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寅年冬十一月,济尔哈朗搬离木栅,与额亦都的九格格琥巴完婚。十二月,扎鲁特果弼尔图之女乌仁格格,由其兄戴青送嫁至建州,与德格类完婚。
乙卯年正月,科尔沁莽古思那三兄弟果然又不甘落后的选了一个格格送到建州,嫁给了努尔哈赤。这次送来的是三兄弟中孔果尔的女儿,和早先嫁给努尔哈赤的阿如娜福晋,以及皇太极半年前娶的哲哲福晋,都是堂姐妹。
哲哲嫁给皇太极半年多,深居简出,阿木沙礼与葛戴交情日益深厚,便是在娥尔赫跟前,也渐渐博得好感,唯独这个对八舅舅三娶的这位科尔沁福晋,颇有种不知如何结交,无从下手的感觉。
哲哲长得颇有福相,容长脸儿,五官端庄,皮肤白净,并没有传说中的粗糙干涩。在仅有的几次接触中,阿木沙礼觉得这是个大智若愚的聪明女子,虽然对方不会说女真话,经常安静的坐在一旁,眉宇间带着一股亲切安详的气质。可越是这样,越让阿木沙礼对哲哲这个荣辱不惊的女子产生了好奇。
也正是因为她与皇太极内宅中的女眷走的近,所以她比任何外人都要清楚,一个不会说女真话,受娥尔赫排斥挤压,受皇太极冷落,甚至连一处像样的厢房都没有的福晋,在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环境中,是怎样的心态能让她保持住那股子安详?
寻常人,若是受辱不过,即便不心怀怨憎与人争吵,亦不免自怨自艾,日日以泪洗面,悲苦不已。唯独这个哲哲,真是个耐人寻味的女子,竟然还能不动声色的在波涛不显的内宅中,泰然处之。
“再怎么说,那也是科尔沁的格格,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是她不好,八舅冷落她也是情有可原。可如今看她的样子,比木栅里新娶的那一位科尔沁福晋还强出不少。八舅再不乐意,也得看在郭罗玛法的面上对她好一些。”
阿木沙礼语重心长的劝谏葛戴,葛戴只是唉声叹气:“我也知她是个好的,只是……这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我总不能把你八舅绑了送她床上去吧。”
阿木沙礼噗嗤一笑:“那你成什么了,如此大度贤惠,已是难得的了。我只是担心木栅里有她的姐妹在,少不得新欢得宠,这阵子怕郭罗玛法会听到些枕边风……”
葛戴心中一哽,其实这些顾虑她何尝没有思量过,只是些许为难的事,皇太极根本不会在意。在这个家里,强悍如娥尔赫,即便有额亦都大人在背后撑腰,也不敢在皇太极跟前放肆说话,偶尔受了冷落,憋了委屈,只能在奴仆跟前摔摔打打,各种挑剔。
努尔哈赤要给哲哲长脸,少不得要找机会来敲打她这个当家福晋,若按她的心思,她真心不想掌管这个家,很想找个人放权出去,可惜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我们爷啊……”悠悠然的,葛戴神游太虚般的一叹,笑容略有苦涩。
第二十七章
阿木沙礼将葛戴落寞的神情尽收眼底,眨了眨眼,笑着开口道:“豪格阿哥不在家吗,我今天来怎么没见着他?”
葛戴回神:“他呀,家里的侍卫带着他去木栅了……”提起儿子,葛戴脸上露出了柔软的笑容,一扫方才的抑郁。
阿木沙礼不着痕迹的问:“是么?侍卫……这是去司文翰读书了吗?找的是哪位先生?”
“不是,只是去收拾屋子……”说到一半,葛戴转了话题:“不过豪格年纪也不小了,前几日也正想跟他阿玛提启蒙的事,阿木沙礼,我知道司文翰的达海曾经教导过你,达海学问好,专通兵法,豪格这孩子从小就淘气,有一把子力气,我想着他将来肯定要子承父业,帮衬自己的阿玛效犬马之劳,所以……能不能请你帮我去问问达海,收下豪格这个学生?”
