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两片唇轻轻开启,对着里头第一句话便只喊了五个字,“你真的还在!”

谷雨听得这句话,只觉得眼泪忍不住地往外头涌,但她来不及回应,就急急地对刘彻说道:“你别进来!地上有……”话还没有说完,乌洛就一把将谷雨搂在怀里,用手掩住了她的口。

谷雨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泪眼婆娑看向刘彻所在的方向,尽管那里只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白影子,尽管她热滚滚的眼泪是滴落在乌洛的手背上。

乌洛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热乎乎的,眼见得刘彻一个人沉着脸站在洞口,不禁轻笑,“我看你是别进来了。我想就算过了十四年,谷雨的怨气也没有散走,她就等着你进来好找你算账呢!你进来可就要着了我的道了!”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阴森恐怖,刘彻却只是冷冷地看了乌洛一眼,剑指着他,“把她还给我。”谷雨瞧不清他的面孔,却听得出来他声音很是平静,甚至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谷雨在见到他的时候,便也是一样的心情,如释重负,在心底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离开他了,他终于知道自己是下定决心要留在他身边了。只是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决心有多大。

乌洛嘴角的弧度向上扩得更大,“还给你?笑话!刘彻,你既然选择过来,就该知道,你的命现在在我的手里头!你拿什么来跟我谈条件啊?你有什么资格来向我要人?”感觉到手背上的热泪越来越多,乌洛忍不住伸手替她擦起了泪。

看到谷雨的眼泪,刘彻终于还是从洞门踏步进来,寒芒直逼乌洛,“你以为我会傻到一个人进来吗?你砍断了绳索,放火烧船,朕就不会找人泅水过来?!乌洛,不,应该叫左谷蠡王伊稚斜才对,你识相就乖乖的束手就擒,他日我灭了于单,还可以不计前嫌,封你做大单于。”

乌洛却只是引颈而笑,“你的智谋我向来佩服,可是论用毒,你们汉人又岂是我们的对手?刘彻,自你踏入此洞起,就已经中毒了,我可不信你的那些羽林军会置你的生死于不顾!”

谷雨即便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他现在的两只眼珠子正冒着火花。

“不过,真没想到你居然肯追来,还肯一个人进来这山洞。也罢,念在你临到头还有那么一点良心,我就留你一条性命,让你在这里好好陪谷雨的怨气说说话好了。”乌洛摆出一副大方的样子,他的另一只手把玩着小瓶,谷雨看着他的手,一颗心都已经悬在嗓子眼,朝刘彻猛地使眼色,倘若他现在掉转头出洞,乌洛一定追不上他。

那眼神似在说,你既然已经见到我了,就可以走了啊!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可是她只是看到刘彻站在那,完全没有挪腿的意思,不用抬头也知道他的嘴角是含着笑的。

谷雨却再也笑不出来,眼前这个人对于自己的眼神根本就是视而不见的。他既然亲自追来,势必是要带自己回去的。乌洛只当自己是个替身,可刘彻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就是谷雨,他说什么也不会放手的。

谷雨觉得喉头的血腥味一点点翻了上来,他所要的,不过是要她守在自己的身边,她所想的,也不过是这样平淡的陪着他的左右,明明是天底下最最简单的愿望,却没想到实施起来,竟然有这样大的难度。

刚才的如释重负很快就变成了泰山压顶,即使让他知道自己在遵守约定又如何?刘彻是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才换来这样的结果,他不会再去做傻事了,可乌洛却在做傻事!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比保住刘彻的性命更重要呢?

乌洛当着刘彻的面,紧紧将谷雨搂在怀里,那个小瓶继续在他的手中央转悠,谷雨身子僵硬,右手下意识地就往左臂上摸去,她是不是该走了?她也许早就该选择回去了吧。

连公孙敖这样的局外人都看得这么清楚,她怎么还能留在这里自欺欺人呢?她追逐了那么久的破坏者就是自己,她做了那么多的错事,给那么多人都造成了困扰,没理由还继续贼喊捉贼了。

更何况,更何况眼下,她若是不死,死的就会是刘彻!她是不想放弃与他的约定,她是想能够继续守着他,可是她终究是做不到了。

第二十六章 狼居胥山毒

到此时,谷雨反而连抽噎都没有了。“你们都别争了,所有的事都是因我而起,你们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吧……”她悲愤地向上捋自己的衣袖,可是当右手手掌已经碰到了左肩膀,却只是空荡荡的,光滑的手臂一顺到底,什么都没有。

谷雨又从上往下再捋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有。“怎么……怎么回事?”那一番煽情的话才刚刚开始,她正准备咬牙用急救圈离开此地,然后在那短短的一分钟之内再说上一些话,可现在她却发现她的急救圈不见了。

急救圈不见了!她这次居然死不成了!

