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古济气道:“你长不长脑子啊!国欢是什么人?他从小到大,吃的药比饭还多,那副身子真比银子打造的还精贵了。是,那孩子是长得好看,可一个男人靠一张脸能有饭吃吗?他那精贵身子能上马杀敌还是弯弓射猎啊?你还能再蠢一点么?”
阿木沙礼听不得额涅如此诋毁国欢,蹭地从杌子上站了起來,面红耳赤地顶嘴:“国欢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莽古济气得从炕上跳下地來,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冲到阿木沙礼跟前,手指直戳她额头:“你是中了哪门子的邪了,是要找萨满來给你瞧瞧么?魂都丢哪去了!你大舅虽然只有三个儿子,但是国欢不长不幼,又偏偏沒能力自立门户,好在是个嫡子,将來兄弟们体谅些个,多半是要让他守户,一辈子靠着父母过日子了。嫁给国欢等于嫁了那么一大家子,你伺候得來两个婆婆?呸,我宠着捧着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去给人伏低做小当一家老小的奴才的!”
阿木沙礼从未被额涅这般数落过,特别还是当着外人的面,心里又气又羞,忍不住拂开额涅的手,叫道:“那也是我的事,你有本事留我在家里一辈子!”说完,眼泪唰的掉了下來,她不愿当人面哭,扔了手里的针线活,扭头便往屋外跑。
莽古济追了两步方才发觉自己沒穿鞋,急匆匆地去找鞋穿上,被从炕上下來的莫雅绮一把拉住。
“气死我了!”莽古济捂着心口,只觉得胸闷气短。
“你跟个孩子置什么气,别把她逼急了,反而拧了性子。”莫雅绮显然也沒想到阿木沙礼的反应会那么激烈,平时看着挺温和的一孩子,怎么气性儿那么大?倔起來脾气真真儿大的厉害。
莫雅绮不觉有些犹豫起來,这样的侄女真的适合自己那软面团似的长子吗?
“哎唷,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莽古济抚着胸口顺气,转头抓着小姑子的手,“都怪我平日里太惯着她了,这要是嫁到婆家去,还不得把人婆家上下都给得罪死。她要是有岳托媳妇一半儿的强悍,我倒也不着急了……”
一提起岳托新娶的那个母大虫福晋,莫雅绮情不自禁地抖了抖,汗毛竖起,这上辈子得做了多大的缺德事才能摊上这样的儿媳,真真儿是家宅难安。萨茵生孩子前受济兰的罪,这才消停了沒两年,家里又蹦踧出來个叶赫格格。这一下可真成了一山难容二虎!
莫雅绮正出神儿,冷不防莽古济抓着她的手,顺嘴儿说道:“你家的迈达礼也有九岁了对吧?不如与我结个亲如何?”
莽古济两眼放光,越想越觉得这想法可行:“孩子们都还小,不如我们先定下亲事,等过个五六年,迈达礼成人后再完婚。”
找个年纪小一些的女婿,还能把女儿再多留家里几年,何乐不为?更何况,迈达礼是侄子又是外甥,这亲上加亲的,真不用怕他能欺负了阿木沙礼,毕竟这公婆都是自家亲人,还能给女儿难堪不成?
“这……”这明明就是自己要的结果,可是一想到刚才阿木沙礼那么大的气性儿,莫雅绮不禁迟疑了。
这门亲事究竟是应还是不应?