阿木沙礼没有一口应下,说的很是委婉:“豪格这么聪明,即便我不说什么,达海巴克什见了怕也得夸他。”
葛戴笑容灿烂,这倒不是她自夸,的确是过年去木栅拜年时,曾特意去见过达海,达海似乎对豪格很感兴趣,只是回来和皇太极提了以后,得到的反应却是不置可否,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豪格读书启蒙的事便就此搁置,这一搁,便搁了将近一个月。
阿木沙礼从葛戴家回来后,反复揣摩着葛戴那句“收拾屋子”。
葛戴和皇太极夫妻以前都曾住过木栅,如果没猜错,葛戴口中的屋子多半指的仍是那间原先布喜娅玛拉住的大屋。据说自布喜娅玛拉离开建州,那间屋子便一直空关着,哪怕这五年来木栅频频添丁增口的,也没让出来给人住。
经过多方打听,阿木沙礼几乎已可认定那间屋里有古怪,想起自己小时候曾进去转过,可惜没能进到东哥的房间去看看。这个女真第一美女身上到底有何等样的魅力,能够让那么多人为她神魂颠倒?
一个月后,趁着努尔哈赤忙着准备送去北京朝贡的贡品,木栅当家的阿巴亥和孙带皆是忙得脚不沾地,无暇顾及其他,阿木沙礼先将佳穆莉接来家住,让她和豪格玩耍在一处,又引得两个孩子意动,吵闹着要去木栅找阿济格等人玩耍。
阿木沙礼顺理成章的将两个孩子带到了阿巴亥的住处,阿巴亥这会儿正忙自然没在屋里,十岁的阿济格半大不小,根本和豪格等小毛孩子玩不到一处,没多会儿,阿济格就耐心尽失的跑掉了。反倒是三岁大的多尔衮有模有样的拉着侄子和外甥女的手说:“我带你们去找松果托和肫哲玩吧。”
带多尔衮的乳母古齐末这会儿正奶着十五阿哥,抽不出身照应跑出去玩的多尔衮,又见阿木沙礼身边跟着两个丫头,便随口喊了刚刚陪着佳穆莉一块儿踢毽子的小丫头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叫德因泽,八岁了,奴才是洒水上伺候的。”
古齐末见她口齿清晰,能够一问三白,说明是个懂事的,便吩咐:“你跟着十四阿哥去,有什么事即刻回来禀告。”
“是,奴才知道。”
第二十七章
德因泽跟着多尔衮等一干孩子去了纳纳昆福晋的屋子,少顷,肫哲由乳母抱着闻讯赶来,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孩童玩耍在了一处,时不时的逗笑了一屋子的人。
阿木沙礼见时机差不多后,便借故单独出了屋子,悄悄避开木栅内走动的仆役,直奔那间大屋。
那间屋子多年未曾翻新,外墙和屋瓦看上去颇显陈旧,只是屋梁瓦棱,用料考究,透着沉淀的精致。门牖虽旧,但窗纸并不破烂,门扉上虽有微尘,却远非陈年所积。
阿木沙礼看了看门上挂着的铁锁,眉头微蹙。她绕着整间屋子转了一圈,每经过一扇窗户便用手去轻轻拉动一下,看似重复的动作却在最靠近配间时出现了意外。窗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手指间的触感异常,窗户在外力的作用下向外略微抬起一条缝隙。
阿木沙礼心中一阵激动,用力掀起松动的窗户。从窗口爬入并没有花费她太多的力气,这一年多来,许是调养得当,她体力恢复的不错,虽然还远不能骑马打猎,但翻个窗户还是绰绰有余。
屋内陈设与当年的记忆重合,就连炕上的毡褥、迎枕这样的物件也都摆放的井井有条。这样生活痕迹明显的屋舍,让她落地后险些吓出了一身冷汗。明明是一间无人居住的空屋子,为什么竟连灶台上都摆放着锅碗瓢盆,仿佛它的主人并没有离开四五年之久,而只是出门了四五天。
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她忐忑的拿起一件像是很随意的平在炕上的红色马褂,没想到入手触感异常柔顺,她“咦”了声,抓起马褂子,凑近窗边借光细看,发现那竟是一件身量不算太大的狐皮马褂——狐皮并不难得,难得的是这是一件至少用五张完整无缺,毛色无差异的火狐狸皮硝制而成。
她心中愕然,脑海里有个不祥的感觉一闪而过。没等她想透彻原因时,身后已然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你偷这火狐马褂做什么用?”
