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库什叹气道:“我那会儿刚记事,常去孟古姐姐福晋那里玩,也抱过岳托阿哥,那孩子……可惜了。”
木槿一愣,转而也叹了口气,欷歔:“可怜的孩子。”
只谷佳珲不懂,奇怪反问:“怎么了?”
穆库什和木槿都沒有回答她,只是各自沉默着,一时幽暗的屋内显得格外的凄冷起來。
谷佳珲觉得这样的气氛太冷清,不禁往阿木沙礼那边靠了靠,抱住了她。
阿木沙礼睡得极踏实,呼吸绵长,那张可爱的小脸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暖意。真真是个漂亮的惹人喜爱的孩子。
穆库什突然开口:“若孟古姐姐福晋还在,也不至于会是如今这样。好在福晋那会儿自知身体不行了,怕自己无力抚养,便给二哥又定了门亲。为了这事,济兰和福晋闹的很不痛快,福晋过世后,济兰作为娘家侄女过來帮忙料理丧事,结果她在丧礼上又是吐又是晕的,不过就是怀个身孕而已,本來丧礼就乱,她这哪里是來帮忙的,根本就是……”
孟古姐姐过世的时候,她和现在谷佳珲一样大,因为平时和孟古姐姐亲近,所以即便额涅关照过不许她乱跑,她也偷偷去了灵堂想祭拜孟古姐姐,结果……回忆往事,穆库什窝在被子里的身体微微颤抖起來,想起时常拿糖果给她吃的海真,忍不住眼眶湿润起來。
海真是孟古姐姐的陪嫁丫头,也是阿玛的苏拉格格,旁人不知,穆库什却是知道的,孟古姐姐一直想抬举海真,给她讨个名分,她却连个名头正脸的通房都沒要,只愿陪在孟古姐姐身边伺候。
那么善良的海真,最后却在孟古姐姐入殓的时候一头撞死在棺木上。
“四姐你说的可是让二哥娶已故二嫂妹妹的那门亲事?”
“嗯。”穆库什的鼻音沉重,不过木槿沒有听出來。
“那门亲事怕是不成了,那个姑娘今年也十一了,本该是到了两家履行婚约的时候。可就是前几天,济兰在街上碰到了那姑娘,两句话不合,差点打了起來,回去后那姑娘就绝食了,死活逼着达褚祜巴晏要退亲。”
穆库什终于动容,想起这门亲事还是孟古姐姐为了岳托而一心安排下來的,不由更加伤感起來。
木槿谈性正佳,可沒想到不仅穆库什沒接她的话題,就连谷佳珲也沒了声,转头一看,不禁好气又好笑起來,原來谷佳珲抱着阿木沙礼,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脸贴在阿木沙礼的脑袋上,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谷佳珲和阿木沙礼分开,替两人掖好被子,回身再看穆库什,发现她侧身背向,规规矩矩地窝在被子里,安静得沒有一丝异动。
木槿低唤了两声,穆库什沒反应。
她只得叹了口气,扯着被子盖好,阖眼安睡。
第二十章 年少初见(1)
莽古济记挂女儿的心显然比穆库什三姐妹想象的要严重的多,天刚蒙蒙亮,莽古济便已入了内栅,先是去阿巴亥屋里给努尔哈赤请了个安,努尔哈赤向來醒的早,倒也不妨事,只是苦了阿巴亥,睡意正浓,便被莽古济的大嗓门给吵醒了,醒了不要紧,还得爬起被窝來笑脸款待她。
努尔哈赤起身后便去了衙门,莽古济像是成心跟阿巴亥作对一样,在屋里足足又耗了一个多时辰,在看到阿巴亥那张精致的脸蛋上终于克制不住流露出强烈不耐后,莽古济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莽古济见到女儿的时候,她个小沒良心正趴在炕桌上吃着早饭,不过是一盘子饽饽,配着一根大葱,她居然吃的有滋有味,枉费在家时她这个额涅每天叫人给她变着方的翻花样整吃的。
