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图尔贺呆住了,一时之间竟有点儿没法听懂他说的话。
她身子一软,站立不稳,几欲摔倒。
岳托一把搂住她的腰。
她懵懵懂懂的转头看向他,他一脸的真诚。
要不要信他?
要不要答应他?
她张了张嘴,只觉得满嘴酸涩,除了轻声啜泣,已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十五章
“去母留子?没必要这样吧?”济尔哈朗先还为这个堂侄小小年纪荣升阿玛而笑得眼泪直流,这会儿再听下去,不由张大了嘴,颇为不可思议。
“就是。”硕托在边上帮腔,他知道自己大哥和这个隔房的六叔打小交情不菲,旁人的话兴许听不进去,六堂叔的话总是能劝一劝的,“大哥如今也算成家立业了,不过是纳个妾,你要说是为了穆图尔贺的脸面,大可不给那女人名分,仍养在外头做布雅福晋。”
他对穆图尔贺没什么好感,连带的连大嫂都不肯喊了。
济尔哈朗也觉得岳托做的未免过了,虽说岳托年纪小,家里的妻子尚未生出嫡长子来,便先搞出了庶长子,有点儿太打妻子的脸面,但既已成事实,他也决定认下这个孩子了,那为什么不索性给孩子生母一个名分?
“那女人什么身份?”他见岳托不吱声,便自我认定那女人身份不高,看来求娶为福晋是不可能了,只是即便是做妾,也有高低之分。那女人身份卑微,想来就算抬个小福晋也妨碍不到元妻的地位,又何必想出这个“去母留子”狠招来呢?“好歹是给你生养了孩子的女人,怎么好随便打发了呢?你房里也没其他女人,硕托说你连自幼常伴的侍女都不曾收纳,陪嫁丫头也没开脸,想来收一个妾也没什么打紧的,即便是外人也不会说你什么。”
娶二妻的话得看自身身份,像岳托如今的年纪,娶元妻已是过早了,若是再娶二妻,那就有点儿招人话柄了,不过若是纳妾的话,只要不太过分,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不大会说什么。毕竟这会儿不比祖辈时清贫穷苦了,日子过得好了,只要养活得起,纳妾养侍女什么的,也没多少人会较真儿。
岳托的那个九叔巴布泰,别看是个庶出的,身家还不怎样,却是个贪色的。娶岳托的姨母李佳氏之前,就在外头养了小妾姜氏,之后居然又娶了郭络罗氏为二妻,屋里没名分的侍女通房更是没法计算。只是说来也怪,他那么多女人,却只有李佳氏生的长子噶布喇养到如今三岁大,这三年里也是磕磕绊绊,大小病不断,而他其他妻妾要么就是没怀上的,要么就是怀上了不停掉胎的。据说他有个汉人侍女金氏曾经生过一胎,是个小格格,也因此那侍女被抬做了小福晋,可惜那小格格养到半岁,见喜出花,没救得回来。
济尔哈朗摸着下巴,偷眼窥觑岳托,看他那样儿,一本正经的样儿,没想到会随了巴布泰的性儿了,只是巴布泰有个不错的元福晋,那个闺名唤作盈哥的李佳福晋真真儿是个难得一见的贤惠人,生怕巴布泰子嗣不厚,替他张罗了多少美人儿在屋里。这样一比,岳托真是个倒霉运的,上头有个小气巴拉的继母,又娶了个凶悍出名的福晋,这日子,想想都觉得头痛。
第十五章
也不知道额亦都家的九格格是什么性子,嗯,听说皇太极娶的那个娥尔赫就不是个省油的,不过皇太极人还不算糊涂,知道娥尔赫那性子扶不起来,索性放权给二妻葛戴。额亦都好像也没多大意见,看来应该是个讲理的岳丈……
济尔哈朗走着神儿想自己个的心事,连硕托在边上的故意咳嗽都没有留意到。
硕托没办法了,只得走过去,扯了他的袖子,然后附耳跟他嘀咕。
随着硕托的咬耳朵,济尔哈朗的神色时而惊讶,时而憋笑,一时间那张脸似开了染坊一般。济尔哈朗忍笑去看岳托,发现他依旧是那副置身度外的老僧入定神情,哪里还忍得住,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硕托跺脚:“我跟你说认真的呢……”
济尔哈朗捧腹大笑,拍着硕托的肩膀道:“你小子今年也才十三岁,毛还没长齐,倒操心起你哥……咳,哈哈哈哈。”
硕托脸色不好看了:“谁说我毛还没长齐?”