[1]阿布哈:满语发音amha,岳父的意思。
第四十一章 生不逢时(1)
建州与乌拉这一仗,虽明面上看是和解退兵,但实际上还是建州大胜,布占泰虽拒不承认鸣镝一事,但态度还是十分伏低做小的,虽然两边磋商的时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不是很愉快的会面。但最后努尔哈赤表示都可以不加追究,不过提出要乌拉必须开放道路,以供貂皮、人参、东珠等物销往抚顺汉区,为表诚心,还要布占泰将长子以及臣之子一齐送至建州为人质。
布占泰把这些条件都应了下來,甚至建州撤兵之日,为显诚意,他还特意派人将娥恩哲的两个女儿宁古希和乌日多克送到了对岸。
宁古希十二岁,个子高挑,长相糅合了布占泰与娥恩哲的优点,说话行动落落大方,反倒是她的妹妹乌日多克,五官类父,畏畏缩缩地躲在宁古希身后,一副先天不足的样子,明明已经十岁了,却比宁古希足足矮了一个头。
努尔哈赤看了那张酷似布占泰的脸,又看了看宁古希那双爱新觉罗家独有的狭长凤眼,不由对宁古希添了几分好感。
两姐妹原本交由阿敏旗下安置,沒想到回程路上,第一日在新登峰安营,宁古希主动來努尔哈赤的大帐请安,第二日努尔哈赤早起醒來,侍卫通传说宁古希格格已在帐外等候多时。第二日在吉林安营,亦是如此,伺候连续六日,日落扎营后,宁古希晨昏定省,一次都沒落下。待到大军最后一日扎营乌拉边境鄂尔珲通,努尔哈赤沒再让宁古希进账,翌日留下一千人屯兵驻扎,全军返回建州。
回到赫图阿拉,自然先是要论功行赏。各种忙碌,如此过了十天,噶禄代突然被阿巴亥请到了木栅。
阿巴亥即将临盆,整个人变得十分臃肿,原本妍丽的脸也因这两月的煎熬而变得憔悴不堪。
“坐。”阿巴亥精神不济,但大福晋的架子端的还是十足的。
噶禄代盯着阿巴亥的肚子看了好一会儿,也沒看出这一胎到底是男是女。纳纳昆福晋只比她晚了一个多月,可那肚子怀相好,巫医和有经验的嬷嬷看后都在背后议论说是男胎,反而是阿巴亥这胎,说不好,不好说。
噶禄代对阿巴亥沒太大的反感,毕竟她只能算是褚英的继母,不是她的正经婆婆,而且以褚英的身份地位,从來都沒将这个年纪比他的小继母放在眼里。说起情分,反而是那位被赶下大福晋的衮代,还有几分抚养的恩情值得面上敬上三分。
早年噶禄代为了让郭络罗家娶到穆库什,给阿巴亥送过礼,结果事沒成,自那以后,噶禄代对阿巴亥也就沒了多少敬意。
但是沒敬意归沒敬意,毕竟对方是贝勒爷的大福晋,哪怕她这会儿正因娘家的事失宠,可一日沒被挤下这个位置,她就还是全建州最尊贵的女人。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如果阿巴亥沒有开口跟她说要把堂妹宁古希嫁给她的长子杜度。
阿巴亥一见噶禄代变了脸色,不禁心上一悸,紧接着肚子猛地一坠,后腰酸得显然直不起來。
第四十一章 生不逢时(2)
噶禄代很生气,以至于她完全忽略到了阿巴亥的异样。
“大福晋真是空闲,居然连牙婆的事也抢來做了。”
噶禄代的冷嘲热讽让阿巴亥很不满,但她这会儿肚子不舒服,实在沒什么精力來应付她,只是照实解释:“这是贝勒爷的意思。”
“呵,抬贝勒爷出來压我。”噶禄代满眼怒意,“你这回是收了娥恩哲多少好处?”
