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恩爱不是这里的人,只是过来实习,她爸妈就剩她这一个女儿,所以希望她实习结束后能回老家那边的公立医院上班。”

“她不肯?”我端详他的神色,又说,“你跟她爸妈关系挺熟的?”

“嗯。”他淡淡应了一句,不再开口说话。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却装睡不起来。周诺言去上班,蒋恩爱搭他的顺风车,若是在往常,不用竖起耳朵都能听到蒋恩爱的欢声笑语,好像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题,可今天,我很专心地倾听也没什么收获,客厅的两个人至始至终很沉默。

等他们出门,我慢吞吞地起床,反正也睡不着,干脆去浴室外泡了个澡,顺便将储物盒子里需要换洗的衣物一并丢进洗衣机里,不小心将周诺言的白色衬衫掉在地上,我弯腰去捡,无意中瞥见衣服领口上的红色唇印,我认出那是蒋恩爱常用的口红颜色,顿时怒火中烧,把它用力摔回滚筒里,倒了整整一袋洗衣粉进去。

一定是误会,我跟自己说。

憋屈到周末,蒋恩爱自觉搬走,我变得欢天喜地,连阴多日的天空此刻看来也是阳光灿烂,缠着周诺言陪我逛街吃饭看电影,这些消遣在平日我并不热衷,但心情好时干什么都是愉快。我努力让自己忘却那个口红印,想了好几个理由来说服自己。我没有去质问他,我知道自己的臭脾气,生怕口不择言会把好不容易维系好的感情破坏到底。

以前吵吵闹闹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在乎他。

接到林灿然的电话,我懵了好一会儿,脑子才恢复正常运转。

“灿然,你的意思是说,卓延想用我当他新一期宣传册的平面模特?”我觉得不可思议,试探地重复了一遍她的来意,“可是,我没学过表演,而且没有任何当模特的经验。”

林灿然在电话里爽朗的笑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卓延也知道。是这样的,我们新一期的宣传册主题叫‘两生花’,需要两个外貌相似气质又相远的模特。”

我有所警觉,问她:“那另一个模特,你们属意谁?”

“何琥珀。”在我答应之前,这本是商业机密,林灿然却坦然相告,以示诚意。

果然是她!我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你们怎么知道我跟何琥珀的关系?”

“本来是不知道的,卓延见过何琥珀之后,觉得你们长得十分相似,就问她认不认识你,碧玺你也是,有个明星姐姐,换作别人早拿来炫耀了,你却像个闷葫芦一声不吭。”

她语气略带埋怨,我唯有苦笑。

“碧玺,这次宣传册的构思将由卓延亲自操刀,总部特意从加拿大调派了一位顶级的摄影师过来协助,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林灿然大概也是察觉我的反应不如她想像的热烈,极力游说,“董事局推荐了不少演艺界明星,其中不乏名模,但都被卓延一一否决,他认准了何琥珀妩媚慵懒的气质,所以另一个人选的范围就缩小了。”

我当然知道这个机会有多么难得,我现在的感觉是天上忽然下起黄金雨一般,最神奇的是这场雨还不下在别处,只冲我一个人劈里啪啦砸下来。如果这一切跟何琥珀无关,那就圆满了,但牢骚归牢骚,我实在没有资格抱怨什么,说到底还是我沾了何琥珀的光,否则这种好到星光熠熠的机会怎会轮到我?

和林灿然约好时间去公司面谈,我放下电话仍觉得云里雾里,好不真实!等周诺言回来,把这事跟他说了,他也觉得意外,说:“你已经答应了?”

“还没有,我说考虑一下。”我承认我很心动,但同时又觉得困惑,“你知道,我面对镜头的表现都太不自然,我怕自己不能胜任。”

我说得够婉转,他却一下子揭穿我,“你是担心跟何琥珀共事吧?”

我脸一黑,忿然瞪着他,“就算是又怎样?”

