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虚掩的门口默默站了一会儿,没有推门进去,而是转头离开了。

卜寒青写完手术记录,赶着去跟女儿见面,很快也走了,办公室只剩下陆潜一个人。

他左等右等,估摸着林舒眉应该很快就会出现的,却始终没等到人。

她不是刚到医院门口吗?重新停下车上楼来应该也就五分钟,怎么过了这么久都不见人。

他只好打电话给她,打了两遍,她才接。

“什么事?”

这生硬的态度,跟之前还有点邀功请赏的语气完全不是一回事。

偏偏陆潜是个遇强则强的人,语调马上也冷淡下来:“我不是叫你折回来吗,你人呢?”

“我还饿着肚子呢,不想看你跟你的女神你侬我侬,气都气饱了。你们吃你们的饭吧,不用理会我,我回去还有事。”

陆潜的眉头都拧成死结:“你又胡说八道些什么?”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有数。陆潜,我知道你们是同事没法真的避嫌不接触,但你能不能至少坦诚一点儿?”

他觉得可笑:“坦诚什么,坦诚我跟人家搞外遇?林舒眉,你脑子里每天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我看到什么,脑子里就想什么。”

“你看到的就是真的吗?我跟你说过了,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随便吧,我现在不想跟你吵。我正开车呢,先挂了。”

陆潜终于也尝了一回被她给挂断电话的滋味儿。

面前的两盒定食套餐,看起来顿时一点食欲也没有了。

他焦躁的情绪无处排解,下午意外地看到本来已经请了休假的卜寒青又出现在科室,也没顾得上问。

晚上终于把最近事故送来的伤患都处理完了,他心里烦闷,跟赵沛航一起去酒吧小坐,又遇到独自来喝酒的卜寒青,才觉得事情有点不对。

他拿着酒走过去问她:“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孩子呢?”

“没来。”卜寒青苦笑,“她爸爸临时改了主意,没带孩子过来。”

“你们……”

“还没正式离婚,让不让我看孩子,完全取决于他的心情。”

陆潜点点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没法多说什么。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卜寒青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我比你多吃几年盐,不是白吃的。你们都给我好好发文章,认真做手术,就是帮我忙了。”

“你记不记得很久以前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什么时候?”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刚从ICU出来,你说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就是对你们医生最好的感激。”

“哈,我还对小朋友说过这么鸡汤的话啊?”她仰起头感慨,“不过陆潜,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学医的初心应该就没有变过吧?”

“嗯。”

“你们几个,小赵手术做得好,你学术研究方面很突出,齐晖是各方面都比较平衡的选手。我现在负责教学的工作,假如将来要走,把这项工作交给你不知道行不行?”

他一怔。

“你要走?”

她摇头:“还不确定,但我想应该是迟早的吧。有些事,还是我想得太简单,也太天真了,不止是生活上的,工作上也是……总之,希望你们都能给力一点,在我真的下决心之前。”

陆潜回到赵沛航这边时,神色却有几分落寞。

“怎么了,卜医生遇上什么难事儿了吗?”

“没事,喝酒。”

其实赵沛航也听零星到几句,只是不太确定。

“你们……以前就认识?”

算算年纪,卜医生比他们几个大好几岁,他本以为陆潜以前不可能跟她有什么交情。

但卜寒青作为空降兵到他们科室的时候,两人的确是有种老相识的感觉。

陆潜心里烦闷,喝了酒,话就多一些:“我以前上学的时候生病住院,她刚做医生。”

“这么有缘?等等,你不会是因为她才立志当医生的吧?”

他跟陆潜同家医科大毕业,隐约知道陆潜曾经想做艺术生来着。

当年在学校,他就很表现出一些艺术方面的才华。

“我当时需要一个方向,她给了我鼓励,算是一种指引。”

那就是女神无疑了。

赵沛航心里有点犯嘀咕,不是别的,主要为林舒眉抱不平。

他知道科室的护士单娴跟卜寒青关系要好,中午午休的时候就把她叫到露台,问她:“哎,我问你啊,卜医生跟陆潜以前就认识的事儿你知道吗?”

单娴跟他也是同个医学院毕业,学的护理专业,比他们小几届,两人学生时代就结下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工作还分到同个科室,实在是冤家路窄。

单娴抱着胳膊看他:“怎么,文章发不过人家,就找其他借口呢?”