“额涅!”阿木沙礼看见了莽古济,虽然莽古济一脸黑青,可她沒有半分惧意,反而扬着手里那根大葱,笑靥如花地跟她额涅显摆,“额涅,我好想你。”
她从炕上直接扑了下來,莽古济怕她摔着,赶忙一个箭步上前把她抱住。油腻腻的小手蹭上了莽古济一身崭新的缎子面的夹棉长袍,阿木沙礼攀上莽古济的肩膀,搂住她的脖子,得寸进尺地凑过嘴,在额涅脸上啪的亲了一口。
莽古济即便是有再大的怒气也早就被消融得烟消云散了,眼底明明已满是笑意的她,非假装板着脸,在女儿屁股上不着痛痒地拍了两下:“现在知道想额涅了,我还以为你在外头玩疯了,根本不想回家了呢。”一边说,一边眼风冷不丁地朝嘉穆瑚觉罗氏母女四人扫了过去,“以后记得听话,别一到外头,被不三不四的人拿几句好话一哄,就忘乎所以了,连自己的阿玛额涅都不要了。”
谷佳珲最沉不住气,腾地冲前一步,被早有准备的穆库什一把抓了回去,强按住她不许动弹。
嘉穆瑚觉罗氏面带微笑,好像根本沒听到莽古济刚才那番指桑骂槐,只是对阿木沙礼说:“乖孩子,快跟你额涅回去吧。”
阿木沙礼有些不舍,看了看自己的额涅,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站着的三位德赫么,终于不舍之情胜过了一切,她小声问道:“那我以后还能來吗?”
嘉穆瑚觉罗氏嘴角一抽,笑容差点维持不下去。
莽古济冷哼:“这屋里有什么好玩的,你要來栅子,难道不能去你德格类那克出那里住吗?他那不比这强出十倍啊。真是个小傻瓜。”
谷佳珲到底还是孝子心性,被莽古济一而再地讽刺挖苦,哪里能一忍再忍,她被穆库什拉着不能动,可那张嘴却犀利无比地拿话还击了回去:“是啊,我们这屋子小,比不得十哥哥那,要说这栅子里的房舍,除了布喜娅玛拉格格和八阿哥住的那间,可就只有大福晋的屋子最大了。我们额涅沒福分,住不得那么大的屋子,可不比有的人,有福分住进去,却沒福分一直住下去,最后还得拱手让人,给人腾屋子。”
第二十章 年少初见(2)
自己的额涅衮代被阿巴亥逼出了木栅,与儿子别室而居,这一直是莽古济兄妹几个心里的隐痛,谷佳珲这话等于直接拿刀戳进了莽古济的心窝子,她哪里受得了,怒火冲天地冲过去一巴掌掴在谷佳珲脸上,要不是穆库什拉得快,谷佳珲这一巴掌挨得结实了,整张脸都得肿起來。可饶是如此,谷佳珲的脸颊仍是被指甲刮到了,三根手指印清晰的显现。
谷佳珲先是被吓到了,随后回过神來,哇地声哭了起來。木槿心里是惧怕莽古济的,多年被欺压养成了在莽古济面前的荏弱习惯,但眼看着妹妹被欺辱,她再害怕心里仍是免不了怒气在拱,做不到穆库什那样理智克制。
“你女儿还在边上看着呢,你伸手打自己的妹妹多能耐啊?谷佳珲不过比阿木沙礼大两岁罢了,你也下得去手……”木槿说不出刻薄的话,她从小被莽古济欺压,能站在她面前顶嘴已经是她的极限,像穆库什这样受欺负最多,影响最深的,早就习惯性地在莽古济面前软掉了。
“哈!”莽古济冷狞地叉腰笑,吐出來的话比刀子还利,“你现在能耐了,不过是嫁给一个布占泰就让你张狂得忘了自己是谁了?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的样子……”
“额涅!”阿木沙礼扑过去,抱住莽古济的腰,“额涅,我要回家。”
莽古济收住嘴,低头瞄了眼女儿,她小嘴嘟着,一双眼泪水连连,满是惶恐之色。她不由心疼起來,想起木槿之前的话,将女儿抱了起來:“乖,不哭,额涅带你回家。”抱着阿木沙礼便出了门,全然不顾身后姐妹三人已经全傻了眼。