她吓得浑身一跳,猝然旋身,一双眼睛布满惊恐。
但只是一个瞬间,她便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傲然道:“偷?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偷东西?”
她身前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冷冰冰的回答:“两只眼睛……我的。”
当她终于看清楚对面那人的长相后,她从惊慌中镇定下来。
“好放肆的奴才,八舅平时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敦达里并没有看她,极守规矩的双目垂睑,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声音听不出任何喜怒:“八爷曾教过奴才,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
阿木沙礼怒道:“我需要偷这屋里的东西?”她佯作愤怒的将手中的马褂摔在地上,“不过是件狐皮马褂!这种东西难道我买不起?!”
敦达里弯下腰将马褂拣了起来,细心的拍去沾染的灰尘,抬头看向阿木沙礼的眼神中似有了一丝责怪。
第二十七章
被一个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这般轻视,令她怒得差点儿失去了理智。敦达里虽是皇太极的侍卫,可他长相俊美,气质高冷,不笑时那双眼瞳仿佛能将他心中的不屑化作实质的利剑,生生的扎痛了阿木沙礼因为心虚而敏感脆弱的心。
她就像是一只被突然踩了尾巴的猫咪,奓毛而起。受不了敦达里太过刺目的眼神,她一巴掌挥过去。
敦达里眼神一变,颈脖略偏,他原本能够避过她绵软无力的袭击,可最后却保持了原状,生生的挨了她这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打破了屋内的诡异气氛,同时也唤醒了阿木沙礼的理智。
手心里火辣辣的刺痛,她保持着扬手的动作,呵呵的笑了起来。
可敦达里像是完全看透了她此刻的色厉内荏,没有在意她脸上那刚刚展现出来的精彩绝伦的高傲贵女表情,将手上的狐皮马褂放回炕上后,他淡淡的说:“福晋不妨开诚布公的说出来此的目的,好过像现在这样仓惶掩饰。”他好整以暇的神态,仿若刚才根本没有受她侮辱,挨她那一巴掌。
阿木沙礼面上不动声色,可心底却已是倒吸一口冷气。
她谋划来此的目的,正是想从这间屋子里翻出点布喜娅玛拉的旧物。按她的打算,是想凭着布喜娅玛拉的旧物去高墙内引得褚英相信她的谎言,然后借此煽动褚英的情绪。以上次褚英的表现来看,布喜娅玛拉对他的影响远远超过她的想象,这个世上,如果还有谁能够让褚英不顾大局、不计性命……除了这间屋子原来的主人,不做第二人可想。
阿木沙礼目光闪烁不定的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用力按捺下内心的惊骇,面上扯出一丝笑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无意中发现这间屋子的窗户未关,不过我不否认我是因为好奇所以才偷着进来想看看当年女真第一美女住的地方……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她举步绕开敦达里,作势往大门口走。
这个过程中,敦达里没有再开口说过话,阿木沙礼屏息走到门口,手指碰上门板的一刹那,没等她一直紧绷的心松上口气,敦达里已凉凉的开口:“门外上了锁。”
他说话的同时,她已作出拉开门的动作,配合着他的话,门向内拉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而后却没能被她成功打开。摇晃的门扉从外头被上了锁扣,随着她的动作,门外的铁锁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
她的脸骤然涨得通红,猝然转身,怒目而视:“你从哪里进来的?”
敦达里云淡风轻的答:“你从哪进来的,我便也是从哪进来的。”
她神情变幻,瞬息间脑子里已转了无数个念头来:“你耍我?!”