他笑了笑,摸着我的头说:“忽略琥珀不计,你喜不喜欢这样的工作?如果你喜欢,那不妨一试,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做得好你可能会得到很多工作机会,做得不好,大不了你再回来,还有我养你。”顿了一顿,他又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半路出家,中途逃跑都是你的强项,有什么好怕。”

我跳起来作势打他,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阿?不过他这话让我勇气倍增,欣欣然去赴约。

意料之中见到何琥珀,我过去同她打招呼,她的助理很识趣地坐在一边,离得远远的。

“你不接受衣月的邀请,原来是因为另有高枝。”我打量她一头海藻般的卷发,不由自主抓了抓自己束在脑后的马尾,毕业后我才开始蓄长发,但始终没有人家那股浓浓的女人味。

“我不觉得推掉衣月有什么不妥,良禽择木而栖,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清楚。”她撩拨了下垂落在肩头的发丝,充满魅惑的脸庞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什么意思?”我不知她所指,漫不经心地问。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浪琴名表,答得似是而非,“老实说,你会跟周诺言结婚,这点让我很意外。当初说好听点是他看上了你,跟我要了你,其实是我把你丢给他,我们虽然是姐妹,但我没有那么伟大,我是个经常自顾不暇的人,哪里顾得上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要是知道周诺言会对你认真,也许当年我不会把你交给他。”

我愣了一下,侧头对上她自嘲的目光。

“我一直不想承认,但刚才在楼下看见他送你过来,那一刻我真的很嫉妒你。”

“你根本不爱周诺言,你爱的只是你自己。”

“你说得对,可是周诺言对我来说就好像是少女时代的一个梦想,得到不见得我会珍惜,但得不到注定是个遗憾。”

卓延过来,我们停止了对话。我心不在焉地听公司的人说完签约的事宜,然后接过他们草拟的简易合同,答应三日内回复。何琥珀有专车接送,离开时她助理过来说可以载我一程,被我拒绝。刚走出门口,明晃晃地光线照得我有点眩晕,只好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稍作休息,接到卓延亲自打来的电话,我受宠若惊以致无措,他诚恳地问我对合约的意见,如有任何不满都可以提出来,可他们给的报酬已经相当丰厚,我想不出比那更好的,做人要知足。

休息得差不多,我看时间还早,回去也没事,干脆打的去医院找周诺言,想将这份合同拿给他过目。这男人虽然平时作风霸道了点,但在对待我的工作方面,他几乎不曾干涉过,即使发表意见也会尽量顾及我的感受,不会像其他男人那样强求你是进或是退。

到了医院,正好赶上他们午休时间,科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周诺言也不在,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还没开动的便当,还有手机,我心想大概临时有事忙去了,于是坐在他的座位上等,谁知一等就是大半个钟头,我闲着无聊,顺手拿起他的手机想玩里面的游戏。因为不熟悉这个手机的功能操作,一下子按错了键,不小心调出他的新短信来,我不经意间扫了一眼,立刻被内容吸引,鬼迷心窍地看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周诺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面前,他似乎有点惊讶,尤其在看到我拿着他手机的时候。

我回过神来,晃了晃显示屏,呐呐地说:“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蒋恩爱她什么意思?”

他的面色有些发白,上前一把夺过手机。我没跟他抢,默默地看着他,心里积蓄已久的怒气却一点点涌了上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说:“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她说什么如果你不告诉我真相,就由她亲自跟我说。。。。你有什么事不敢跟我说?”

他神情凝重,眼底掠过一丝担忧。

“难道,你们发生了性关系?所以她对你穷追不舍,逼你跟我离婚?还是。。。”我意识到什么,一颗心沉了下去,“她怀孕了?”

“别胡说!”他对我的猜测忍无可忍,“我跟她之间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到底是哪样?你说来听听。”我见他激动,自己反倒平静了,端坐正视他,“那天晚上,我听见你们在厨房争执,你的领子上有她的口红印,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想来想去想不通,是要在什么情况下,你们才会一边争吵一边暖昧?”