卜寒青是带着课题和文章来的,陆潜学术能力强,跟着她做课题、发文章,年纪轻轻已经崭露头角,自然有人看不顺眼,说什么的都有。

她只是没想到赵沛航也会这样。

“说什么呢你!”赵沛航气得够呛,“我只是刚知道他们以前就认识,所以问问你而已!”

假如陆潜心里真的有人,想想他在他狗窝里趴的那些日子,偶尔半夜出去夜不归宿……他不会无意中成了帮凶吧?

“你想知道什么,他俩有没有奸/情?”单娴冷笑,“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整天沾花惹草的,小心哪天得了病都不知道。”

“你!”

赵沛航这才相信,真有不吃他颜值魅力,且无法沟通的女生。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全然不知隔墙有耳,所说的话全被有心人听去了。

作为科室的二把手,陈志强当然感受到来自卜寒青这个“空降兵”的实际威胁,老主任退休之后的位子给谁,现在似乎还不好说。

但假如加上点花边新闻,好像确定性就比较高了。

女人嘛,总是感情用事,流言一旦传开,很容易就能说服围观群众相信这一切。

陆潜在这几个年轻辈医生里,也是心气很高的,杀杀威风也好。

第91章 忘了曾经我爱你(14)

流言很快甚嚣尘上。

其实陆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虽然林舒眉有误会,但从来没因为这件事到医院来跟他吵过闹过, 相反的, 自从送来桃子那次之后, 她几乎就再没到他科室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就把他跟卜医生传成了那么不堪的暧昧关系。

骨科女医生本来就不多,卜寒青是空降来的,因为两人本就是旧相识才走得近一些, 熟稔得更快,日常相处中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

捉奸捉双, 这样平白无故地造谣生事,对人的杀伤力太大了。

即使卜寒青工作起来从不因为自己是女人就娇气或讨要什么优待, 面对这样的困境也不可能全不在意。

如今连排夜班她都尽量不将他们俩人排在一起, 就是怕瓜前李下, 惹人非议。

陆潜胸口憋着一口气, 愤懑之外, 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澄清。

葡萄酒庄开始有了第一年的葡萄收成, 分散了林舒眉的注意力, 她开始出差四处去找供应商看各式各样的酵母和发酵设备,有时他值完一天一夜的班回家去, 也见不到她人。

等她出差回来, 他可能又回医院值班了, 一来二去,总是错过。

这样也好,少见面,也就少争吵。

她也不跟他抢卧室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一人睡一周。

有时候她出差回来,刚好卧室该留给他了,她还会帮他换好干净的被单。

他偶尔太累了,回家就直接躺在沙发上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即使看不见她人,身上也一定搭着她给他盖的毛毯。

他在床头柜抽屉里发现了她常用的那种手霜,大概是之前想给他随身带着却被他拒绝后就扔在了这里。

他想了想,拿走带在了身上。

林舒眉出差回来,难得主动跟他打了一次电话,声音却沙哑得像个男人。

他差点就以为是别人拿她的手机打来的诈骗电话。

“你怎么了,病了?”

她在那头咳嗽了两声,喘气也是呼哧呼哧的:“我好像发烧了。”

“什么叫好像发烧?”他眉头高隆,“客厅有个药箱,里面有电子体温计,你先自己量个体温。”

林舒眉怕死,所以一生病就感觉天要塌了似的,有“医嘱”当然遵医嘱。

“38.3度……这是不是得吃药啊?我头也有点疼,昏昏沉沉的。”

“你先老实在家待着,别乱吃药。”

“那……”

陆潜不等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脱下白大褂,跟主任和赵沛航他们都打了招呼:“我家里有人生病,我下午请个假。”

舒眉却看着手机出了会儿神。

发烧让她连情感反应都变得有点迟滞,对陆潜的冷淡甚至于冷漠都在意不起来了。

她没力气做东西吃,平时她跟陆潜也不怎么生病吃药,药箱里的很多药都过期了,她也的确不知道该吃什么。

唯有睡一觉,厚厚盖着被子捂一身汗,也许能舒服点。

陆潜回到家,看到的就是一个明明发热忌捂的病人衣服也不脱,盖着大棉被,脸都捂得通红,意识昏沉。

他二话不说就掀了她的被子,把她拎出来靠在自己身上,硬邦邦地说:“抬手,你不能就这么睡!”