谷雨脑门上的汗顿时就渗了出来,急救圈是在什么时候不见的呢?她这些日子以来,因为一直没有动过离开的心思,是以对于那枚一直缠在自己手臂上的急救圈都没有在意,可是现在陡然想起,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其他人并不知道急救圈有什么作用,更不会有人刻意去偷自己手臂上的东西。这么说来,一定是自己弄掉的。

哎,定然是乌洛带着自己赶路的时候弄丢的,抑或者是这个家伙昨日把自己从上林苑绑架走的时候,不小心弄掉在路上了!天呐!这下可怎么办?

从上林苑到窦太主的那个庄园,再从那个庄园赶到这渭河处,一路过来都是山路,杂草遍野,即使知道大致的路线,却也不能够确定具体的位置。若真是要这样找起那枚急救圈,却不知道是个多么浩大的工程……

当然,最关键的是,现在不是找急救圈的问题,现在是她如果不死不走,刘彻就该危险了!

她一张脸涨得通红,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看向刘彻的时候,只见他的脸也已经变得铁青,手中的剑捏得紧紧的,依旧对准乌洛。“你最好快点放开她!”话是对乌洛说的,声音像是狮子的咆哮,但那双黑眸却只是瞧着谷雨。

乌洛见刘彻的样子变得有些狰狞,心下更是暗爽,把玩着瓶子的手忽而一松,瓶子应声而落,碎成几片,两只绿油油不知道是什么物种的鲜艳虫子爬了出来。

那虫子飞快地向刘彻爬去,几乎是一瞬间的时候,谷雨反应过来,把头顶上的那一株植物抛向了刘彻。她从来不曾想自己会有反应这么快的时候,在0.1S的间隔,脑袋变得清澈透亮,恍然明白她头顶上插着的植物想必就是避开这两只虫子用的。

果然,当那一株草落在刘彻脚前的时候,本来已经到达刘彻脚底的两只虫子,忽然之间像是找不到方向了,茫然地在原地绕起圈圈来。

谷雨心有余悸,幸亏自己这次反应快。乌洛没想到谷雨会舍身救刘彻,心中有气,闷哼了一声,拔起靴子中的匕首,就朝刘彻冲了过去。

刘彻提剑格挡,果然发现自己没有力气,拿着剑的手都是软绵绵的。

只是乌洛这一走,顿时把站在里头的谷雨给完全暴露出来,那两只绿油油的虫子像是一下子又捕捉到了什么气息,飞快地调转头就冲着谷雨去了。

谷雨刚才就一直盯着那两只东西,眼见得虫子简直比闪电还快地朝自己冲来,她也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啊”,就觉得自己的左腿与右腿分别被什么扎了一下,心里一凉,只怕是中招了。

乌洛和刘彻听到谷雨喊出那一声,也同时明白过来,乌洛暗叫一声“糟糕”,回头却见谷雨直愣愣地站在那,他抢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就要去撩起她的裙摆,还没来得及撩开,就只见两只红色晶莹的虫子圆滚滚地掉了出来,似乎还在满足地喘息着。

乌洛正怔怔地出神,刘彻趁其不备,一把将谷雨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即便没有什么力气,也要把谷雨紧紧地搂住,好像丢失已久的珍贵之物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再不能让她离开自己,一会儿也不行。

历史好像再度重演,此情此景让在场三人都觉得似曾相识。被刘彻搂住的谷雨忽而觉得心口一紧,上一次她飞身去替刘彻挡箭,这一次又为刘彻被两只小虫子咬了两口,她下意识的不假思索的拼命相护,毫无疑问给刘彻和自己的关系又加深了一层,可这一层想必又该给历史带来了更大的困扰。

然而她还没有想明白个中关窍,整个人就已经彻底地倒向了刘彻的怀里,两条腿变得麻痹,根本就不能动弹,刘彻恍然明白谷雨身上发生了什么,双目炯炯地看着乌洛,沉声道:“把解药拿出来!”