他重重叹了口气,低声说:“碧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没有背叛过你,不要怀疑我对你的忠诚。”

“那你解释一下那个口红印。”

“那晚恩爱从郭奕那回来,喝了不少酒,情绪很不稳定,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我们确实起了争执,可能拉扯中不小心碰到。”

我点头,表示接受这个说法,“那短信呢?什么意思?”

他久久地看着我,我心中的不安此起彼伏。

调转视线,我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不如我找恩爱问清楚,既然她也有心要亲口跟我说,那我成全她,省得你夹在我们中间为难。”

这时,有护士过来敲门,提醒周诺言手术时间快到了,周诺言应了一声,快步走过来,握住我的肩头,“别胡思乱想,回家等我,晚上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我知道多说无益,他的眼里工作永远是第一位,我也不可能要他放下人命关天的手术,先处理我们的问题。可是理解不代表体谅。我冷着脸,抓起拎包转身就走,他在身后焦急地喊我,我不想理他,头也不回。

站在大门口等车,郭奕追出来找我,笑着说:“怎么了?吵架了?我刚才隔着玻璃看见你们剑拔弩张的,就没敢进去,诺言让我送你上车,你跟他说什么了?把他急成那样。他今天有个很棘手的手术,分心不得。那个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本来早该动手术了,可家属怕这怕那,拖到昨天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手术做下来还没准到什么时候呢。不说你不知道,诺言在那个病人身上费了多少心血啊,可惜。。。。”

我没心情听他说病人的事,又不习惯冲无辜的人开火,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管我。他却好心得很,硬是替我拦了辆车,报了地点,看我坐进去才走。

车开到下一个路口,我很没骨气地给郭奕打电话,没好生气地说:“周诺言中午没吃饭,你提醒他一下,别让他空着胃进手术室。”

V18 绝望的寒冷

我真的听他的话,早早回家等他的交代。

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加上身体本就不太舒服,回来后整个下午头疼欲裂不说,还连连反胃,好像有股酸水直欲往喉口涌上来。

我在厨房四处找话梅吃,心想这经前综合症真是越来越严重了,以前是没这些毛病的,自从几年前在北方上学,估计是水土变了的缘故,每次来例假都少不了一番折腾,印象深刻的是大一军训那会儿,我硬着头皮跑完八百米,教官嫌完跑得慢,凶巴巴过来训话,我一个没忍住,吐了他一身,吓得他之后几天都对我敬而远之。后来几乎每个月来潮前都犯病,文琳陪我去医院检查,医生总结出我子宫寒,开了一堆中药,有次去唐宁宁家做客时,她妈妈还特意叮嘱我,让我趁年轻的时候赶紧调理,不然将来很难要得上小孩。我当时是无所谓,药记得的时候就吃,不记得也就算了。大学毕业后,我回南方工作,这些症状似乎随着减轻了许多,大概前段时间在衣月拼过头了,老毛病又犯了。

已经晚上六点多了,我对着冷冷清清的房子忽然很失落。拿自己的相册去书房,想把上次从吴阿姨那得来的照片扫描进电脑里,谁知打开相册,心里顿时凉得透彻。

那些珍贵的照片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堆面目全非的碎片,凌乱地夹在封皮与第一页的隔层里。

我的脑子停顿了几秒,眼泪哗地涌了出来。做梦都没想到,蒋恩爱会做出这种赤裸裸的挑衅,我打她手机,她没接,想起郭奕说的那个所谓很棘手的手术,于是跑去医院找她。

手术还没结束,我坐在手术室门口等她,病人的家属纷纷望向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缄默,生怕一张口就爆发。

“她是谁啊?”

“不知道,是阿全的朋友么?”

