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也是连续值班,一身疲惫的走出手术室,意外地看到他出现,拿出戒指,半跪下来:“你恩呢该嫁给我吗,亲爱的?”

她从来不曾想象自己会处于这样戏剧化的场景里,怔在原地,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她的茫然被视作惊喜过度,几乎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下被套上了戒指。可是看看他含情脉脉的面孔,她的心蓦然柔软起来,不知觉地点头。投入了他的怀抱。

如此浪漫的场面顿时让在场的医生、护士和病人集体鼓起了掌来。

这个求婚拯救了他们岌岌可危的感情,不过也只是暂时而已。

感情需要付出心力维持,距离和时间依旧是个问题。

更重要的是,左思安完全不确定她有在这个时候结婚的想法。成为一名专业的神经外科医生十分辛苦漫长,她还有四年才能完成全部必须得住院医生阶段的培训,然后她打算申请在一所名校的附属医院做两年专业研究工作。确定在神外领域的主攻方向,再通过专科考试,成为一名专科医生。

有一个固定的约会对象,她私下认为有益身心。而说到结婚,涉及到的问题太多。她的迟疑并不能瞒过Fred,不过两个月时间。他们已经有了数次争执,完全不复订婚前的和睦。

在谈及将来的打算时,两人更是无法达成统一,Fred尖锐地指出,哪怕他下决心求婚,她也答应了,但她仍旧没有将他计划在她生活之内,她只得承认他说得没错,他想过的生活,她相当长时间内也无法配合。Fred异常受伤,暴怒地离开。

过了几天,她打他公寓的电话,预备跟他和解,但接听的是一个女人,她一怔之下,说打错了,便挂断电话,并不打算要求解释。等他打电话过来,她说:“也许我们解除婚约更好一些。”

他沉默良久,同意分手,对她说的最后一句十分惆怅:“我是爱你的,但我感觉你总跟我保持着一段距离。”

念及旧事,左思安强大精神笑道:“Fred,我很抱歉。”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我才知道我们吵架的时候模拟工作上出了问题,先是停职,然后才去休假。”

“停职的是已经解决了,跟你没关系,Fred。”

“我是想来跟你道歉,关于那天在我公寓接电话的那个女人……”

“不,不必解释。”

他沉下脸来:“你根本从来没有爱过我,对吗?”

“不吗,Fred,我们只是认识的时间不对。我的生活太紧张,空闲太少,根本没有能力安定下来认真经营一段感情,可是我舍不得拒绝你的求婚,轻率答应下来。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

他缓和下来,伤感地看着她:“Ann,我永远记得你第一次深深凝视我的眼神。”

她迟疑,然后苦笑:“对不起,有人说我用医生的习惯解释一切,十分无趣,但我不得不说,神经外科医生检查患者瞳孔时,都是那样正面凝视的。”

Fred一怔,禁不住哈哈大笑:“我就爱你的这份认真,Ann,而且,我对你是认真的。”

“我从没怀疑过这一点,谢谢你给我的一切。”

“我们没办法挽回了吗?”

“我们都明白,解除婚约的决定是正确的。”

Fred也苦笑了:“我知道你会这么会说,但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你。好吧,我这就走。”

他拿了他的衣物离开,屋子里恢复安静,左思安看看披萨盒子,根本提不起胃口,可是又实在没有睡意,只得做到沙发上,开始看新一期专业杂志,试图催眠自己。

她刚有一点儿睡意,门铃再度被按响,她过去开门,高翔站在门口。

的的怒气顿时升了上来:“我明天早上五点就必须上班,难道还需要留他过夜,才能证实我没有编造一个未婚夫吗?”

“对不起,我刚才妒忌的发狂失态了,原谅我。”

这个坦白让她再也无法发火,她默默侧身,让他进来。

“如果需要我跟他解释……”

她疲倦摇头:“不用,我没有编造一个未婚夫,但他其实是我的前未婚夫。在我这次回国前,我们已经解除了婚约分手了,我累了,不想再谈这件事了。”

左思安蒋高翔安排在楼上另一间卧室休息,她第二天照常四点半起床,五点上班,13个小时后,才下班回家,进门一看,高翔正在厨房内做饭。她衬衫袖子卷起,神情专注地将螃蟹丢进锅内。

“你回来得正好,再过十分钟就可以开饭了。”

左思安瞠目结舌,满心疑惑讲不出来,只得说:“我先去洗澡。”

等她换了他T恤和针织长裤下来,高翔已经排好了菜,倒好了酒。

“我去买菜才知道,原来跟你以前住的波特兰龙虾一样,巴尔的摩盛产螃蟹,价格便宜的不像话。”

“你……买菜?”