乌洛有些懊恼地看着谷雨,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没……没有解药……”

※※※

“什么?”谷雨这次都有些沉不住气地看着乌洛,她刚才虽然没想到自己会成了刘彻的替罪羔羊,不过放毒虫的始作俑者在这里,指望他给自己解药还是比给刘彻解药更靠谱一些吧?

虽然说她刚才是不假思索地就只想着救刘彻,可一直以来,她都有种置身事外,随时可以超脱的优越感,因为她有急救圈在手,因为她来自未来,这里的一切就如同是一个逼真的游戏,所以就算是赴死就义也总比别人要慷慨许多。

可是现在她的急救圈不见了,给她急救圈的公孙敖只怕也已经回了现代,或许他那还有多余的装备,但她如何寻得到?

谷雨到此时方才有些焦急,忍不住探问道:“这是……什么毒?”

乌洛道:“这是狼居胥山最毒的一种蛊,天生就是吸人血的蛊虫,只要有人在三丈内出现,它就会以最快的速度附身于人身上,把自己体内的毒汁灌入人体内,再将人体的血吸饱了,借此来生新蛊……只不过,蛊毒是没有解药的……”

“好厉害的蛊啊!”谷雨赞叹了一声,“那中了这个毒会怎样?”

第二十七章 你又回来了

乌洛看了谷雨一眼,捏了捏拳头,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的面部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痛不欲生”。

乌洛牙痒痒地看着刘彻,“你喜欢谁不好,要去救这个猪狗不如的混账!刘彻,她们都是你害的!”他又重新看向谷雨,“莺莺,跟我走,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会想办法?也就是说没办法啰?谷雨有些欲哭无泪,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乌洛,“你有没有看到我的一个银手镯?如果有看到,能不能还给我?”

乌洛莫名其妙地看着谷雨,想不通这个女人怎么这时候还惦记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什么……镯子?”

谷雨一颗心沉入谷底,却感觉到刘彻搂着自己的手一缩进,不禁扭转头看着他,这么长时间,他一直一声不吭,没有发表任何的评论,但整张脸却没有一点血色,只是静静地看着谷雨,“你……你……”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看到刘彻欲言又止的样子,谷雨的心居然出离的平静下来,她知道刘彻想跟自己说什么,知道他在害怕着什么。也就那一下子,她忽然间觉得浑身轻松,急救圈不见了,她走不成了。除了留在这里等待,她就没有第二个选择。她苦笑着说:“这次我不走了。”

有句话说得好,既然什么不能逃避,那就试着享受吧!既然急救圈找不到了,那就心安理得地陪在刘彻的身边吧。

得到谷雨斩钉截铁的回答,刘彻喉头一哽,神情变得有些黯然,眉头深锁,忽而动了动,手中的长剑出其不意地朝乌洛挥去。

乌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有些奇怪又有些熟悉的谷雨,想着谷雨刚才对自己所说的话,以及在刘彻进来前的急言,只觉得脑子昏沉沉的,冷不防却见一道寒光朝自己逼来,登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往旁边一闪。刘彻的剑终究是力道与敏捷都不够,乌洛身子一侧,那一剑失了准心,离心脏偏了三公分,没入了肋下。

谷雨没想到刘彻搂着自己还不忘杀乌洛,脸一白,下意识地就用手去握刘彻的剑,急道:“别杀乌洛!我求你!”

她这一声央求,把乌洛和刘彻都给怔住了,尤其是乌洛,手里头的匕首刚刚握紧,听到她的央求,手头一松,好像心头被人剜掉了一块。

他做梦也没想到谷雨会替他求情,尽管——他并不需要。她那一声乌洛,像是一把钥匙,将他尘封往事的那扇门彻底地打开。

谷雨的手心涌出一片殷红,顺着那柄寒光凛凛的宝剑就流向剑端的乌洛,刘彻不得不松开自己的手,他静静地看着她,声音并不如往常那般好听,“你能不能为你自己考虑一下?旁人的性命都比你重要?你就这样不在乎自己?”