这个月娥恩哲刚把伤养好,就频频上她家找她磨牙,话里话外的意思早就透露出相中了杜度做女婿。
娥恩哲是什么身份?一个刚离了丈夫,只能依附自己弟弟过日子的女人,噶禄代怎么可能卖她的面子?只是万万沒想到阿巴亥会在这当中插上一脚。
噶禄代此刻心中万分忌恨阿巴亥,阿巴亥却是有苦说不出。
努尔哈赤交代她办这件事,而不是在庆功宴上当众指婚,在某种程度而言,根本就是故意刁难她。
阿巴亥咬牙暗恨,也不知道娥恩哲和宁古希母女到底使了什么办法,竟让努尔哈赤对宁古希另眼相看,当真一心要把她配给自己的嫡长孙。
阿巴亥明知自己被努尔哈赤当枪使,却只能默默承受着,这段日子努尔哈赤对她不理不睬,她怀孕怀得异常辛苦,他却置若罔闻,那般寒心的漠视将她这些年來因得宠而忘乎所以的得意尽数击毁,她似乎一朝回到幼时,那一年她阿玛身故,无所依靠的她遭受亲戚们的各种冷遇排挤……
嫁给努尔哈赤或许是迫于无奈,却也不失为一种改变自身命运的机遇,她曾当着那个女人的面发誓,自己以后一定要过的比她好。可是……为什么不管她如何的努力,费尽心思才换來的风光得意,却被对方弹指间就轻易地搞得一塌糊涂。
明明只是个不知趣的老女!明明……明明……
眼泪不自觉间悄然从眼角滑落,她本不愿在人前泄露她的软弱,奈何腹部越來越抽紧的压迫感令她呼吸渐渐困难起來。
眼泪滑落的那一刻,她突然感到轻松起來,这样整日困守在这一片满是女人的宅院,与层出不穷的女人争宠的日子,她真的厌倦了。
忽然好想找个人來疼惜自己,而不是长年累月这样算计度日,换不來一分真心。
她才二十二岁……
“喂!”看到阿巴亥突然在自己眼前倒了下去,噶禄代吓得失声尖叫起來。幸好阿巴亥一直坐在炕沿上,她倒下时,身后正好铺着厚厚的褥垫子,否则的话真能摔出个好歹來。
可即使如此,看着面无血色的阿巴亥被冲过來的丫头古齐末使劲掐人中,却依旧昏迷不醒时,噶禄代慌了神,只觉得手脚都软了。
可千万别发生什么意外啊!
虽然阿巴亥现在不怎么得宠,可她肚子里怀的可是贝勒爷的种!
“大福晋!”古齐末沒把阿巴亥掐醒,却意外地发现阿巴亥下身穿的棉绔湿了。古齐末不敢置信地伸手又摸了一把,不是血,手上挺干净的,难道是尿失禁了?
不等古齐末变脸,身后的噶禄代已是一声厉喝:“还愣着干什么啊,赶紧叫接生婆子來!大福晋破水了!”
第四十一章 生不逢时(3)
十月廿五,大福晋阿巴亥在经历了六个多时辰的煎熬后,生下一子。
这一日恰逢八阿哥皇太极的二十岁生辰,在家收贺礼收到手软的皇太极笑称十四弟与自己有缘,于是三日后的洗三响盆,皇太极的大福晋葛戴送了一份厚礼添盆,倒比其他人的礼翻了一倍去。
也因此有人说,八阿哥虽是初征,却在诸位阿哥中脱颖而出,潜力非凡。当日他在乌拉河畔,斗志昂扬,与莽古尔泰一同请战渡河攻打乌拉城的豪言壮语,令人赞叹。焚毁六城、火烧粮草的霸气魄力又令人震撼。
总之,此战,令皇太极从一个默默无闻的闲散阿哥一下子跳入了亲贵们的眼帘,让人有种此子前途无量的评判。恰逢他二十岁整寿,虽低调着并沒有办生日宴,送礼巴结之人仍是闻风而至。
一个月后,十四阿哥满月宴却沒有如众人预期的那样举办,十四阿哥出生后的存在感极低。之后沒几日,木栅的纳纳昆福晋阵痛分娩,与阿巴亥生十四阿哥时的人手不足截然相反,纳纳昆屋里提前就驻守了两名接生嬷嬷。
甚至在纳纳昆阵痛开始发作时,努尔哈赤还特意抽空去坐了个把时辰。隔着产房的房门,坐在明间里的努尔哈赤叮嘱接生嬷嬷要用心伺候,威慑力十足。
纳纳昆最后生下一个女儿,就在众人以为贝勒爷会失望时,努尔哈赤竟然亲自给这个八格格取名叫松果托。
就在众人的话題还围绕在纳纳昆福晋母凭女贵,是否会超越取代阿巴亥的话題时,年底突然又爆出一件热闹的盛况。。努尔哈赤的嫡长孙大婚!
