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被推出来,我远远看着她,她仍是如冷玉般苍白,躺在同样的一圈白中,单薄的像个纸人儿。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对于这个女人,我产生不了强烈的恨意,反而从心底,透出没来由的怜惜。

她被推向病房,我们跟在后面,到了门口,林哲轻声对我说:

“成雅,你先走吧。”

我怔一下,对了,医生说,不要再让她受刺激,凭这一点我也该离开。

我说:“好。”

林哲似乎立刻反应过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微笑起来:“我知道,只是我也该离开了。”

林哲的目光紧紧锁住我:“成雅,请你给我时间,我绝对不会,再让三年前重现。”

我的眼泪差一点夺眶而出,只能狠命把头低下去,直低的下巴蹭到胸膛,后颈酸痛不已,还要笑着说:“嘿,这医院的地拖的真干净,我正好当成镜子照一照。”

相信我,这真的,一点都不好笑。蠢透了,可我再也想不到别的语言。

林哲正要说话,旁边的门突然开了,宋云鹏的声音响起:

“呵,成小姐还没走,太好了,我送你得了。”

林哲似乎是条件反射地把我挡到身后:“不用了,我送她。”

我看见宋云鹏脸色一紧,却几乎立刻就舒展开:

“林哲,至于吗?”

又说:“小予醒了,正念你的名字呢!”

林哲还要说什么,我拨开他:“林哲,没事的。宋师兄你也不用送我,我自己走就可以。”

宋云鹏想了一想:“行,林哲,你进去吧,我回病房。”

林哲还在犹疑,我推推他:“进去吧,没关系。”

他看看我,又看看病房里躺在那里的那个人儿,终于还是走进门去,走了两步回头对宋云鹏说:

“有什么事,回头冲我来,你要是敢对她做什么,就算你救过我十条命,我一样对你不客气!”

宋云鹏微微一笑:“林哲,你太紧张了,大庭广众,我能对她做什么?”

说着,当着林哲的面,带上了门。

我们沿着医院的走廊往楼梯处走,我自己也觉得这样的气氛太压迫,于是说:

“云鹏师兄,你不是要回病房吗?”

他停下,看看我,弯起嘴角:

“成雅,真是没想到呵。”

我叹口气,他还是忍不住发难了。

“师兄,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他一把拉住我,眯起眼睛:“你猜,我要是把这件事告诉萧程,他会怎么样。”

这个人未免欺人太甚,我回头,尽量冷然地说:“怎么,宋师兄,你在威胁我?”

他一怔,可能没想到那个温良乖巧的成雅瞬间如同变了一个人。

“呵,我是忘了,你压根不爱他,对不对?我可怜的师弟做什么,都换不来你的欢心,你真够冷酷的,成小姐。”

“这也不关你的事。我和萧程,我们会自己解决。”说完这话,我就倔强地闭上嘴。

宋云鹏顿了两秒:“我果然错看你了,成雅。”

我忍不住冷笑,你以为因为三年前的恩情,所有人的人生便都要由你捏弄吗?

可无论如何,他曾经救过林哲一命,我也无法过于强硬,勉强放缓语气:

“麻烦你放手,我还有事。”

宋云鹏没有放手,过了两秒他开口,语调里都是痛苦:

“你知不知道,小予她,可能活不过三十岁。”

我微微一惊,看着他,

“所以我做尽一切,只求让她有生之年,尽量安稳快乐,云鹏企业也好,林哲也好。”

他的话让我反感,林哲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他不是你的企业,不是你的家财,也不是你可以包扎的精美堂皇,送给你妹妹,聊表爱心的礼物。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一切来补偿,真的,不管什么,只要你提。”

我扯扯嘴角:“我要的东西,恐怕你怎么也不愿意给。”

“不会,只要你不再见林哲,你要什么,都可以,云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行不行?你知道,云鹏的危机只是暂时的,等这段时间之后,它的股价可以…”

我正视着他:“我对这个,还真没什么兴趣。我要的是,如果林哲要离开,就放他离开,别再折磨他,你可以吗?”

