,背上绑根荆条。你一言我一语,顿时将驿馆前变成了菜市场般热闹。
“十四哥。”杨静渊说过不哭,这时眼圈蓦然就红了。
★、第156章 闹剧一场
晟丰泽在侍卫的簇拥下还没走出驿馆大门,就听到围墙外纨绔们的起哄声。他停住了脚步。
突然而来的纨绔少年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主子,现在怎么办?”
“杨静渊,杨三郎。你又废了本王一招棋。“晟丰泽脸色极不好看。他有些后悔,昨晚没有趁机杀了杨静渊。一个商贾的庶子,擅闯驿馆行刺南诏王爷,杀也就杀了。因知道杨三郎在家受宠,这才改了主意将他交给了石参军。
益州府驿站的具体事务由驿丞担任。驿丞的顶头上司就是石参军。晟丰泽在驿馆中出了任何事情,石参军都脱不了干系。有这样的把柄在手,就把石参军攥在了手中。偏偏他的消息迟来。送走杨静渊后,他才知道杨大老爷去世。
杨大老爷死了,石参军就不见得会为了一个名义上的外甥冒险了。
幸而石参军仍然选择将杨静渊送回杨家,没有送进州府大牢。晟丰泽正笑自己的计策成功,打算明天去杨家吊唁。杨静渊就来负荆请罪了。
既然杨静渊看破自己的计,要来驿馆前闹腾。晟丰泽觉得当众羞辱他一番,也出了城墙上被杨静渊饱揍一顿的恶心。
转瞬间情势直转急下。生生变成了一出闹剧。
想到自己还要走出驿馆,对那群纨绔和颜悦色,握手言欢。晟丰泽也有一种想挽起袖子和纨绔们比谁更纨绔的冲动。
“一群人负荆陪罪。全益州的百姓都在看热闹。本王难道还能折回去?”晟丰泽压下满心的不甘和怒意,堆起温和的笑容,走向了驿馆大门。
此时,杨静山已经悄悄离开,嘱人将消息送到了州府。石参军转惊为喜,匆忙赶了过来。正遇着晟丰泽走出大门,石参军赶紧迎了上去,拱手行礼道:“这些小子竟敢来驿馆惊扰王爷。下官失职啊!”
笑得这么开心,脸皮的褶子都叠了数层……南诏侍卫终于见识到大唐官员的脸皮有多厚,个个横眉冷对。
石参军装着没看见,为难地说道:“他们是来向王爷负荆请罪的。下官实在不方便将他们驱离。念着他们年少,还请王爷拿个主意。”
晟丰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本王在益州小住是为了交朋友,不是结仇。一场误会罢了,本王岂会放在心上。诸位请起吧!”
纨绔们平时闲得无聊,今天突然找到一件好玩的事。一群人聚在这里,单膝下跪当玩似的,新鲜刺激。个个神气活现的,半点没有负荆请罪的沉疼感愧疚感。听晟丰泽这样一说,顺势就站了起来,拔了背缚的荆条相互抽着玩,大声说道:“王爷大度!”
说完朝着围观的百姓团团作揖:“多谢父老乡亲们给小子们壮胆!”
周七郎在众纨绔们面前表现英武,心想益州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流传他周七郎的名字,兴奋地大叫:“来人,赏!”
他的伴当提着一包袱铜钱哗啦啦地扔了出去。
见着有钱撒落,百姓们哗然,高兴地叫着谢赏,拼命地捡钱。
石参军笑得见眼不见牙,还要表示无奈:“哎,这些郎君啊!唉!”
无人再理会晟丰泽。一副你可以走了的态度。晟丰泽气得深呼吸,还要装着若无其事,干笑着附和石参军:“都是少年啊!”