杜度披红挂绿地被诸位堂弟表弟簇拥着推到轿子前,大红喜轿稳当当地停在大门口,唢呐笙箫欢天喜地地吹奏着。
“快!快!射轿门!”男孩子们起哄着。
国欢一手持木弓,另一只手上还捧着三支去了箭镞的苍头箭:“哥。”他笑吟吟地将弓箭递给杜度。
杜度细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他心里不甚痛快,原是打算要让新娘在门口憋性儿少说也憋她一个时辰,沒想到结果会被一群看热闹的推挤过來。
杜度接过弓箭,看也不看轿子,懒散地射了三箭,一箭射中轿门,一箭射飞了,擦着轿身飞到了草丛里,最后一箭最惊心动魄,竟是嗖地声撞进了轿帘中。轿子里的新娘子传出一声惊呼,吓得陪嫁的喜娘赶紧钻进轿子去探个究竟。
原本起哄的人群静了静,各人脸上都不自觉地露出古怪的表情來。
只国欢淡淡地一笑,打趣兄长道:“大哥箭术退步了呢。”
杜度冷哼。
国欢小声道:“大哥认真些吧,万一伤到嫂子……”
杜度恼道:“我有分寸,哪里就能射到她人了。”
围着的这一圈人里头有好些个是贵族子弟,这时突然有人夹在笑声里揶揄了句:“杜度阿哥是要学阿布哈么?”
众人哄笑。
布占泰虐妻,以苍头箭射伤娥恩哲之事早已沦为笑柄,大家都认为宁古希虽然贵为乌拉格格,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因着布占泰的关系,大家对她却不是太有敬意的,哪怕她嫁的人是杜度,是努尔哈赤的嫡长孙媳。
按杜度之前在圈里放的话,那就是,这个元妻进得门,早晚是要退位让贤的。
至于将來让的哪位贤人,跟杜度相熟的人其实都心照不宣。
乌拉和建州之间的局势仍旧弥漫着各种硝烟味,布占藤迟沒有将其他人质送到建州來,眼瞅着就要过年了,等过完这个年,如果还是这种胶着拖延,只怕两边还得再打一架。
杜度刚知道这门亲事的时候,着实发了一通脾气,然后……就被他的阿玛褚英狠狠揍了一顿。最后父子俩不知道说了什么话,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杜度居然妥协了,于是有了今日的这抽礼。
在鞭炮声中,新娘子被背出了轿子,杜度甩手走进门,理也沒理后头的新娘子。国欢站在一旁,弯腰捡起那把被杜度摔在地上的木弓,回眸瞥了瞥自家大哥不耐烦的背影,嘴角不由向两边咧了咧。
昨儿个杜度出门去找阿木沙礼,结果人刚到家门口就被莽古济叫奴才泼了一盆洗脚水,这天寒地冻的幸而遭殃的人是身强力壮的杜度,这要换成国欢,怕是得直接赔上一条命去。
杜度心情抑郁,国欢却是心情愉悦,以至于第二天一早他在正屋见到过來敬茶磕头的新娘子时,微微有孝愣。
不只是国欢有些惊讶,就连噶禄代也不禁愣住了。
宁古希长得并不是倾国倾城,让人吃惊的是她那双眼……实在是太像努尔哈赤了。
那双眼虽然少了一份凌厉精湛,但顾盼神飞间仍是让人有种望而生畏的恍惚,以至于原本打算好好刁难这个新妇的噶禄代,居然就这么在油然而生的敬畏中接了儿媳敬的茶。
一切有条不紊,举家和谐,连一向与噶禄代不对盘的哈宜呼居然也沒整出什么幺蛾子來,看來都是受惊不小,一时忘了反应了。
只可惜本该一同过來的新郎官并沒有出现。国欢略有遗憾地想,大哥不晓得是不是掀开盖头时受惊过度,所以连夜逃离了?
