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与锦衣一起时,他总会带着她去走小路,从花丛间穿过,又钻过假山,从莲池上的廊桥直接越过整片池塘,转眼便能到月凰宫,而这,也是潋绡不让身边那些人跟随的原因。

不过,今天,他们过了莲池后,正要转进那回廊,却突然听到了说话声,从回廊旁花丛的另一边隐约地传过来。

“你说为什么不像呢?明明是双胞姐弟啊。”

这话令潋绡与锦衣都禁不住停了脚步。

锦衣是稍稍一怔,潋绡却是皱了下眉头。

然后便听到另一个声音轻斥道:“胡说什么呢,口没遮拦的。皇家的事,是我们这些人可以议论的吗?小心掉脑袋。”

原先那个声音嘟囔了句,回道:“这种地方,谁能听见啊。反正无聊,随便说说而已嘛”

如果不是她们的话题令她不太愉快的话,潋绡是真的几乎想笑了。确实,这种地方,平时几乎没人路过的,不过,这个宫女也太没戒心了。所谓隔墙有耳,是绝对要牢记在心的。

但是,真的笑不出来呢。

双胞姐弟,皇家,单单这两个词,便已经十分明了,说的便是潋绡与锦衣了。

潋绡转头看了看锦衣,刚巧背着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能看到脸上平静的神色,只是,他似乎有些出神。

潋绡拉了拉锦衣,他才忽然地回过神来,朝她微微一笑,说道:“姐姐,走吧。”

然后,便听到花丛后面两声惊呼。

就像完全没有听见一般,锦衣拉着潋绡便继续往前走了,过了好一会,潋绡才轻轻叹了口气道:“锦儿,那些胡话,不必在意的。”

“姐姐在说什么?锦儿不明白。”他没有回头。

潋绡停下脚步,连带的锦衣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怎么了?”回头朝潋绡看了看,锦衣又转过去,想要继续往前走,可潋绡完全不肯动。

她不喜欢锦衣如此逃避的态度,往前走了两步,挡在锦衣面前,潋绡才正色言道:“锦儿,双生子长得不一样算不得什么稀奇事,锦儿不要放在心上,听到了吗?更何况,姐姐也不会在意的,锦儿就是锦儿。”

他们根本不是双生子,自然不可能长得一样了,这点,潋绡自然是非常清楚的。不过,她不希望这样的事在锦衣心里留下什么结。

但是,锦衣却是笑了笑,沉默片刻,才回道:“姐姐,其实锦儿并不是在意那些话,锦儿只是不想离姐姐太远而已。如果我们长得很像很像,看到姐姐的样子,锦儿就会相信,我们是真的一定要永远在一起的。”说完,却是忽然地撇了撇嘴角。

这让潋绡禁不住笑了,不过,心里却闪过一些警惕。

就算是普通的宫女,也会注意到他们的长像问题,那么,那些心思狐狸一般的家伙,怎么可能想不到这点。

但是,这些宫女不知道这双蓝眸的来历,而那些人知道。所以,这双太过引人注目的蓝眸,反而成了坚定“事实”的证据。

可是,潋绡总觉得心慌慌的,感觉像是悬在空中一般,怎么都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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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森森鬼影

这天晚上,潋绡一直没办法安然入睡。夜已经深了,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意识却是非常清晰。白天想到的那些顾虑,绕在心头,怎么也挥不开去。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足以抗衡那些人的力量。而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搞清楚锦衣的身世。

突然间,潋绡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是很轻的脚步声,稍稍一愣。

在潋绡身边服侍的人都清楚,她非常不喜欢未经允许进入她的房间。

那么,刺客?小偷?

怎么可能?!

容则的本事她可清楚得很,怎么可能有人能无声息地穿过层层关卡进入这皇宫内院,更何况,就算有刺客或小偷,也不可能来光顾她这地方。是刺客的话,自然去找皇帝了。小偷嘛,再没眼识也该看得出来,她这苏芳苑可朴素得很。

其实,潋绡心里大概已经猜出是什么人了。

轻轻撩开帐子,隐约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蹑手蹑脚地走过来。

“深更半夜的,乱跑什么!”

“啊!”地一声惊呼,但刚出声便被截断了,只听得一声闷哼,该是他反应很快地捂住了嘴。其实潋绡的声音真的很轻,可在这本就安静的夜里,在那个本就做贼心虚的某人耳里听来,却是如雷炸响。

然后便见那人影一下跑到床边,绷着脸,闷声抱怨着唤了句:“姐姐!”