“哟,你长齐了?哪家的婆娘看过了?”
硕托面皮涨得通红,顿觉所托非人,大有看走眼的悔恨和怒气。只觉得济尔哈朗一身清风霁月的气质完全就是骗人,那皮囊下全都是一肚子的猥琐。
他气得不行,他年纪虽小,但自小跟着岳托一起长大,家里头除了大哥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他独立能力不差,自尊心也格外要强,济尔哈朗的话堪堪刺中了他的心事。他幼时看大哥辛苦奔波,只恨自己年幼无法成为助力,他最恨别人欺他年幼无知,偏济尔哈朗哪壶不开非提哪壶。
当下,他拍开济尔哈朗的手,气哼哼地转身跑了,到门口时,又觉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回身道:“你且等着看,我到底是不是男人!”说完,也不管屋里那两人怎么看他,摔门出去。
济尔哈朗笑着擦眼泪:“你这个二弟真真儿好玩,比我那些个木头兄弟好玩多了。”
岳托无奈:“他会当真的,你下次别再捉弄他了。”
济尔哈朗好不容易忍住笑,回头看向岳托,突然像打了鸡血般抖擞起来,一脸的戏谑:“我说……硕托刚才说的那事,难道也是真的?”
岳托看他的表情,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要糟,有什么很不好的感觉突然缠绕上来。
果然,济尔哈朗笑嘻嘻地挨蹭过来,表情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偏他还眨巴着眼,故作小声地问:“外头那个女人怀的……真是你的种?”
岳托眼色一沉,脸色难看起来。
“硕托说,昨儿个穆图尔贺当众说漏嘴,说你其实不行……”
岳托五指扣在他脸上,掌心罩住他的脸,用力推开他:“你他妈的才不行!”
是个男人,不管年纪大小,都不能听见别人说自己不行。不管是硕托还是岳托!
岳托突然能理解刚刚硕托气愤的情绪了,现在他就有种想揍扁济尔哈朗的冲动。
“那穆图尔贺怎么……”
“我不是不行,也不是不想跟她亲近,可她洞房那天就给我甩脸色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天我没来得及回来,第二天……”
这事济尔哈朗是知道的,岳托成亲碰上了娥恩哲逃回赫图阿拉,当晚群起汹涌,贝勒爷大点兵,然后喝高了的岳托和他两个就兴奋过了头,完全忘了家里坐帐的新娘子。穆图尔贺当晚就让大家见识到了叶赫母大虫的第一次发威,把岳托从洞房的床上踹了下去不说,还让丫头把守着门不让岳托进屋。最后岳托只能跑硕托房里凑合。
济尔哈朗当时当成笑话来听的,不过以为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事哄哄也就过了,哪里知道这样的事就成了岳托家的日常生活节奏。
岳托初次成亲,他再成稳早熟,穆图尔贺也是他人生中接触的第一个女人,他对女人这种生物的了解远还不如对山林中各种动物的习性来得多。穆图尔贺是个性子躁的,他哄也哄不好,就只能晾着,穆图尔贺却认为他性子冷,故意冷待她。一个洞房就拖了一个月,最后还是在两个陪嫁丫头的劝和下,穆图尔贺端高了姿态,“勉为其难”一般的让岳托进了房。
小两口圆房后没多久,又为生活琐事争吵,每次都是穆图尔贺暴起,她凶悍起来连济兰的面子都不给,哪里又会给岳托兄弟几个面子,这个长嫂生生将家里的几个小子收拾了一顿,让硕托等人心生反感的同时,也大大的扫了岳托的脸面。当然,吵架后穆图尔贺的解决方案永远只有一种,那就是把岳托扫地出门,让他滚去和硕托睡。
久而久之,岳托也渐渐淡了回屋和妻子同寝同起的心,这妻子也渐渐成了家里的摆设一般。穆图尔贺怨气渐增,可岳托却觉得能忍的都忍了,不能忍的,大约就是她对兄弟不够好。夫妻不同心,结果就成了今天这般情景。
济尔哈朗听了啧啧声不断,一脸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听君一席话,真是刮目相看。”他翘起大拇指,“我若是你,这样的日子一天都熬不下去,别说在外头养一个布雅格格,便是休妻再娶也是应该的。我看你既能让外头那女人怀孕,想来那女人也颇得你的心,既是喜欢的,不如就接进门抬举个名分,大大方方的放在身边宠爱又怎么了?也好让那个泼妇学学怎样伺候男人,给她立立规矩。”
岳托脑袋一懵,眼神放空。脑子里只回荡着那一句:“既能让外头那女人怀孕,想来那女人也颇得你的心……”
他嘴角抽了下,流露出一抹苦涩。
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的,说不清是疼痛还是悸动。
济尔哈朗却一无觉察的继续碎碎念道:“那女人若是身份低,你便给她认个身份又能怎样?你看看你八叔,想宠谁就宠谁,谁还能拦着?他二娶的福晋葛戴身份再低,他不是照样给足了脸面,让她生下了长子,掌了中馈,生生压下了元福晋娥尔赫一头……”
岳托有苦说不出,只能在济尔哈朗的碎碎念中不停地缓缓摇头,一脸苦笑。
济尔哈朗怒其不争的捶了他胸口一拳:“真窝囊!得,算我白说,你那布雅福晋什么时候生,你又预备怎生打发她?”