去他娘的少年!我十五岁就出使吐蕃了!农忙时能下田,闲时能领三军。晟丰泽郁闷得不行。
突然之间,他和杨静渊的视线碰在了一起。
杨静渊将荆条举起,看着晟丰泽,咔嚓折断,轻松扔掉。他再也不看晟丰泽,转身和桑十四走出了人群。
“杨静渊,好戏还在后头。”晟丰泽冷笑一声,拂袖进了驿馆。
走出人群,桑十四拉着杨静渊走到了一侧的街口,促狭地说道:“我够兄弟吧?我来的时候就见到了。我猜,季二娘肯定在车里。”
一辆骡车停在了街口,季富坐在车辕上,见到两人,笑着跳下了骡车,还朝车里大声说道:“娘子,老奴有些口渴,去吃碗茶就回”
听见他的话,杨静渊心跳骤然加快,脚步迟迟不肯迈出去。
桑十四看得着急,用力地将他拉到了车前道:“三郎,我明天陪我爹娘来府上吊唁。告辞。”说完笑着摇头而去。
骡车的帘子低垂,静静地停着。
杨静渊沉默地站在车前。
她不能来家中吊唁,来城里是为了见自己吗?要说的话太多,一时之间又怎么说得完?
本想着能找到南诏欲起兵的证据,证明给她看。短短一个夜晚,他的父亲亲娘就不在了。转眼即来的婚期,会因为自己守孝,要推迟三年。她会等他三年吗?
半个月忙碌着盯晟丰泽的梢,也气她不肯相信自己依靠自己。她怨他吗?
隔着薄薄的轿帘,杨静渊心潮起伏,却没有勇气掀起帘子。
季英英坐在骡车里,双手捧着脸,盯着轿帘出神。以前的杨三郎肯定会毫不迟疑地掀起帘子。如果他就站在车外,却一言不发。他还在怨她吗?
父亲姨娘尸骨未寒。害父亲的凶手还没有查出来。姨娘留下的血字之谜还没有解开。如果不是为了挽回昨晚的影响,他本不该出府的。杨静渊叹了口气,开口道:“那晚我没有误会你和晟丰泽。我只是气你不肯相信我。有什么为难之处只要你告诉我,我定会想办法。你不想理我也不怨你。我要回府给父亲和姨娘守灵,咱俩的亲事,要延后再说了。”
突然听到杨静渊的话,季英英惊喜交加,愣住了。原来杨静渊没有中计,他只是气不过她瞒着他罢了。听到他说要回府守灵的话,季英英又吓了一跳。给姨娘守灵?难道他的亲娘也去世了?杨家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一夜之间他竟然失去了两个亲人!季英英震惊得都忘了说话。等她反应过来,她一把掀开了轿帘:“三郎!”
骡车外空无一人。杨静渊已经走了。
★、第057章 守灵
季英英想追过去,又停下了脚步。哥嫂去了杨家,肯定会带回消息。杨静渊要守灵,她怎好去将他又叫出府来。落在杨家人眼中,就太不懂事了。
季富离得不远,眼瞅着杨静渊离开,笑咪咪地走了过来。
“季富叔,我们去杨家附近等哥哥,免得他们另叫车回家。”
季富应了,赶着车去了。
杨家巷排满了前来吊唁的车马。季家的骡车根本不可能过去。季富只好将车远远停下,对季英英说道:“娘子在车上安坐,老奴去门口等大郎君和少奶奶。”
季英英在车中坐了一会,听到旁边等人的车夫议论起来。
一人说道:“听说柳姨娘是为杨大老爷殉了情。”
另一人嘁了声道:“是不是殉情那可不好说。杨大老爷专宠柳姨娘二十年。大老爷一归天,柳姨娘没了人撑腰。大户人家内宅的事嘛,嘿嘿。”
“那杨三郎在家中受宠,你说杨大老爷会分给他多少产业?”
“产业?他一个庶子,就算杨大老爷有心多分给他。大太太肯么?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从前受宠,还不是看在大老爷面上。我看哪,杨三郎以后的日子难过哦。”
季英英心里越发难过起来。她刚才怎么就因一时情怯没有先掀开轿帘见见他呢?他孑然一身,又不是大太太亲生。如果大太太对他真的不好,他该怎么办?