谷雨这才觉得自己的手心火辣辣地痛,像她这么怕痛的人却得一再接受物理伤害,她咬着唇,“不是不在乎,只是你们都不能有事。刘彻,别杀子夫姐姐,别杀卫青,别杀乌洛……”她真想罗列出一串名字。他的杀意因她而起,可她现在却只能用央求来中止他的杀戮。

刘彻被谷雨罗列出来的一连串名字弄得面色灰沉,忍不住冷冷道:“你还是要来要求我?逼我?和十四年前一样?谷雨,这次别妄想我会答应你。”

虽然嘴上没松口,但看到谷雨红艳艳的手掌,终究没有忤逆她,没有再对乌洛补上一剑。

谷雨瞧他说得轻描淡写,嘴角浮出一丝苦笑,她能不要求他么?能不逼他妥协么?上一次是假死来逼迫他,这次只怕要真的因公殉职了。

“十四年……”旁边掩住伤口的乌洛像是忽然间被人敲醒了,整个人好似全身通了电流,谷雨方才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好似一道雷电,每一下都不偏不倚地劈在了他的心上,心脏差点就再不跳动了,“谷……谷雨,什么谷雨?”

他的脸白得可怕,一双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像是两道无底的漩涡。这么多年,他都因为谷雨而生出那么多的怨恨,那些怨念已经把他本性给吞噬了。

谷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努力想挤出一丝甜美的微笑,“乌洛,是我,我回来了。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句,我没有骗你,我没死。”

她那一句故作轻松的“我没有骗你”却让乌洛再也站不稳,手里头的匕首再也拿不住,咣当一声跌在地上,整个人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直到隔了几米远,退无可退,他才能够正视着眼前这个女子。

他的手颤抖地指着谷雨,整个身子开始抽筋和扭曲,“你……你……你真的是她?!”

对于他来说,十四年前那一幕,好像昨日才发生似的。眼前赫然浮现她留给他的最后一丝记忆,她的身体渐渐地在自己的怀里凉去,她让他把那颗琥珀含到口里,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会死”,这样的记忆,好像已经长在了他的血脉,刻在了他的骨头上。每一次回想都痛彻心扉,因为她终究还是死了,她终究还是骗了他。

“你……你真的是谷雨?!你没死?不,你……你又活了?这……这怎么可能?”乌洛通红的眼睛直直地向外凸出,因为失血而变得惨白的脸此时却好像又有了一丝活力,“那……那个琥珀真的……真的有用?你……你真的能回来?!”

他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沸腾了,肋下插着长剑的血口子更加向外渗出血来。

第二十八章 几个十四年

他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沸腾了,肋下插着长剑的血口子更加向外渗出血来。

十四年来,他一直都不愿意接受她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的事实。

最后见她的那一面是他最不敢回首的,还有什么比一个热乎乎的人儿在你的怀里逐渐变冰凉更让你刻骨铭心?你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在一点点的下降,你能看到她嘴角的笑意渐渐的凝固僵硬,不论你做什么都不能够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反应。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她死了,死得很彻底。

对于谷雨的死,乌洛心存愧疚,根本不敢正视。要不是刘彻把谷雨的尸身从他手里头抢走,他也不会将自己心中的愧疚转化为深深的仇恨。于是这么些年,他心里头都只有着仇恨的目标,他将自己对她的想念都化作了动力,诛杀刘彻的动力。

总有一日,他要教刘彻一无所有,要教他偿还欠她的债!但更重要的是,他要给自己找一个前进的理由。

他回到了那个生他却不容他的大漠,一步一步艰辛地走下去,不过是为了拿回属于他的东西,他与虎谋皮,拼了性命地讨好仇人,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挺起胸膛踏进这个山洞。他今日终于一偿夙愿。

可是,突然她回来了。隔了十四年,她突然出现。难怪他会觉得相似,难怪会有种熟悉的感觉,她果然是她,只是这一走,走了十四年。

十四年不足以使得沧海变桑田,却能将桑田变成荒无人烟。乌洛从来不曾设想过再见到谷雨这个小丫头该说些什么,临到口边,心里头那一瞬间涌出来的千言万语,只换作了一句话,“你怎么才来?”