岳托茫然的眼神缓缓收敛起,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阿木沙礼扶着门框跨出门的那一幕。那惨白的小脸,那高高隆起的肚子……
他打了个激灵。
算算日子,只怕……孩子就快来了!
第十六章
阿木沙礼的生产不太顺利,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廖婆子就已经断言这一胎怕要早产,所以早早和莽古济等人做好了各种准备。
她们主仆五人暂住在开原附近的一处小村寨,这里靠近哈达城,只是因要避人耳目,她们甚至不敢住在村寨里,只远远的在村寨外山林里搭了一座帐篷暂住。日常所需都靠色尔敏和乌吉二人驾车去城内采购,或者临时去村寨里找人以物换物。
这样简陋的生活大约过了一个月后,阿木沙礼果然提前阵痛分娩。她年幼,身子骨尚未长成便要经历分娩本已是困难重重,加上这一年来担惊受怕,各种颠簸流离,身子亏得愈发厉害。果然这一发作,便是难产,直痛了足足十三四个时辰却依旧没把孩子生下来。
“还是……是胎位不正?”莽古济看到草褥上汪|洋似的一大滩血迹,早已手足具软,若不是色尔敏在她身后支撑着,她早已瘫倒在地上。
阿木沙礼面如金纸一般闭目躺在草褥上,浑身湿漉漉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已经足足叫了一天一夜,这会儿嗓子已经哑得根本发不出声来了,若不是鼻子里尚存一息,错眼见了,真会把她当成一具尸体。
廖婆子指挥着乌吉将切好的参片塞在阿木沙礼口中,她跪在阿木沙礼叉开的两腿间,举着血淋淋的双手,眯着被汗水渗入的眼睛,疲累不堪地回答:“胎位已经拨正了,可她使不上劲啊。”伸手下去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就顶在口子上了……”
莽古济踉踉跄跄地扑到女儿跟前,拍打着女儿的脸,在她耳边哑声喊道:“阿木……海兰!海兰!你醒醒!”
阿木沙礼含着参片,混混沌沌地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只觉得全身疼得已经完全麻木了,刚才意识浮沉间竟有种解脱般的松快感,没想到这种感觉不过一瞬,她便又被强行吵醒,然后剧痛,随之而来。
她咬牙颤抖发出一声沙哑的尖叫,痛不欲生。
莽古济抓着女儿的手:“你再用点力啊!你……你别放弃啊……你想想额涅!想想阿玛……额涅不能没有你……”
“我不要……生了!”她根本听不清额涅在说什么,她全身叫嚣着的剧痛,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太痛苦了!
真的还不如让她死了好!
“用点力啊!”廖婆子大叫,上身前倾,用力去挤压她的肚子。
“啊——”她疼得手足剧颤。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
为什么?