潋绡没理会他。反正啊,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三更半夜地跑来,天知道又想闹什么乱子呢,反正是没好事了。

见潋绡不理他,锦衣软着声又唤了句:“姐姐…”

潋绡只是横了他一眼,说道:“先上来吧,这么冷的天,还真有兴致,跑来跑去的。”

锦衣只是扬起嘴角,灿烂一笑,一下便钻进了被窝。

其实,五岁时,两人各自拥有了独立的院落后,便很少这样一起睡了。不过一开始,锦衣还是会天天往她这里跑,但后来是潋绡不许他再在这里睡了。她不希望锦衣太过依赖自己,更何况,年岁渐长,总是要避嫌的。

当然,潋绡自然是不可能有啥特别的念头的,从心理上来讲,锦衣在她眼里,始终是个孩子而已。虽然,很多时候,这个孩子,早熟得令人心疼。

“姐姐。”见潋绡没有说话,耐不住性子的锦衣便出声唤了句。

“恩?”潋绡只是懒懒地应了声。之前因为想那些事情,一直没有睡着,锦衣的出现,让她暂时放下的那些烦恼,所以意识也渐渐沉下去了。

可是突然,眼睫毛上传来的异样触感让潋绡一下睁开了眼,然后禁不住朝锦衣瞪了眼。

相对而卧,近在咫尺的容颜,带着几分得逞的窃笑。

潋绡没去研究过别人是如何的,但她,只要手指抚过睫毛就会觉得很痒,哪怕是自己的手也一样。而这也是锦衣时常用来吵醒她的招式,让她又是恨又是无奈。

其实,潋绡是喜欢锦衣这样在自己身边的。会觉得心忽然地软下来,整个人暖暖的,放柔了所有神色,平静而安心。她常常会想,能来到这个世界,能遇到锦衣,真的已经无憾了。此生已无所求,唯愿陪他终老。不论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本以为潋绡会有些恼怒的反应,但见她意料之外的平静时,锦衣禁不住有些疑惑地问道:“姐姐在想什么呢?”

潋绡并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很久。

知道只要锦衣在这里,她是肯定要被他吵醒的了,所以干脆醒了神,然后禁不住又想起了这些时日来的一些疑惑。

“锦儿,我与父皇母后像吗?”镜蓝鸢偶尔会谈及她那个妹妹,在她的言谈中知道,镜青鸾性情如风,是个十分有魅力的女子。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所以,一直以来,潋绡以为是因为她像那个镜青鸾才会得到慕睿如此的宠爱。可是,容则的话,却彻底否定了她的猜测。

大概没想到潋绡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锦衣愣了会才回道:“姐姐跟父皇长得并不太像,但跟母后很像很像,特别是没有其他人在时,姐姐与母后在一起,连神情都很像的,笑起来更像。”

锦衣的话,让潋绡忽然地心思明朗起来。

她是知道自己与镜蓝鸢长得像的,但镜蓝鸢与镜青鸾本就是姐妹,所以她也没觉得奇怪。可此时,潋绡却是忽然地明白了,慕睿,他怀念的,也许是过去那个镜蓝鸢。

入了这宫廷,就算镜蓝鸢再如何的温和仁厚,要想守住皇后这个位置,守住离慕睿最近的这个位置,是绝对不可能太过善良单纯的。但镜蓝鸢足够聪慧而坚强,所以她能立下最后的防线,守住自己的心。

而这一切,慕睿不可能看不出来。他该是有些愧疚的吧,带她踏入这修罗场。因为这些愧疚,他将所有的宠爱给了她这个女儿,也因此坚决要立锦衣为太子,他该是希望在自己百年之后,锦衣有足够的力量保护镜蓝鸢。

这样一想,潋绡便也打开了那些缭绕的结。

慕睿是何等理智的人,与蓝鸢、青鸾一起长大,怎么可能不了解她们的性情,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青鸾那样的女子,只能相望,而蓝鸢是可以相守的人。大概,从一开始,他的选择就是蓝鸢。暂且不论他对青鸾是否有情,至少,蓝鸢在他心里定是占了至重分量的。

立锦衣为太子的话,慕睿是肯定会对镜家下手的,肯定会削弱他们的力量。潋绡隐约是知道蓝鸢的心态的,她是希望慕睿顾及她的感受,能对镜家手下留情。可是,如今看来,为了锦衣的太子之位,也为了蓝鸢,慕睿恐怕反而是会彻底夺去镜家的一切!

想到这,潋绡禁不住心一惊。

但是,慕睿也不可能让锦衣孤立无援的,他恐怕暗中培植了力量,将来可以交付给锦衣。那么,这个力量,又是谁?慕澹?容则?原丞相?洛侯爷?