他盯住我:“这么说你是不肯放手?”

“一个人终于要离开,你拦也拦不住。林哲已经显示这样的决心了,是不是?”

“是,不过那都是因为你。”他的怒气涌上来,手上用了力。

我挣一下没挣开,而突然的,宋云鹏就对我跪下来:

“成雅,我求求你,你这么漂亮,这么健康,又这么善良,有多少更好的男人可以让你选择,还有萧程,他那么爱你。可是小予,她只有我,只有林哲,你也看到,她有多在乎林哲。如果你把他夺走,你就是在杀她,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你知不知道?她平时连小虫都不舍得杀死,她同时在救助十几个贫困山区的失学儿童,这样美好的人,你忍不忍心?啊,你忍不忍心?”

我呆立在那里,看着这个平素坚强冷静的男人,跪在我的脚下痛哭流涕。

“宋…师兄,你先起来…你…”

“你答应我,成雅,请你,答应我。”

我苦笑起来,宋云鹏,你又知不知道?你完全多此一举。

“师兄,如果我对你说,我根本没准备从你妹妹手中,夺走林哲,你能不能站起来?”

他显然愣了一下,抬头看我:“真的?”

“真的。”

“你发誓?”

我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我为什么要对你发誓,你愿意相信就相信。”

说完,用力一甩,把胳膊从他手中抽出来,转身就走,身后是宋云鹏低沉的声音:

“成雅,你的话,你最好记得。”

别说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反而镇定下来。

打开门,萧程在门外,脸色仍是跟那天一样,不怎么好看。

我对他笑一笑:“来了?”

他走进来:“什么事?”

“萧程,我想和你谈谈。”

他明显地开始紧张:“谈什么?不能在电话里谈?”

“我…”

“啊!成雅,你的阳台上风景很好啊。”他看也不看我,走去阳台。

我跟在他后面:“萧程。”

他在阳台上站定下来,伸开胳膊,支住那一圈雕花栏杆:

“嗯,舒服极了!”

我忍不住提醒他:“都是铁锈啊!”

他勉强笑起来,那份灿烂却根本没传到眼睛里去。

然后伸手抱住我,胸膛贴着我的后背:“成雅,干脆我们的婚礼就在这阳台上办,露天的,好不好?”

我被他说的心里一酸,突然的,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萧程…”

“别请太多人,反正回到家,爸妈肯定要请那些不相干的,咱们自己这一次,就请些最好的朋友,好不好?请柬我都想好了,做成光碟,就是那种,最后会鬼声鬼气地来一句‘你好,此光碟任务已完成,将在十秒之后自行销毁,请回避’,保证把他们吓的!哈哈哈。”

男孩爽朗的笑声就在耳边,我闭上眼睛:

“萧程,你听我说。”

“哎,新婚旅游你想去哪?新马泰会不会太像暴发户了?去欧洲,怎么样?要不去澳洲,看袋鼠?”

“萧…”

“婚纱你想穿中式还是西式?要不这场咱就别穿什么婚纱了,你还是穿你那身,就那身蓝裙子,可漂亮了,就跟小仙女似的,我跟别人介绍,这是我女朋友的时候,他们眼睛都放光,我倍儿有面子!”

“…”

“不过你要是想穿婚纱,我就陪你去订,随便你,你说了算,好不?”

阳光明明是照在我们背上,为什么我被刺的睁不开眼?泪水滚烫的,滚烫的在眼睛里翻腾。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听着萧程在我耳边喃喃的,不停的讲述着他的各种构想。

他这样的状态,活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孩,要不断的说出来,说出来,才能稍稍平复一点恐惧。

可是萧程,我明知道我将说未说的话就是惊吓你的那个鬼,却不能不让它们再次出现。

否则否则,我这个人,连我自己都不免唾弃。

我终于还是在他怀中转过身,打断他:“萧程,你能不能,听我说?”