“对,还有酒,这种加利福利亚产的白葡萄酒还不错。我可以预报一下,我的厨艺也算过得去。”

“高翔,就算我和未婚夫分手了,也不代表我需要你这样照顾我。”

“我知道。”

“我生活的很好很充实。”

“我对这点没有任何怀疑,不必强调了。坐下吃饭,螃蟹凉了不好吃。”

左思安只好坐到他的对面。

晚餐除了螃蟹,还有一道海鲜汤和一个蔬菜沙拉,相对于她平时在家叫的各式外卖来说,称得上丰盛,而且味道非常不错。但她心里怔忪不宁,有些食不知味。

饭后她收拾餐具,拉开冰箱门一看,里面已经被各式食材塞得满满的,她禁不住呻吟一声。

“怎么了?”

“我说了我根本没时间做饭,这些都会浪费掉的。”

“放心,我来做。”

她再也忍不住了,转身看着他:“高翔,你打算在巴尔的摩待多久?”

“目前不确定。”

“你住我这里……不太方便。”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便,你反正要找室友,我可以跟你分担房租。”

“你不用反复强调这一点,我看出来了。放心,我不会打扰你。”

她苦笑:“但是只有住院医生才会选择合租,其他人无法接受我们的日程。我差不多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五点出门,有时候半夜接到传呼就得赶到医院,会吵到你的。”

“这点完全不成问题,你同样可以放心。”

高翔毫不客气住了下来,并且确实像他声称的那样完全没有干扰她,或者受她干扰。

第二天,左思安匆忙下楼,发现他已经起来,正坐在厨房对着笔记本与国内开视频会议处理工作,还马上抽身递给她一杯热咖啡。说声开车小心点儿,然后继续去通话。

他似乎毫不费力便掌握了她的上下班时间和值班安排,恰好在她下班是做好晚饭,已经让她不安,四天之后,她又一次通宵值班归来,居然发现他帮她放好了洗澡说,顿时又吃惊有沮丧。

私人空间被侵入的感觉很微妙,更重要的是,他看上去理所当然地进驻了她的生活。她想,她指望他只是来看看就走,似乎有些一厢情愿。虽然高翔打发起她的各种疑问来毫不费力,弄得她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谈话,但在让他这样不明不白住下去,难免没法儿收场了。

洗澡出来,左思安下楼进了厨房,只见高翔正在炖汤,热气腾腾之中,食物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让她突然忘了准备说什么。她看着他,他的面孔显得有些不确定,她一时恍惚了。

“萝卜牛腩汤,马上就好。”

她回过神来,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国?”

“后天我会飞一次西岸,谈点生意,顺利的话两天后就回来,短期内没有回国的计划。”

她无可奈何:“你想长期住美国的话,最好另找房子。”

“除非你愿意跟我一起搬家。我也不赞成你住这里,房子太小,空间太矮。更重要的是不够安全。”

“高翔,我没打算改变我的生活。”

他若无其事的说:“没问题,将就继续住在这里也行,不过二楼那个窗子需要修理一下了。”

一阵沉默之后,她问:“这算什么?”

“合租。或者同居,全看你愿意让我们的关系往哪个方向发展。”

“我们的关系早在11年前就结束了,我很抱歉回国打扰了你的生活,而且感情用事,讲了些轻率的话,我愿意道歉……”

“然后再一次保证再也不见我吗?”他轻轻一笑,“现在下这种保证,大概比11年前容易得多吧。”

左思安怔住,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现在的生活,没错,我工作很累,职业训练还很艰苦漫长,感情刚刚失败了,但我确实不需要人照顾。”

“所以你还是坚持认为我是为了照顾你,才想跟你在一起?”

她默然。

“我没有照顾人的瘾头,同时,我也没有偏爱长不大少女的嗜好。”

她呆呆看着她,高翔欣赏着她的表情,老实不客气地说:“左医生,容我提醒你一句,以你的年龄,实在不适合这样瞪着圆眼睛张大嘴巴做小女孩子状了。”

左思安一下闭上了嘴,匆匆走出了厨房。

高翔上楼敲左思安卧室的们:“下楼吃饭。”

“我不想吃。”

他推开门进去,只见左思安正半躺在床上发呆。他嘲讽地说:“这样闹脾气,可更显得像是孩子赌气了。”

她怏怏地坐起来,双手抱住膝盖:“高翔,如果你是为我当年讲的那句话生气,我愿意道歉。”

高翔面无表情看着她:“你现在一直把愿意道歉这句话挂在嘴边,我很想知道,你是真的觉得抱歉呢,还是觉得这样解决问题最方便?”