苍天何其不公平!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就得是她遭受这样的凌|辱?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隔着小村寨几百里外的赫图阿拉城,有两个男人同时收到了飞鸽传书。
其中一位年轻男子在看完字条后,面无表情地将纸条凑在烛火上点燃,烧成灰烬了。
而另一人,却是看着自己眼前那只被一箭贯穿的死信鸽,嘴角抽搐地盯着对面的人,目露凶光。
第十六章
“你给我滚!”武尔古岱伸手抓过那支箭矢,拎起鸽子砸向对面。
岳托脚步微错,最后却依然选择任由那鸽子砸在自己身上:“请姑父成全!”他屈膝单膝点地,跪下垂首。
武尔古岱火冒三丈,想破口大骂,却终是怕隔墙有耳,强行压下声音,咬牙道:“阿木沙礼是不可能嫁给你的。”
“我知道。”
“那个孽种……”武尔古岱的声音微颤,“也未必一定就是你的。”
“我知道。”他始终只有这一句。
武尔古岱只觉得万分惆怅痛惜,他看着岳托良久,方道:“你为什么就不能跟杜度他们一样,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我……”岳托抬起头来,眼神中有一丝挣扎,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最后他依旧说道,“我假装不了,错既酿成,就没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你也要考虑到阿木沙礼……她原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我……”他张口连说了两个“我”字,一时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表达什么。事过境迁,他却依然没法平静下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武尔古岱没来由地一阵焦躁,如果可能,他当真不想再去回想当时的那一幕。
“你依旧想不起是怎么回事吗?”最后,他只能不太抱希望的再度问出口。
岳托摇了摇头:“那日我确实是出了城,猫了一个冬天,我寻思着该弄笔钱,所以进山前是预备好在山里待在一阵子的。”所以他带足了干粮,在山里支了顶帐篷,因为积雪初融,休憩了一整冬天的动物都开始出来活动。他考虑到等大军从乌拉返回,肯定会组织大规模的狩猎,所以就提前进了山,准备多打一些只靠单兵能打到的小动物,挣不来大钱,好歹也能祭奠一下自己和硕托两人瘦了一冬天的五脏庙。
他在山里待了一天一夜,第一天刚刚挖好陷阱,第二天一大早才从陷阱里捞到一只肥硕的灰兔子,然后他就出了事。
“我只记得听见林里有响动,怕是惊到了猛兽,才要往林子边跑,就被绊倒摔进坑里了……”这事说起来很糗,一个常年打猎的好手,居然在惊慌中失足掉进了自己挖的陷阱里,“大概我摔的很重,后来的事就不怎么记得了,等我醒来……”
等他醒来,就是看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阿木沙礼身边,当时他脑子一片昏沉,他是成过亲的人,一看阿木沙礼身上的痕迹就明白发生过什么事。只是场面实在太糜烂不堪了,令他除了惊吓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够了!别说了!”武尔古岱听不下去了。
岳托闭上嘴。
武尔古岱焦躁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那个孽种不能留!”
岳托身子一震,急道:“那到底是您的外孙!”
“什么外孙!”武尔古岱气得身子发颤,“那就是个孽种!”
一个生父不明的孽种!
“既然你们都不想要他,就把他给我吧。”
“胡闹!”
“留他一条性命,好歹,那孩子是姓爱新觉罗的。”
武尔古岱挣扎道:“你不要天真了,这事从一开始就出的蹊跷。你想想,褚英因为这事被圈了,图伦自杀了,党奇死在了他阿玛手里。我查过,图伦的福晋曾说图伦写过遗书,可是遗书却不见了,可惜她不识字,不知道遗书里到底写的什么。木槿格格……说是疯了,圈在家里谁都不让见,如今说是越来越不大好了,不知道能不能捱过这个冬去。”他深吸一口气,这案子落在他手里,他去查过问过,可明明那么多的疑团,最后却一点线索都没有,“还有阿木沙礼说的那个女人,我没见到,你也没见过,可阿木沙礼说的那么肯定,头头是道的,这总不可能真是她的幻觉吧?可那个女人哪去了?什么时候不见的?你们三个,又是什么时候被带过去的?是什么人……什么原因……”
他越说越焦虑不安,最后砰的一声,拳头砸在墙上,簌簌落下一层墙灰。
岳托年纪虽轻,也知道这事背后肯定不简单,他没有更多的能力去替阿木沙礼和自己讨一个公道,这事他们几个都被人阴了,可找不到凶手。如果阿木沙礼仅仅只是失贞,他或许真可以像之前那样鼓起勇气去说什么娶她的话,如今眼瞅着她被迫怀了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这孩子要真生出来,怕是难容于世。
“让阿木沙礼嫁人吧,就依照你们所安排的那样……那个孩子,留他一条性命,只说是送人了。你们别告诉她送给谁了,孩子给我,剩下的,我来安排。我发誓,只要你们不透露,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告诉阿木沙礼……”
“啊——”
不知道尖叫了多少回,终于她又找回了那种轻飘飘的松快感。
她想,自己大约是真的快要死了吧。
这条命,拖了快一年,终于可以解脱了。
“海兰!海兰!”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
这是在喊谁呢?