谷雨一愣,苦笑道:“是啊,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不过,好在我还是回来了,对不对?所以,你不用再为我报仇了,我……我从来不曾怨恨过他,我也不埋怨你。乌洛,放下你心底的仇恨吧。”谷雨的双腿到现在也还是不能挪动,即使有刘彻扶着她,她却不知道该往哪里用力似的,连往他身上靠都有些力不从心。

呵,她刚刚说什么?不用再为她报仇了。是了,她现在又活过来了,即便隔了十四年,但躺在地下已经化为腐朽的那一个小丫头,已经不是她了。既然她已经重生,刘彻之前再怎么处理原来那个她,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以她的说法,刘彻拿她的尸身去陷害刘荣是她授意的。所以,他所谓的仇根本就都不成立?他痛恨了十四年,奋斗了十四年,为了心底的那一个信念,却到头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狗屁想法。

不止如此,他今次非但没有报仇,反而又一次害惨了她,比上次还要直接,比上次还要惨烈。乌洛忽然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谷雨,他明明是为了她做这一切的,可最后却把她再度推向了深渊。

乌洛握住剑柄的手忽而用力往外一拔,血流向外迸射了好些,洒落在谷雨的裙摆上,那点点的猩红看起来都像是在讽刺什么。

只是此时的乌洛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疯了似的扑倒在自己带来的那一堆东西面前,在那一堆瓶瓶罐罐当中找寻着什么。血一滴滴地洒下来,给每一个瓶子都沾上了几点猩红。

他又从身上取下几个小瓷瓶,双手捧到谷雨的面前,“你要不吃这颗吧,这是……是我阿妈当年问身毒国的高僧讨要的灵丹,一定能延年益寿,就算就算不能解蛊毒,却也是有益无害的;喏,还有这个,我每年要吃一颗,是我们匈人的秘方,能治我的蓄血之症,虽然,虽然不见得有用,但是谷……谷雨,你……你要不试试,这药很好的,我一定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解毒的……”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沁出来,谷雨看着不禁有些心疼,忍不住道:“乌洛,我没事的。我……我你不要顾及我了,你先看你自己的伤势吧,我……我实在不行,就算了。”眼面前的乌洛血淋淋的,实在有些可怖,看这样子,似乎比自己还要严重。

乌洛却无暇顾及自己,一副惨然的神情始终停留在脸上,“你……你不知道那蛊毒的厉害……”他想要把蛊毒中毒后的症状说与谷雨听,终究还是不忍告诉,只是想去拉谷雨的手,“你……你还有没有那个琥珀,我含着好不好?你还能再回来的是不是?不如咱们换个身体,谷雨……你不是普通人的,对不对?你跟我说过的,你师父是世外高人,你也是的,他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他满心希望从谷雨的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他实在需要一个借口能够让自己不那么难过。如果谷雨还能再回来,一切……一切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了,他一定不会再做同样的蠢事。但刘彻听了乌洛的这一番近似胡说的浑话却身子一颤,立马把谷雨打横抱起,快步地向后退了两步。两道寒芒从他的眼中射了出来,要不是因为谷雨刚才的说话,他恨不能直接再给乌洛一剑,教他再不能说话。

谷雨口中微微泛苦,倘若那枚急救圈在手,她还能给自己一个离开的选项,但是现在……谷雨没有回答乌洛,她的沉默让刘彻心中一紧,却让乌洛心底一沉。

外边忽而变得嘈杂起来,只瞬间,洞口就已经闪现出黑色铠甲的羽林军,军士们迅速地冲了进来,把乌洛团团围住。

谷雨心一紧,下意识地拽住刘彻,刘彻即使眼中满是杀意,却也不得不考虑怀里的谷雨,停顿了一下,对那些人说道:“让他走。”

第二十九章 要如何处理

众人不敢忤逆,为首一人对刘彻说道:“皇上,所有的贼子都已经拿下,敬等皇上发落。”

乌洛已经无暇再顾及带来的那帮匈奴武士,他的眼中只有谷雨,即便被人用剑指着,却还是像向谷雨的方向步行,“谷雨,要不你……你同我回西域,我一定会想到办法救你的。一定会的,你跟我走吧!”