木槿茫然地看了看姐姐和妹妹,最后目光对上了嘉穆瑚觉罗氏:“额涅……”
嘉穆瑚觉罗氏万般无奈地挤出一丝笑容:“布占泰贝勒向你阿玛提了亲,你阿玛想把你嫁去乌拉……”
木槿身子一晃,两眼一黑,紧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木沙礼坐在马车里,头扭向一侧,眼睛红红的,小嘴嘟的老高,不管莽古济怎么哄她,她只作不理。
折腾了一个早上,莽古济也累了,正哄的不耐烦,那角落却呜呜传來啜泣声,再一看女儿,耷着肩膀缩成一团,小小的身体一颤一颤的,说不出的委屈。
莽古济心彻底软了,哄道:“好了,好了,额涅错了,你别哭了。”
阿木沙礼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小鼻头红红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声音糯中带着沙哑,真是勾得人心生愧疚。
“额涅沒有错,额涅只是太忙了,不许我去大舅家找术禄姐姐玩,又不许杜度哥哥來家里找我玩……别人家都有哥哥姐姐,只我在家是一个人,可额涅又那么忙……呜呜呜……你去二舅家总不肯带上我去,我也想去看看萨茵姑……我在家待着沒意思,才会央着乌吉嬷嬷带我去五舅家玩,你不是只许我和迈达礼他们玩吗?”
第二十章 年少初见(3)
阿木沙礼哭得甚是伤心,可嘴上却说不怪自己的额涅,莽古济被她搞得内疚不已,伸手搂住女儿,不停地许诺:“别哭了,再哭可就不漂亮了。你想要什么,额涅给你银子买……你上个月不是说看中了一根金簪子……”
阿木沙礼嚎啕大哭:“那明明是额涅喜欢的,我要金簪子做什么,我拿來戳虫子吗?”
莽古济一想也对,自己真是糊涂了,看着女儿那脑门上光溜溜泛着青却还沒有开始留发的头顶,差点儿沒失态笑了出來。
可莽古济的些微表情到底还是落入了阿木沙礼的眼底,她一跺脚,愈发哭得凄惨。
莽古济一时心急,脱口道:“那你要什么,额涅都答应你。”
阿木沙礼大喜:“我要去大舅家找术禄姐姐玩。”
莽古济脸色一变。
阿木沙礼嘟嘴:“算了,当我沒说。”
莽古济叹气:“额涅不是不让你去大舅家找术禄玩,只是你两个大舅母……唉,算了,你还是个孩子,她们就算要算计,又能算计你多少去,左右不过到最后是把主意打到我这里來。你若真喜欢你术禄表姐,下次我叫人去接她來家玩。”
莽古济原以为阿木沙礼会破涕为笑,沒想到她听了以后反而连连摇头:“不好,术禄姐姐在家得干活,一边学做针线一边帮忙带济鼐,走不开的,还是我去找她比较方便。”
莽古济沒想到女儿小小年纪却如此心细如尘,且还有一颗善良体贴他人的心,一时不知是欢喜多泄是忧愁多些,思绪百般翻滚后,不免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的小脸:“你若真心为她好,还是少去找她玩,耽误了她做活,她额涅是要责骂的。”
事实上,身为褚英长女的术禄生母不过是府中的小妾,却因为当初噶禄代的恶意作弄,将富察氏所生的两个女儿过继到了哈宜呼的名下。因为自己常年不得生育,哈宜呼对待这两个女儿就跟眼中钉肉中刺一样,百般刁难,术禄这些年在府里过的日子还不如一个体面的家生子。
阿木沙礼眨眨眼,忽道:“那……我也学针黹女红吧,大舅家的那个欣月手艺好,术禄姐姐就和她学的,我也一起学,以后帮着术禄姐姐做活,好不好?”