“以前没见过。。。。”

我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阿全就是躺在里面的人吧,他的亲人个个眼角犹带着泪痕,而我则酷得像索命的煞神,惹人厌恶。时间在慢慢流逝,周围的叹息声、哭泣声不绝于耳,坐在我身边的老妇人从默默地抹眼泪到声泪俱下,我没法不动容,僵硬的表情有所扭动,扭头安慰她:“您别太担心了,手术还在进行中,他会没事的。”

“我孙子命不好,生下来就多灾多难,好不容易养大,昨天刚过了十四岁的生日,这次要是挺不过去,我。。。我也不想活了。。。”她伤心欲绝,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家人围过来劝她,我猜是她儿子子侄之类的,好说歹说,却没一个能劝得住她,自觉缩到角落里去待着,恼怒的心情被这么一打岔,似乎好转了一些,收回目不,我蜷起身子,若有所思地将下巴搭在膝盖上。

世间任何纷争,在关乎生命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我自烦恼我的,他们悲伤他们的。

手术灯终于暗了,门被打开,一群护士和医生涌了出来,跟着就是三三两两地出来,周诺言在最后面,低着头跟身侧的人交待什么,然后快步走到病人家属面前。我没过去,躲在拐角处远远地看着,蒋恩爱从我身边经过时,她正跟旁边的人说话,没留意到我的存在,我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她吃了一惊,看到我又很快镇压定下来。

“干什么?”她冷着脸问了一句,随即遣她同事先走。

“我们谈一谈。”我也没给她好脸色看。

她回头扫了一眼,不大情愿地说:“现在?”

我深吸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也不想跟你在医院吵,蒋恩爱,我问你,为什么要毁掉那些照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居然装傻。

我冷笑起来:“敢做就要敢当,你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冲着我来,背地里耍那种下三烂的手段,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击我?周诺言就会看得上你?蒋恩爱,你真不配穿这身白大褂。”

“你——”蒋恩爱怒视我,忿恨的目光在我脸上打了个转,却投在人群中的周诺言身上,“没错,是我干的,我恨不得将那些照片全部丢进粉碎机里,何碧玺你应该感谢我,我对你已经够仁慈,还把碎片留给你去悼念。”

我脑子一热,抬手掴了她一巴掌。我个子高,她也不矮,伯仲之间,可是她没料到我会动手,一下子蒙在原地,忘了还手。虽然是头脑发热干的事,但我对自己的行为并不感到意外。

“何碧玺,你居然敢打我?”她回过神来,震惊与羞愤溢于言表,“你该庆幸我撕碎的只是几张照片,如果何长清还活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有点发怔,“你认识我爸爸?”

蒋恩爱恶毒地笑起来,“要不是那天看到照片,我做梦都想不到你就是何长清的女儿,更不知道原来他七年前就死了,真是老天有眼。”

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得指骨都有些泛青,“你给我说清楚!”

她纹丝不动,像是感觉不到痛楚,“我答应周诺言不说的,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不如自己去问他。何碧玺,你这辈子最走运的就是有周诺言护着你,要没有他拦着我,你以为你还可以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么?”

直到这一刻,我才嗅出事态的严重,这不是普通的争风吃醋,听她语气,好似随时要上升到她死或我亡一般,最糟糕的是,仇恨的根源还不在我身上,而是在我过世多年的父亲那!周诺言过来拉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推开他,蒋恩爱发出一声尖锐的笑声,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

“碧玺,”他担忧的看着我,脸色惨淡,“给我点时间,听我解释。”

我心里被极大的恐惧填满,不由打了一个寒蝉。趁我精神恍惚,他飞快地把我拖进他的办公室,继而闭门反锁。那个病个尚未脱离危险期,他还不能离开医院,甚至连我们的交谈都要长话短说。

“碧玺--”他拉上窗帘,伸手就要碰我的肩膀。

我后退了一步,死死地盯着他,“蒋恩爱是我爸爸的学生?”