“其实,我也与父皇不像的,跟母后倒有几分相似。”锦衣突然说道。

潋绡侧头看了看他,眉眼之间,依稀能看到蓝鸢的影子。恐怕正是如此,虽然他们这对双生子长得不是很像,那些人却没有往事实的真相那个方向去想。任谁看到锦衣与蓝鸢,都会认为他们之间定是有血缘关系的。

潋绡突然地冒出一个念头,也许…也许真正长得像镜青鸾的人,是锦衣!

难道…锦衣是镜青鸾的孩子?而蓝鸢察觉到了,所以对锦衣的态度才那样奇怪?!

不对,如果锦衣长得像镜青鸾,慕睿不可能没有发现的,也不可能没有疑心的。亦或者,他其实是清楚知道一切真相的?因为锦衣是镜青鸾的孩子,所以慕睿想立他为太子,他终于还是爱着青鸾的?可这也不对啊,这就与之前的推测矛盾了。慕睿做这一切,不一直都为了蓝鸢吗?

思路渐渐纠结,潋绡也紧紧地蹙起了眉头。

“姐姐,你怎么了?”锦衣见潋绡的脸色渐渐不太对劲,禁不住有些焦急地问道。

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暂且将所有的纷乱抛诸脑后,转头向锦衣问道:“锦儿,有在宫里见到过母后的妹妹,镜青鸾的画像吗?”

锦衣摇了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潋绡。

“锦儿有办法弄到吗?”潋绡稍稍沉默了下,忽然问道。

然后便听到锦衣一声轻笑,声线愉悦地回道:“不就是张画像吗?而且又不是什么神秘人物,有什么难的。姐姐想要,锦儿想办法弄来就是了。”

潋绡也笑了,但心里仍是绕着层层忧虑。

其实,一张画像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像又如何,不像又如何,那并不代表一定是谁的孩子。不过,也许能稍稍打开一点结吧。反正现在关于锦衣的身世,一点线索也没有。

事实上,也许从茹嬷嬷那边下手是最直接的,毕竟她是当年替换婴儿的人。可是,另一个嬷嬷的消失,让潋绡稍稍有些顾忌。更何况,茹嬷嬷是那种滴水不漏的类型,而且眼睛利得很,从她那里探路,也许反而露了破绽。

忽然地,潋绡叹了口气。真的不喜欢过这样的日子啊,能累死人的。

发觉锦衣一直奇怪地看着她时,潋绡禁不住又是一笑,然后问道:“好了,你先说说,这么晚跑来,到底又在计划啥了?”

潋绡这么一问,锦衣一下便笑了,而且是笑得很鬼的那种。

这让潋绡又想叹气了。

“姐姐知道琥珀苑吗?”锦衣似乎一下来了兴致,满脸的兴奋神色。

“琥珀苑?”皇宫这么大,潋绡向来懒得去记那些名字,也没听过这个院落的名字。

“就是传说闹鬼的那个地方!”锦衣是一脸期盼的神色,大概是希望引起潋绡的兴趣。

而锦衣这么一说,潋绡也想起来了。在皇宫里,所谓的冷宫,并不是真有那么个地方叫冷宫,而像琥珀苑这样荒废的院落,其实就算是了。不过,据说那里并没有住人。但这宫里,这么多年下来,哪处院里没几条人命藏着啊。多半是以讹传讹,渐渐就传出闹鬼的说法来了。

潋绡自然是不信闹鬼之说的了,但见锦衣如此,大概已经猜出他想干嘛了。

“想去那看看?”

锦衣赶紧点头。

潋绡朝他瞥了眼,沉声说道:“你疯了啊,这么晚了,外头冷得很,居然还想跑出去。而且,要真让谁看到了,没鬼也被你闹出鬼来了。到时候事情闹大了,看你怎么收拾。”

“姐姐~~~”见潋绡不肯答应,锦衣又开始想闹了,估计不答应他,潋绡是别想睡了。

前言驳回!轻轻抚上额角,潋绡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遇上这么个家伙.