莽古济刚想叱责她胡闹,但转瞬一想,难得自己的女儿有兴趣学女红,何不做个顺手人情,成全了她?
正要答应,突然车子一个急停,震动的车厢把人脑袋都晃疼了。
赶车的车夫在外头怒吼:“不长眼的东西,你这是往哪瞎撞呢?”
莽古济淡然地坐在车厢里沒动,倒是阿木沙礼忍不酌奇,将车窗的帘子撩开一道,扒着那丝缝隙儿,她往外瞅。
三月底的天气,冰雪虽已消融,却仍是不算暖和,至少阿木沙礼身上还穿着夹棉的坎肩。可车外站着的那位少年身上却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袍子,看衣料虽然陈旧,却并不粗陋。腰上系着腰带,腰带只是粗布,与长袍的绸缎料子显然不合,这么搭配着显得特别不伦不类,更何况他还在腰带上别了把斧子。
那少年看身量尚不足十岁,除了衣着古怪之外,脸上更是一副灰头土脸的狼狈,可他站得笔直,哪怕车夫骂得甚是难听,他都沒弯一下腰脊,只是眼神冰冷地看着对方,不言不语。
车厢右侧的这只车轮,四周散了许多枯枝柴薪,原是用麻绳捆绑结实的,如今这一撞,显然都给撞散了,还有好些被碾压在车轮底下,碎裂的不像样儿。
阿木沙礼眼尖,在那堆散柴上头还发现了一只正在蠕动的小刺猬。
车夫骂骂咧咧的,路上的行人大多数都站的远远的不敢靠近,只敢在远处指指点点。也有一些人见车夫态度嚣张,想替少年说句话的,却被人及时制止住,暗暗指了指车厢上标记的图腾。
阿木沙礼想探头去看清楚那只小刺猬爬去哪了,后腰上被莽古济一把揪住拖回了车厢。
“真不安生,你出门也沒戴顶皮帽子,把脑袋伸出去冻坏了怎么办?”
阿木沙礼刚要辩解几句,车外那少年突然冷冰冰地说:“赔我的柴火!”
“什么?”车夫以为自己听错了。
“赔我的柴火!”
“小子你够胆啊!”
车夫是个成年男子,块头极大,有使不完的力气,相较而言那个单薄的少年根本就跟个还沒长出毛的小鸡崽一样。
隔着一层车厢,阿木沙礼突然替那少年担忧起來,生怕自家的车夫凶悍,把人打坏了,于是拉着莽古济的袖子使劲晃了晃:“额涅,我好冷,想快胸家去。我们快走吧!”
关系到女儿,莽古济就有些不假思索了,高声喊道:“奴太,回家去!”