“……请用茶。”一个恍惚,新娘子竟端着一盏茶敬到了他的面前。
国欢一愣,嫂子给小叔子敬茶?这是何等样的规矩?这新嫂子,是为人朴实贤良,还是……伪善装过了头?
“嫂子这是做什么?”国欢惶恐地避让,脸羞得通红,惹來一旁穿得跟财神童子一样的尼堪哈哈大笑,手指刮着脸嘲笑二哥:“羞!羞!”
望着国欢特别尴尬的那张脸,宁古希微微一笑。她沒想到阿尔哈图土门家两个年长的阿哥居然一个比一个俊俏,特别是这个老二,风姿端雅,相貌出众,唯一欠缺的是年纪略小,欠了一份稳重,过于腼腆内向了些,但假以时日若是长成青年,必是叫人一番惊叹。
有那么一个刹那,她心上突然冒出一股略微泛酸的情绪,竟有些羡慕乌日多克的好运气,这么俊美的一个少年就这般给她捡去了便宜,若是早知道……
“嫂子。”国欢讪讪地笑,一副尚未从窘迫中脱离的狼狈模样。
宁古希猛地一懔,从遐想中挣脱回现实。
是的,沒有什么早知道。眼前这人是她丈夫的弟弟,是她妹妹未來的夫婿,她得以嫁到这个家里,下一步就是要争取让妹妹也嫁进來,而后她们两姐妹相互扶持……
她脑海里回响着额涅的叮嘱,心头不由一叹。
以国欢的容姿,又要如何才能看得上乌日多克?
她侧首微微示意,陪嫁丫头配合地送上一只灰色的皮毛袖筒。
“给小叔子做了个暖手的袖筒子,手工粗糙了些,别嫌弃。”
袖筒的皮毛光泽度一般,旁人也许一时看不出是什么皮子做的,国欢却一眼看出这只是张翻毛的羊本來皮毛成色就一般了,硝制的手艺更是一般,再加上一般二般的针黹……
“我、我拿什么谢嫂子啊。”国欢接过袖筒子,然后上下摸索,终于翻出一物來,“这个给嫂子做见面礼吧,嫂子别见怪,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面前托举的茶案上那盏茶并沒有取走,相反,随着国欢那只骨节分明的右手抬起落下,一团发着柔暖莹光的东西轻轻搁在案上,那东西与茶盏相磕,发出一声清吟的撞击声响。
宁古希听出声音有异,定睛一看,不由愣住了。
那居然是一串价值不菲的东珠手串!十八颗东珠虽说不算太大,但颗颗滚圆,且大小一致。
宁古希激动起來,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差点外泄的情绪。真想不到国欢出手如此大方,方才敬茶,公公沒什么表示,两个婆婆也不过是一人给了一锭十两的银锞子,一个给了一匹绸缎。
“这个……如何使得?”她假意推却。
“不值得什么的。”国欢说得轻描淡写。
宁古希一愣,随即又是一阵激动。看來作为建州继承人的阿尔哈图土门家富可敌国的传言并不假,虽然公婆出手小气了点,但与外头的门户相比也算在分寸上,倒是这个国欢,少不更事,居然随便就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人,且一点都沒放在心上,如此露富,真是一点心眼都沒有。
宁古希突然又有些庆幸,幸好这个天真的少年不是自己所嫁之人。如此让人一眼就看透,清如小溪一望到底的人物,实在不适合生在权贵之家,去争夺和继承千秋霸业。
“多谢……”
“嫂子别客气,唤我国欢就好。”
她抬头再次看了国欢一眼。
这少年长得真如清风明月,可惜了……
也罢,如此纯善之人,配乌日多克正好。
她心中盘算着,转身保持亲切笑容,端着茶案,向坐在最后的尼堪走去。
这一转身,她便沒有看见国欢纯善的笑容变得晦暗不明,眸底一抹狡黠一闪而过。
第四十二章 恩威并施
癸丑年的新年过得并不算热闹,几乎所有建州上层都按压着一股蠢蠢欲动的激流。布占泰一直沒有对上次妥协的条款给予回应,既沒有开放通商道路,也沒有将长子绰启鼐等人送來建州做人质,相反,已有细作在乌拉探得消息,称叶赫的布尔杭古在乌拉境内出入频繁,布占泰似与其谈妥了什么条件,正准备将绰启鼐等人送往叶赫避难。
说是避难,其实也就是送去叶赫当人质。
到底是怎样巨大的诱惑,竟能让布占泰不惜为虎作伥,与建州撕破脸?乌拉与建州数度联姻,竟而不及一叶赫老女!
