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被戳到痛脚,陆永飞一下子炸了起来。
“什么搞不搞的?你为什么讲话这么粗俗?”
被他骂“粗俗”,林文芳倒也不恼:“我粗俗?不及你们做的事粗俗。”
她看着他,失望的眼神,仿佛已经将他整个人看透。
“你们有没有搞过,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们没有,”陆永飞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听清楚了,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和她清清白白。”
林文芳已然对他失望到了极点。
“陆永飞,你真恶心啊。”
他没想到两人的间隙大到这种程度,他完全没法再与她沟通。
“你怎么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嗯,我不可理喻。”
她轻飘飘地认下他的话,嘴里自语似的,喃喃道。
“如果对你的老同学余情未了,当初为什么要跟我结婚?你娶了她也许更好,她不会遇到对她不好的老公,你不会遇到不可理喻的我。”
陆永飞苦笑着,吸了口烟。
“是啊。”他说。
陆苗走在街上的时候没有哭。
她以为自己听到父母真的说出“离婚”二字时,她必定无法承受,哭得昏死过去。
她确实是想哭的,可她知道哭了不好,被他们发现她听见了也不好。
父母已然疲惫不堪,如果她想要安慰,那么他们需要分出心力,来照顾她的情绪。
——苗苗是个高中生啦!这个年纪的苗苗不能随便哭鼻子,要爸爸妈妈哄了!
陆苗对自己说。
她尝试自己把自己哄好,然后等到爸爸妈妈平静下来,她再回到家里。
这是她在这个情况下,唯一能为父母做的事了。
繁华的街道,形形色色的人们都在往家的方向赶。
陆苗独自一人,逆着人潮,远离她的家。
——没事的呀,在外面逛逛,说不定能碰到放学的江皓月,跟他一起回来。
她没有走得太远,在几条街外的步行广场停了下来。
——等见到江皓月,要跟他说自己考试考进班级前十五,还登上了光荣榜……都是很开心的事。
想起书包里成绩优秀的试卷,陆苗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
霓虹初上,小摊小贩摆出摊位。
麻辣烫被煮得咕嘟咕嘟响,香肠被煎得表皮金黄酥脆,无骨鸡柳在锅里滋滋冒着油花……
耐心地逛了几圈,陆苗一拍荷包:“决定好了,吃一个鸡翅包饭!”
鸡翅包饭的老板正在整理材料,小姑娘递过来的钱,让他开了张。
“要等十几分钟才能好,能等吗?”
陆苗应好。
等鸡翅包饭做好的时间,她无所事事地去旁边的摊位晃悠。
步行广场聚集了各式各样的摊位,到了晚上很是热闹。
有卖饰品的、卖衣服的、卖录影碟的、卖日常杂用品的,投圈圈套娃娃的……
陆苗心中满是鸡翅包饭,眼前茫茫然,没在任何一家小摊前驻足。
走着走着,她走到了摊位的尽头。
有一辆挂满红绳子的小破车,进入她的视线。
破车上简陋地写了一句:【红绳保平安】。
陆苗绝对算不上一个迷信的人,家里不信佛、不信教,她从小被教育“事在人为”、“算命全是骗钱的”,她也深信不疑地记在脑海。
“保平安。”
她着魔似地念出这三个字,犹疑着,向摊位走去。
“真的能保平安吗?”
她抓抓脑袋,傻乎乎地问摊位老板。
“当然了,”胖叔叔老板见到顾客上门,不予余力地忽悠她:“平安绳就是用来保平安的,招财辟邪、防小人、求桃花,你想要的功能都有,心诚则灵啦。”
陆苗沉思片刻,问出了一个更傻的问题:“怎么心诚啊?”
“哦,这个嘛,我看看……”
虽然小少女问的是个哲学问题,但胖叔叔用超强的生意头脑,重新将她拉回了买卖现场。
“喏,买这种吧,手工编的。”
他手指着的方向,是一堆未加装饰的,直挺挺的红色绳子。
“两根就够编出平安绳了,像我这里卖的这种。但小妹妹你这么有诚意,买这种四线的吧。这个样式的难,得编好久呢,你肯编,心一定就够诚了。”
“哦。要怎么编?我不会编呀。”
陆苗瞬间上钩,目不转睛地盯着红线,明显是起了想买的意思。
“看你投缘,你买的话,我送你个说明书。”大叔抽出一张纸,上面图文并茂地说明了要怎么编四线平安绳。
“好的,我要买。”
陆苗掏出钱包,心中感激:胖叔叔人也太好了。
“我要买三份。”
老板乐呵呵地帮她把绳子装进塑料袋,搭话道:“三份啊?打算你们一家三口一人戴一个?”