刘彻轻轻一哼,怀抱着谷雨的手收紧了些,对那帮围住乌洛的羽林军道:“不用理会这个疯子,就由他在这吧!”他抱着谷雨就要出洞去。

那群羽林军面面相觑,已然意识到眼前这一幕,竟然是皇上与这匈奴人为一女子的争夺,当即不敢吭声,把几乎抵着乌洛胸膛的剑收回去了稍许,让出一条道来。

“你别走!”乌洛见刘彻带着谷雨就要离自己而去,一踏步就抵住了刘彻的去路,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带着她就这样离开。

谷雨尽管四肢有些麻痹,但人脑却还是清醒的。眼见得乌洛这样一副样子,说什么也恨不起来,反而看着他到现在还依旧执着,心里竟忍不住对他惋叹,好意劝道:“乌洛,你回去吧。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了。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的。你也说了我不是一个普通人,我会好好地活着的。你也一样,你以后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呢,所以一定不能死,我可不想下次看到你的时候,还是这样令人讨厌的样子。”

她说着甜甜一笑,幸好脸部并没有僵硬,不至于笑得太难看。

“你……你真的会好好的?!”乌洛其实知道谷雨所说的不过是安慰他的话,他看到她对自己笑,却更加难过,他看了刘彻一眼,心里如翻江倒海。

刘彻打断道:“伊稚斜,滚回你的王庭去。谷雨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朕会处理好的!”他那一声自称十分用力,仿佛天地间没有事能够难得了他这千古一帝。

乌洛听得他这个语气就很不爽,忍不住就冷笑了一声,满是鄙夷,“你处理,你怎么处理?!”他忍不住对谷雨道,“谷雨,你……你如果可以,就走吧。不要……舍不得什么人,就在这里受这份苦!”

谷雨一愣,蓦地明白乌洛的意思,心里不禁苦笑,这家伙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呢,他以为自己借尸还魂是过家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虽然事实上,如果她有个急救圈能够把她的灵魂送回到现代再过来,也并非是什么难事。可是她若是回去了,只怕联盟成员再不会让她回来了,而最糟糕的是,急救圈丢了,她根本不知道上哪里去找到那枚急救圈。

刘彻没等他说完,就对旁边几人使了个眼色,几把钢刀立马就架在了乌洛的脖子上,雪亮的刀锋映得他的脸更加铁青,“伊稚斜,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别怪朕不客气!谷雨会受伤,会中毒,到底因为谁,你比谁都清楚!她不怪你,不代表朕不会怪你!”

谷雨眼见得刚刚才缓和下来的气氛陡然就变得剑拔弩张,心里头那根紧绷着的弦好像就要崩断了似的。她拉住刘彻的衫袖,小心翼翼带了几分乞求的语气说道:“咱们走吧,乌洛只是随便胡说的,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嗯?”

刘彻的面色这才稍稍平复了些,抱着谷雨就大踏步地绕过乌洛冲出洞去。

乌洛见刘彻这就要走,即使剑刃都要划伤了自己的脖子,也毫不在意,他用尽了自己的力气喊道:“刘彻,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你只想霸着她,可有为谷雨想过?你以为那蛊毒是你能治得好的?你根本就不了解狼居胥山这种蛊的厉害!”

他的声音大得出奇,在这个山洞里头震得人的耳朵嗡嗡直响。

刘彻被乌洛喊住,终于扭转头看了他最后一眼,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大汉朝能人异士多得很,你没办法,不代表别人没有。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乌洛更加冷笑起来,那哼哼的笑声在此时显得格外地阴森恐怖,“你真的有办法吗?你宁愿让谷雨受苦,也要把她留在身边?是,谷雨中毒是不会死,可是你可知她要忍受多少痛苦?”他又看向谷雨,“我知道你可以走的,你只是因为他所以不走的?对不对?”

谷雨一时无言,正要解释,乌洛重新对准刘彻,“我若是你,就让她现在就回去!我愿意等她,不要说再一个十四年,就算再等两个、三个十四年我也愿意等!”乌洛说得斩钉截铁,但当说出三个十四年时,忍不住粗略地心算了一下,忽而面色一变,貌似自己不一定能活到第三个十四年。即使活到,也已经是一个满面皱纹的小老头了,想想,好像又挺没有意思的。

刘彻冷冷看了乌洛一眼,额角上的青筋已经暴露出来,两只眼珠子瞧着都要渗出血来,他再不敢做片刻的停留,抱着谷雨就快步出了山洞。

乌洛浑身浴血,眼睁睁地看着谷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只觉得这短暂的重逢就像是一场梦,小丫头也许根本没有回来过……他回头看了一眼被火光笼罩着的石洞,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第三十章 怎样的幸福