他摇了摇头,低沉的声音带了点无力,“或许你不知道,九年前你爸爸被单位调派去西江市的几所高校做学术交流,其中一所学校就在我们医学院附近,你爸爸威名在外,当时我们院很多人都想方设法过去听讲,包话。。。恩婕。”

我变得局促不安,甚至不敢去想接下来可能会听到的。

他继续说下去,“恩婕对你爸爸的学术演讲很感兴趣,正当她那学期选修的课题也是那方面,所以一连三天,她都去听了,我当时忙着帮导师做实验,疏忽了她,等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时候,她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你爸爸了。”

我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深吸了口气,轻飘飘地问:“你的意思是说,我爸爸确实如传言中的那样,和女学生发展师生恋,而那个女学生就是你以前的女朋友蒋恩婕。”

“对。”他避开我的视线,不愿看我。

“不可能!”我急得跳起来,简直怒不可蝎,“我爸爸不可能做那种事,他那么爱我妈妈,怎么会跟蒋恩婕扯上关系?你、你亲眼见到她跟我爸爸在一起了?你亲眼看到我爸爸接受她了?你不过是道听途说,主观!武断!自以为是!因为你的心偏向蒋恩婕,所以她说什么你都信,我看这根本就是她一厢情愿。。。”

“够了!”他低低吼了一声,目光悲哀地落在我脸上,“恩婕十九岁生日那天,你爸爸答应陪她一起过,当时我就站在恩婕的身边,看着她兴高彩烈地跟你爸爸通话,为了那个约会,她费尽心思计划了很多节目,但是你爸爸却失约了。那晚,恩婕喝了很多酒,拿着酒瓶跑到教学楼的天台上去吹风。她打我手机,跟我说她有多爱你爸爸,我承认我很嫉妒,我挂了她的电话,不肯再接,不久收到她的短信,她求我过去陪她,我没有理会。。。。碧玺你知道么?我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那晚没有马上去陪她,如果我可以放下芥蒂,好好陪她说说话,也许,她不会选择从十二层跳下去。。。”

我俯下身,不可抑制地吐起来,搜肠刮肚。周诺言要扶我,我边吐边往后躲,眼泪呛了出来,眼前一片模糊,真是狼狈无比。我对蒋恩婕的死因感到震惊,心里揪疼起来,但我是个凉薄的人,疼痛并不因为别人。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稍稍缓和过来,却没力气站起来,只是仰着头看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何长清的女儿?在收留我之前?”

他不由分说抱我到旁边的沙发上,拿矿泉水给我漱口,一脸沉痛地说:“碧玺,我希望你明白一点,或许当初我接近你是别有用心,但我现在真的爱你。”

“现在?”我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是,从我决定跟你结婚,我已经把心结放下。”

“如果不是蒋恩爱,你打算一直瞒着我?”

“我确实不想让你知道,”他毫不犹豫地承认,“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知道。”

“如果可以选择,我也宁愿不要知道,可惜你做得不够彻底。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是我?你明明是选遇到了琥珀。”

凭良心说,何琥珀绝对比我有魅力,那时候她18岁,风华正茂,任谁看了都要惊艳,我跟她站在一起就是个陪衬,不解风情,还总是作中性打扮。一天到晚穿着白T恤和背带牛仔裤。再则,何琥珀当年对他是一见倾心的,我想不通周诺言为何退而求其次。

这次,他明显迟疑了下,才说:“恩婕死之前在电话里跟我说,你爸爸失约是因为要赶回去庆祝你得到全省数学竞赛一等奖。。。。你爸爸经常在恩婕面前提起他两个女儿,尤其是你,他说你跟恩婕有很多地方相似,所以---”

他没说下去,我冷笑了一声,接口:“所以你好奇,想看看到底像不像,更因为你认为我爸爸疼爱我甚于何琥珀,所以你放弃何琥珀,把目标转向了我。”

他皱了皱眉,试图解释:“碧玺,我承认当年收留你时我动机不纯,但事实上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干什么,我并不想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我是恨你爸爸间接害死了恩婕,可是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想过要把仇恨发泄在你身上。”

“也许你是没想过,”七年来与他相处的一幕幕潮涌而来,没完没了的争吵,还有一次次比翻书还快的翻脸,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可是,你的潜意识就是有这个念头,不然你不会刻意留我在身边。你收留了我,看我这个傻瓜陷进去,你不能也不想回应,因为你看到我就会想起恩婕的死,所以你对我的好总是反复无常、忽冷忽热、若即若离,到头来既折磨了我也是在折磨你自己,诺言,原来这些年你过得这么痛苦。”