她几乎已经能肯定自己被他耍了。
果然,敦达里面不改色的伸手拍了拍腰带,虽然看不见他到底把东西藏在哪的,可是那清晰的铁器叮当撞击响,很清楚明白的让她认知到,那就是屋外门锁的钥匙。
第二十七章
阿木沙礼眼角抽搐,脸色瞬间笼罩上一片阴翳:“那扇窗户是你故意留的?你故意引我进来?”她戒备心起,眼中闪现狠戾之色,“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敦达里没说话,目光低垂,依旧落在鞋面上。
阿木沙礼浑身发颤,良久后,伸手用力一拍门板,尖叫道:“把门打开!”
敦达里道:“你进木栅时,我便看到了……”
她突然安静下来。
“去阿巴亥大福晋院子前你曾经在经过这里时盯着这里看了很久,那时候,我正在屋里。你在离开大福晋住处,前往纳纳昆福晋住处时,又向这间屋子凝视了很久,那时候,我正从纳纳昆福晋的门口出来……”
“你想要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奴才问您才对。”
“呵,奴才?好个奴才……你是八舅的奴才,可不是我的奴才。你不必在我跟前惺惺作态了,你设了这个局引我翻窗进屋,究竟图的什么?”
“福晋既然不肯坦言,那不妨由我来猜上一猜吧。”他不徐不疾,声音波澜不惊,“去年五月里,福晋去高墙见过阿尔哈图土门了吧?”
阿木沙礼脸色一变,抿了抿唇道:“那是我阿玛卡,做儿媳的去探望一下有什么不对?”
敦达里抬起头来,飞快的瞥了她一眼:“你可不像是如此孝顺懂事的儿媳……我觉得,比起孝心,你应该是对他满怀怨恨才对。褚英被囚禁的这两年来,除了出入不得自由之外,吃穿用度上倒是一点儿也不差什么,比起当年你被囚禁在高墙地牢时食不果腹,险些困顿饿死的惨状相比,这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要再说了!”她惊怒尖叫,抱着头痛苦不堪的缓缓蹲下身来,封存久已的回忆在敦达里的循循叙述声中一股脑的翻涌上来。她痛苦不已,双手握拳,不停的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不要再说了!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
敦达里眼底滑过一丝不忍,身形微动。
“福晋……”他轻轻走到她身后,慢慢蹲下身去,尽量缓和了声音,柔声道:“阿木沙礼,即便你拿了布喜娅玛拉的东西去诓骗褚英,褚英冲动之余当真逃出去,那又如何?布喜娅玛拉人在叶赫,不可能真的跑来建州与褚英私奔,发现受骗后褚英会怎么做?也许到时候你就会被牵连出来。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这种事只有傻子才会去干。”
阿木沙礼怔怔的放开手,半晌,茫然的眼神重又变得狠戾起来:“我要他死!我要他尝尝我所受的痛苦滋味……”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阿木沙礼……”他的声音醇厚悦耳,仿佛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深深的钻入她的耳中,把她内心掩藏的阴暗腐朽统统挖掘了出来。“我们可以让他血债血偿……”
“你想让我做什么?”
“嘘……嘘,你不会损失什么。相信我,这次一定能够达成你的心愿。我们合作,各取所需……”
第二十八章
东次间的简易书房内,国欢正伏案书写,松汀蹑足轻手轻脚的进来,手里捧着一本半新不旧的册子。
到得书桌跟前,不等松汀开口,国欢已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松汀一怔。
国欢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声音压的极低:“阿木沙礼在午睡。”
松汀了然的张了张嘴,而后颇为心虚的将册子怯怯的搁在书桌一角,低声道:“这个月建州有向大明进贡,所以我们这边的生意不如以前,只得了……去年同期的五成利润……”
国欢点了点头,不以为意的道:“往年进贡时,建州与大明物资交换,几大马市的生意都会有所锐减,我们这条线生意清淡些也是正常的。”顿了顿,唇角翘起,若是阿木沙礼在这瞧见,一定会惊讶无比,国欢一向温文尔雅的面上竟而张扬出一副恣意的强势,甚是霸气,他随手将松汀搁在书桌上的册子挑开几页翻了翻,修长的手指点在几行字上,面色冷凝,语气果决,“这会是建州和天朝最后一次的献贡,以后……只怕两国关系不复,如是开原等几处马市都将关闭,对我们的买卖虽有弊端,不过衡量全局,终是利大于弊。”
松汀向来对国欢信服,从不会怀疑他说出的话毫无根据或是信口开河,国欢既说以后都不会再有献贡,那便是真的不会再有了。松汀兴奋的道:“那是不是可以多派些人去关内与那些汉商收货?”