她苦笑:“道歉确实是医生必修的功课之一,哪怕什么也没做错,一样要对病人和亲属的损失表示歉意。高翔,我们都是成年人,就算生我的气,也是过去的事了,不要赔上时间惩罚我。”

“我的确生气,但肯定不是以你想象的那样在生你的气。你当年说的那句话,之所以会让我愤怒到失去理智的程度,恰好是因为你说中了一部分我不愿意正视的事实:我确实是从你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

左思安再度呆住,怔怔看着他。

“如果不是我一直都竭力避开禁忌,太想保持那个让你无条件信任的状态,太想让我对你的感情显得无可指责,我应该不至于看不出你为什么要讲那句话。”

左思安无力地将下巴搁到膝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高翔走过来,做到床边,拿起她枕边那个已经有些破旧的布熊端详着,然后伸手拨开她半干的头发,看她颈后那个纹身:“Strive to be happy,为什么会把这句诗文在身上?”

她合上眼,没有回答。

“对我而言,什么都没有过去。所以我来了,决定留下。”

静默之中,高翔的手指轻轻拂过左思安那处文身,然后俯头,嘴唇贴了上去,轻轻吻每一个字母,他的呼吸吹拂着她颈后细软的头发,一下一下,不易察觉的节奏如同温柔的潮汐慢慢泛起。她顿时僵住,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急骤猛烈,不亚于置身于高原地区,同时血液却似乎在飞速流失,全身一阵阵发冷,以至于战栗起来。

不知不觉之间,他将她拉起来,让她面对自己,他的嘴唇从她的颈项移到她的耳朵上,含住她的耳垂,她顿时全身发软。当他开始吻她的嘴唇时,她再次发现,自己和17岁那年在中山公园的水杉林内被他亲吻一样,陷于耳鸣眩晕之中,口干舌燥,根本无法抗拒。

他撩起她的t恤,抚摸她的身体,相比起少女时期的过分纤瘦,现在的她有着成熟柔美的曲线,肌肤润泽,如水一般呈现在他面前,他一路吻下来,听到她控制不住发出低低喘息,原本撑在他肩头的手迟疑地变成了爱抚。

就在这时,左思安放在床头柜上的寻呼机突然发出尖锐地鸣叫,两人同时一惊,她有片刻的迷惘,看着上方的高翔,然后猛地清醒过来,推开他,拿起寻呼机一看,马上翻身下床:“有紧急情况,我必须马上返回医院。”

“我陪你过去。”

左思安来不及说什么,拿了车钥匙匆匆下楼出门。

到了医院,左思安匆匆向里面跑去,值班护士告诉她,巴尔的摩市郊出了一场连环车祸,一辆旅游扯撞到护栏后颠覆,造成扯上2名旅客当场死亡,包括司机在内,有40多人受伤,,其中多人伤势严重。

高翔留在外面的休息区,他出入医院的次数不少,但还是头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到医生收治急诊病人。伤者源源不断送进来,不当班的医生跟左思安一样,穿着各式便装,纷纷从医院外赶来,参加急诊转诊。

左思安进入手术室,直到七小时后才出来,然后继续处理其他病人,对护士交代护理注意事项。等高翔买来咖啡,却到处都没看到她,还是一名护士留意到,指点他去她与其他医生通常小憩的地方。

他走过去,只见那是一间房消毒床单和工作服的房间,有两名医生外在一遍,已经睡着,但左思安没睡,她正拥着一名神情沮丧的女孩子,同时说着什么。

她看到了高翔,微微示意,他站住。只见灯光下她的面孔充满倦意,分明已经消耗了所有的体力,却仍旧站的笔直,仿佛唯恐懈怠下来,就再也无力支撑。

过了一会儿,她走了出来,神情有些凝滞。

“一个病人刚推进手术室就不治了,很年轻,才20岁。这女孩子才读医学院三年级,刚开始实习,看到同龄人在眼前死去,很受冲击。”

他搂住了她的肩头,她摇摇头:“我没事,毕竟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了。”