“碧玺--”他流露出一丝惊讶。

大概是我过平静的反应吓到了他,天晓得我是很想愤怒,很想爆发,但乏力恶心的感觉无休无止地纠缠着我,让我只觉得头重脚轻,昏昏欲睡。又坚持了一会,到底敌不住来自骨子里的疲倦,眼前瞬间黑了下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躺在一张病床上,换上了干净的病服。周围白茫茫的一片,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被子床单,连晃过的人影都是白色的。

等适应了光线,我定睛看了看身边的人,却不是周诺言。

“ 醒了?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护士笑容可亲,俯身试了下我额头的温度,“你发烧了,不过不敢给你打退烧针,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太好,怕影响胎儿。”

我有所触动,虚弱地说:“胎儿。。。”

“是啊,你怀孕了,宝宝都快两个月了。”

没有半点喜悦,其实早该想到的,例假迟迟不来,我一味地以为是老毛病,没有往这方面想。以前谁说我不容易怀孕来着,算算时间,应该是蒋恩爱来借住的好晚激情的结果。。。想起蒋恩爱,我的神经又叫嚣起来,脑子里像是有一把小锤子在不断地捣鼓着。目光飘向天花板,不再跟护士说话。

她大概是见惯了病人的冷漠,匆匆出去又回来,说:“周太太,你起来喝点粥吧,是周医生先前吩咐的。”

“他人呢?”

“周医生在手术室里,昨天有个病人没有渡过危险期,正在抢救,如果再不行就没希望了,幸亏是遇到周医生,也算不幸中的大幸,要换别的医生,这种情况早撒手不管了,最可怜的是病人家属,那孩子的奶奶都快80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惨啊。。。。”她一边做出惋惜的感慨,一边手脚麻利地将粥盛在小碗里,站在我面前。

是皮蛋瘦肉粥,我没有食欲,“放着吧,谢谢你。”

护士笑着说:“没胃口是吧?多少吃一点,你是有身子的人。”

我坐起来,吃了小半碗,谁知她一离开,我又冲到卫生间去吐了个干净,疲软地蹲在地上,浑身上下都难受,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怀孕的女人都像我这么遭罪,忽然想起我妈,不由悲从中来。

正午时分,周诺言过来看我。护士跟他说我在午休,其实我早就醒了,只是不知如何面对他,干脆闭着眼睛装睡。

他遣走护士,拉了把椅子在我床边坐下。

我的脸背向他,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摩挲,略显冰凉的手指一遍遍划过我的皮肤,仿佛无声的诉说。我感觉到他情绪很低落,甚至是悲伤,但我不确定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其他。

这个男人,我始终不懂。

“碧玺,”他低声唤我的名字。

我想睁开眼,转念一想,仍是不动。

“我知道你醒了,也知道你不想跟我说话。”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有些沙哑。我静候片刻,听见他说:“刚才有个病人过世了,从我接手这个病例到今天,前后不过半个月,他患的是绝症,可是他才14岁,如果早点治疗,他的生命不会这么短暂。”

我慢慢转过头去,对上他墨黑深沉的眼瞳,“我以为你看惯生死。”

他自嘲一笑:“我也以为是。”

我想说的不仅仅是这一句,其实我想说你不能坦然面对生命的逝去,是因为那个生命过于年轻,花一样的年华,尚未盛放便已枯萎。

我们相对无言,有些话根本不用说出口,而有些话即使说出口了也是无用。我爸爸和蒋恩婕的事像一根长长的刺扎在我心上,身边的这个男人牵系着那混乱不堪的过往,看到他,我就会想起我爸爸,还有蒋恩婕的死。我记忆中的七年,以及他隐瞒了我七年的秘密,现在全部放在阳光底下晒,我没有丝毫愤怒,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力,我想当这一切不存在是不可能的,除了失忆,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我不恨他,真的,一点也不恨。

“诺言,我们暂时分开吧。”我低下头,看见戴在自己手上的那枚戒指。