站在那个荒废的院落前时,潋绡除了哀叹三声外,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冷风吹来时,下意识地一抖。

而那边,上了链条锁的门,轻轻一推便能出现一条不小的门缝,锦衣趴在院门上往里瞧。不远处站着的潋绡同样能透过这门缝看到院内。但其实,今天夜里比较暗,院内也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也正因为如此,更觉得阴森。

可锦衣却似乎十分兴致盎然的模样,嘴里还不知道嘟囔着什么。潋绡禁不住低声喃喃自语了句:“真不知道这性子到底像谁。”

往前走了几步,潋绡想拉锦衣回去了。反正门锁着进不去,还不如早点回暖和的被窝,那多舒服啊。

可是,走到他身边时,突然地听到“喀”一声,很像是有人踩到树枝时发出的声音。

附近有人?!想到这,潋绡禁不住动作一僵。

此时锦衣却是突然神秘兮兮地附耳过来说道:“姐姐听到没?里面好象有人耶!”一脸兴奋的神色。

如果可以,潋绡此时真的很想掐上他的脖子,干脆弄死算了。其实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怕,只是总觉得有些心慌慌的。也不知道锦衣是艺高胆大呢,还是没啥神经。

潋绡突然想到,以锦衣的轻功,要越过这墙,并不难的,他在这偷看什么?

“锦儿,你能跃过这墙的吧?”

“恩!”锦衣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那在这儿是干什么?”

“那才有趣啊,直接翻墙过去多没意思啊!”

潋绡禁不住眼角一跳,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就转身要走。

“姐姐?干什么啊,刚发现好玩的,我要进去看看啦!姐姐!”锦衣硬是不肯走。

潋绡转过头来,略有些生气地看着他。

大概是见她稍稍有些松了神色,锦衣便又央求道:“就看看,我从那边那棵树上往里面看一眼就好!姐姐~~”

沉默许久,潋绡才松开了手,抿了抿唇,冲他瞪了眼,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锦衣一下笑了。

潋绡随着锦衣走到他说的那棵树下,那树紧靠着院墙,枝繁叶茂。然后,便见锦衣轻轻一跃就飞身上了树,刚站稳,又低头看了看潋绡,问道:“姐姐上来吗?”

其实他也是随口一问,见潋绡摇了摇头,也就作罢了。

潋绡站在树下,不知道锦衣有看到些什么,只是见他神色平常,估计里面也没什么特别的。

正打算让他下来时,却见他突然脸色一变,然后“啊”地一声惊叫,一下从树上跌了下去。确切地说,那并不像是跌下去的,更像是被拉下去的,而且是直接往院墙内掉下去。

这几乎是转瞬之间的变化让潋绡完全反应不及,一愣之后,立刻唤了声,可却没有回应。

这时候,她真的后悔当初没有与锦衣一起跟容则学了轻功,不然,此时可以立刻跃过墙去看个究竟。

潋绡转头朝院门看了眼,急走了几步,站在门前,拿起那锁看了看便又放下了。深呼吸一口气,抬脚狠力朝门上踹过去。此刻,她才庆幸这些年来没有丢下前世学得的那些功夫,虽然大概连容则的皮毛都及不上,不过,也幸好年深日久,这个锁早已经脆弱得很了。

“啪”的一下,门应声而开。

潋绡一跨进院内,周围情形立刻一目了然。可是,她一下白了脸色。

锦衣被个黑衣人擒在手里,大概是听到开门的声音,一下转过头来,张了张口,却没发不声音来,神色十分焦急。

此时的潋绡,神色间是从未见过的冷锋。

而下一瞬,那黑衣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几乎是同时,她便发现自己无法出声了。

点了哑穴?

此时,潋绡反而放松了心神。不对他们做什么,只是点了哑穴,说明这人显然不想被人发现行踪,而且,也不是什么险恶之徒,不然,恐怕此刻锦衣早已经没了性命。

潋绡抬了抬头,朝此刻站在自己身前的黑衣人看了眼。这一眼,却是真的让她惊得心脏突然地一缩。

眼前这个黑衣老妇,她认得!

这黑衣老妇此时却突然松开了锦衣。

一脱了束缚,锦衣赶紧跑到潋绡身边,挡在她身前。潋绡看不见他的神情,却是隐约可以猜到。

那黑衣老妇朝锦衣看了眼,稍稍地愣了下,而后似乎是了然一笑。

她又朝锦衣与潋绡深深地看了眼,而后突然地跪伏于地,郑重地一叩首。站起身时,似乎是随意地一拂,潋绡与锦衣便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出声了。

“姐姐?”锦衣回身唤了句,但也没说什么。

潋绡只是朝他轻轻一晃眼,便看向那个黑衣老妇,眉头微微蹙起。

此时,那黑衣老妇突然拿出纸笔来,写了什么后递过来。

潋绡与锦衣都禁不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大概不能说话,然后两人便接过纸来看。

‘两位殿下不必惊慌,刚才是老奴失礼了。但也是情非得以,还请赎罪。’

“你知道我们的身份?”锦衣依旧有些戒备地问道。

那黑衣老妇只是笑笑,又写道:‘这地方不是两位殿下应该来的,请尽快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