国欢白了她一眼:“利大于弊,不等于百利无害。下个月再等等,静观其变为先……”他站起身,将账册收纳到书架上。
松汀看他毫不掩藏的将那些账册公然摆放在书架上,与东首寝室不过一墙之隔,阿木沙礼福晋又是个识字的——爷可真是一点儿没避讳过自家福晋啊。
“二爷。”松汀收回目光,继续禀告下一件事,“大爷早上让人来传话,说是两位老福晋请爷和福晋晚上去老宅吃饭。”
国欢愣了下,他搬出来住后,大约每隔半个月会回一趟老宅拜见噶禄代,阿木沙礼却一次都没有跟他回去过,虽然噶禄代为此一堆的牢骚,阿木沙礼也曾表示可以跟他一起回去,可是只要一想到回到老宅,让阿木沙礼和杜度碰面,他便百般不舒服。
有些事,还是让它永远烂在肚子里就好。有些人,永不相见才是为了所有人都好。
这一日下午,国欢简略收拾了一下,便让人备了马,他带了松汀和达春两个回了老宅。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前脚离开家,后脚阿木沙礼带着讷莫颜便也坐上了马车,往木栅方向而去。
为了和国欢等人避开,阿木沙礼特意绕了两条街。车夫将马车赶到木栅的大门口,讷莫颜扶着阿木沙礼下车,然后神色不太自然的吩咐车夫在门口等着。
主仆两人进了木栅,在车夫看不到的地方又从另一侧的偏门拐了出来,阿木沙礼觉察到讷莫颜走路两腿膝盖都不会打弯,全身僵硬:“你很紧张?”
第二十八章
“没、没有。”她其实很紧张,可是在主子跟前,她根本不敢承认自己的胆怯,她害怕自己变成一个无用的废物,然后被一次次的弃之如履。
阿木沙礼没有理会她眼中流露的恐惧,足下疾走不停:“你要是跟不上我,那以后都不用跟着了。”
讷莫颜一个哆嗦,咬牙迈开僵硬的步子,紧紧跟上。她双手垂握在大腿两侧,小跑起来,身体愈发显得僵硬诡异。明明心中对即将前往的地方害怕到恨不能当场晕倒,可她依旧不敢不跟上主子的步伐。
阿木沙礼第二次来到高墙,和上次比,她神情冷峻中多加了一束紧张,站在大门外的她深深吸了两口气,方才壮士断腕般扣响了门。
和去年相比,褚英的精神似乎略显暴躁,兴许是休息的不大好,他的双眼下那层黑青色的眼袋分外扎眼。阿木沙礼进门时,他正站在院子里挥舞着马刀劈砍木桩,口中不停的呼喝有声。
阿木沙礼静静地站在廊檐下,刀风凌厉,虎虎生威,看得出来褚英孔武有力,身手极好,传闻他能征善战,可见不虚。
“你又来做什么?”褚英十分不耐的停下动作,手中握着的长刀并没有归鞘,刀刃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出寒芒。
“阿玛卡,你想不想见东哥?”对付褚英这样的人,说话不用绕太多弯,反而单刀直入能够更加引起他的注意。
阿木沙礼为这次的行动在脑海里做了无数的演练,可即便打了无数次的腹稿,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依旧低估了褚英的反应。
听到“东哥”名字的褚英像是突然受了重击一般,情绪骤变,一双原本犹如枯井般的眼迸发出灼热的眼神,他瞪起眼来威慑力十足,吓得讷莫颜一声尖叫,噔噔噔连退三步,后背直接撞在了墙上,脸色煞白。
褚英狐疑的瞥了吓得手足发抖的讷莫颜,目光重新回到阿木沙礼身上时,激动的心情略略恢复:“你什么意思?”
