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眉手臂上的一块蚊子包已经被她挠得又红又肿,一心只想着赶紧回去涂花露水,没有听他们聊下去的兴致。
“那个,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
陆潜看向她,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个孩子眼尖:“姐姐是被蚊子咬了吗?我看到她胳膊上红了好大一块!”
陆潜坐在轮椅上,默默地看着舒眉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
真是好痒,又痒又痛!
舒眉完全没料到这地方的蚊子这么毒,莫非医疗机构附近出没的蚊子都有抗药性?
腿上手上都被咬了好几个包,肿都肿了,花露水喷上去也不是那么抵事儿。
还有颈后的一个,她不大摸得准,只能先把花露水抹在指尖上再够着去擦,正别别扭扭的时候,陆潜推门进来了。
她没打算理他,他却拉开她的手:“我来吧。”
他手里拿着个小瓶,拧开来涂了一点在她颈后被咬的那一块上,凉凉的,痒痛的感觉竟然一下就淡了很多。
“你这什么东西,哪来的?”
“无比滴,已经被叮了就只有这个才管用,带孩子的妈妈都随身带着。南南和北北的妈妈给的。”
“南……”
“那对姐弟。”
舒眉哦了一声,忍不住说:“你还真是受轻熟女的欢迎。”
品味一如既往的稳定。
陆潜停下在她后劲轻轻揉搓的手指:“你好像不喜欢我跟他们的妈妈说话?”
“哪有!我这才第一次见人家,谈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是吗?”陆潜的手指带着微凉,又轻轻画圈,“我以为你是吃醋。”
舒眉大怒:“你这说的什么鬼话,我怎么可能吃醋!”
他的气息突然靠近,呼吸的温度落在她颈后,然后是温软的像羽毛一样的触感贴上来:“可我喜欢你为我吃醋。”
他吐字含糊,她这才反应过来贴着她的是他的嘴唇。
瞬间仿佛真有电流从身体里穿过,她整个人一凛,瞪大了眼睛回身看着陆潜:“你想起什么了?”
他摇头:“没有。”
他其实也有一双桃花眼,没有赵沛航那样长而翘,眼尾那一点扇影恰到好处,以前是深邃内敛的样子,醒来之后反而更简单了。
过去,她多少受到这双眼睛蛊惑。
“南南北北的妈妈是美术老师,打算送我一些画画的材料。”陆潜解释,“不过刚才我已经拒绝她了,我说我太太会帮我买。”
“你想画画?”
“嗯。”他目光看向窗外,“反正也没什么事可以做,康复师说,画画有好处。”
对他的协调性和手部的精细动作恢复有益。
其实刚才为她涂药这个简单的动作,他都没办法做的很到位。
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是情生意动,也是一种掩饰。
舒眉想到他那天在活动室画的那幅夕阳。
他小时候学过画,但已经很久没有提过画笔了,家里也早看不出一点痕迹。
他以前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每天有做不完的手术,看不完的病人……醒来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无所事事,很孤独,她知道的。
她没接他的话,从自己随身的包里翻出一沓病历和检查报告递给他。
“这是我爸爸今天检查的结果,还有一部分没出来,麻烦你先帮我看看,给点建议。你是自己人,至少肯定跟我说实话。”
陆潜喜欢她这句“自己人”,手里拿着那一沓病历材料,竟然有种珍而重之的感觉。
“好,给我点时间,我看看。”
“你说的画画的材料……”她清了清嗓子,“需要什么,我去帮你买。”
他笑笑:“其实我也不确定,你随便买一点,用不了的大不了……”
“大不了送给人家美术老师是吧?”舒眉撇了撇嘴,接话道,“你还不如就直接请她帮你挑呢!”
还说不是吃醋,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像是吃醋!
“你的饭怎么还没送来?我去营养科催一催。”
她快步又出去了,陆潜才扬起唇。
他其实只是想说,大不了放在这里的活动室给所有人用而已。
…
姚炳志把打印的资料整理好带到康复中心去,陆潜正借用康复医师办公室的电脑。
他不能长时间盯着电脑显示器,操作大多是他的康复师帮他完成。
老姚走进去,很客气地跟康复师打过招呼,才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你要的东西我复印好啦,你看看对不对。”
“辛苦了姚叔。”陆潜翻了翻手里的东西,“还有电脑,你帮我带来了吗?”