但是正月初二在接受女儿女婿回木栅拜年时,逗弄着八格格的努尔哈赤特别开心,心血來潮般对阿巴亥吩咐说:“松果托满月宴得办一下,把所有人都请來,我们好好乐呵一下。”
阿巴亥形容枯槁,她刚生产完却因为思虑过重而沒有休养过來,整个人看起來恹恹的。
努尔哈赤提出要给八格格办满月宴的时候,她差点沒保持住脸上努力扯出的笑容。
“是,贝勒爷。”她轻声应了,一脸的恭顺温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握紧的拳头里,指甲已深深地刺入掌心,怨念如蛊毒般流窜全身。
厅堂的一角,阿木沙礼挨着莽古济坐在北炕上,手里端着的热茶都快放凉了,终究沒往嘴里凑上一口。她看着站在郭罗玛法身边,笑容勉强的阿巴亥,忍不住喟叹:“额涅,大福晋好可怜。”
“嗯?”莽古济兴致正浓,时而还与坐在对面的木槿聊上几句,借着嗑瓜子打掩护,将对面的热闹看得一清二楚。她正偷着乐呢,沒想到女儿居然会伤春悲秋般的如此一叹,忍不住笑道,“傻丫头,你还太嫩了,什么都不懂。”
“我哪里不懂,明明大福晋生了十四舅在前……”
“嘘”莽古济捡起一颗冻柿子塞到她嘴里,堵住她的话,“乖乖吃东西,大人的事呀,不用你瞎操心。”
阿木沙礼觉得额涅是在把自己当孝子哄,翻了年自己已经十一岁了,可兴许是因为养着佳穆莉的关系,额涅对待自己的态度也越來越像哄奶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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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初二的这一句话,阿巴亥着实忙了三天三夜,起初拟定的人员名单很是精简,但是努尔哈赤不满意,再三斟酌后她添了好些人上去,结果还是不满意。努尔哈赤甚至对她破口大骂:“公中这是沒钱了吗?请客吃顿饭都如此小气,你把我的钱都折腾到哪去了?”
阿巴亥气得发抖:“爷这是在怀疑我贪了公中的银子不成?账本搁在孙带那记着,每一笔收支都写着的,爷不是每个月都查账吗?”
“她只是个记账的,她手上摸得着银子吗?她能知道什么!账本上能看得出來什么?你真当我不清楚你的那点小手段?”
“我能有什么手段?爷什么时候信任过我,外人瞧着我这个大福晋当的风光,面子够了,里子呢?爷待我还不如待衮代,至少你当初对衮代从來沒这么戒备过!”阿巴亥歇斯底里的嚷嚷起來,“你扶我做大福晋,主持中馈,可一开始银子都握在衮代手里,你暗地里逼我去跟衮代争,我背后得罪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把银子一点点地收回來,可你却说家大业大的,以后公中要有账目,创造了文字就是要学以致用的,你让八阿哥管着账本,辖制我的权限。总之,这家里好事沒我份,出了事就全赖我头上!”
努尔哈赤的双眼冷得像屋外的冰雪,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他就这么锋芒万丈地盯着阿巴亥:“你也的确不赖,懂得借力使力,毁了我对老八的信任。”
她凄婉一笑:“那又如何,沒了皇太极,爷能弄出一个孙带,沒了孙带,爷还能有其他人……”
“你知道就好。”
“说到底……说到底,呵呵,我也不过是个替身而已。”阿巴亥笑着,笑着,最终笑出了眼泪。
努尔哈赤的脸色终于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