话是这么说,一直到换好衣服回家,左思安都保持着沉默。她拖着步子上楼,上到一半,突然停住,扶着楼梯栏杆,回头看向高翔:“这就是我的生活高翔,我每天得在医院待至少12个小时,任何时间接到传呼,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我分不出时间和精力给你,你留下,什么也不能改变。”

高翔静静看着她:“你太累了,去睡吧。不要急着下结论。”

接下来的时间里,左思安一直有意识地躲着高翔,甚至尽量不会来吃饭,回家之后,也是马上将自己关进卧室,不再出来。高线并不过于紧逼,若无其事地做饭,见她不肯吃晚饭,居然做了便当,在她清晨出门前递给她,让她带去医院做午餐。她一脸几欲崩溃的表情,却讲不出话来,只得挫败地接过来,匆匆出门。

晚上他又很晚回家,下车之后,却意外看到高翔正要拿了钥匙开门,他一生运动装束,同时拿肩上搭的毛巾擦汗。

她大惊,匆匆赶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去跑步了?”

他点头:“对。”

“千万不要在夜晚出去跑步,我说过这一带治安不算很好,过去两个街区就更糟糕,好多房屋都已经空置,被流浪汉占据了,跑那边很危险。”

他不动声色:“但你还是要坚持住这里?”

“我住了三年,只要小心,不会出事。”

“那你也不必担心我。”

她抓住他不放:“不行,万一出事怎么办?”

“你会难过,还是松一口气?”

她怔住,松开手,取出钥匙开门,径自进去,准备直接上楼,高翔一把拖住她:“我只是开个玩笑。”

“我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幽默感了,高翔。请不要在我这里出事,否则,我就永远得不到解脱了。”

她眼里的痛楚让他有些震惊,他抱住她:“对不起,我会小心的,以后开车去健身房运动。”

高翔有一个长期保持健康运动习惯的男人的身体,坚实有力,此时散发着跑步之后的热气,带着些许汗味,包围着她,带着遥远的熟悉感,拨动记忆深处贮存的某个信息,她一时有些迷茫,带他吻向她,她才惊觉过来,慌忙向后退去,背抵着门,再无可退,他的吻在加深,她呼吸困难,身体发软,即将融化的感觉笼罩着她,既甜蜜,又令她心生恐惧。

她努力推开他一点儿,喘息着说:“不行,请……不要这样。”

他引诱地说:“你明明想要我的。”

她双手撑在他肩上,在两人之间隔出一个空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慢而清晰地说:“是的,我想要,我不介意承认这一点。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恐惧性的女孩子了,高翔,累到一定程度,跟男人做爱,是最好的放松。但是,和你不行。”

高翔怔住,放开她,眼底情欲退去,回复清明,若有所思看着她,然后笑了:“讲这个话,扫我的兴足够了,但不可能赶走我,小安。”

她气馁,听了一会儿,恳求地说:“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要的是你。”

她一时讲不出话来,怔怔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疲惫地说:“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我完全同意。”

“不是现在,明天吧。我明天休息,陪你出去转转,你想去哪里?”

听到她主动邀约,高翔多少有些意外:“我已经转了这个城市不少地方,不必拿我当观光客招待,你平常这天怎么安排?”

“关掉闹钟,睡到自然醒,如果天气好,就去内港散步,喝咖啡,买带面包微微海鸥,再找一间餐馆吃饭。”

“那就还是这样好了。”

巴尔的摩的内港与11年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游客聚集的地方。

高翔与左思安坐在海港边的长椅上喝着咖啡,海风徐徐吹来,前方海面上游艇和帆船来往不绝,不远处正式那幢与纽约前世贸中心同名的27层五角形建筑。

左思安告诉高翔,很多人觉得这座大厦尽管由知名建筑师设计师贝津铭设计,还是显得非常难看。高翔大量了一眼,客观的说:“说不上难看,但也确实没什么特点。你还是觉得这里有些像汉江吗?”

她摇摇头:“这次回去一趟,我反而不确定汉江是什么样子了。高翔,我们已经有了各自的生活,有工作,你还有家庭需要照顾,不应该长期滞留在这里。”

“说到家庭,我打算明年带儿子来美国读高中。”

左思安吓得顿时为之色变,脱口而出:“千万不要来巴尔的摩。”

高翔忍住笑,悠闲地说:“巴尔的摩治安不够好,而且他也不喜欢吃螃蟹,我征求了他的意见,他居然对纽约还留有一点儿印象,愿意去那里上学。”

她并没有放下心来,急急地问:“那么你呢,也会搬去纽约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