“带了带了。”
老姚把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从肩上的电脑包里拿出来给他:“这是最新款的,卖电脑的人说适合你这个年纪用。”
“又是复印最新的学术杂志,又是上网关注学术前沿动态,看样子你这是打算重操旧业啊?”康复师探头看了看,忍不住提醒,“有想法是好事,不过你现在长时间对着有蓝光的屏幕会头晕难受,一定要注意休息,不要勉强。”
“嗯,我知道。你放心,医生的职业不适合我,我没打算这么快回去。”
这话听得姚炳志都一愣。
什么意思,十几岁时候就确立要当医生的志向现在反而不适合他了?
他没打算再当医生?
陆潜抱着资料和电脑回到自己的房间,又请老姚把手边抽屉里的那一沓病历给他。
姚炳志这才发现那是林超群的病历报告。
舒眉前两天好像是提过带她父亲去医院看病的事。
陆潜委托他到图书馆去复印的几本最新的学术期刊上的文章,看那标题似乎就跟她父亲的病有关。
大约是从没见过他对林家的人这样上心,老姚有些好奇:“这……是舒眉爸爸的病历吧?”
“嗯。”陆潜一门心思都在那些最新的学术文章上,打开电脑想查询,却发现新电脑用的并不顺手。
“我以前没有用惯了的电脑吗?”他现在本就有很多东西都要重新适应,如果有从前用惯的东西,说不定可以轻松些。
“啊,以前的啊……有的。可是都坏了,修不好了。”
陆潜捕捉到他表情里的尴尬,声音沉了下去:“怎么坏的?”
“……”
“姚叔,我问你怎么坏的?”
“车祸。你出事的时候,身边就带着电脑。”
猛烈的撞击之后,不要说一部小小的电脑,就连钢筋铁骨的整部车子都被撞得七零八落,只剩废铁。
当然也不止是电脑,他还随身带着有效证件,有大额存款的银行卡,轻便的行李包里装着换洗的衣服……开着自己的车。
几乎所有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当时都在他身上,包括身边那个曾经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因此在机场高速出事之后才第一时间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也无怪乎大家都一致认定,他是毅然决然地要跟真爱离开这里了。
可现在,他自己反而什么都想不起来,仔细一想,就头疼欲裂。
“我到底为什么出车祸……”他撑住额头,把头疼捱过去,“姚叔,我到底为什么出车祸,你能不能告诉我原因?”
第11章
赵沛航到康复中心的病房门口时,看到的就是陆潜捏着眉心空对着电脑坐在那里的样子。
他在楼下遇到姚炳志,认得那是服务陆家多年的老忠臣,只不过对方似乎有烦心的事,连连叹气摇头,没注意到他就匆匆走了。
不知是不是陆潜又给老人家出难题。
“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他走进去,随便瞥了一眼,就看到陆潜桌上放的病历资料和那些复印好的学术文章。
那病历他再熟悉不过了,是林舒眉爸爸的。
陆潜回头:“你来干什么?”
“我?我来找舒眉,她今天不在吗?”
陆潜很不喜欢他这么舒眉舒眉的叫,蹙紧眉头道:“她回酒庄去了,你找她有什么事?”
赵沛航拿出一个文件袋,笑了笑:“跟你一样,我也关心她父亲的病情。之前有几份检查报告还没出来,我今天给她送过来。”
“不用麻烦,她手机上有电子报告,我会帮她看。”
这差不多就是赶他走的意思了。
赵沛航却反而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随手翻了翻他放在桌上的那些学术文章:“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学,要做一件事就努力做到最好。”
“你想说什么?”
“你还打算做医生吗?”
现代医学的发展日新月异,他断层三年,为了准确地给出建议,认真翻阅这几年相关的学术论著,生怕错过什么新的治疗手段和药物。
这样的谨慎、机敏和好学,仍旧是一个好医生的思维。
可陆潜不置可否:“我只是想让她安心。”
他可以只做她一个人的医生。
赵沛航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笑:“我有时候怀疑,你是真的记忆断片了,还是……只是装的。”
“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站起来,“你就当我嫉妒你可以在这青山绿水的地方逍遥快活吧,晚点我还要回去值班呢,我出去打个电话给舒眉。”
“等一下。”陆潜叫住他,“把话说清楚再走”
赵沛航转过身:“说什么?”