“我不戴。”
她数好钱,递给他。
“一根给爸爸,一根给妈妈,一根是……给我哥哥。”
尘世总沉浮,人间多离散,如果世上真有心诚则灵的,能够保护他们的力量……陆苗向神仙祈祷,她最爱的人们不论身在哪里,一直平平安安。
☆、43.月光
鸡翅包饭做好的时候,陆苗正好看见朝步行广场走来的江皓月。
“小江, 我在这里!”
她冲他挥舞手中的两支竹签。
他在原地停下脚步, 等她向自己的方向跑来。
早上陆苗跟他说过今天可能会发卷子,江皓月一见她便问:“考试成绩出来了吗?”
“出来了。”
陆苗咬了口鸡肉, 把另一串竹签塞进江皓月手里:“刚做好的,这串是你的,快吃。”
他打量着冒着油光的串串:“这是什么?”
“鸡翅包饭!”陆苗嘴里叼着串,去开书包, 准备把试卷翻出来给他看。
江皓月帮她拿过竹签, 她松口之前,又咬下了一大口。
“喏,看吧,我的卷子。”
大大的眼睛里盛满星星,小姑娘盯住他的脸, 双眸一眨不眨,明显期待着他的反应。
江皓月一手握着串, 一手翻卷子,即便如此, 他也没有草草看完分数就了事。
等他看完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他抬头望向陆苗。
她站得笔直笔直, 神情仿佛一只等待夸奖的小狗狗。
“有进步。”他赞扬道。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 陆苗笑得弯起眼睛。
“对呀!我、我是我们班的第十五名, 年段前一百!”
“我进了光荣榜, 黑板报有我名字呢;我还被老师评为了进步之星……”
她瞬间打开了话匣子。
如果陆苗身后有尾巴, 这时她的尾巴一定已经因为摇得太快,看过去只剩虚影。
江皓月由着她吵吵闹闹地、蹦来蹦去地扯这扯那,不去打断她。
“小江,你说,如果我把成绩给我爸爸妈妈看,他们会不会……”
说着说着,一脸兴高采烈的陆苗忽然顿了顿。
古怪的沉默使他看向她:“怎么了吗?”
“没有,”她抿了抿嘴角,僵硬地扬起笑脸:“期末考完了,马上就是寒假啦。我想问你今年去哪里过年,还是在家里吗?”
江皓月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却没有戳破。
“嗯,我和我爸一起过。”
“那太好啦,我大概会在家跟你一起过春节,我们一起看春晚、放烟花,吃年夜饭。”陆苗的语气兴奋得有些夸张。
以往的春节,陆苗大多是去爸爸的亲戚那边过,偶尔去她妈的娘家。
他心下了然,她家里出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两人谁也没说话,安静地走了一段路。
“江、江皓月……”
陆苗的声音小得几乎要消失在空气里。
“前面的路好黑。”
离家越近,迈出的步子越发踟蹰,她不愿意再往前了。
江皓月牵住陆苗的手。
她的体温罕见的,比他的低,她在发抖。
他把她的手掌裹在掌心中。
这段路没有灯,陆苗往前走时,仰仗着那轮寒凉的月。
它不说话,遥远地分出一点儿冷淡的光给她。
只要跟着往前走就好了,前路茫茫,但她莫名笃定,它会护她走向有光亮的地方。
陆永飞不在家。
林文芳坐在饭厅,双手抓着头发,无力收拾起自己的狼狈。
陆苗走近,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妈”。
她抬头看她,眸中空空的,像失掉了灵魂。
“妈妈?”陆苗揪住她的袖子。
林文芳这才清醒。
“苗苗啊……”
她对女儿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爸搬出去住了。”
……
陆苗唯一会做的菜,是西红柿炒鸡蛋。
她理所当然地想着,煮好这道菜后再加进面条,就是西红柿鸡蛋面。
结果意外的,是成功的。
西红柿鸡蛋面的汤汁浓稠,口感尝起来,有点像她在街上吃的卤面。
陆苗给妈妈盛了一碗,放在她卧室的床头。
怕面糊掉,她喊了她几声。
可惜妈妈背对着她躺着,一动没动,大约是睡着了。
于是陆苗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饭厅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面对剩下的一锅子面,她全部端上,去隔壁找江皓月。
——他说他会等她过来的。
隔壁的房门一开,陆苗便闻到里头飘出的菜香。
“你也煮了饭?”