正想着,季富已经接到了季耀庭夫妇。
两人上了车,不等季英英询问,季耀庭就摇头道:“杨家来吊唁的人太多了,顾不上咱们。哥哥寻机会安慰了杨三郎几句。他看上去还好,只说等大老爷出了殡再说。”
再说的事只有两人的亲事。
季英英从腰间解下香囊道:“哥哥,帮我把这个给他吧。就说我等他。”
不等能怎样?明明四月十二杨三郎就要来迎娶。大老爷过世,季家总不能因此退了亲。再说当初结亲,还有杨大太太出手相助这层原因。
季耀庭接了香囊,又去了一趟。回来时带回了一只素白底绣兰草的荷包。季耀庭笑道:“两家过了定礼,你二人此番就算交换了信物。三郎说这是他姨娘的遗物,让你收好了。”
抚摸着荷包上细致的绣活,季英英赞道:“他姨娘手真巧。可惜我连一面都没有见着。”拿着荷包,她的心安稳了。季英英默默地想,三年就三年吧。三年后自己十九岁,杨静渊也才二十一岁。只要人不变,没有杨家的产业,两人也能把日子过好的。
黄昏时分,宾客渐渐离去。杨氏族中长辈留了下来。用过饭后,杨家嫡支三房齐聚在白鹭堂。
“嫡支三房人都齐了吧?我这就拆了穆堂的遗嘱。”杨八叔公作为杨氏家族最年长的老者,被自己的孙儿扶着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亮明遗嘱的火漆封口完整无缺,当众拆开。与杨石氏拿出来的另一份对照,表明两份字迹是杨大老爷亲笔,内容一般无二。
杨家的家产在老太爷老太太过世前已经分过一回了。今天要分的是大房的产业。二房三房不过是做个见证。杨二老爷杨三老爷确认后并无异议。
杨二老爷听着八叔公悠悠念着各种产业及归属,忍不住偷瞟了杨静山和杨静岩一眼。南诏白王当日说的明白。只要大哥归西,他会帮着自己废掉杨石氏两个嫡子,让他们无法接任家主。现在大房两个嫡子好好地,晟丰泽会不会不帮自己呢?他到现在也不明白,南诏白王这样做的目的。也许,晟丰泽在等着自己开出条件?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一定要赶在杨静山继任家主前动手。
思索间杨八叔公已念完了遗嘱:“穆堂这样的安排,大太太可有异议?”
杨大老爷分给杨静渊青城镇一间别苑,附带有三十亩的田。城中有两间商铺。是最小的一份产业。如果不是石参军查阅卷宗,查到了转给舒先生的产业名录。杨石氏也会以为大老爷分的别苑是方便杨静渊习武。商铺给他当做私房。一想到龙泉驿的桑山与田庄丝户,还有城中锦里一带连号的十余家店铺,杨石氏就火大。
她瞥了杨静渊一眼道:“妾身没有异议。”
杨静渊默默地契纸上签名画押,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份退了出去。
杨八叔公又道:“照杨家的族规,家主由大房长子一脉继承。长房如何分产,听由大太太的意思。大郎打理杨家家业多年,继任仪式等出殡后,族中再开祠堂记入族谱。天色已晚,就先这样吧。”
等送走族老和二房三房,杨静渊主动说道:“母亲和两位兄长去歇着吧。今晚我给父亲守灵。”
杨石氏早听说了他今天在驿馆前的事,想着自己今天的态度,多少有些内疚。她慈爱地说道:“母亲今天心情不好,说话重了些,三郎莫要责怪母亲。”
“母亲劳累,怪三郎做事鲁莽,怎能对母亲生怨?”杨静渊轻声答道。
他的回答让杨石氏分外高兴。永远瞒了那份产业,将来杨静渊安安分分,大郎二郎年纪比他大十几岁,定能让他衣食无忧。等到七七四十九天后出了殡,开祠堂定下大郎为家主的名份。她就搬往退思院安享晚年了。
“你去吧。明天起你们三兄弟轮流给老爷守灵。”杨石氏含笑说道。
夜色渐沉,纸钱在铜盆里飘起红色的火,须臾间燃尽。像极了人生。火一般的青春逝去,余下灰白色的苍桑。
杨静渊跪在蒲团上,出神地望着被风吹起的纸灰。桑十四曾经说起过父亲将大笔产业转给了一个人。他事后问父亲时,父亲说是给姨娘傍身用的。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今天八叔公念遗嘱分产业时,他记起了这件事。
“桑十四说过,那个人姓舒。”杨静渊越回忆,记忆越深刻,“没错,是姓舒。姨娘留下的血字是让我去找舒先生?”