他怔一下,却还是故做轻松地笑出来:“你说什么呀?你老公我都想这么周全了,你不用说了。”

“萧程,昨天…”

“昨天?昨天你干吗了,逛街了?买了什么?”

“不是,我…”

“哎呀,成雅,我饿了,咱们出去吃饭吧。”

他松开我,拉住我就往房间里走,我在他身后尖锐的喊叫一声:

“萧程!”

他停住,两秒之后回头,我终于看清他的神情里,那些伪装的情绪都统统不见,只有恐惧,赤裸裸的恐惧,以及慌乱。

他猛地用胳膊把我勒紧:“成雅,别说,求你别说,好吗?”

“可是,我昨天…”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管你昨天做了什么,前天,前天是我不好,不该和你吵,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终于汹涌地流出来,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原谅我,萧程,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

他全身僵住,终于慢慢放开我。

“终于还是说了,成雅,你就这么…这么…想和我分开?我这样,你还是说了?”

他迟缓地说,语调里没有任何情绪:“你真够狠的,成雅。”

我难过地看着他:“萧程,昨天,我和…”

“别说了!”他暴喝一声打断我。

“我…”

“叫你别说了!”

萧程捏起的拳头上,青筋一根根暴跳出来:“成雅,你就这么等不及吗?你才知道真相几天,嗯?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可我没想到,你会这样迫不及待,你是不是现在等我一转身,马上就要打电话约他出来?是不是?你说!”

我摇头:“不是,萧程。我,不会再和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在一起,你,或是林哲,我都要不起。”

他怔了怔:“…你不是为了和他在一起,才跟我提这个?”

我苦笑,其实我放纵自己和他发生关系的一瞬间,我们之间的一切可能性,就再也不复存在。

我最珍视的感情,我怎能容你那样卑贱的活着?

“那是因为…宋家兄妹?”

我依然摇头,我又不是慈悲圣母,哪里肯为了别人的幸福放弃自己的?

“那为什么,那为什么?我有什么地方,出了错?”

“没有,没有,萧程,你很好,真的,是我的问题。”我温言说道。

萧程一把捏住我的肩:“那你凭什么,用你自己的问题,惩罚我?”

我凝视着他:“萧程,你不累吗?爱一个不能一颗心全部给你的女人,让你成天提心吊胆的女人,你不累吗?”

“我累是我的事,我乐意。”

“可我累,萧程,我说服自己,要好好爱你,真的。”

“你做到了不是吗?你做到了。”

“我也以为我做到了。”我只能这样,冷酷地说。

他似乎被我这一句话击倒,松开手,只悲哀地看着我。

很长时间之后,他才开口,是尽量压抑的语调:

“成雅,我来的时候就想,这女孩压根不爱我,我干吗呀?我是不是犯贱啊!她要是跟我提分手,我就痛痛快快答应呗!想着想着竟然还满轻松,可你真的一脸严肃跟我说要谈谈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就慌的一点主意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念头,我绝对绝对,不愿意放手,真的,成雅,我不能放开你,否则,其他的一切,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成雅,我的确是犯贱,我在说那些废话的时候,一直在告诉自己,别让你开口,用什么办法,也别让你开口。”

“可你还是说了,这么坚决,一点犹豫都没有,我真的,只是你寂寞时候的安慰,是不是?你对我,从来只有义无情,是不是?”

我紧咬牙关,默默无语。

我怎么能说,我若从来对你无情,不如把前尘都放进心里,当什么都没发生,尽管明知道自己不能心无旁骛,却还心安理得的接受你的情意?

我可以这样做的,我要不到寒江雪,至少可以享受花月夜。

可是这样,我的男孩,我情何以堪,你情何以堪?

他看向我:“成雅,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再也没有一点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