他看见她手里的铁锅,先一步抢走了她的台词。
晚餐意外的,十分丰盛。
江皓月做的炒茄子、辣椒牛肉、蛋花汤,全没有吃完。倒是陆苗做的西红柿鸡蛋面,被他们吃得一干二净。
吃好了,江皓月去洗碗。
在他身后的陆苗问了一句:“我今晚能不能住你家?”
细思之后,他同意了。
夜深时,外面下起了雨。
陆苗抱着她的枕头,占了江皓月的床,他打算等她睡着之后,去他爸的房间睡。
他们已经很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睡一头、盖同一床被子,长大的世界有长大世界的规矩。
她心里有事,躺在暖乎乎的被窝里,也照样难以入眠。
靠在床边的江皓月先一步闭上了眼。
陆苗闲着无聊,侧着身,用手指拨弄他的睫毛,一根一根地数。
他任着她玩,老老实实扮演着尸体。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落下,陆苗叹了口气。
“我想听故事。”她对他说。
江皓月睁开眼。
小时候,陆苗睡不着,会向陆永飞撒娇让他给自己讲故事。
他知道现下的她是因为害怕失去爸爸,心里不安了。
他问:“什么类型的故事?”
陆苗躺下,望着天花板:“温馨的、甜甜的那种,讲爱情的童话故事 。”
“好。”江皓月应下。
陆苗心满意足地将手脚藏进被子。
外头的世界被雨水浸湿,他们缩在温暖的房子里边。
少年略显凉薄的声线,在这样的情景下,也稍稍沾染了些人间的暖意。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勤劳能干的兔子小姐,她从乡下,长途跋涉来到漂亮的大村庄,在那儿开了一家卖蘑菇的店。”
陆苗眨巴眨巴眼,没想到江皓月能把童话故事编得像模像样的。
“兔子小姐生意做得很好,她很年轻又是独身,在村庄里很是显眼。喜爱在村庄四处晃荡的小狗先生,偶尔路过蘑菇店,对兔子小姐一见钟情。他成了蘑菇店的常客,对兔子小姐展开了追求攻势。兔子小姐听人家说,小狗先生总在外面玩乐,因为他的名声太差了,兔子小姐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有一天,村庄的恶霸大灰狼带着手下来到兔子小姐的店。他说蘑菇店开在他的地盘上,兔子小姐要每个月给他送蘑菇,不然他就砸坏蘑菇店。兔子小姐很害怕,只能答应了他……”
听到这儿,陆苗小声抗议:“你的童话故事里怎么有收保护费的呢?”
“那你听不听啊?”他挑眉问。
“听。”她乖乖闭上嘴。
“大灰狼每个月持续地向兔子小姐收取蘑菇,有一次,小狗先生来到蘑菇店,恰巧撞上了大灰狼。小狗先生出手制止这一切,结果被大灰狼和他的手下一通教训,兔子小姐在一旁哭得伤心。这时,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狗先生,忽地用牙咬穿了大灰狼的腹部。大灰狼受了重伤,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事情传到了村里,大家喊来村长,村长将伤人的小狗先生关了起来。”
陆苗苦着脸,明显是伤心,正义势力占了下风。
“不过,”江皓月话锋一转:“几年后,小狗先生被放了出来。”
“这时,伤重的大灰狼已经不能再在村里为非作歹,小狗先生的名声传开,没人敢去惹他和兔子小姐。深情不改的小狗先生向兔子小姐求婚了,他对兔子小姐说‘为了你,我可以豁出性命’,兔子小姐答应了他的求婚。”
讲到这儿,他发现陆苗的脸上仍旧毫无睡意。
“爱情童话就到这里,你还想听啊?”
“想听想听!”她点头如捣蒜。
江皓月笑了笑,继续往下讲。
“时间过得很快,兔子小姐和小狗先生有了一个孩子。兔子小姐忙着照顾她的蘑菇店和他们的小宝宝,小狗先生却是闲不住的。结婚后,小狗先生喜欢出去玩的坏习惯没有改,他偷偷拿走店里值钱的蘑菇,每天晚上回来都是醉醺醺的。兔子小姐抱紧了他们的宝宝,跟小狗先生有了很多次争吵,可惜小狗先生始终没有改掉他的坏习惯。”
“为什么啊?”陆苗忍不住出声打断他:“小狗先生可以为了兔子小姐豁出性命,却没有办法为她改掉坏习惯吗?”
“嗯,”江皓月解释道:“他可以为她赴死,但两人无法一起好好地生,过不了日子。”
陆苗若有所思,尝试去理解。
“后来,兔子小姐决定,离开小狗先生。”他轻飘飘地,为这段关系下了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