为什么姨娘不当面告诉自己?自己是她的亲骨肉,她连见自己一面都等不及吗?就算她一心求死去陪父亲,也不至于连写封书信的时间都没有,非要咬破手指蘸血留字。是嫡母逼姨娘悬梁自尽吗?杨静渊突然想到这点,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不,不会的。是母亲养大了我,她不会,不会为了一笔产业。爹做事谨慎,特意拜托了桑长史,不会让石舅舅知道的。”杨静渊语无论次地说着,一时间心慌得厉害。
他从起上站起来,拂开帐幔,跪在了棺木前。帐幔隔开了空间,杨静渊靠着棺木,感觉父亲就在自己身边。他的额头抵在棺木上,眼里蓄满了泪水:“爹,三郎该怎么办?”
★、第158章 三台舒先生
子夜时分,下起来毛毛细雨。杨家的大门被人敲响。
城中早已宵禁,这时来敲门必有急事。门房赶紧打开夜里方便出入的小门,看到一个中年文士牵着匹马站在门口。门房首先注意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身上的连帽斗蓬。白灯笼的光照着他的斗蓬,褐色的锦被雨水一浇,闪烁着一层珠光。这是去年杨家参加斗锦赛出的新锦。杨家门房引以为荣,态度也亲切了起来:“郎君如果是来吊唁,请明早再来吧。如另有事,还请赐下名帏,小人去禀告主人。”
舒烨看了眼白灯笼上墨汁淋漓的杨字,黯然说道:“在下姓舒。与大老爷乃是故友。接到益州来信报丧,匆忙动身,以至于深夜方到。城中宵禁,不方便寻找客栈。思友心急,故而直接来了杨府。”
他说着将斗蓬的帽子推落,露出脸来。他的肌肤黝黑,瓜子脸,颌下留着飘逸的胡须,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让打量他的门房心头一突,不敢再看:“舒爷请稍侯。小人前去禀告。”
门房叫了小厮去牵舒烨的马。舒烨取了包袱,长剑拿着,跟在门房身后进了大门旁的倒座坐了。他也不客气,直接对门房说道:“赶了一天路,水米未尽,请小哥去取些吃食来。不拘什么,能充饥便成。”
他还真不客气。门房应了,叫了个小厮侍侯着。自己亲自去给管家送信。
李管家管着外院,从昨晚到今天就没阖过眼,又不敢放松睡过去。他刚查完夜,正合衣下,就听到门房敲门。
“李管家,来了位姓舒的客人来吊唁老爷。看着是从外地来的,他靴子上沾满了溅起的泥水。他说是老爷的故友。您不是吩咐过,只要是姓苏的,就先通知您。”门房谄媚地笑着。
李管家知道今晚是杨静渊守灵,他下了榻穿上鞋道:“他现在在倒座?这样,你先引他到外院客房住下,就说内院已经落了锁,请他休息一晚,明早请他去祭拜老爷。安置在松院上等房。记住,一定要侍侯好了。找个机灵的小厮去侍侯着。你小子够机灵,回头赏你。”
“小的明白。”门房得了李管家的夸奖,喜滋滋地走了。
李管家一刻不敢耽搁,赶到内院敲门。
灵棚搭在白鹭堂宽敞的院子里。素幡飘荡,四面来风。香油早靠在一旁睡得熟了。杨静渊跪坐在草席上,努力把心思移开,不去想柳姨娘的自尽。他是习武之人,守灵于他而言,形同跟着师傅静坐打坐。夜里安静,他隐隐听到了白鹭堂的院门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