她意识朦胧的想,许久才明白,原来这是在喊自己。
莽古济使劲拍打着女儿的脸颊,试图把她唤醒。
廖婆子依旧在双手不停的忙碌着,色尔敏脸色惨白地看着。
身下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廖婆子用手捧着胎衣,扔到了炕下的脚盆里。血淋淋的场面终于让色尔敏承受不住,转头哇的声狂吐起来。
屋子里血腥气十足。
廖婆子抓着干净的布去堵,口中喊道:“继续喂汤药!不要停!让她醒过来!这血崩可不是闹着玩的!”
莽古济玩命的拍打女儿,边喊边哭。
廖婆子忙乱中不忘回头问乌吉:“你那边怎样?那孩子呢?怎么没声啊?”
乌吉一手拖着沾染血迹的初生婴儿,一手轻拍臀部,双手俱颤:“我……我也不知道啊。”
她手里的婴儿,干瘪瘦小,就跟剥皮老鼠似的,浑身皮肤透着青紫色。
乌吉都不敢用力,生怕自己一巴掌下去就把孩子给打折了。
“不哭?难道真是死胎?”廖婆子愣住。
色尔敏原已停住了呕吐,好不容易挣扎起身便听到廖婆子突兀的冒出这么一句话,又见乌吉手中那个不哭不闹,一动不动的剥皮老鼠,她只觉得脑袋一晕,熬了一天两夜的身子再也撑不下去了,扑通摔倒在地。
第十七章
针对大明使者的一番话,努尔哈赤口述,命达海手书,给天朝写了一封回信。大体内容不外乎是解释征讨叶赫乃是私怨,只因癸巳年叶赫会兵女真九部攻打建州在先,后又背弃了丁酉年互通婚姻的宰马洒血之盟,叶赫将许配给他的女子悔婚不嫁,他待布占泰有恩养之恩,布占泰不知感恩,却反与他为仇,妄图娶他所聘的叶赫之女。他讨伐布占泰,杀其兵,得其地,布占泰只身逃到叶赫,叶赫不仅不将布占泰交出来,反而收容包庇,如此种种,才有了今日之战。只是这些纯属私怨,他待明国完全无嫌隙,与大明未曾有忤逆之意。
书信写好,努尔哈赤表示要亲自去送到明国人手里,于是这一年的腊月廿五,他骑马带着几个儿子出发,经过古勒山,一日一夜方才抵达抚顺城外。彼时天光方亮,事先得到消息的李永芳带人亲自出城三里相迎,虽是寒冬腊月,但李永芳所携火枪队一溜儿排开,兵强马壮,那种无论是马匹兵力还是甲胄火器均优于建州军良多的气势,着实令人呼吸一窒,倍觉气馁。
努尔哈赤和李永芳在马上拱手为礼,一同到教场下马,努尔哈赤将书信交给对方后,便打马回城。
虽这番作为,到底意难平,是以即便已逢岁末,却依旧神情恹恹的提不起什么劲来。孰料果真好事不成双,一行人刚到城门口,便有额亦都家的管事奴才在城门口迎驾,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什么事,那人已是跪伏在地,哭成一片:“贝勒爷恕罪,五格格昨儿四更没了。”
木槿自党奇死后便有点儿神智不清,总是念念叨叨的说着党奇不该死。她这种状态下只能让奴仆看守在家里细心照料,如此拖了大半年,便卧床不起。
管事奴才的嚎哭,让努尔哈赤的心情荡到了谷底。
他即便对木槿再不疼爱,可她到底还是自己的骨血,就这么年纪轻轻,如花般的凋零了,怎能不痛惜。
代善、莽古尔泰等人见阿玛伤心,忙各种劝慰。不曾想,回木栅后,兴许是承受不住丧女之痛,努尔哈赤竟然病倒了,直到元日那天,几个儿子方才在宴会上见到了称病数日后的阿玛。
努尔哈赤翻过新年便已是五十有五,昔日称霸威赫的男人如今两鬓添霜,已显出老态来。看着子孙济济一堂恭贺新禧,病容未退的努尔哈赤在儿孙环绕下露出一丝欣慰笑容,不过瞬息间又在看到杜度带着福晋宁古希过来磕头时,敛住了笑意,眼中渐渐覆盖住一层哀色。
杜度本想借此机会恳求玛法宽恕自己的阿玛,可磕完头起身发现努尔哈赤的脸色后,便知此事多半无望。可事到临头要他就此放弃,又颇觉得不舍,刚要张口,身后有人将他轻轻拉开,地上的蒲草垫子上已是恭恭敬敬地跪了一个人。
“孙儿给玛法拜年,恭祝玛法身体康泰……”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