“阿玛卡。”阿木沙礼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她抬起胳膊伸向褚英,将紧握的拳头在他眼前缓缓松开。
白皙的掌心中,静静的卧着一对碧玉耳坠。
褚英狐疑的眼神落在她的掌心,渐渐的,他由一开始的不确信变得呼吸急促起来:“这……”
“我有个姑姑嫁给了叶赫的松阿里,也就是苏鼐姨夫的弟弟……”
“说重点!”他耐心已失,一双眼盯着那对耳坠似能喷出火来,既有无法自抑的忐忑又有按捺不住的狂喜。
“东哥托我姑姑传话回来,蒙古扎鲁特的介赛当初抢娶二舅所聘的那个叶赫福晋过世了,如今叶赫有意将她嫁过去,她不愿任由兄长摆布,所以想……”
褚英果然很是激动:“她想我做什么?”
气息不稳,他激动的冲过来,不曾握刀的左手变掌为爪,五指牢牢的扣住她的手腕。
阿木沙礼吃痛的低呼出声,目光接触到褚英阴鸷的表情,脑中一空,险些儿脱口说出:“她想约你私奔!”这样的话来。
第二十八章
这是她最初的打算,只是当她把计划如实告知敦达里后,换来的却是嗤之以鼻的嘲笑。最后,即便是满心不服,她也只得暂时屈服于敦达里的威压下,答应按照他的说词来演戏。
虽然,她一点儿都不觉得这种以退为进的法子,对褚英这样的直肠子能产生出多大的效果,如果因为说的太委婉,万一这个一根筋的莽汉当真了怎么办?
“没有,她没想要你做什么。”手腕上的力道收紧,疼痛感猛然加剧。
褚英眼中的怒气如飓风席卷:“她这些话,原是要带给谁的?她心里难道果真只有一个代善……我褚英哪点不如他?”
“有、有句话是带给你的……”她心悸之余险些说错话,情急之下,忙深吸口气,忍着手痛,继续照本宣科道,“她……她只让给你带句话,三年之约无法践诺,请君珍重,此生恩情,来世相报……”
话没说完,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道重重的甩了出去,整个人跌撞在墙上。
与此同时,老宅的书房内,杜度正在为一件事头疼不已。
国欢坐在他对面,表情漠然的喝着茶,而另一边的炕上坐着一脸着急的噶禄代,她等不及听国欢的意见,只等杜度话音一落,便插嘴道:“这怎么可以,难道我们就任由那帮豺狼抢了我们整个旗的牛录吗?”
国欢依旧缄默不语,杜度气恼的一拳砸在炕桌上,吓得窝在哈宜呼怀中的尼堪猛地弹跳了下,一张小脸刷的泛白。
哈宜呼横了杜度一眼,轻拍尼堪胸口,小声的附在他耳边安抚。
尼堪脸色渐渐好转。
国欢瞥了眼尼堪,抬头对杜度道:“我无所谓。”
他给人的感觉向来是淡泊名利的,分户出去的时候也没争过财产,就那四千两还是杜度硬塞的。
“你怎么能无所谓?”噶禄代对这个自小宠爱的二儿子,如今越来越不满,果然是娶了媳妇后就和父母兄弟外道了。
国欢道:“我不图阿玛的这些牛录,当初分家时我就已说过,正白旗由大哥和三弟继承。”
哈宜呼微微动容,抱着尼堪稍稍动了下腰,开口道:“二阿哥是个仁厚的,可是如今外人欺负我们无依无靠,眼瞅着你们阿玛拘了快两年了,竟然打起正白旗的主意来了。”
杜度道:“这两年投奔建州的人越来越多,四旗名下的牛录日益增多,玛法有意要重新釐定兵制,将四旗变为八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