连喊两声,那车夫居然沒听见。莽古济火气上來了,打开车厢门,钻了出去。
大概隔了十多步远,那少年正被壮实的奴太按在地上猛揍,奴太的拳头又狠又准,每一拳都重重地砸在那少年的身上。
说來也怪,但凡那拳头落在肩上、胸口、肚子,那少年都会挣扎着伸手去挡,唯独拳头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却像是被打傻了一样,完全不知道躲闪,所以在听见莽古济喊停之前的最后的几拳,奴太都是朝着他脸上揍的。
虽然那张脸已经被打着鼻青脸肿了,但是莽古济依然沒法假装自己沒认出來。她是跋扈任性了点,但还沒修炼到无耻的地步。所以这会儿她脸上的表情是恼怒和羞愧夹杂在一起,犹如瞬间被染缸浸透了一样。
奴太正得意洋洋地回身想向主子邀功,沒注意到那少年挣扎着已经从地上爬了起來,摇椅晃地站直了身。
“呵呵……”他诡异地笑了两声,笑声清晰得犹如贴在耳边。
奴太扭头瞪他,一脸的凶神恶煞。
那少年却浑然不理,只是在趔趄地走过他身旁时,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你死定了。”
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向马车。
站在车架上的莽古济有些不安,隐藏在淡然的表情下的情绪其实已近焦躁。阿木沙礼觉得很是奇怪,是什么让额涅变得如此古怪,她从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出了车厢。
那少年终于走到了莽古济身前。
阿木沙礼从车厢里走了出來,脑袋探过莽古济的身子,她伸长了脖子,在看到那少年满脸是血的一霎那,她惊呼出声。
那少年却只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沒有任何停留,直直地钉在了莽古济脸上。
他的头颅倔强地高仰着。
“三姑……”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沒有响亮得让马车四周的路人听见,却让莽古济、阿木沙礼,以及跟上來的奴太,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十一章 傻子表哥(1)
岳托呲着牙抽气,他的表情太过狰狞,呲开嘴牙缝间也满是血迹,右脸颧骨位置肿起老高,已经破皮流血,左眼肿得眼皮都弹不开,只余下一道细缝。
阿木沙礼有点怕他,看他眼珠转向她时,她吓得连呼吸都忘了,屏息像个傻子一样贴在车厢内壁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莽古济看了看车厢里分左右角坐着的两个孩子,当中空开老大一段距离,都能塞两个大人进去了。岳托脸上的伤实在太重,如果这样送回家去,她不知道自己的二哥会怎样,也许不会发火,但她的那位小姑子萨茵是一定会哭的,那个家里若说还有谁对岳托稍许有点关切之心的,也只有自己那个傻小姑子了,都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时常念着已故李佳氏的好。
人死如灯灭,一个人都死了六年了,过去有再好也早已与现在无关了。
莽古济心情复杂地看着岳托,这个沒额涅的孩子,除了最初的一年由孟古姐姐接进木栅抚养,之后的五年棕家里,身为嫡长子,在家里的存在感几乎是零,过的日子还不如一个体面的奴才。
莽古济不敢就这么把岳托送回家去,他脸上的伤实在太吓人了,刚挨打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再看,脸上的淤青已是越肿越高。
马车一路驶回了武尔古岱的家,下车时,奴太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大气不敢喘一声。莽古济冷冷地看着奴太,眼角留意岳托的表情,却沒法从这个年仅九岁的孩子身上看出任何的异样也是,他脸都肿得沒法看了,还能瞧出什么异样來?
“自己去找俄勒,领五十鞭子。”
五十鞭子已经是很重的惩罚,但也得看行刑的人是谁,用的又是什么鞭子。
奴太是家里的三辈奴,家生子,俄勒正是奴太的叔叔。这些显然岳托是不知道的,但是阿木沙礼却清楚的很。
她站在额涅身后,看到不停磕头的奴太面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放松之色,她突然觉得岳托可怜起來,她微微扭过头,偷偷去看那个听说也是她表哥的少年。一触到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孔,阿木沙礼就被吓得心脏怦怦跳,她立即扭过头,目视前方,加快脚步,伸手握住额涅的手。
走了几步后,她又觉得不放心,不知道那个丑怪的表哥有沒有跟上來,便又偷偷回了一次头。沒想到岳托就跟在她身后,他脚上穿的是布鞋,而不是靴子,所以脚步声很轻微,她回头的时候,不自觉地减缓了行走的速度,结果与身后的岳托撞了个正着。
那张血淋淋的肿脸赫然近在咫尺!
阿木沙礼被吓傻了眼,偏偏岳托竟还突兀地冲她咧嘴诡异一笑,森森利齿间布满血丝,犹如一张血盆大口在她眼前张开。
“啊啊啊啊”她闭着眼骇然尖叫。
莽古济被她的叫声吓得差点一脚绊倒在门槛上。
耳边传來嗤嗤的笑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入她的耳朵。
她停止了尖叫,喉咙被冷风呛了下,嗓子眼非常不舒服,她睁开眼,入目仍是那张看起來很恐怖的脸。
沒有浮肿的右眼微微眨了一下,岳托别开脸去。
阿木沙礼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怎么觉得他刚才是在笑呢?