舒眉睡得迷迷糊糊,睁眼看到陆潜,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了。

但她很听话,他让抬手就抬手,顺当地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了。

“这么烫……”

陆潜给她换了薄毯,又那体温计测一遍,体温已经39度了。

他有条不紊地扶她重新睡下,从冰箱拿了冰袋放在她额头、腋下,看她又睡了,才下楼去煮粥煎蛋。

他从医院药房拿了药直奔回来的,但她没吃东西,不能空腹吃药。

熬粥的间隙,他不放心她,还是回到房间里,打了盆温水,拧毛巾给她擦脸擦手降温。

她似乎瘦了一些,手怎么这么小的,放在掌心里,让人又想起过去那个混不吝的黄毛丫头。

她就吵架的时候最精神,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到天边似的,生了病才想起主动给他电话服个软,不知道是拿他当医生,还是当丈夫。

当然,他身为医生,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跟她一个病人计较。

粥熬好,他又煎了两个蛋,削了个苹果,切块放在盘子里,一并端上楼去。

“醒醒,林舒眉……起来先吃点东西。”

舒眉头疼万分地被叫起来,这回很清晰地看清楚坐在床边的陆潜,才知道自己不是烧出了幻觉。

忙到天荒地老的陆医生居然有空赶回来了?

她嗓子烧得冒烟,感觉有些话还是不要问了,不然万一吵起来,她都发不出声音,白白落了下风。

“张嘴,说‘啊’,我看看喉咙。”

他拿勺子的金属柄压住她的舌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就下了诊断:“扁桃体发炎。”

说他是个莫得感情的医生,他却又给她身后垫好枕头,亲手把粥舀凉了喂到她嘴边。

“先吃一点东西,吃完才好吃药。”

就像对待一个真正的病患那样。

人在生病的时候是很脆弱的,如果有一个人这样悉心照料看护,兼有医生和爱人的双重身份,任谁都无法拒绝,甚至不由自主地就想要倚靠。

舒眉嘴唇干涸得起了一层皮,碰到那勺绵稠的粥,瞬间就如逢甘霖,从嘴唇到心间都被滋润了。

陆潜很有耐心,可能是习惯了,当面对的是患者而不是妻子的时候,反而激发出作为医者的本能。

他要让她好起来,不惜亲手喂她喝粥,逼着她吃掉煎蛋,还吃了两块苹果。

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半躺在床上,像只就会张大嘴等着被喂食的雏鸟。

“把药喝了,再睡一会儿,等出了汗就会好的。”

她乖乖接过药吞了,没有一点讨价还价,只是躺下去的时候看到他起身似乎要走,想也没想地拉了他一下。

“哎……”

他回身看她:“怎么了?”

“没,就是,你能不能在这儿陪我一下?”

他哂笑:“怎么,害怕啊?”

是啊,怕死,不行吗?

她说不了太多话,就眼睛眨巴眨巴,当作是回答。

“我不走,我把东西收拾一下,你先睡。”

他端着碗盘下楼去了。

舒眉躺在床上,病痛没怎么减轻,但心里却好像平静下来,就好像知道,只要他在这里,就不会让她有事。

额头上的冰袋换了新的,手足也重新用温水擦过……她意识朦胧之际,看到陆潜坐在床边,吃着她没吃完的那盘苹果,时不时探手摸她体温,看是否已经出汗。

恍惚间像是回到很小的时候,她爸那时还没有外遇,全副心思放在家里,她生病的时候,都是由他背着送到医院去打针,又从医院背回来。

卧床休养的时候,爸爸也是这样,喂她吃饭吃药,问她想吃什么水果。

一天一个苹果,医生远离我。

这话也是爸爸教她的。

谁能想到,她现在要跟医生过一辈子了,连苹果也是医生削的呢!

想想觉得有点滑稽,不知不觉嘴角就扬上去了。

陆潜也不知道她在乐什么,或者单纯就是发烧烧糊涂了,等会儿烧高了说不定还要说胡话来着,更不敢走开,只得在床边守着。

好在她也就哼了两声,开始冒汗之后,他拿开了冰袋,用温热的毛巾给她擦掉汗水,看她渐渐从痛苦中平静下来。

她从小身体皮实,大概也不怎么发烧的,对退烧药格外敏感,出的汗把衣服全浸湿了,他只好又找来干净宽松的衣服给她换。

他收回之前觉得她是黄毛丫头豆芽菜的想法——她身体饱满、匀亭,已经是充满女性魅力的体格。

他这个做丈夫的,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头一回得见全貌。

心头像爬过一队小蚂蚁,痒酥酥的,挠不到,再往深处去,似乎就已经是一种叫旖旎的心思了。

他不得不把这点心思摁灭。

作为医生,好像很不应该似的。

到头来,他也分不清这样的多重角色,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希望她能早点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