“我为什么出车祸?为什么我对舒眉好,你会觉得我是装的?”
也许这样的问题拿来问一个外人会显得很唐突。
可舒眉不肯告诉他,刚才问姚叔,姚叔也不肯说,他不知道还可以问谁。
“你误会了,我可不是说你想对舒眉好是假装出来的。我的意思是,”赵沛航顿了一下,“以前大家都说她好,你充耳不闻,会不会只是你冷落人家时间长了一时下不来台,其实早就意识到她是最好的,才借着这个机会想要重新珍惜?”
“我冷落她?”
“不然呢?你们看起来像是感情和睦,其乐融融的那种夫妻吗?”
是的,不像,至少他这一方的表现太不对劲了。
舒眉对他很好,否则不会三年来对他悉心照料、不离不弃。
他还是规培医生的时候也在ICU病房待过,很清楚像他这样的情况,往往最早放弃的就是配偶,这跟有血缘羁绊的关系不一样,每个人都得为自己今后考虑。
她没有想过放弃他,亲手为他翻身、剃头、吸痰……他并不是毫无意识,她对他的好,他全都知道。
对一个人没有感情,不可能为他做到这个份儿上。
可他醒来之后,她反而变得疏离,像穿上无形的甲胄保护自己。
再看周围的人,但凡看到他对她温柔一些、甚至不肯离婚,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过去一定对她很不好,这时候经由不相干的人来告诉他,还是震得他头疼欲裂。
赵沛航看得出他不舒服,也不想多刺激他:“你差不多该午休了吧?你现在还是要多休息,少用脑子,少看电脑,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也会帮她的。”
陆潜却抬起头:“你离她远一点。”
他呼吸有些浊重,咻咻的鼻音盖住了说话的声调,赵沛航没听清,俯身道:“你说什么?”
“我让你离她远一点!”
他情绪突然爆发,抬手就将桌面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散开的文件纸飞得满地都是。
赵沛航往后退开一步,似乎也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悠悠道:“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凭她是我太太。”
赵沛航一笑:“她是嫁给你,但并不欠你的。何况婚姻是最靠不住的契约,你们本来也打算离婚了,离婚后她想跟什么人来往都是她的自由。”
陆潜几乎是咬着牙说:“我不会离婚。”
“是吗?希望你想起所有事的时候也还这么坚持。”
这实在是踩中了陆潜的痛脚,他一把拉住赵沛航,竟然借力站了起来。
然而夏天衣服毕竟轻薄,被他这样一扯,那衬衫竟然被拉开一道大口子。
“我的衣服!陆潜你……”
赵沛航气得七窍生烟,想要跟他理论,一转身正好撞上他正脸,往后一个趔趄,把本来就站得不是很稳的陆潜也给拉倒了。
林舒眉从外头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仿佛世界大战一样精彩的场面。
两个男人原来可以这么激烈,扯得衣服都破了呢!
陆潜居然是在上面的……
“你在看什么呢……还不快把他拉开!”
赵沛航被陆潜揪住了衣领,勒得脸红脖子粗,看舒眉还在站干岸,急的不得了。
舒眉这才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过去把陆潜拉开:“你能不能消停会儿,等会儿又昏过去了!”
看他脸色她就知道他又在头疼。最近一段时间,他情绪波动大,时时遭受头痛的困扰。
陆潜扭头看她,手却还揪着那谁的衣襟不肯放手:“你告诉他,我们不会离婚。”
“离什么婚,好好的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你先放手,有话也放开他再说!”
陆潜有他的执拗,听不到想听的话,宁可这样尴尬地对峙着,也不肯放开手。
“不离婚,谁说要离婚了!”
舒眉拔高了声音,硬是把他给拽开,又去扶赵沛航,“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他拍拍屁股站起来,语气不善。
陆潜还在康复治疗中居然还能把他给扑倒在地,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而且他这衣服……
赵沛航回身看着身后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衬衫,气更不打一处来。
舒眉眼疾手快,翻出一件陆潜的衣服给他换:“你先穿这个,破了的衣服我以后再赔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