“阿木沙礼?”莽古济低头质疑。
“哦。”她哑着声答,“刚、刚才看到一只……好大的老鼠从我脚边跑过去了。”她夸张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吓了我一大跳。不过现在沒事了,额涅,我们走吧。”
莽古济不疑有他,牵着女儿的手继续往院子里走,岳托仍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一路上有不少家奴看到,都躬身站在边上,拿眼好奇地瞄着岳托,小声地窃窃私语。
莽古济的贴身侍婢色尔敏出來迎接的时候,莽古济也沒替她介绍岳托,只是很不耐地说了句:“去请个巫医來。”
色尔敏唬了一跳,脱口问:“这是谁不舒服了?”目光紧张投向阿木沙礼,发现格格并沒有任何异样,再无意间一瞥旁边的少年,又是骇了一大跳。
“顺便找人去趟古英巴图鲁家,就说……嗯,还是不要其他人去了。你亲自去一趟,就找他家的大福晋济兰,告诉她我今天在路上遇见了岳托阿哥,甚是喜欢,就接來家里玩上几日。什么时候岳托阿哥在我们家玩腻歪了,想回去了,也不用他们派人來接,我亲自送回去。”
色尔敏不愧是跟了莽古济十多年的心腹,莽古济几句话一说她便闻弦歌而知雅意,点了点头,临走前又看了眼岳托,似乎不太相信眼前这个穿着简朴的少年会是代善的长子。
进屋歇了会儿,又是丫头上茶点,又是闹腾着去翻出家里藏着的伤药,这期间岳托一直不作声,任由身边的人來來去去在他脸上折腾,他仿佛置身事外一样。
阿木沙礼咬着一块萨其马,香甜的味道很快被刺鼻的药膏味覆盖住,她很不满地皱起了眉,不想再在堂屋里待着了,可莽古济却拦着不让她走。
“你就在这儿玩吧。你不是总说一个人在家无聊么?这会儿你岳托表哥在呢,你们两个一起玩,不是正好?”家里沒其他孩子,莽古济不清楚一个九岁大的男孩子喜欢什么,完全不懂要怎么和他相处。想來想去,她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女儿去处理。
莽古济借口有事就走开了,堂屋里除了几个奴仆之外,只剩下阿木沙礼和岳托两个孩子。
阿木沙礼只觉得口鼻间满是伤药的臭味,让她的食欲一扫而空,她眼睛眨了眨,扯出一个露八颗牙的标准笑脸,将面前的装满糕点的碟子推到岳托跟前。
“哥哥,你吃。”她继续笑着。
岳托还是沒说话,也沒接她的好意。
她的笑容挂得快崩塌掉了,努力维持着。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其实她一早就听到了额涅管他叫什么,她就是故意这么问的,谁让这个名字特别有趣呢?
她期待着他的回答。
对别人说自己叫傻子,这种话说出口是该有多逗乐呀?
第二十一章 傻子表哥(2)
岳托倒也沒闪避,大大方方地说:“岳托。”
阿木沙礼眨眨眼,总觉得哪不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來,岳托的语气似乎不像是在说自己的名字,他肿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阿木沙礼就是有种他刚才其实是在说她是傻子的感觉。
阿木沙礼按捺住撇嘴的冲动,笑得愈发灿烂,这表情是日常做惯的,家里的长辈甚至底下的奴仆,沒有一个不被她的笑容俘虏,然后说她可爱,乖巧,之后不管什么都会轻易答应她。
“好傻……”他别开脸。
阿木沙礼一愣。
他口齿清晰地补了句:“你笑起來真傻,就跟个傻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