刘彻一声不吭,紧紧地抱着谷雨,走过荆棘的山路,每一步都有些虚浮。那些羽林军士想要帮忙,却又不敢,只有替他开出一条道来,点亮火把,照耀着刘彻的脚下。

谷雨侧过脸看刘彻,只见他面色铁青,双唇紧抿着,好像憋着一口气似的,她知道他心中的苦闷,忍不住就想要解释,刘彻却先一步对她说道:“谷雨,你相信我,我会治好你的。”

谷雨“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他知道她的答案的。

前边已经到了铁索桥,铁索上的木板已经被乌洛先前的匈奴骑兵拆得七零八落,刘彻停在桥头,犹豫了一下,把谷雨放下地,旁边的羽林军士上前表示,“卑职几人愿抬姑娘过桥。”

哪知道刘彻放下谷雨之后,自己又换了个方向,直接把谷雨扛上了背,深吸了一口气,吩咐谷雨道:“抱紧了。”

谷雨这才明白刘彻是要背自己过桥,心登时悬了起来,“可以吗?我看还是……”旁边的几个羽林军也都面色焦急,明明瞧见刘彻脚下虚浮,一点力气都没有,现在想要踩着铁索过去就已经很困难,居然还要再背一个人,那就更危险了。

“抱紧。”刘彻对于谷雨和其他人的担忧视若无睹,故我地用他平静的声音说着。谷雨知道劝他不住,心底也并不抗拒,费力把左右双手搭在了一起,环住了他的脖子。

刘彻提了口气,一只手拉住铁索,另一只手扶着背上的谷雨,抬脚踩上了铁索。

谷雨仿佛睡在摇篮里,明明眼前是一桩惊险刺激的冒险,可因为在他的背上,却让她只觉得放心。她把头靠在他的背上,刘彻像是感觉到背后谷雨的放松,紧绷着的肌肉也松弛了一些,铁青的面容稍有了缓和,一脚比一脚踩得更实,不容许自己有半步踏空。

于是困意来袭,这两日因为担忧各种事情而无眠的谷雨,在刘彻的背上却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她只希望这条铁索能够一直走下去,只有在这里,两岸都触及不到的时候,天地间只剩下他与她两个人,再不用顾及其他。

脑海里头依稀的片段渐渐充入谷雨的眼帘,她与他有过多少次如此相似的情景,或许是真实,但更像梦境。深夜,黑暗,她缩在他的背上。而他则小心翼翼地背着自己,一步步地从黑暗中走出去。

谷雨心里头想着,这种相依为命,实在是浪漫极了。只不过越是美好绚烂的东西就越是短暂,即使眼前这条飘摇的索道,明明每一步走起来都艰难至极,可还是有尽头的。

当刘彻如释重负一般把谷雨从背上放下来的时候,谷雨却觉得遗憾,过了这座桥,她和他的周围便不再只是稀薄的空气。

一众羽林军士都已经累得大汗淋漓,好些人随时都准备跳下水去,眼见得刘彻顺顺当当地背着谷雨过了渭水,都深深为刘彻的行为捏了一把汗,齐声高呼万岁,刘彻显得有些兴奋和满足,扶着谷雨,喘着粗气就在她耳畔说道:“朕做得到的,你放心,朕能想到办法,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离开。”

他的口气是掩饰不住的霸道和绝对,执拗地看着谷雨,双眸当中是自信的精光。那眼神似在告诉所有人,天下间没有事可以难倒他,即便是生死,即便是命运,他都一定可以扭转乾坤。

说着这话的时候虽然坚决,但刘彻却满脸汗水,两片嘴唇上下不停地哆嗦,谷雨在他的背上很是舒适,可是对于刘彻来说,却是费了极大的劲,他是倔强地跟天斗,跟自己斗,无非是要证明,他能够做到。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够做到。

所以,即使谷雨心底认为解除蛊毒的希望很是渺茫,但在听到刘彻斩钉截铁对自己说这番话的时候,却也不得不被他感染,不得不陪着他一起坚定地点头。

刘彻握紧谷雨的手,他的手有些冰凉,手心全是冷汗。但彼此相握,才觉得彼此拥有。谷雨心中无限温柔,只要能够和他在一起,多一天是一天,多一秒是一秒,把自己的性命完完全全交给他,其他的不再去想,不再去忧愁,未尝不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